第102章


    布丁巷清晨的到来比伦敦其他地方都要提前一个小时。


    这是付涼到达目的地后对唐烛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对方正认认真真将第一口鲜奶巧克力冰淇淋从勺子上一点点舔走。


    随后他选择不再打扰男人,只是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观赏。


    付涼从不避讳自己已经对唐烛产生了超过了喜欢程度的情愫,所以就连今早维纳说出,“你那位意志坚定的小唐先生今早甚至尝试早起去跑步,结果没跑多久就捂着腰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告诉人家一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贵族,不需要爱人亲自保护。”这种话时。


    他也只是淡淡说,“我当然需要保护。”


    以及,“我是说,如果那个保护我的人是唐烛的话。”


    维纳满脸“尖酸刻薄”地道:“果然过分依赖一个人,会使人失去理智。”


    而那时候,他才明白,那种情愫或许就是依赖。


    除此之外,维纳还免费告知了他“失去理智”的结局,“那就是签署完全不平等的条约,立下需要耗费一生才能完成的誓言。”


    他并不确定所谓“结局”究竟是否具有统一性。


    但有关于“失去理智”,却早在他的大脑中生根发芽。


    这一点则表现于人们那些会被他忽略掉的琐碎无趣的标签或行为,在唐烛这里不但行不通,反而会迫使他的大脑迅速产生一些笃定的评价。


    “可爱”、“美丽”、“纯情”,又或是“性感”,诸如此类。


    想到这里,付涼心底默默不爽了几秒。


    他敢打赌面对这些画面,不只是自己的大脑会积极响应。


    比如现在,在伦敦的布丁巷内,他们坐在某个不出名的刚开门的甜点店里,男人心满意足点了冰淇淋后一勺勺品尝的场景。


    他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心情舒畅。


    是了。就是这样看起来身材高大本以为凶狠的男人,挺着一身壮实饱满的肌肉,却只是坐在甜品店小露台的桌子边,心满意足地窝在这样的地方,用大手拿着过于精致小巧的甜品勺,小心翼翼吃着一份冰淇淋,中途还会偷偷观察唯一坐在自己对面的爱人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爱好太过难堪。


    但实际上看着这些,就连平日早餐只是喝茶的付涼,便也觉得有些饿了。


    哪怕他从前看过很多年轻的淑女又或是男士在自己面前用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满足地吞咽着甜品的唐烛,付涼就是觉得手心有些痒。


    这让他回忆起两人曾在德文希尔府吃过的那顿饭。


    当时的晚宴上,不乏有人讨论着意味不明的话,甚至是显而易见的交锋,总归是透露着压迫意味的话。


    但出乎预料的是,唐烛只是默默喝着那点红酒,眼睛流连在大厅入口的那一点地方,谁都不理。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木讷的规避风险的行为,他比谁都了解唐烛。他知道他只是不屑于对那些人表露出任何情绪。


    所以在见到自己重新出现在入口时,男人露出的些许笑容,才让他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付涼……”


    付涼被对面男人的声音唤回现实,抬起眼睫便瞧见唐烛端着那只已经干干净净的冰淇淋杯,眼巴巴看着自己,“你刚刚是不是…说时间还早来着?”


    付涼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也知道这一杯一般情况下只是女士的分量,因此装作看看刚升起的太阳后,才点点头说,“是,所以要不要再吃一杯?”


    唐烛的眼睛亮了亮,点头说好。


    随后,他便去室内的柜台里又端来了一份带着柠檬片的冰淇淋,还有一杯红茶。


    “这是你的。”男人兴许是终于记起了他,怀着歉意将茶摆过来,看他并没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才将上次用过的勺子放进了新的杯子里安心开始享用。


    大概率是觉得店里的人可以少洗一支餐具,付涼想。


    啧……


    他端起杯子,眯着眼看了唐烛一会儿,还是任由大脑第无数次为这人贴上同一个标签。


    可爱。


    ……


    布丁巷的人流终于开始变大的时候,唐烛也开始犯难了。


    因为昨晚他们商量过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寻找能建立基金会的可疑地点。


    但很明显,这里暂时只有买菜和买面包的人们。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毕竟跟着付涼走,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果不其然,大概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付涼和他一起走进一家写着“百年历史”的小作坊用餐,才意识到这人是想做什么。


    他们先是挑选了一张距离柜台最近的桌子,随后在点餐时,付涼靠着他那张脸拦住了老板娘,说他们是刚来到伦敦的旅行者,希望她能帮忙推荐几样菜。


    啊……没错就是靠脸。


    否则明知道拿着的是英国人的菜单,又有什么好推荐的??


    唐烛吸了口气,劝说自己付涼只是想套话。


    可下一秒还是为那张从来表情寡淡的脸吃起醋。


    套话就套话,有必要笑这么灿烂吗?有必要吗??


    “……是的,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大概率是好奇当年伦敦的大火,我们曾经在书上看过,说火灾后的建筑物重建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想亲眼看看,对不对唐烛?”付涼说到这里,终于舍得把目光分过来。


    唐烛撇撇嘴,很不真诚地回答:“对。”


    可老板却忽略掉他,只顾着跟付涼讲起了一百年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事无巨细,像自己活了一百多年亲眼看到过似的。


    说到细节处,付涼还笑着问,“听说当年那场火,误打误撞把在伦敦城泛滥许久的鼠疫解决掉了。”


    对方道:“是啊,就算老鼠们都藏在地下室或者地窖里,可当时老城区的建筑物大多是木质的,所以连着地基都烧着了。火势被扑灭后大家从地窖里发现很多老鼠尸体,比如我们这里,地窖里就有一堆。”


    “那这里找到最多老鼠尸体的地窖是哪个?”青年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啊就在现在纪念碑的下面,以前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地窖,在战争时被挖出来用于躲避,但是听说后来被填上了。总之那里应当是当年发现尸体最多的地方。”老板说完这些,亲自为他们端来了餐盘。


    可即使是他们开始用餐的时间,这位女士依旧不愿离开,甚至开始盘问起一些关于付涼的八卦,例如为什么旅行,在哪里读书之类的,还有,“两位是朋友?”


    “是恋人。”


    唐烛脱口而出,并且因为生气还瞪了一眼对面无辜的侦探。


    “啊……这样啊。”老板闻言拍拍付涼的肩头,笑着边走边说,“那你可要好好哄哄你的爱人了,先生。”


    “嗯,会好好哄的。”青年的嗓音带着笑意,明摆着是被他那一声音量过于大的认领给惊到。


    唐烛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声音在这样一间小店里有多引人注目。于是他垂下一张已经红透的脸,闷头扒拉盘子里的菜,并没有回答对面不断传来的问题。


    “怎么了?不喜欢吃沙拉?”


    “还是想吃别的,甜点怎么样?要不要去吃,嗯?”


    “我只是为了得到点有用的信息,因为在露台坐了一早上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建筑,所以忽然意识到基金会很可能不在地面上,所以才这么问的。”


    “但是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好了,别生气了,咱们走吧,去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放心好了,他们没有在往这边看了。”


    直到听见这句,他才磨蹭地抬起脸,随后小声说,“我们走吧……”


    好丢脸。


    直到坐上马车回到庄园后,他的脑子里都是这句话。


    ……


    午后,付涼忙于派人宣传,有富商即将在五天后在位于伦敦西区的海德公园举办展览会,而展品之一就是被印在宣传纸上的桂冠。


    “虽然没有提起名字,但是只要他们看到桂冠的图案,就不难发现这是珍珠泪。”


    维纳却很不赞同这种方法,“这样势必会引起皇室的注意,太危险了。”


    “所以我让他们只在平民居住的地方散发这些东西,这样一来就算皇室发现,将这件事重视起来的时候也会是三天之后了。那时候,不会有人选择广撒网追捕一个只是可能卷土重来的麻烦。而是派出人力封锁海德公园,并且在五天后的展览会上,暗中观察那个展品是否真的是消失已久的珍珠泪。”付涼点燃手中的烟卷,平静道:“但那天的海德公园,并不会出现什么展览会。”


    可听完了他的解释,维纳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缜密的计划,因此后面的时间付涼几乎都在回答问题。


    “你这么做……是想引那群人现身?”


    他如实答:“没错。”


    “你的方式,比起计划更像是赌博不是吗?”


    “你说的对,但是我有些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相信一些你从未见过的,甚至可能在犯罪的人?”


    “嗯,所以从某种概念上讲,我是相信我的母亲。”


    “……你真做好准备了吗?艾伯特,在这些线索摆在面前的今天,我不相信你猜不到十年前,他们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就是因为知道,才好奇,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夜晚如约而至。


    而唐烛也早已被付涼用“昨天看见母亲的照片心情十分复杂,其实昨晚一个人都没有睡好”为理由,骗到了同一个房间。


    不过这回他当然只是单纯地想和唐烛睡在一起,仅此而已。毕竟他能从嘴硬的爱人的种种动作中发现,他的腰和腿都因为前天晚上的事情还酸疼着。


    即使被很多人中肯地评价为“败类”和“畜生”,但他目前为止还不愿意从唐烛的口中听到这些词语。


    而且没过多久,他忽然意识到那句经常在礼拜天听到的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就是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


    因为他只是善解人意地为爱人放好了浴缸里的热水,唐烛便开心地跑过去,以至于忘记拿浴袍。


    啧,所以难道人真的该拥有信仰吗?


    付涼拿着一套干净的浴袍敲响盥洗室的门时,还在心中质疑。


    但当门内传出慌慌张张的水花声还有男人叫他进去的声音后,他决定明天就去买个类似十字架项链之类东西戴着好了。


    水汽充足的浴室,只有靠近浴缸之后才能看清泡在满是泡沫的热水里的唐烛。


    因为令人惬意的温度,男人的面颊比平时害羞起来更红一些。当然肩膀和锁骨也是粉色的。


    “谢谢……”


    直到被这句致谢提醒,付涼才意识到自己是来送浴袍的。


    可当他就要把浴袍放下时,另只手却很有想法地伸进浴缸中试了试水温。


    他的手浸泡在温水中,隔着一层脆弱的白色泡沫触碰到唐烛的大腿。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还是不需要信仰的决心,毕竟人的劣根性太过顽固。


    付涼索性弯下腰,任由指腹沿着男人的膝盖滑到柔软的大腿根,还要在唐烛几乎要因为这些动作溺水时建议道:“水快凉了,所以要快点洗。”


    对方吞吞口水,唯一一条扶住浴缸的手臂也伸下去想拨开他的手,虽然力气很小,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勾引。


    “知、知道了……”


    “可是我觉得你并不明白我在讲什么。”他并没有放弃手中的软肉,面容之上则全然是一副绅士做派,“你打算就这样泡着直到感冒吗?”


    “不是…我、我已经洗好了。”唐烛改成双手去握住付涼的手腕,慌乱地看着浴缸的水几乎就要把他前臂的衬衫袖子完全浸湿,才猛地改成跪在水中的姿势,接着将那只手拿了出来。


    室内安静了几秒。


    “我……我们,如果你想……”


    结果就是男人很容易便误解了他的意图,只是考虑了几秒就笨到说出类似邀请的话,“总之我…我会自己洗干净的……”


    付涼则是被他瞬间打败,垂下手揉了揉唐烛潮湿的头发,随后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唐烛答应我,等你的腰和腿不再疼了以后,也要记得说这种话。”


    说着他把人从已经开始变凉的水中捞了出来,随后为他披上软乎乎的浴袍。


    “可以了,来吧我帮你擦头发。”


    随后盥洗室内的温度才终于让两人不觉得那么燥热。


    唐烛坐在浴缸边的软座上,舒舒服服接受他的服务时也不忘询问明天的行动。


    可付涼却有些犯难,因为他也不知道明天那些人会不会出现。所以他如实说出了今日与维纳的对话。


    唐烛却忽然伸手止住他手上的动作,抬起脸道:“既然老山姆说出那样的话,就说明基金会一直都在伦敦运作,就算他们每天不出现,我们还有后天甚至明年、后年。”


    付涼被他捏着手腕,望着他因为水汽而湿漉漉的睫毛,还是没忍住提醒他,“唐烛,你应该不难发现,这件事……也就是被知情者称谓皇室丑闻的这件事,显然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案件的范围。我是说,那个团体或者组织,参与人员甚广,又拥有自己的代表和集会方式,甚至还有可能被一笔丰厚的资金支撑着,以至于皇室亲自下场清理。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唐烛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付涼依旧执着于先让他回复,“先回答我,亲爱的。”


    对方这才叹了口气道:“意味着……反叛组织,又或是异教徒。”


    只不过片刻后,唐烛像是意识到什么,忙用另只手抓住他,不暇思索扬声道:“可是、可是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别想丢下我!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继续追查下去的!”


    “我只是想着给你一个退出的机会,并没有别的意思。”这回终于换做付涼紧张起来,因为任谁都会轻易地发现这些“外强中干”的喊声过后,男人的脸色苍白起来。


    接着那张脸甚至垂下去,不再让他看了。


    即使付涼立即绕到了唐烛面前,更是蹲下身,将他的脸从毛巾和刘海下捧起来。


    可男人还是轻易红了眼眶,任由泪水溢出来落到瓷砖上。


    “我不会那样做的。”他用指腹轻轻擦拭那些眼泪,却发现无济于事,只能道:“对不起。”


    可唐烛却在他的道歉后,倏然伸手捧起了付涼的脸,而后吻住了他还要继续说话的唇。


    他在眼泪的味道中回吻,没过一会儿便尝到了血腥味。


    故意咬破了他嘴唇的男人则是又在那小小的伤口上吸吮了很久,直到喉咙里连呜咽声也发不出,才拉开一点距离,颤声威胁道:“如果你敢骗我……”


    可唐烛似乎没有找到用于威胁的筹码。


    只能苍白着脸,可怜至极地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如果你骗我……”


    付涼这才发觉自己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他甚至想给这人跪下,只要他能不再流泪。


    实际上他确实这么做了,并且还用流血的唇亲吻男人正在颤抖的双手。


    “唐烛,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不会骗你。我发誓。”


    于是在理智完全崩溃的时刻,他遵循了命定的结局,立下了第一个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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