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王家
一群浑身脏污的壮汉鱼贯而入,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顷刻间就把这?一群人围得严严实实。他们浑身湿透,气息悠长略显疲惫,但是双目凶光毕露,人人身上蒸着滚滚的煞气。手中刀兵半旧,血光冲天。
这?是一队洛阳禁卫军。
王大人的手被钉在脏水里?,鲜红的血漫进水波之?中,痛得他浑身发抖,肥肉打着波颤:“啊…啊啊…”
墙头,慢慢跳下一个?拿弓的人来。
王大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乍痛过后?,满头冷汗,从嗓子里?滚出两个?字:“刘昭!”
街道司刘昭瞪他一眼,蹲下身,将一件大氅披在秦莺莺身上,将秦莺莺扶起来:“秦夫人。”
秦莺莺坐在脏水里?,浑身湿透,呆愣地看着刘昭布满污泥的脸。那手搭在她腕上半寸,能借力,又只有指尖微触,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她在冰水里?待的太久了,竟觉得那指尖温度灼热,几乎要烫到她。她紧紧地握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这?么多士兵围着,王大人却迅速冷静了下来。多年朝堂耕耘,自有他的城府。身后?家丁连忙帮他去?解那白羽箭。他抖着胡须,慢慢地咬着牙,鼓着腮帮,死死地盯着刘昭身后?的秦莺莺:“贱蹄子,你想死不成?”
刘昭一跨步挡在秦莺莺身前?,遮住他的视线,怒道:“还在逞威风!我们在街道防汛时,在洛河抗水时,你都在哪里?!秦夫人心怀大义,救了无数百姓,你反倒要害她!”
“私杀妻妾,该当何罪?你脑子里?可有羞耻二字?!”
“该当何罪?”王大人冷笑道,“王家四世?三公?士族,乃当今淑德娘娘母家,就算本?官有错,也当是圣上来治我的罪!你又算什么?”
“是谁给你的胆子,因与姨娘通奸,就敢在洛阳城里?私调禁卫军,谋害一品大员?!”
这?几句话间,就把这?事定了性。刘昭自暴雨开始就不分日夜的忙碌着转移民众,治水报信,此刻一路疾驰赶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气得脑子发昏:“你……”
“是吗?”
一个?青年平静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脸色骤变!
王大人一个?哆嗦,竟然?扑通一下,坐进了积水里?。
秦莺莺不明所以地回头张望,看见层叠的军士分开,从中走出一个?玄袍带冠的男人。也一样是全?身湿透的。
正是大宇天子,周乾归。
周围的家丁小?厮何时见过这?种架势,连忙脸色惨白,哗啦啦跪了一地。
周乾归对着秦莺莺笑着勾勾手:“秦夫人,来,站近些。”
秦莺莺小?步挪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在周乾归身边,周乾归对她笑一笑,看起来竟没什么架子,后?退了半步,和她并?肩:“别怕。”
旁边的近侍上前?一步,怒斥:“王廉大人!见陛下圣驾,竟散发架坐,成何体统!”
王廉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疼的满脸是汗,用尽全?力试图爬起来。奈何身体肥胖,一只手还钉在地上,根本?吃不住力,试了两次,竟然?都跌坐了回去?,坐得水花四溅。
周乾归没有任何表示,就盯着他。众人围成一圈,几十双眼睛,观赏着他在水里?扑腾的样子。
天子没说?,他就得继续。没人敢帮忙。王廉已经吓得指尖发抖,只能再度挺起肚子,更加竭力地翻滚,窜蠕半晌,终归是像一条肥鱼一样,把自己扭了过来,远远扭着一只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了秦莺莺面前?。
秦莺莺何时从这?个?角度俯视过王大人,那肥硕的身子和半秃的发顶。刘昭担心她怯场,正准备小?声提点两句,却见这?小?姨娘瞪大眼睛,小?碎步挪了挪,却是站的更正了些,眼神亮了,嘴角也勾起来了。
也是。刘昭哑然?失笑。若无大勇气,怎么敢冒死救人?
王廉咬咬牙,道:“陛下……”
近侍又道:“为何不拜?”
王廉面如死灰。他抬起头,看一眼面前?的秦莺莺,又看一眼似笑非笑的周乾归,咬了咬牙,噗通一声,把自己的脑袋栽进水里?,肥硕的臀部?高高翘起,拜了下去?。
身后?其他家丁小?厮,更是不敢多话。就这?样,他们面对着秦莺莺,面对着刘昭等一众抗洪力士,把脑袋重重叩进水里?,漱了三漱,算是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
等王廉已经冻得发抖,周乾归才平缓道:“平身吧。”
其它?人如释重负,王廉却根本?爬不起来,跪坐在水里?。
周乾归:“朕和这?些小?伙子在洛河堤上站了四天四夜,秦夫人也尽己所能,王大人过得倒是很滋润。”
王廉深呼吸一下。君臣回到正常对话,他纵横朝堂的圆滑又回来了:“陛下,情况实数危急,王家自顾不暇,如何去?帮衬别人?这?洛阳城中,多少氏族没有开门,陛下难道要一个?一个?处置么?……”
周乾归却是轻笑一声,不想再讲了。他捏捏眉心,只觉得头痛身冷,每一寸皮肤都浸着疲惫,随口道:“斩。”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下愣住了。王府中鸦雀无声。
王大人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方才不可置信地道:“陛…陛下……?!”
身后?的士兵却不跟他客气,一把拽过他,直接押进了水里?,狠狠一按。
王廉滚在污水里?,才知道厉害。他彻底慌了,拼命扑腾着。肥硕的身子用尽全?力的扬起,落下,溅起滚滚的水花。
就像一只滚在污泥中的猪。
猪猡惨叫着:“陛下!陛下!陛下三思啊!请陛下看在淑德娘娘的份上!至少让臣死前?对小?女说?句话!”
“不必了。”周乾归说?。他都没回头看王廉一眼,只是拿起腰间挂着的红绳玉珏,翻看一下。
秦莺莺站在前?面,死死地盯着王廉。王大人历来博学深邃,读过好多秦莺莺没读过的书。可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濒临崩溃的时候,与他看不起的百姓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更糟。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讨好侍奉的,就是这?么一只猪猡,她突然?莫名的滑稽。脑袋里?面纷乱不已。
王廉声嘶力竭地喊:“陛下不能杀我!!陛下,按大宇律,士族犯法……”
周乾归低头把玩着玉珏,淡淡道:“行刑。”
王大人的声音浸着血的崩溃:“陛下!!周乾归!!王家祖辈从龙有功,臣从先帝开始侍奉皇家,您好歹讲些情分!”
这?世?界不讲情分。他对秦莺莺不讲,周乾归也不会对他讲。
身后?的士兵早就厌烦了,得了命令,刀刃狠狠一衬,拿出杀猪一般的力气,向下一剁!
咔嚓!!
扑通一声,人头掉进水里?。鲜红的血柱喷涌而出,溅在初晴的天空上。
王大人瞪着带血丝的眼睛,骨碌碌滚了两圈儿,浮在水面上。那横肉的脸上,到最后?也是一片极致的痛苦之?色。
沉下去?的,都会浮上来,水护不住他。
秦莺莺没见过杀头,更不知道血能喷那么高,顿时面色惨白。头上立马扣上来一只斗笠,力道温柔,遮住她的目光。秦莺莺扭头一看,是刘昭。
秦莺莺握着斗笠的边沿,此刻方才有了实感。
大悲大喜,竟然?险些哭出来。
周乾归随意?将手中的玉珏抛出去?,砸在王廉的尸身上弹开,咚得一声沉下去?了。
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剩下的所有家丁带走。
周乾归回头对着秦莺莺笑:“今天之?前?,秦夫人在这?里?住的怎么样?”
秦莺莺愣了一下:“哎?”
随后?思忖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实话:“其实…其实蛮好的,没什么不舒服。”
其实是谦逊了。王府极度奢华,包含一个?大园林和东西两座宅邸,数不清的院落。秦莺莺被买进王家之?前?,从未进过这?样的园子。高墙朱门后?头藏着怎样的春色满园,老百姓想象都想象不到。
周乾归点头,轻描淡写道:“好。以后?这?宅子就归你了。”
秦莺莺一下子懵了:“哎?!!”
周乾归笑道:“内务府会给你派个?新的管事来,明天之?前?会到。王家直系血亲朕会处置,余下的仆役你自己打理。想要一并?发卖就卖了,想留下用也依你。若有不懂的,或者有人怠慢,可找刘昭照拂一二。”
“水后?事务繁忙,等手头的情况处理完,会有一次大封赏。届时你会有赏赐与封号,之?后?常年有俸禄,不必担心钱财。你若有什么别的需求,也随时可提。”
秦莺莺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此等大礼,一时间大喜大悲,只觉得头颅昏沉,竟然?没有实感,乱七八糟道:“是…是!多谢陛下!妾,妾没什么别的想要的。”
“有需要随时可以说?。放心吧。朕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心寒。”周乾归说?,帝王怕吓到这?歌女,眉眼温和,“还有……”
“谢谢你。你救了洛阳百姓和堤坝上的几千禁卫军,也救了朕。凭朕的私心,谢谢你。”
“啊……”秦莺莺人都傻了。
周乾归走了。他特意?留下来一队士兵,由刘昭统领,清理现场,带走剩下的王家人,也带着秦莺莺清点财产,接管庄园。
秦莺莺带路,走在曲折的廊亭里?,抬头看着这?周遭的园子。被暴雨洗过之?后?有些狼藉,却也华美漂亮,百废待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了?
这?自己费尽十几年努力,讨好无数人,才挤进来的深宅园林,现在就是自己的所有物了?
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秦莺莺险些哭出来。但是她低下头,擦擦泪眼,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想像王大人一样,将这?里?锁起来。
第112章 天宫
回归洛阳的周乾归,趁着大水未退,禁卫军全体集结,在洛阳城中发动了一次隐蔽的清洗。
一队队浑身湿透的战士闯进紧闭的高门院户,无数人?头悄然落地。秦长荣忠实地执行?了主君的每一个命令。族中没有子弟参与治水的名门望族,都会经?历一场无声而迅速的清洗。
一场暴雨救世过后,周乾归的威望到达了压倒性的顶峰,洛阳的权力格局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黎应晨知?晓这一切。
早在城门口时?,周乾归就暗示过她。黎应晨表示理解,然后主动退回了昆仑。
她没什么可说的。
临走前最后一回头,看到洛阳城伫立在新鲜的蓝天下,雨后的信鸽掠过地平线,宛如人?类文明的信标。
满目兵甲肃穆,周乾归站在众军之前,一身玄衣湿透,垂着眼睑,摩挲一个拴着红绳的玉珏。
黎应晨随口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近侍答道:“淑德妃所?赠信物,陛下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
黎应晨眼角跳了跳,觉得那眼神不是什么好兆头。
罢了。黎应晨摇摇头。她不了解洛阳的情况,不准备置喙什么。
如今这样的极端境况之下,人?类是容不下内斗带来的损失的。如果内部矛盾已经?发展到无法耽搁的地步,那么必须心狠手?辣,一刀斩绝。
这些事情让周乾归去考虑吧,黎应晨不想掺和。
她也不是不赞同,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
大抵这就是人?类。
黎应晨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了昆仑。
刚一踏进广场,砰的一声,黎应晨眼前突然炸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七彩色烟花。
“黎小姐!黎小姐回来啦!”
“欢迎回来——!”
“到齐到齐!咱们开始!”
耳畔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黎应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是黑凤村的大家。除了伤员和值班的白衣军在无光海里,剩下的村民们已经?全员到齐,在昆仑广场上支起了盛大的宴席。
锅子和桌碗都是现成的,准备的食材也有剩。柳武不幸胳膊挂了彩,所?以这次是一大群人?一起掌勺,你一道菜我一道菜,到最后也没个规程,就是摆了许多满桌。还有人?在炒,想要一展手?艺。
大家坐在桌前,却?没人?动筷子,都在等着黎应晨回来。此刻一拥而上,热热闹闹地将黎应晨挤在中间。
“拯救世界辛苦啦!”
姜堰笑着张开手?。
黎应晨看着一群一群拥挤的笑脸,一股暖意从胸腔里涌上来,眼眶不由得一酸。
为了遮掩这一瞬间的失态,她直接扑进了姜堰怀里:“我回来了!”
众人?大笑起来。
谭星站在空间裂隙边上,抿着嘴笑。他又在这里等黎应晨回来。他总是在。这些日子,谭星一直默默支撑着无光海和百辟峰的运转。
黎应晨和姜堰贴贴完,跳出来,一把拽住了祂的胳膊。
“走啦。”黎应晨笑着把谭星扯过来,“一起来,开宴开宴!”
宴席开了。
刚刚在黎应晨眼前炸开的,是林之恒带来的一种花朵。这种花朵长在玄药峰上,色彩艳丽各异。上面附着金色的花粉,会发出微小的光芒。花朵成熟之后,只要收到一点冲击,花粉就向四面八方炸开,金闪闪的光芒便会铺开一大片。其花瓣形态近似于蝶翼,被称为【闪蝶翅】。
在黎应晨他们出征的这段时?间里,史木匠利用【闪蝶翅】遇压炸光的特性,附以一些矿物颜料,研发了一种特殊的烟花。只要拉下绳索,一大群闪蝶翅就会扑出木桶,在不远处炸成一片片发光的彩雾。好看的紧。他将这东西命名为【闪蝶翅烟花】——黎应晨就稀罕了,这真的算命名吗,没人?来救救这家人?的文化?水平吗?
砰!砰!砰!
天色恰好晚下来了,热络的宴会上空,不断有闪蝶翅烟花炸开。孩子们胃口小,吃两口就饱了,便各自拿了烟花来,笑着闹着在人?群中间穿梭,将一支支闪蝶翅烟花放上夜空。
推杯换盏之间,人?们身侧,漂浮着一个个淡黄色的火点。是雅舞的萤火虫。
谭星不知?所?措地跟在黎应晨身边。黎应晨夹什么,祂也夹什么。学着黎应晨的样子将那些食物塞进拟态的人?类口器之中,每一口的分量都一模一样。
黎应晨嚼着一筷子洋葱牛肉,问:“你能?尝到味道吗?”
少女的脸颊一鼓一鼓,发梢上的绒球在摇曳的火光下晃悠。她微微眯着眉眼,看起来餍足又放松。不知?为何,谭星突然不敢看那晃动的绒球,脸颊滚烫的别开视线。轻小的绒毛就像是拂在祂的身上一般,让祂的触须止不住地发胀。心里也在发胀。
“我……可以。”谭星小声呢喃,“我能够模拟人类的**。所有的。”
人类判断食物是否可供使用的味觉细胞,当然也是其中一部
?
分。
“太好了。”黎应晨笑得眉眼弯弯,递过去一杯桂花酒:“毕竟大家菜做的很?好吃,要是尝不到也太可惜啦。来,试试看。”
其实谭星只是能?感?知?到酸甜苦辣咸而已。祂并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些信号是“好吃”。但祂看着黎应晨开心,自己也开心起来。祂悄悄地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脸上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啊哈!”黎应晨笑着靠在椅背上,“你喝醉了。至少你的拟态喝醉了。”
谭星眨眨眼。祂当然不可能?被植物发酵的产物影响神志,但是拟态的红眼睛湿润朦胧,也眯着笑起来。
酒是引燃气氛的利器,也是让人?忘却?烦扰的好方式。周围大家闹得很?欢实。
总有人?在这次战斗中失去了亲人?,总有人?没能?活着来到这个宴席上。但是无论如何,逝去的人?逝去了,活着的人?的生?活还在继续。至少在此刻,大家在为胜利而欢庆。这就够了。
酒过三?巡,有个小姑娘鼓起勇气,拿了一串花环,丢丢跑过来,塞进了谭星手?里。
“这,这是给,给您的!”小姑娘仰着头,结结巴巴地比划,“谢谢您!”
送完花,深深地鞠一躬,扭头就跑了。
谭星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拿着花环。
花环由不会炸开的闪蝶翅组成,有蓝金银三?色,琳琅的铺散着光粉。编制手?法细腻精致,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粗糙。拿在手?里的时?候,蝶翼扑棱棱的扇着,有旺盛的生?命力。
黎应晨拄着下巴,指关节微微搭住唇角。她笑着想:他很?喜欢。
她知?道他。在他们共通的精神链接里,传来一阵陌生?又惶恐的欢喜。
谭星茫然地抬起头,红眼睛细长,在酒气下氤氲着水雾,看着黎应晨眨。
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高兴。看起来非常好欺负。
“怎么办?”祂问。
黎应晨歪着头笑:“这是给你的哦。你可以自己处置它。”
黎应晨知?道,谭星不知?道应该挂在脖子上。他不太懂人?类的社会,脖颈这种器官对他来说没有额外的意义。
祂想了想,微微发力,花环融化?在了祂苍白的指尖里。
黎应晨唔了一声,直起身子,还没等说话,余光就捕捉到了一抹亮色。
她低头一看,谭星漆黑如墨的拟态大氅拖尾,点缀着一圈艳蓝色的金粉蝶花。
黑衣只是拟态,和指尖一样,属于身体的一部分。
谭星将花环融化?掉,塞进了祂自己的身体里。
拖在地上的黑色长袍,蓝金色的蝶圈闪耀。宛如来自地狱冥蝶。充满危险的非人?生?物,却?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意外地和谐。
谭星垂下眼睛,一缕长发滑落,搭在额角。衬得那双非人?的红眼睛都柔和起来。
“我想…一直留着它。”
祂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黎应晨:“可,可以么?”
那双红眸子里瞳孔里水光微晃,像是什么犬类生?物。脸颊也是微红的。新生?的生?命忐忑地等待着她的答案。黎应晨终于没忍住,笑着一把抱上去,将那双眼睛圈进怀里。
她抚摸着谭星顺滑的黑发,轻轻撩起一缕,放在嘴边,贴住唇角,低头落下一吻。
“当然可以。”黎应晨柔和地说,“孩子们会很?高兴的。”
五色的触须开心地拥住黎应晨。发丝在她的手?心里舞动,散成一缕轻烟。
……
他们一直闹到很?晚。有人?在笑,敬胜利与明天,有人?在哭,敬逝去的战友。无数百目信徒将酒撒入昆仑大地,等待着他们尚未回归的星君。
为了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我们亲手?挣来的明天,和孩子们的未来。
干杯。
=
第二天日上三?竿,黎应晨捂着发痛的脑袋,从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爬起来。
“呃啊啊啊……”
她抱着姜堰熬的醒酒汤,趴在桌面上哀嚎。
“知?道难受,就不要喝那么多。”
姜堰拿来湿毛巾,搭在黎应晨额头上,没好气地敲她一下。
“上头了。”黎应晨嘀嘀咕咕,超小声地说,“想忘记一些事情。”
“洛阳人?的事?”
黎应晨老实点点头。又叹口气,说:“不必开导我啦。我什么都懂。不是所?有人?,在大难结束后,都能?开上一个庆功宴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不舒服。”
姜堰说:“至少,我们和黑凤村的大家,都值得一个庆功宴。”
黎应晨笑了:“是啊。”
两人?沉默下去。只闻窗外仙鹤啼鸣。
在这个时?刻,她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牧松还没回来……”黎应晨低声说,“频道里也找不到他。”
姜堰也有些迷茫:“发生?什么了呢?不应该的。”
姜堰亲眼看着顾潮平牺牲。她心里不安极了。若果我当时?阻止了他呢?我应该阻止他的。也许我自己上会更好一点。姜堰盯着醒酒汤波荡的水面,疑惑地低声呢喃:“可是,这里有这么多百目信徒在,神像里还有他分离出的眼睛……牧松应该,应该很?快就能?在昆仑重新开辟一个身体才对啊。”
百目信徒们也很?奇怪。
顾潮平的血脉还在他们身体中流淌,他们知?道顾潮平没事。他还在天上看着他们。一直看着他们。
百目星君睁眼护世人?。不会丢下任何人?的。
但是,星君再也没有回应过任何人?的祈祷。
顾潮平就像被那天穹裂隙吞噬了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黎应晨不哀嚎了。她抱着自己的碗,慢吞吞地挪到姜堰身边,贴着她坐下。少女暖融融的体温透过两层轻薄衣物,传递到姜堰的身上。
“别担心。交给我。我们会找到他的。”黎应晨点点头,“会的。而且马上就能?找到了。”
她说:“今天,就是星辰们履约,开辟天宫的日子了。”
第113章 住民
在那一天,全?世界的所有幸存者?,都看见?了天空重铸的景象。
天空在头顶融化,深邃的蓝色在流淌,云朵如同流星般盘旋,然后?坠落。
云朵向下坠去,而地平线又有一股浑浊的气息向上升起,宛如天地初开的鸿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融成一片白金色的流沙。
在天空融化的缺口处,人们抬起头,望见?了那九霄之上,星辰流淌的域外生物。
天地在祂们的气息下融化重铸,宛如开创世纪的造物之主。
在世界的各个聚落里,无数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呢喃自语。他们拜倒在这流淌的不可?名状的生物之下,虔诚地叩首。
“这是?来拯救我们的神明吗?这场噩梦之雨是?因此停止的吗?”
有人眼含热泪亲吻土地:“天空融化了,于此显现出我们的引路者?…盘桓于天空的,五彩无形的拯救者?啊……”
在今后?的许多时间里,他们会做出无数的尝试,努力去和这些神明建立链接。
这样?的人在洛阳并不多见?。大部分洛阳民众,此时刚刚从疲劳过后?的沉睡中苏醒。他们浑身酸痛疲惫,而充满了畅快的舒爽。他们彼此搀扶在一起,笑着看向天空,指指点点。
他们知道,这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他们亲手奋斗挣来的奖励。
“天上的星星也得给我们干活哩!”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不同的种子在形形色色的人们心中埋下,将各异的文明导向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
黎应晨抓着吊树影,漂浮在九天之上,看着天宫在她脚下缓缓成型。
【我们感受到了。】系统说,【一部分信仰之力正在涌来。】
祂听起来有些困惑:【我们还什么?都没做。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黎应晨摇摇头:“力量本身就是?值得憧憬的。施与一些神迹,你们就会有最?初的追随者?。然后?就是?具体的帮助。”
“有些人会想方设法联系你们。你们要积极回应他们,给他们具体的好处。”
【我们明白。】系统若有所思,【或许还要做出一些预言和指导。告诉他们将
要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黎应晨说。
系统感慨:【谢谢。黎小姐。这些涌入的力量,已经拯救了一部分我们的同胞。】
【黎小姐。您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如果当年?来到此方世界的人族,有您这样?的大智慧……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脚下,天宫逐渐显出了完整的模样?。
一只云雾做成的巨大宫殿悬浮在天空之上,就在朝阳升起的方向。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能看到天空,一定?能看到它。
吊树影带着黎应晨缓缓落下。
系统说:【已经开始信仰我们的人,会提供一部分视野。根据他们眼中的世界,我们在这里放置了一些基础的生活设施。】
【如果有别的需要,你们可?以自行扩建。】
天宫中水汽浓郁,整体几乎都由云雾组成。洁白粗大的多立克柱式,支撑起通体方形的雕花建筑,比起洛阳与黑凤村,这些东西?看起来更像是?希腊雅典那边的建筑形式。
说是?宫殿,其实更像是?一片云雾上的小城市。有宫廷、餐厅、花园、学校、温泉等?,诸多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吊树影穿行在其中,谨慎地盯着一个巨大空旷、氤氲着水汽的池子:“这是?什么??”
【你的同类在其中清洗身体。】系统说。
“沐浴?这么?多人一起?还露天?”吊树影抽了口气,“简直不知廉耻啊!”
……虽然如此,他听起来好像挺兴奋的。
黎应晨觉得有点丢人,扯着他走了。
天宫中的魂灵们,每三天需要举行一次大祭。群星会来收取维持他们存在的报酬。借由此机会,魂灵也可?以通过星辰与人间沟通,释放一些信号,或者?帮忙做些事情。至于更深切的影响,魂灵们需要用更多的情绪乃至于灵魂换取。是?资源的公平交易。
同时,黎应晨也与星辰定?下约定?,不允许强迫魂灵们做任何事情。群星承诺,若是?他们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从天宫边缘一跃而下,重新投身世间轮回。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一旦离开群星的庇佑,就再也不能回来。
而作为创世者一员的黎应晨并不受到规则的制约。群星为她献上最?真诚的礼物。黎应晨的邪祟们可?以在天宫中自由进?出,不用考虑献祭的问题。系统会继续为她的邪祟们提供滋养,也不必要求一定?要到这里来。
黎应晨打了个响指:“所以,为了让大家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送上信仰和灵魂,请努力做好事吧。”
希望比恐惧更长久。
就如同此刻的群星意志。在九霄星外,好战的群星与温和派宣告和解,融为一体。现在的系统,有着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巨大能量。
群星集中精神,发动了这股能够干预整个世界的伟力。超出人类认知的能量磅礴涌入灵魂的循环,更改世间运行规则,将其中一部分东西截断。
西?南密林里,虫窟中不着寸缕的少女;汪洋大海上,白骨镶嵌着铁钩的船长;洛阳河畔,洛河水翻滚起无声的咆哮……隐在世间各个角落的正面邪祟,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接收到了来自天宫的邀请。
“他们会来吗?来多少?”黎应晨张望。
【邪祟的长久存续是?依靠星辰的力量。没有星辰的支持,他们很快就会消散,重新进?入轮回。】
【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祂说得对。
许多虚影在云层之上伴随着白光闪现。反正不试白不试,姜堰和吊树影也选择了同意。他们坠落在柔软的云朵里,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一切。
赤身的少女跪坐在云层之间,抬起纤细的手腕。一只比蛇还长的蚰蜒弯曲着密密麻麻的腿,爬过她的指尖:“真不错啊,老身缺损的部分被修补好了,这些孩子也回来了…谢谢。”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披着一身白布长袍,赤裸的左肩绕着橄榄枝,抱着羽毛笔和羊皮纸,看向头顶漂浮的五彩星辰:“你是?对的,老朋友,祂们会与我们对话……”
浑身只剩下白骨的船长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率领着身后?一众白骨水手,一边大笑一边显现:“新的大陆!是?新的大陆!这下让老子捡到宝啦!哈哈!”
一个船员新奇道:“老大,我们竟然没下地狱?”
“管他呢,谁知道!”船长满不在乎地说,“也许是?地狱还没建好吧,哈哈!”
而姜堰黑发红裙曳地,左右张望两下,看到了在旁边挥手的黎应晨,抿唇一笑。
和万钟殿一样?,这里会聚集来自五湖四海的逝者?。
他们生前素未谋面,甚至都未曾知晓过对方文明的存在。在死后?都来到了天宫之上。灵魂的交流不需要通过语言的媒介。超越地域与语言的限制,摆脱**和出身的桎梏,来自不同文明的灵魂们在此碰撞,将会迸发出无数新鲜的火花。
在姜堰和吊树影的意识里,同时出现了一个新的能力。
【天宫住民】
你是?天宫选中的纯善灵魂,九天之上的星辰对你投来一瞥。
每逢天宫大祭之日,经由星辰调动,你可?以借用一位天宫住民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也出现了。
秦长卿的长发披散,发梢仍然在滴着黄浊的水。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平静地低着头,肩颈划出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吊树影对他微微一礼,哂道:“秦将军。我就知道你会来。”
“您是?圣女殿下的谋士。”
秦长卿认出了吊树影。随即,他抬起手臂,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果然,能在这里见?到您。洛阳水患解决,天阙弥补,多亏了诸位。”
如此对话一下吸引了其他魂灵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往这边看来。
“这么?客气干什么??”吊树影眯眼笑道,拖着一点尾音,“以后?大家就都是?邻居了,相处的日子有的是?嘛。”
然后?,秦长卿如他所料,说出了那两个字:“抱歉。”
……
黎应晨没主意到他们的对话。
她什么?都没注意到。
黎应晨在云层中穿行,奔跑,越过每一个迷茫的,各色的灵魂。肩膀时不时地撞到人,留下一句仓皇的抱歉。她一目十行地掠过每一张各色的脸,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牧松,牧松!”黎应晨一遍一遍地喊着,“你在吗?”
“顾潮平!”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那个熟悉的白衣小剑仙,最?值得住进?天宫的,最?纯粹的灵魂,始终都没有出现。
黎应晨找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她喘息着打开系统,问祂:“是?不是?他所处的位置太特殊了,你们没能给他发邀请?”
系统很快回复:【没有这种可?能性。每一个存活的正面邪祟都会收到一样?的讯息。顾潮平的怨力仍然在安全?线以上。他没有受到多少损伤,更没有灰飞烟灭。】
“那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原因很明显。】系统说。
【他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
秦长卿继续说道:“我只是?来道谢的。看见?您也受此裨益,我就已经满足了。我不准备待在天宫里。”
吊树影问:“你有什么?打算?”
秦长卿一抱手,对着吊树影鞠躬道:“我已经决定?,继续留在下界。我的身体融进?洛河的浪潮之中,流遍大宇境内的山川湖海。有我在此的百年?内,洛河再无水患水鬼,河水永不枯竭,永远庇佑着洛阳人民,繁荣昌盛。”
“我会成为洛河的水神,护我大宇国祚,直至身死魂消的那天。”
冥冥之中有感,吊树影抬起头,越过喧闹的人群,与黎应晨隔空对视。
几个起落之间,小主公跃到了他的身边。秦长卿赶紧行礼。黎应晨粗略回了一个,立马抓住了吊树影的袖子。
“怎么?说?”吊树影低头问。
黎应晨把系统的话重复一遍,问他:“你怎么?看?”
吊树影低头思忖一会儿,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
他有些凝重地说道:“那小子,多半是?遇到麻烦了。”
“通讯频道里没有信息,他一定?处在一个很封闭的空间。有什么?东西?压过了群星系统的力量,因此无法联系我们。但?同时,那里又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事情,非常需要他,以至于他无法走开。”
秦长卿补充道:“就算再难,这么?大的日子,顾先生应该也会来天宫拜会一番。如我这般。所以,那里也许情况十分危急,一刻也不得分神。”
吊树影说:“但?若真是?缺乏人手,他也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出来搬个救兵,我们一起回去。要不了多长时间。”
秦长卿低头:“嗯……也许那地方离开以后?就不好再回去了,是?个不可?轻易进?出的地界?”
不管如何,这些信号指向同一个结论?。
顾潮平可?能非常需要他们的帮助。
可?能存在十分紧急的情况。
有能够压过如今群星的力量存在。
有出无进?,地域相对封闭,甚至游离于世界之外……
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呢?顾潮平到底在哪?
黎应晨抵着下巴思考着,突然灵光一现。
她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下一个世界破损的裂隙!”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议论?纷纷。
其他文明的灵魂们彼此对视,面色凝重。吊树影回过身来面向大家,轻轻压一压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稍后?他会介绍清楚情况。
这边,黎应晨已经扯住了系统:“确认一下,下一个世界裂隙是?不是?已经开了?在哪里?”
系统运转一会儿,道:【果然。】
【与您的猜想一致。黎小姐。下一处地火裂缝,已经开启了。】
【它的所在地,似乎名为——】
【八方望春亭。】
那边,吊树影的肩膀突然颤了一下,回头惊道:“怎么?在那儿?!”
第114章 地火-八方望春亭
“八方望春亭?你知道这地方?”黎应晨回头,“是摘星楼的?”
见吊树影脸色有异,姜堰主动走上前去,替他站在了大家面前。她?和星辰一道,做了简短的欢迎,开始介绍星辰与人间境况。她?从容温柔,又因守护的决心成祟,三两句话就镇住了场面,回头对黎应晨眨眨眼。
黎应晨会意,将吊树影扯走,回昆仑详谈。
“我没想到?是这里。”吊树影坐在黎应晨的茶桌前,皱着眉说,“小主公所料不错,它正是摘星楼的。但?是若说地火裂隙在八方望春亭,未免也太离奇了。”
“因为,八方望春亭,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这是怎么一说?”黎应晨皱眉问道。
说几?百年前毁灭了她?都信,什么叫没存在过??
“约莫百余年前,星辰潮汐将至未至之时,摘星楼曾有一位姓长庐的长老,提出过?一个构想。”
“利用苦痛荆棘的力?量献祭,建设一座通天高楼。
这幢高楼高三百七十一层,塔顶通天入云,触手即可摘星辰。通体鲜血染就朱红色,雕梁画栋绘于其上,又见无数舍利流转。
以凡夫的骨血做根基,取仙人的血肉攒尖顶,期间的阶道即可视为……通神?之梯。
这座高楼一半位于现实世界,一半位于人类共通的心灵净土。期间桃花纷飞,一年四时都是春天。所有人都能来到?这里,用魂灵彼此交流。跨越空间与地域的束缚,语言隔阂也将不复存在,再也不会有世俗文明的限制。凡人可以直接与星辰交流。
全天下所有有志之士共同聚集在这里,同相和合,共谋摘星大事。”
“高塔矗立宇内,四季长春,四海八方尽来相望。故将这座塔楼命名为:八方望春亭。”
黎应晨人都傻了:“这……这玩意儿能建成吗?”
吊树影说:“理?论上可行。”
“理?论上来说,苦痛荆棘的能量是没有上限的。当然,只吸我一个是远远不够的。”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讲太明白?。黎应晨一下听出来,吊树影加了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只吸我一个。
再加上,制作?过?程中?有一句,“以凡夫的骨血做根基,取仙人的血肉攒尖顶”…
黎应晨了然:“这个计划要献祭很多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
顾潮平如今将苦痛荆棘变成了仙藤,事到?如今已有几?千信徒,尚不能有如此伟力?。要想达成这个计划,需要献祭更多人。
吊树影不语,默认了这个答案。
“八方望春亭计划的完成度非常高。提出这个计划的长庐长老,花了七十多年的时间调试创作?,做成了几?千个环环相扣的法?阵。四度模拟,都能正常运转。”
黎应晨问:“那为什么最后没有实施?”
吊树影平静地喝了口?茶:“我没同意。”
“摘星楼每年一次长老集议,他提了七十四次,我否了七十四次。”
时任苦痛荆棘掌控者的吊树影,用自己的一票否决权,坚定地切断了八方望春亭计划。
吊树影叹息:“我不是陈掌门,干不了这种大事。”
成功率太低,未来也没有清晰的路径,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也许文明的延续是必须违背良知的,也许违背了良知也没什么好?结果。
局中?人各自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黎应晨嘶了一声:“八方望春亭最后也没有建成。”
“没有。”
“在你入昆仑之后,他们也绝对没有别的手段完成这个奇观。”
“绝无可能。”吊树影说,“如果八方望春亭真的建成了,人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它。”
“七十年啊,这个长庐长老一辈子就栽上头了。”黎应晨头疼道:“怎么也没听你提过?。”
吊树影说:“那些年绝境之时,无数人想过?无数的办法?。我们做过?许多尝试,最后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未能实施,或者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八方望春亭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七十年又如何?努力?又不是一定有成果。”他自嘲一笑,“世上多是凡夫俗子。要认命不甘心,扑腾两下,也能力?不足。一百次尝试里,九十九次都是失败的。其中?不知浪费多少时间……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就连将自己献祭给非人生物的同僚,都不止我一个。只是他们都死了,故事自然也没留下来。我不是最特殊的,只是相对幸运罢了。若没有变成邪祟,也早已可笑的死去。
“若要一一道来,恐怕您得腾上好?几?年,来听我为摘星楼立传。”
“你说的是有道理?。”黎应晨无奈道,“那我们要去哪儿找这个裂隙?去哪儿找顾潮平?”
吊树影捏住下巴:“嘶……”
干想不出结果。黎应晨果断打开了系统。
【群星所言】!
每天一次夜卜真方便啊。
群星的答案很快传达过?来:
【仰望星空,所见者为何?】
【无望的执念,于此地生根发芽。】
吊树影“唔”一声。
“长庐长老曾在南梁做国师,主攻天文星学。后来执着于八方望春亭计划,离开了世俗朝堂,归隐江南故居,江水入海交汇之处。”
“具体地址你还记得吗?”
“记得。”
抬头仰望,黎应晨看见昆仑内部耀眼的星空。
“走吧。”黎应晨说,“休整一段时间,我们下江南。”
几?天之后,经由?无光海周转,黎应晨踏出空间裂隙。她?此行带了吊树影和姜堰。
“就是这里了。”吊树影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城池,“长庐松云的故乡,金匮。”
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片废土上的死城了。
当年的鱼米之乡,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黎应晨落在地上。北地少女厚实的靴底踏上了水意蜿蜒的土地。
时值清晨,朝阳微亮,鲜血溅在白?墙黑瓦上,青砖之上已然苔藓累累。唯有枫树依然抖落着秋叶,在街道上铺了厚厚一层。
黎应晨呢喃:“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吊树影摇头:“金匮地势平缓,经济富饶,人口?密集,却无险可守。如今这般,到?也是正常的现象。”
金匮临湖多水,城池中?有许多支流小脉,淙淙流水从小桥下
?
滚过?,声音玲珑,像一首歌。河水中?停着梭子一样的小舟。
许多建筑滨水而建,二层小楼白?墙黑瓦,错落有致,俯临水景。虽然已经藻绿霉点横生,仍不难想象当年美景。此刻已经人去楼空。
黎应晨和姜堰两辈子都在北方,甚少来江南,此刻不免觉得新奇。四处张望着。
姜堰蹲下身,轻轻推动一艘捆在江岸边的小舟,呢喃道:“可惜了。”
黎应晨左右张望着,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不对。”她?说。
姜堰从水中?抬头。
黎应晨道:“不对。在这金匮城里,少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是什么?”姜堰也微微紧张起来。
黎应晨抬起头,凝视着白?墙上的一处血迹:“尸体。”
“既然大家人都死了,那金匮城中?的尸体,都去哪里了?”
第115章 地火-陆溪
“啊!”姜堰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站起身来,噗通一下?跳进水里,鱼一样融化了。黎应晨都来不?及阻止。与此同时,吊树影也窜上了房梁,仔细看?了一圈。
过了一会儿,姜堰噗一下?从对岸探出头来,说:“水里没有?尸体?。”
吊树影半蹲在房梁上,好整以暇道:“上头也没有?哦。”
黎应晨:“……”
我嘞个邪祟找尸体?的地方啊,你们都这么爱藏吗?
姜堰爬上岸边,用怨力烘干自己的身体?。黎应晨递给她一张金色的帕子,抱怨道:“也不?和我说一声。”
“不?好意思,死得久了,时不?时就忘了做人时候的限制。”吊树影慢悠悠降落下?来,“对于我们而言,树下?,水里,天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姜堰笑着接过帕子,擦擦脸上,补充道:“就相当?于屋前屋后的区别。”
黎应晨沉吟:“嗯……”
姜堰说:“说不?得,也是一件好事。也许大家都被救走了呢?”
黎应晨和吊树影对视一眼,问他:“你说那提出八方望春亭的长庐松云长老,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吊树影说:“死透了。一百一十四岁寿尽而亡,我送的葬。”
黎应晨更进一步:“那他有?没有?后人、弟子之类?”
“后人……”吊树影的表情突然犹豫起来。
“倒是有?一位。但是那位后人,在长庐长老生前,就非常反对八方望春亭计划。后来更是叛出长庐家,改姓易旗,与长庐家彻底决裂。”
吊树影抬起头:“她叫陆溪。是个剑客。”
电光石火间,黎应晨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吊树影提到过她。只有?一次。
顾潮平曾经将?这样一份对话转述给黎应晨。
——“三生修罗池,昆仑的漏洞,这些都是昆仑的机密。当?年的你,到底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东西?,混入昆仑的?”
“昆仑弟子之中?,是谁在做你的内线?”
——“昆仑弟子?哈哈。”
“陆溪一直想进昆仑,从没成功过。昆仑收徒大选五年一次,每次分发十万资格,十万之中?挑选一二。她从五岁开始被选入昆仑大选,一直到二十五岁超龄,一共参加了五次昆仑试炼。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天下?第三百二十四。”
“哪怕是没被你们选中?的庸才……也是有?她自己的本事的。”
黎应晨问:“陆溪一直留在金匮吗?”
吊树影:“不?知道。我拿了情报就入昆仑了,再也没见过那些摘星人。”
黎应晨当?机立断:“走,我们去长庐家看?看?。”
长庐家是当?地望族,家宅位于整个金匮城的正?中?央。
一座塔楼高高耸立,在昆仑的眼里勉强够得上一个惜字塔,在凡人的世界中?,已经算是地标性的建筑了。
能看?出来,这里是个世家大族的传统宅邸。周围高墙黑瓦,布满陈旧的血渍。围墙之外残片破碎,已经见不?到一棵好树。
黎应晨走进残破的大门,眼角捕捉到一些破碎的法阵。
不?管遭遇过什么,长庐家一定在这末世中?撑了好一阵。
宅院很深,黎应晨向前走了三进院落,方才走到主屋深处。屋子里凌乱摆着许多诗文字帖。黎应晨翻看?几下?,多是一些圣人典籍,阵法经书之类的东西?。比较艰深,看?不?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特殊的手稿。上面画着许多圆圈。有?实心?的,也有?空心?的。蝌蚪一样歪歪扭扭地排列着,中?间用线连接起来。旁边标注着日期。
这些东西?有?的崭新?,有?的古旧,时间跨度横跨近百年,落款都是长庐某某。一看?就是古时传下?来的。
黎应晨在这边翻看?,吊树影凑过来,凑在她的旁边,沉默不?语。
“你认识这是什么吗?”黎应晨回头问。
吊树影说:“星图。”
答案给的很快,没有?任何犹豫。但是他的表情却晦暗不?明。
“天象学是长庐家的家学,世代观星,传下?来不?少星图。长庐松云平生亦酷爱天文星学。他一直认为?,研究星辰的轨迹,有?助于破解星辰的规律,拯救世界。”
“还?有?这事!”黎应晨肃然起敬。
许是看?到黎应晨的表情,吊树影嗤笑一声,慢慢说:“没什么意义。大部分星辰根本没有?固定的轨迹,他们走错路了。”
“星辰之威不?可?测,哪里是我们参的透的。”
黎应晨想想,无?奈道:“也是。”
这个世界的星辰是活物,不具备发展出成体系的天文学的土壤,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又向前走了几十分钟,才到后宅高塔处。
高塔下?,倒着一方残破的牌匾。黎应晨低头一看?,上面三个斑驳大字:【藏经楼】。
走进楼中?,只见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落。塔中?空间通天,四面八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简,一层一层书架周密排列,向高处一直延伸进去。
“早闻长庐世家的藏经楼冠绝江南,今日始得一见。”吊树影左右张望两下?,感慨道。
“传闻长庐松云几次高扩藏经楼,最终在藏经楼顶,搭设了极高的观星台。在八方望春亭的设想中?,也有?观星台的部分。”
吊树影抬头望去。看?向盘旋楼梯上,通天的塔顶。
“也许,我们该去上边看?看?。”
黎应晨好歹是见过图书馆的,没什么感想。她回头看?一眼窗棂上溅的血,和落在尘中?的牌匾,皱起了眉。
“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黎应晨说,“长庐家显然是被攻破过的样子,藏经楼为?什么保存的如此完整……”
正?值此时,【辰星之脑】传来警报。
一股强烈的怨力,从陡然袭来!
“小心?!”
黎应晨毫不?犹豫,一把扯过姜堰,手中?荒水涌出,噌地一下?将?她二人顶开。
哐!!
一团巨大的黑影从上至下?,咚地一声砸落在她们刚刚站立的位置上,地板破碎,木片四溅。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砸在地上的黑影突然膨胀变大,宛如一团云,倏一下?就刮来,将?他们整个吞没了!
漆黑的云雾一下?沾满了整个视野。
飞溅的木片中?,姜堰回头看?着黎应晨,眉眼柔软:“竟然让你保护我了。”
黎应晨笑道:“别说傻话。”
吊树影自己飞身过来,幽幽道:“不?管谁保护谁,总归小生自生自灭,对吧?”
“若不?是小生身手还?算敏捷,此刻已成筛子咯。”
黎应晨干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黑雾陡然沸腾起来。
“你还?没完了!”黎应晨怒道。
茫茫黑雾中?,她的血瞳一亮,手中?已然出现了一个通体?漆黑的椭球型。
——你不?会是觉得,自己是雾气状态,我就伤不?到你吧?
就在黎应晨准备拉响拉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剑鸣。
劲风袭来,一股金光刺透视野,黎应晨的脚下?,突然涌上来一群潮水一样的金色甲虫。一只只小虫抓住黑雾,如饥似渴的吞食起来。黑雾顿时颤抖起
来,响起凄厉的鬼哭。
卧槽!好多虫子!黎应晨猛地后撤三步。
黑雾开始逃窜,那些金甲虫却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一拥而上,扑棱着翅膀一群群飞起,眨眼间将?黑雾抢食干净了。
这虫群对密恐的精神攻击,可?比黑雾强劲多了。黎应晨脸色略微苍白?。
“你没事吧?”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黎应晨吓了一跳,向后看?去。
这一回头,眼前豁然开朗。
黑雾散去之后,纷纷扬扬的桃花洒落。这里不?再是黑暗的藏经阁,而是一片开阔的,明亮的巨大塔楼。
塔楼直挺挺地向着碧蓝色的天空戳去,一直没入云端之上。朱红色的漆柱伫立在阳光里,栏杆外白?云飘扬。楼里人来人往,各色的人声鼎沸。
这里似乎是第一层,能看?到巨大的向上的阶梯。在塔楼内外,还?种着一簇一簇的,鲜艳的桃花。
在桃花树下?,站着一位黄裙的少女,柔顺的头发束成两个发髻,余下?的碎发披散,在微风中?飘扬。
她笑着说:“普拉瓦卡的虫子是有?点吓人,不?过看?在算是救了人的份上,就别在意啦。”
我们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黎应晨瞳孔缩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答话,谨慎地看?着那个少女。
她不?说话,姜堰和吊树影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不?敢妄动。吊树影欲言又止,不?太确定地打量着她。
少女眨巴着眼睛,和她们对视一会儿,“呃”了一声,小心?翼翼道:“你…你们不?会还?在害怕吧?它们真的不?会伤害你的哦?”
她叹了口气:“哎,真的对不?起啦,我也觉得有?点恶心?,不?过那东西?杀黑雾真的好用啦。”
“也不?能怪你们,也是,谁家好人使虫子啊。”
满脸写着:我错了,下?次还?敢。
黎应晨回神,哭笑不?得:“倒也不?是……”
塔楼二楼突然响起一声愤怒的少年喊声:“我听到了!”
“哎呦。”黄裙少女捂住嘴,“对不?……”
“借我的力量还?蛐蛐我!我讨厌你!看?招!”
一只金黄色的飞鸟突然破云而出,向这里直直冲来。
剑光出鞘。
黎应晨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却几乎没有?看?清这一剑是如何斩出去的。
嗡得一声破空鸣响,等?黎应晨看?清的时候,那少女的剑尖已然卸去了鸟的力道,托住鸟爪,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地上。
金色的小鸟歪歪头,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啄啄羽毛,快乐地蹦走了。
少女一舞剑花,收剑入鞘,有?些头疼地笑起来。
“哎…待会儿再去向他请罪吧。”
她笑着一抱手:“你好。很久没见到新?的幸存者啦。”
“我叫陆溪。怎么称呼你?”
“黎应晨。”
“是吗,黎光应晨。”陆溪笑道,“是个好名字。”
与此同时,吊树影的声音也在黎应晨的链接中?响起:【没错,那剑光和当?初一模一样。我没有?认错,这就是陆溪。可?是……】
“不?管如何,黎小姐,再也不?用担心?邪祟神鬼的东西?啦。”
漫天纷飞的桃花下?,陆溪转了个圈,向身后张开手,对黎应晨笑道——
“欢迎来到这里,八方望春亭。”
“这乱世里,不?敢说是唯一,却也是最安稳的乐土。”
吊树影接着说:【可?是,陆溪如果活着,今年至少也得六十岁有?余了。】
第116章 地火-天堑
“走吧!”陆溪笑着背起手?来,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澄黄的发绳一晃一晃的。
黎应晨捏捏眉心。
外表且不论。如果这姐们真六十多了,这童心可真是老?当益壮……
她们跟随着陆溪的脚步,走进?了这栋宏伟的高楼。
在外面看?已经属实奇观,真正进?了楼中,更是豁然开朗。一楼大厅足有十几米高,百来平米的空间在内部铺展开。人声鼎沸。周围多是一些休息和?阅览区域,大厅中间有一大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听得小桥流水淙淙,异香扑鼻。
“八方?望春亭,目前?投入使用的共计三百二十三层。每层都有自己的作用。一楼大厅是迎客层,多半是场面性的东西。有时候大家约人谈点事儿,也会来这。”
陆溪站在花园前?,回身对黎应晨笑。她献宝似的眨眨眼睛:
“想进?去看?看?吗?我?带你找点好玩的。”
按凡人的眼光来看?,这花园想必相当气阔。但黎应晨手?握整个昆仑,自然觉得也就那样。但黎应晨向来不是扫兴的人,立马笑起来:“好啊!走?”
陆溪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了。
她扯着黎应晨一起踏入花丛中的小径,向里?穿梭。
时值清晨,露水微凝,蝴蝶和?不知名的蛾在花丛中翩然飞着,深处的桃树上传来清脆鸟鸣。
黎应晨沿途观察了一下,这些花朵虽然漂亮,但都是些没有灵力的凡间花草,且都是春日?所开,不违背时令。
在花园的最中央,有一棵岑天的桃花树。
陆溪三两下爬上了低矮的枝杈,坐在挂满桃花的树枝上,对黎应晨伸出手?:“来!”
黎应晨噗嗤乐出来。她一把抓住陆溪的手?,踏着树干蹬两步,窜上了枝头。
“好身手?!”陆溪眼前?一亮。
姜堰也如法炮制,坐上了枝头。吊树影对爬树没兴趣,靠坐在树下等她们。
黎应晨坐在桃花枝上,向下俯瞰而去。层层叠叠的桃花铺满她的视野。在桃花的掩映下,整个望春亭一层尽收眼底。桃花园里?,各实样的人群川流不息,在大厅中穿梭。人人或者彼此交谈,或者捧书而观,端得一派繁荣景象。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脸上带着轻松和?愉快,似乎从?无性命之忧,犹如和?平年代一样。
这是连黑凤村都没达成的伟业。
“真漂亮。”黎应晨不禁感慨。姜堰也抿唇点头。
这种精神面貌,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漂亮吧?”陆溪笑道。她指尖顶着一朵灿烂桃花,好像完全没明白黎应晨二人在感慨什么。
“每次有新的姑娘来望春亭,我?都会带她们来这里?选一朵花。夹进?书里?,做成新的干花,挂在自己房间里?。”
“这是常春的,新生命的开始。”
“怎么样,选一朵吧?”
姜堰看?向黎应晨,黎应晨微微点头。她早用星辰之脑看?明白,这花真的就只是花而已,没什么诅咒邪念。
她伸出手?去,挑了一朵开的旺盛的,红白相间的桃花。
“哦!这朵很漂亮。”陆溪说,“眼光不错。”
正值此时,花树下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又来摘我?的花?”
黎应晨低头看?去,看?到一个带着大檐帽的阿婆,从?花丛中直起身来。那阿婆浑身是土,面容慈和?带笑。
她的眼睛是碧蓝色的,发丝浅金微白,眉眼深邃。不是中原人种。
“早上好,伦弗朗太太。”陆溪骑在树枝上,嘿嘿笑道,“有新人来啦,借您的花送个见面礼。您不会怪我?吧?”
“你这妮子。”阿婆微嗔道,“不来找我?要做好的干花,却劳人家自己爬树去摘?哪有点待客的礼仪。”
黎应晨当即笑道:“您可别?说,这花树枝干结实,花繁叶茂,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人照管妥帖的。得爬上来感受一下这旺盛的生命力,才算得上不虚此行。”
伦弗朗太太被夸的眉开眼笑:“哎呀。嘴真甜。”
“这新来的姑娘和?陆丫头一样。都跳腾腾的。”
交错掩映的桃花里?,黎应晨回头,刚好看?到忍俊不禁的陆溪。两人相视一笑。
黎应晨还是不好意思道:“摘了您的花,您还得重新打理。”
伦弗朗太太大笑起来:“有什么所谓!尽管去摘,花摘了还会再长的。”
她眉眼弯弯:“我?这人平常也不爱别?的,就爱这些花花草草。能继续在这打理我?的花园,就是我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气了。你们能来走走,我?就很高兴。”
只爱花花草草?在末日里?,算是个很奢侈的爱好了。
黎应晨心念微动。
话?说回来,老?太太这名字和?面相,看?上去简直是欧美那边的人了。
她正要说话?,旁边突然有一对遛弯的夫妇恰巧路过。他们和?伦弗朗太太打声招呼。三人对桃树上挥挥手?,一起结伴走了。
“这是伦弗朗太太。喜欢侍弄植物。我?们的花园啊,桃
树啊,大部分都是她种的。”陆溪悄悄指指老?太太的背影,比划着介绍,“她是西域岛国人,家乡在大宇以西,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可真是很远了。”黎应晨道。心说这都要远到星球另一端去了。
陆溪笑道:“别?害怕。八方?望春亭聚集八方?魂灵,有很多都生活在很远的地方?。有些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但是我?们的心没有什么不同?。”
“在八方?望春亭内,没有人种和?语言的隔阂,大家都是一家人。”
黎应晨指尖掐着那朵桃花,笑道:“真好啊。”
陆溪掏出一本?书:“来来来,把你们的桃花夹进?来!等去了宅宿,我?教你们做干花。”
“单身女子宅宿,在第四十层到第五十层。这十层都是女子住宿之所。单身男子宅宿,则在第五十层到第八十层。若日?后你们成家,或者有家眷亲人要混居的,在第八十层到第一百层,都是家庭宅邸。”
“那位先生回头有别?人安排,你们两个女子的宅宿往后排,却应该刚好分到第四十七层。与我?同?层。”陆溪笑道,“有什么需要的物件儿,想吃的想喝的,别?客气,随时来找我?就好。”
桃花纷飞。活泼的学姐,慈和?的老?太太,分宿舍一样的安排,毫无阴霾的人们。
比起明天就有可能会死,她好像更在意一朵干花。
黎应晨几乎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真的从?那乱世?中抽身,回到了大学校园。
就算是学姐,陆溪也太热情了。
黎应晨心念微动,扬起脸道:“你真好。陆姑娘如此厚待,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溪的眼神微微垂下来,盯着指尖的桃花,笑一笑,轻叹道。
“外面的情况应该挺危险的吧。”
“危难爆发五年了,幸存者已经越来越少了。时至今日?,还能活下来,进?入望春亭的,就更少了。”
“我?已经挺久没有看?到年纪相仿的姑娘了。准确地来说……是整个八方?望春亭,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女性新人了。”
“这世?道如此艰难,女子对女子好些,是天经地义的。”
黎应晨微微动容。
可是下一秒,陆溪的手?指蓦然一立,“啪”得一声,将那书本?合上了。她眉宇间的伤感顷刻便被一种坚决所替代,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定?会尽早探明天堑,为人族开辟一条新生之路来。”
天堑?
黎应晨和?树下的吊树影对视一眼。
她正待再问,望春亭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轰——!
“来了!”陆溪脸色蓦的一变。
她抄起剑来,一跃而下,向外面跑去。
楼里?的众人,在短暂的惊诧过后,纷纷向楼层高处涌去,一个个小步跑上楼梯。速度不慢,但也不怎么慌张。
黎应晨没做什么犹豫,就麻溜的跟上了陆溪的脚步。
路过伦弗朗太太时,还听见老?太太一声抱怨的叹息:“今天怎么这么快,这大清早的,我?花还没浇完呢。”
一行人冲出门外,还没看?见东西,就感受到一股热浪用来。
“噗咳!”
黎应晨袖口?一抖,挥开热浪,却见得望春亭外绵延的桃花林中,大地赫然开裂。一条巨大的峡谷,像是伤疤一样,从?头到尾贯穿了整片桃花林。
在峡谷之中,源源不断的热浪和?熔岩滚滚沸腾。
大地在颤动,被震落的桃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花瓣被热浪点燃,在空气中漂成一片燃烧的雨。
此情此景,黎应晨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地火!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火裂隙!
短短几秒钟,陆溪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的眉眼沉下去,嘴唇微微抿起,长剑已然出鞘,在热浪中嗡鸣。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剑一样,锋芒毕露。
许多细碎的石块从?身边溅开,火星打在地上,微微弹跳两下。熄灭了。
但陆溪没有动手?。
她在等什么?
黎应晨回头看?向地火。
过了一会儿,哗啦一声,地火裂隙中的岩浆,蓦然暴沸起来!
数不尽的岩块和?浆液,随着噼啪的声音,噗的一声直喷九天,伴随着漫天燃烧的花雨,骤然落下!
燃着火焰的流星花雨,场面危险而壮观。
陆溪动了。
她的身影像是剑光一样,对准那滚沸的裂缝,径直冲了下去!
三两下,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在做什么?!黎应晨骇然。她向前?走了两步,就见那花雨之中,一抹白衣伴随着烈焰现世?,广袖一挥,将所有火焰尽数挡下。
恰逢一颗火球向着黎应晨的地方?袭来,黎应晨正要躲开,却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竟然是被那白衣卷了起来,裹在了袖中,拉开了那是非之地。
“小心!走这么近很危险的。”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黎应晨抬起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不能更熟悉的俊朗面容,让黎应晨眼角都抽搐起来。
化成灰她都认识。
当然正是她此刻站在这里?的,最大的原因。
顾潮平!
黎应晨被顾潮平抱在怀里?,完成了这一场英雄救美。说好听点是珍而重之的护着,说难听点,简直是被当做残废保护。
黎应晨很难说自己是感动还是生气,唯有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她一把扯住顾潮平的衣袖:“牧松,你搞什么幺蛾子呢?”
可是下一秒,顾潮平却诧异地轻轻一扯,将那袖子从?黎应晨的手?中扯开了。
“抱歉,小姐……”他有些迟疑地说,“您……您怎么知道我?的表字,我?们可曾在哪见过吗?”
第117章 地火-裂隙
黎应晨怔怔地看着顾潮平,青年清秀的眉眼被?漫天火光照亮,漂亮极了,温柔和煦,但却说不出的疏离。
系统带来的链接将他们牵在一起,黎应晨无比确定,这就是?顾潮平。
但是?,他们之间,已经如此陌生了。
……才有鬼啊!
黎应晨额角绷起一束青筋,一把扯过顾潮平的领口,怒道:“你小子,我才没空跟你整什么失忆痛悔错过狗血一条龙。吊树影,姜堰!护驾!”
顾潮平:“?!”
“得嘞。”吊树影懒洋洋地应一声,飞身向黎应晨身后,白?纱一卷,鸣钟月升!诸多飞溅的熔岩和石块顿时被?拦在白?纱后面,再不得寸进。
顾潮平骇然道:“这位先?生竟是?一位道友…唔!”
黎应晨一把将手按在了顾潮平的额头上,左眼血瞳光芒暴涨。
【辰星之脑】!
黎应晨脑中?,所有有关“顾潮平”的画面,一股脑地灌输过去。天池、百目星君、三生修罗池、黑凤村……长久以来的记忆和情感,糅杂在一起冲进顾潮平的脑子,在一瞬间爆发。
你想起来也得想起来,想不起来也得给我想起来!
“——!!!”
顾潮平死死地捂着头颅,瞳孔巨震,周围的藤蔓破地而出。
姜堰长针如雨,拦下了乱舞的藤蔓。
她有些忧心?道:“顾仙君会不会很疼?”
黎应晨双手运力,死死地按着顾潮平:“不会。顾潮平本质是?星辰眷族,这种程度的知识,伤不到他。”
“他就只是?,脑子里有点乱。”
灌输而来的知识似乎冲破了脑海中?未知的禁锢。顾潮平的灵力在一场剧烈的暴乱之后,慢慢地安静下来。
他跪坐在地,在漫天火雨中?,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黎应晨。
“感觉如何?”黎应晨按着他的额角,问。
顾潮平缓慢地张开?薄唇,尾音发颤:“黎小姐…”
他一低头,掩住眼角的水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黎应晨一把扯过他的脖颈,拉下来,用力一抱:“说什么傻话。”
顾潮平浑身颤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在黎应晨的怀里慢慢松下来。把黎应晨抱紧了。
黎应晨笑着,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脊背,感觉像是?在撸大?型犬。
吊树影在旁边落下,笑道:“你这家伙,我们在家里担心?的要死要活,你到在这桃花源里享受。”
“好意思说!是?谁出的主意?”姜堰踹他一脚。蹲下身关切看着顾潮平,“顾仙君,没事吧?”
顾潮平仰头环视,看着几人殷切的表情,不由得又是?心?头一暖。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黎应晨问,“连天宫建成?也不回去,可是?这里遇到什么危难?你又是?怎么把我们忘了的?”
顾潮平苦笑了一会儿,却是?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黎应晨一愣。
“自从?冲进裂隙以后,我就回不去了。”顾潮平深吸一口气,“在裂隙彼端,好像有另一个我们无法认知的世界。混混沌沌,空无一物?。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但我无法和他们沟通,也无法看见他们。
“我在黑暗中?一路前行,不知时间日月,直到看见外面有光。”
“我从?那光里走出去,就来到了……这个裂隙之下。”
顾潮平看向地火裂缝。
一波爆发过后,汹涌的熔岩渐渐褪去,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缝隙。
黎应晨被?群星加强过的耳力,依稀还?能听见熔岩滚沸声,火焰燃烧木料的毕剥声,以及一些……
铿锵的剑鸣,金铁交击声。
下面发生了什么?陆溪还?在里面。黎应晨微微皱眉,稍微有些担心?。
顾潮平长叹一声,继续道:“从?进入这里开?始,我的意识就变得很模糊。”
“就像是?心?智被?人蒙住一层一样。有些时候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事情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何要那么做。但是?这些行为,似乎也没什么危险,就是?有些古怪而已。”
“包括不肯去一趟天宫看看,也包括……一些别的,我原本不会做出的事。虽然古怪,偶尔…却有些莫名的快意。”
黎应晨回头:“嗯?比如呢?”
顾潮平面色奇异:“嗯,比如说……”
“我收了一个叫陆溪的姑娘,做我的亲传弟子。”
“哈?!”黎应晨瞪大眼睛。
他正要再说什么,裂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叮!
顾潮平面色一变,站起身来:“等会儿再说,我们先?走。”
顾潮平飞身而下,径直跃入了地火缝隙。黎应晨等人跟在他的身后,犹豫一下,也跳了进去。
缝隙之中?约莫有十几米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吊树影拽住黎应晨,一起落在地上。
这里是?那个巨大?的缝隙内部,赫然正是?一个峡谷。两侧岩壁高?耸,地面上流淌着滚热的岩浆。
顾潮平领着他们,在漂浮的岩板上行走,不多时,就走到了裂隙的尽头。
黎应晨抬起头来,却在一瞬间失语。
在这烈岩缝隙的尽头,是?……无垠的星空。
旋转的星云徘徊在无垠深空中?,远处星星点点的光斑亮起。
熔岩自星空的接缝处开?始流淌,一路向下,融进这个世界。
许多小行星与陨石蜂拥而来,撞向了裂隙的交融处。
黎应晨刚刚向前走了一步,系统玩了命一样的警报声突然贯穿了她的耳朵:
【危险!危险!请宿主离开?这里!】
【危险!危险!请宿主离开?这里!】
天穹裂隙都没有这样的警报!
黎应晨瞳孔一缩,顿时不敢妄动。她站定下来,问系统:对面是?哪里?九霄星外?
系统的回答非常谨慎:【不能肯定。我们可以撕裂世界,但是?世界撕裂后会通向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回答。在裂隙对面,并不是?我们生活的九霄星外。】
在星空的伪装之下,那里是?人类和星辰,都未曾涉足过的,完全未知的领域。
在虚假星空的接缝,有一个鹅黄色的背影。
是?陆溪!
“怎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黎应晨惊道。
陆溪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她在挥剑。
少?女纤细的身影随着星空飓风而起,辗转腾挪,每一次出剑,剑尖都刚好抵在一块飞落的陨石上。剑光交错,灿烂的星光与剑风交融碰撞,铿锵鸣响。
叮!叮叮!
星光与火焰交错之地,一颗颗陨铁在她的剑下破碎。
陆溪的状态并没有多好。她的手在抖,汗水滴落进岩浆里,激起一阵渺小的蒸汽。
但她一刻也未曾停下过。
咬着牙,握着剑,一次又一次向前突进。再突进。
在陆溪的脚下,裂隙中?坚实的大?地,正在一点点向外延伸。
大?地蔓延一寸,陆溪也就向前走一寸,一直走进无尽的星空里面。
黎应晨问系统:这又是?什么情况?
【世界有一定自我修复的能力。如果持续不受外力侵犯,会逐步自愈。偶尔也可能会侵袭裂隙对面的宇宙。】
【不过这种自愈进程是?很慢的。不推荐黎小姐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黎应晨呢喃:“原来如此。”
“地火裂缝一直在试图扩大?,是?被?这样拦下来的……”
【她拦不了多久。】系统的声音平静而无机质,【您去了万钟殿以后,我们就在全力压制几个裂缝了。地火本身也没再如何扩展。】
【等我们卸去力道,地火真正爆发的时候,远不是?这种三脚猫功夫能解决的。】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再一次迸发。
叮!
正在陆溪击碎一块陨石之时,另一块残片突然加速袭来,一声巨响,撞在了她的手腕上。
“啊!”陆溪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一个趔趄,长剑脱手而出。
白?衣一闪,顾潮平出手了。
他闪现在陆溪背后,昆仑长剑一顶一弹,便将那陨铁打?飞了。
陆溪咬着牙,握着有些扭曲的手腕:“对不起,老师……”
“别说话。”顾潮平说,手腕一抖,提剑舞了一个完整的剑花,“捡起剑来,看我动作。”
“余光观侧,重心?莫歪。丹田运气,人剑合一。”
刹那间,黎应晨熟悉的昆仑剑光乍然而起,照亮了半个裂隙。
陆溪重重点头,她咬咬牙,连滚带翻地闪过陨石雨,狼狈地捡起了地上的剑,跟上了顾潮平。
黎应晨搭手遮光,张望道:“上一次看这小子用剑还?是?在三生修罗池呢。”
白?衣仙人舞剑气,真是?养眼。
“他在补天的时候也用了。”姜堰笑道,“昆仑剑修名不虚传。”
吊树影是?见过陈清歌的剑法的,没做什么评价,只是?眯起眼睛。
顾潮平一出手,场面顿时变得没有悬念。
无数的陨石在他的剑尖碎裂,破碎声此起彼伏。
黎应晨边看边摇头。
暴雨裂隙爆发时,她的邪祟们倾巢出动,再加上多少?人力物?力,才勉强抵抗住淤泥的攻势。现在的流星雨,虽然看着声势浩大?,但顾潮平一个人就能解决。
可见地火裂隙确实尚未爆发。
很快,纷扰的流星雨就接近了尾声,空间慢慢平静下来了。
顾潮平收剑,落回地面。
“看明白?了吗?”他回头看向陆溪。
陆溪握着手腕,点点头。
顾潮平低头看看脚下的岩石,比起之前,已经前进了不少?。于是?笑笑,道:“这一次的结果,比上一次好些?”
“好些。”陆溪点点头,“多前进了十余寸呢。”
她在边缘站定:“这一次,不知还?能再碰见什么新的东西……”
说话间,在裂隙的边缘,和星空交界之处,蓦的腾起一股黑雾。
第118章 地火-远空
黎应晨头皮一紧——不用系统提示,她也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好应对的东西。
她一把将?顾潮平抓回来:“哎。”
顾
潮平顺着她的力道退回来,却竖起食指,轻轻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指前面。黎应晨扭头看去,陆溪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踏进了那从黑雾里。
嗡——
刹那间,无?数璀璨的光芒在黑雾中爆裂开来。许多画面交错重叠而过。黎应晨看到了空荡荡的星空,破碎的城市,高高隆起的冰川。深空之上,许多天体在按照未知的规律的运作?着,都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这?黑雾炸开一瞬就消散,陆溪赶忙低下头来,熟练地掏出一组纸笔,低头写写画画起来。
顾潮平也自己记了些东西。黎应晨打眼一看,发现纸上写的正是刚才闪过的画面。不过小仙人?不通此道,记得凌乱无?序。
他们画得那么认真,修修改改,偶尔还会彼此讨论,纠错,好像每一笔都至关重要一般。
黎应晨看着看着,渐渐明白过来一些。
他们在记录。
地火裂隙应当?经常出现在八方望春亭内,可能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与险恶的天穹裂隙不同。人?类可以轻易进入这?个地火裂隙,并且帮助此方世界和裂隙进行对抗。
世界抵抗成功之后,就会向外延伸一部分,侵入那无?垠的未知深空中去。
每当?这?个时?候,外面的深空就会消散一些。逸散出一些黑雾。
这?些黑雾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而他们正在记录这?些画面。
过了一会儿,陆溪抬起头,出了口气。
“好,就是这?些了。”
她回过头,看见黎应晨等人?,方才一惊道:“哎呀,你们怎么下来了!很危险的!”
顾潮平刚要说话,黎应晨在身后悄悄一摆手,制止了他。
“不碍事。我们自保是绰绰有?余的。”黎应晨笑道,指指陆溪手里的纸,“你们记下来这?个做什么?”
陆溪道:“这?个是…”
话说到一半,陆溪突然细眉一竖,回身剑尖一横,叮!一颗陨石被打偏了出去,撞碎在地上。
这?是刚刚顾潮平教她的眼观六路。
远处,越来越多的陨石涌过来。
“今天也有?第二次攻势吗?!”陆溪惊道。
刚才的战斗下,她的手已经有?点抖了。浑身沾满了灰土和青紫。陆溪咬咬牙,努力咽下去这?一口疲惫的气息:“这?下麻烦了…”
顾潮平开口道:“你已经很累了。想走可以走。这?里我能解决。”
陆溪顿了顿,摇摇头:“…谢谢您,老师,不过我要留下来。”
“如果遇见困难就要离开,我就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更不会有?什么成长。”
顾潮平轻笑一声,眼神?里带了一丝欣慰,却也闪过复杂的光。
陆溪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对黎应晨道:“黎小姐,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请您去第三百二十三层,把这?些记录交给一个叫’普拉瓦卡‘的人?。他会和您细说的。”
黎应晨看向顾潮平。顾潮平在链接里说:【您放心。这?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黎应晨接过了那些纸。
临走之前,她回头看向裂隙。陆溪还在舞剑。高温炙烤着她湿润的脸颊,汗水把脊背湿透了。她抖着手,接近力竭的剑扬起来,剑尖向前,一次又一次指向无?垠的星空。
八方望春亭内,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转。
这?条桃花林中的地火裂隙,已经有?了一些重新合拢的趋势。
有?些人?已经出来透气,坐在阳光下的长椅上看书,欣赏着漫天桃花火雨。花园的边缘,肤色不同的人?彼此交谈着。伦弗朗太太再度开始侍弄她的花,只是偶尔抬起头,看看地火边缘的裂隙:“今天应该还是陆丫头当?值。哎呀,越来越慢了。”
黎应晨刚好路过花园。伦弗朗太太一打眼就看到了她手中的纸,笑道:“黎小姐,你们来帮陆丫头送记录么?”
“花园后头就是传送阵,默念着要去的楼层,站上去就好了。您认识路吧?”
还有?电梯啊……黎应晨仰头笑笑:“不碍事,我自己找找。”
“哦,好的。那我就不送你啦。”老太太咯咯笑起来,“小心脚下。”
这?对话实在太平静了。平静的让黎应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点也不像门外正在酝酿世界毁灭的样?子。
黎应晨问:“陆小姐还在那裂缝里头,您不担心吗?”
“啊?什么?”伦弗朗太太眨眨眼,“没关系的呀。陆丫头受伤了的话,普拉瓦卡会治好她的。”
黎应晨毛骨悚然:“火石无?眼,若出了不测呢?”
老太太的声音慈和,称得上温柔:“怎么会呢。八方望春亭里,怎么可能会有?不测呢。”
黎应晨:“……”
她维持着微笑,路过花园,找到了传送法阵。
默念了正确的楼层,眼前白光一闪。
白光尚未退去,耳边就炸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少年声音:“你还好意?思?回来!”
一阵劲风袭来。黎应晨站着没动,身旁的吊树影毫不客气,飞纱一卷,将?那飞来的东西扯到了手里,一把压住。
黎应晨微微偏头,等待着白光散去。
映入眼帘的三百二十三层,是一片巨大的观星台。
这?里是八方望春亭当?前的顶层。透明的穹顶之上,万里星空辉光洒落,竟然映得这?里灯火通明。一片巨大的圆形平台伫立在星空之中,撑起忙碌穿行的人?们。
在黎应晨等人?旁边,一个颈戴金环的少年,手持弯刀,手腕被吊树影攥在手里,吃痛地叫起来:“啊!你……”
吊树影攥着他,却没有?理他。只是抬起头,仰望着星空穹顶,薄唇微抿。
黎应晨回头扫了一眼,那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深色的脸颊立马飞快胀红,一下子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对…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
他满面通红,声如蚊蚋地说,看起来脚趾快能扣出一个三进院落。
“把我认成谁了?陆溪?”黎应晨问。
少年面红耳赤地点点头:“对,对不起…黎小姐……”
吊树影回过头来,慢悠悠道:“拿刀就砍,好凶啊,吓死我了。”
臂环少年把脸埋进手心里:“呃呃呃啊真的很对不起!!非常抱歉!!”
总感觉如果不是吊树影还拽着他,他可能已经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了……
“别逗他了。赶紧把人?放开。”黎应晨笑骂道。
吊树影这?才松开手。少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往后蹿了几步,准备溜走。黎应晨轻咳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纸页:“哎,等等,你知道普拉瓦卡在哪吗?”
少年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脸色几度变化,又慢吞吞地挪回来,小心地观察一下黎应晨的表情,从黎应晨手里把那些纸页接过来。
“我,我就是普拉瓦卡……”他气若游丝地说,“谢谢您……”
黎应晨等人?憋了半天,终于没憋住,猖狂地大笑起来。
在乱七八糟的笑声中,普拉瓦卡红着脸,低着头,握着那些稿纸,悄悄地看向桃花林裂隙的方向。
是吗……又没回来啊。今天也见不到了吧。他把目光挪回来,看向稿纸。指尖轻轻摩挲着滴在纸上的汗水,留下一声很轻的叹息。
一顿闹腾之后,众人?终于坐在了长桌前。
普拉瓦卡的面前铺着几十张乱七八糟的稿纸。他悉心地将?陆溪的记录整理成一摞,压在最上面。
普拉瓦卡边整理边埋头,好像在努力把刚刚尴尬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顿了顿,突然看着吊树影,有?些迟疑地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嗯?有?吗?”吊树影微微挑眉,疑惑得真心实意?。
普拉瓦卡仔细思?索一会儿,“……嗯,抱歉,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我认错人?了。”
“算了。聊正事吧。”
“咳。”普拉瓦卡清清嗓子,站起身来。
少年人?肩窄腰细,身量笔挺,站在漫天星空之下,轻轻地一推单边眼镜:“欢迎诸位来到观星台。八方望春亭的顶层。”
“你们的欢迎仪式挺特别的。”黎应晨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普拉
瓦卡一秒破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里是观星台。
八方望春亭的最顶层,手可触星空之地。
穹顶之下,同一片星空里,人?们总在仰望着共通的问题。日为何而升,月为何而落?河水为何自动向西流,旋涡为何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旋转?邪祟为何而出,在那无?垠的九霄星外,又有?什么样?的存在注视着我们?
在这?个桃花瓣飘落之所,许多人?在此学习,观星,热切的讨论与争辩声永无?止息。
他们有?的穿着希腊人?的白袍,有?的束着钦天监的发髻,还有?的带着金色的单边眼镜和颈环项圈,腰佩弯刀,珠光宝气。许多望远镜被摆在中央的高台上,时?不时?的有?人?仰望,记录着什么。
每个人?的生长环境,毕生信仰,都不尽相同。有?人?在声色犬马中子嗣成群、胡须拖地;有?人?却是被勒令不可见外男的妙龄女郎;更有?人?曾经宣布终身不与异性相见,或者倾尽毕生之力讨伐异教徒……
但?是在这?里,他们只有?唯一个身份:学者。
“一段时?间之前,望春亭外的桃花源裂开了。那中间有?一个能通往未知之地的罅隙。”
星空之下,普拉瓦卡单手撑着桌面,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探索,人?类认知之外世界的机会。”
黎应晨盯着他在星辰下闪着光的眼睛,呢喃道:“你们把这?当?一个机会。”
“所有?危机都是机会。”普拉瓦卡说,“正如每一个未知都会有?一个答案。”
“杀不死我们的东西,都将?变成我们的养料。”
他招招手:“您来看。这?些都是黑雾中出现过的画面。”
黎应晨凑过去,看到一片一字排开的稿纸。这?些稿纸上从旧到新,笔迹从生疏到成熟,约莫有?几十张。稿纸上画着不同的速写,都是陆溪带回来的黑雾画面。每一个画面上都带着一些符号。有?的在石板上,有?的在草地里,有?的悬浮在天空中……
这?些符号的排列复杂而有?规律,有?许多重复出现的部分。
黎应晨越看表情越严肃。
“没错。”普拉瓦卡说,“这?是一种成体系的文字符号。”
“您就没有?好奇过吗?星辰生存在何处,为何要对我们下手?在世界裂开的缝隙对面,是什么东西?”
第119章 地火-星轨
星辰生存在何处,为何要对我们下手?在世?界裂开的缝隙对面,是什么东西?
黎应晨和姜堰对视一眼。她能答出来?一半,但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翻看桌上的纸页。
那是很厚很厚的一堆稿纸,有着相似价值的画面被分到同一组,方便对比查看。有一组上全?部含有未知的符号,还有一组描绘着近似的地?貌风景,另有悬浮散碎的天体,各式各样的水文俯瞰,不知出自何处的构筑物……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时,格外散乱无章。像是不可捕捉的神迹。也像是逸散出的宇宙旋律。但这样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黎应晨赫然发?现,它们彼此呼应,竟然传递了不少信息。
普拉瓦卡将那些稿纸归类完毕,摇响桌上的铜铃。周围一阵喧闹。很快,周围的学者们便分散坐好,各自围成几个长?桌。
一个留着胡须的斯文老者走?上前来?,拿走?了那组有符号的画面。他的身后?有一整桌的语言学者在等着。随后?一个女官模样的年?轻女子,拿走?了那组水文图,回到了诸多?行者组成的桌边……
大家排着队,各自领走?了自己擅长?的研究领域。特色各异的长?桌上,立马响起了热切的讨论声。
最后?,有一组稿纸被剩在了桌面上。普拉瓦卡拿起它,一张张铺在桌上。
普拉瓦卡道:“这就是我的领域了。”
黎应晨低下头,看到一群漂浮在纸面上的球状物体,以及交错缠绕的曲线。用以表达这些球体的运动规律。
她一下明白了这是什么。
普拉瓦卡说:“我在研究星辰。”
黎应晨与吊树影对视一眼。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摘星楼里?都是凡人,普拉瓦卡也不例外。这个世?界的宇宙与人间联系并不疏远,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过九霄星外。
一个从未去过九霄星外的凡人,他说他在研究星辰。
因为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次凝望星空。
也因为世?界在他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世?界毁灭的先兆,也是向着那未知的星空,打开的一个窗口。
黎应晨谨慎地?问:“那,你可研究出什么成果来??”
“我们有一个猜想。”普拉瓦卡拄着那些稿纸。
“也许……星辰是按照固定?的规律运动的。”
黎应晨的手抖了一下。
她来?到这里?很久了。这是一个诡异的的世?界。星辰生存在九霄星外,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全?新生物。以人类的认知,难以想象星辰的运行。哪怕是一辈子与星辰抗争,为新世?界立下汗马功劳的吊树影,也曾经这样说过——星辰之威不可测。
而现在,这位玄幻世?界、农耕文明的少年?,将这千年?的认知抛在脑后?,对她一字一顿地?说:“星辰的诸多?运动,都是有规律,可以测算的!”
“不可能!”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黎应晨回头一看,竟然是吊树影。他皱着眉,斩钉截铁地?说。
普拉瓦卡深吸一口气,接道:“我知道您可能不信。没关系,您来?看。”
少年?大概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他弯下腰,熟练地?翻出一摞黄纸,黄纸上有着杂乱无章的诸多?曲线,纷纷扰扰的绕在一起。
“这是近百年?来?,我们在天空中观测到的星辰运动。”
“可以看到,星辰在做着很复杂的运动。曲线交错,并且并非是固定?的。每一个大周期,都会出现一些谬差。”
“所以,我们得出了’星辰之威不可测‘的结论,对吧?”
身边光线一暗,吊树影早已快步走?上来?,神色凝重地?看着这些稿纸。
【很多?都是长?庐松云的笔迹。这小子和长?庐松云有关系。】
“对。”吊树影说。
普拉瓦卡又铺开陆溪多?日来?攒下的稿纸,指着那一排排稿纸上的图案。代表着天体的圆形小球在按照时间顺序排好,重叠,在稿纸上绕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同心圆。
黎应晨瞳孔微微一缩。
哪怕是她也能看出来?,这些运动轨迹,实在是太像她这个现代人认知里?的星图了。
不如说,它就是一副完整的星图。来?自一个与太阳系结构非常相似的星系。
“这是在地?火裂隙之外的星空中,星体运行的轨迹。”
“我们将之称为【外域星轨】。”
“不难看出,它们与我们认知中的世界差异非常之大。”
“是的,这又如何?”吊树影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黎应晨注意到,那瘦削的手背上,有根青筋在跳动,“地火裂隙通向未知之地?,那又不是我们的宇宙。”
普拉瓦卡轻笑一声:“如果八方望春亭未开,我也会同你一样想。”
他后?撤两步,抬起右手。
咔啦——
在观星台的最中央,地板缓缓裂开。一个巨大板状物体,从地?底缓缓上升,最终停在了半空之中。它足有两三人高,十几米宽,通体盖着白布,几乎占满整个视野。
刹那间,整个观星台都安静了下来。所有长桌上的人都停止了言语,肃穆地?注视着这里?。
普拉瓦卡的手牵着白布的布角,问:“这位先生,你有
没有好奇过,八方望春亭为什么会将你们卷进?来??”
吊树影沉默地?注视着他。
普拉瓦卡慢慢地?说:“因为啊,八方望春亭,收容的是……【濒死?未全?之希望】。”
“你遇到了绝境,马上寿命将尽了。但你的胸中却有执念,想着你的未竟之事?。你不甘心,你不瞑目。你宁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自己未完成的事?情再推进?一点点;拼死?也要再伸出手,继续你的未全?之功将自己的精神传递下去……”
“这样的执念,便会指引你,和你周遭的生灵一起,来?到八方望春亭。”
黎应晨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了进?入望春亭前,最后?一个画面——
【突遭袭击,自己抱着姜堰,而吊树影被埋在黑雾里?,幽幽道:“不管谁保护谁,总归小生自生自灭,对吧?”】
【“若不是小生身手还算敏捷,此刻已成筛子咯。”】
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是他及时躲过去了。就连吊树影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黎应晨猝然扭头,看见吊树影惨白的脸色。
“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幸运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强大到,足以撑过结界,进?入望春亭。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生前为之奋斗的执念,都会留存下来?。”
普拉瓦卡深吸一口气。
“而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人类薪火传承,千千万万年?,共通的执念——”
普拉瓦卡一字一顿道:“其名?为【探索世?界的学说】。”
哗啦!
少年?手中白布一扬。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展板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上面层层叠叠,星罗棋布,拼贴着无数的手稿。它们年?代各异,文字各异,连材料也不尽相同。有羊皮,有竹简,甚至还有龟壳与石板。有的整齐到最后?一刻,也有的纷杂凌乱,还有许多?上面都滴着干涸的血迹,烧焦的火星,昭示着【濒死?未全?之希望】的残酷性。
在这些手稿上,写着数不尽的密密麻麻的符号。有的是黎应晨熟悉的汉字,也有的像是卢恩符文一般的符号,还有一些象形文字,等等不一而足。一层细密的光斑悬浮在纸面上,将它们转化为阅读者可以理解的语言。
有许多?手稿自己就画了纷杂漂亮的图,有些手稿有胡乱仓促的草图,有些手稿只剩下文字描述,但是上面有光斑存在,将文字描述转化成一张张图像……
望春亭的光斑会帮他们抹去语言和观测点的差异,修正那些错谬。
跨越语言和信仰的障碍,城邦智者毕生研究的问题,在雪山僧侣的手稿中得到了解答;钦天监女官发?出的思考,竟然与婆罗门祭司不谋而合;而沙漠中观星的萨满叶片,和教堂里?仰望的神父日记凑在一起,互补出了同一颗星星相隔数百年?的轨迹。
它们互相交叠,彼此印证。不同的笔墨书纸,或者层叠重合,或者参差互错,共同拼出了一幅——不,是无数幅,重叠在一起的星图!
咔啦啦——
所有长?桌旁的学者全?体起立,脱帽肃立,向这幅星图,以及前路上无数灵魂,致以无声的敬意。
这是人类新历史传承千余年?来?,无数学者前赴后?继,站在同一片穹顶下,抬头仰望星空的成果。
在这幅巨大的星图上,轨迹交错,纷乱不堪。似乎每一张和每一张都是不一样的。星辰每一年?的运动好像都与之前不同。
但是,将时间线拉到千年?的尺度,你会发?现,有一条轨迹,一条固定?的轨迹,在穹顶之上运转,重复了无数次,无数次。星辰会逃逸,会流走?,会毁灭与消失。但是,所有未曾毁灭的星辰,不管离开多?久,终究会再一次回到这组轨道上,继续循环。
——这条无数重叠的路线拼出来?的轨道,与那外宇宙的星轨,不谋而合!
黎应晨无言以对。她抬起头,怔怔地?盯着这幅星图。
她好熟悉。她能不熟悉吗?
在另一个文明的物理课上,她半醒半睡之间,曾经多?少次……多?少次,见过类似的东西呀。
这就是这里?的宇宙。
这就是正确的星球。
与她的地?球,气候相近,结构相似,离恒星的位置也相差无几。
有这么一瞬间,黎应晨好像看到亚里?士多?德等熟悉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仰望着茫茫的星空。
人类的智慧是共通的。
普拉瓦卡自嘲地?笑一笑:
“我们都知道,星辰有着自己独立的意志。祂们的离开与回归毫无规律,或许持续一个月,或许持续二百年?。又或许突然消失,失去所有记载。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而不时出现的战争,又会使大批的记录在战火中流失。”
“所以,流传下来?的星图没有任何规律,得出了’星辰之威不可测‘的结论。”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吊树影。
黑亮的瞳仁中,星光闪烁。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是个谬误?”
“因为我们的短寿和无知,而产生的谬误!”
“也许星辰,本身就是有固定?的运动轨迹的。只是过于?复杂,时间也过于?漫长?,所以我们才会以为它们不可测算。”
“我们身处的九霄也好,世?界裂隙外的无垠深空也好,一切东西都在按照既定?的方式运动。”
普拉瓦卡撑着两种稿纸,一字一顿道:
“所有的宇宙…都在一种共通的秩序统合之下!”
吊树影的嘴角在抽搐。
他的表情近乎于?有些扭曲了。他不得不背过双手,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手腕,才努力将那些颤抖压下去。
普拉瓦卡定?定?地?看了吊树影几秒,突然说。
“我想起来?我曾经在哪里?见过您了。”
“您平时不以这个形象示人,所以陆溪等年?轻一代都不认识你。但是我在重建的摘星楼旧资料中,曾经有幸瞥见过一眼,您年?轻时的画像。”
“在选择向星辰与荆棘献祭之前,您也曾研究过这一切。只是后?来?,您推翻了自己所有的学术理论,选择了一条其它的路。”
“——好久不见,余先生。”
第120章 地火-真实
“简直一派胡言!”
吊树影重重地拍在?宿舍的桌面上。
“哎,你悠着点。”黎应晨躺在?床上,靠在?姜堰怀里,慢悠悠地晃着腿。
在?观星台上,吊树影落荒而?逃。好在?他还留着几分理智,记得不能暴露自己是邪祟的事情?,用传送阵下的楼。
黎应晨告了罪,领了分配,带着这个逆子回到了宿舍。
他们干脆领了一间家庭宿舍。宿舍很大,整洁漂亮,有一扇巨大的落地花窗,床靠窗放。倚在?床边,刚好能看到窗外云海漫卷,桃花缤纷。
吊树影手撑着桌子,咬牙切齿:“他也好,长庐也好,一天天就知道整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算知道了星辰运转的规律又能怎样?他一个夜卜都没去过的人,准备怎么?着?自己飞身?入宇宙,站在?星辰的轨道上,把它们撞碎吗?”
“每次都为这种事情?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连正经事的资源都要抢……”
吊树影还在?输出。黎应晨不理他,微微偏头,看着楼下的桃花林。
“系统。系统。”黎应晨呼叫。
【何事?】系统回答。
“你们这一群活物,在?宇宙中,是按照怎样的方?式运动的呢?”
【每颗星辰进入宇宙开?始,都会被宇宙之力牵扯着,形成自己既定的轨道。】
【不过若是有需要,我们也可以花些力气,离开?轨道,自由行事。这不会花费太大力气。】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基本都是对的了?”黎应晨坐起来,“刚刚这么?重大的发现,你也不吭一声,就没点感?想吗?”
【有何感?想?】系统的声音非常平静。
【轨道又不是固定不变的,每次有星辰升入宇宙,轨道就会发生改变。我们还需要自己改变大小力道,协调轨迹,避免相撞。】
【他们自以为掌握规律,也不过是运气好,近千年没有新?星辰飞升罢了。若你的计划达成,很快就会有许多新?星辰入空。他们就要重头再看千年了。】
【有什?么?意义?有必要么??】
黎应晨定定地看着天空,突然无端想起一句在?别处看过的话来。
她低下头来,噗嗤一笑。
这一笑,打断了某个情?绪激愤的风水先生。吊树影皱着眉抬起头:“小主公?,你莫不是信他们的鬼
话吧?”
“人家摆事实讲证据,逻辑清晰推论?准确,我为什?么?不信?”黎应晨一摊手。
“……”吊树影叹口气。
“我知道。我并不认为他们的结论?是错的。”
吊树影无奈地坐下来:“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这是我的主观问?题。我不该在?这里影响您的判断。抱歉。”
“没事。也不用真把我当领导。”黎应晨翘着二郎腿问?,“普拉瓦卡说你也研究过,怎么?回事?”
吊树影抓抓头发,憋着一口气:“都是陈年往事了。没必要扰您心?神。”
“我想听还需要你允许?”黎应晨瞬间忘了上一秒说过的话,任性仰头,“让你说就说。”
“……”
吊树影闭着眼睛,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口:
“我……曾经也致力于天象学。”
“不如说,我就是因为天象学,才入了摘星楼的大门。”
“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这是我最大的兴趣。”
“我不仅爱看,留下手稿,”他垂下眼睛,“还花许多人力物力,建造了数个位置绝佳的观星台。”
“我研究此道,下属百官多有跟风,天象学一时蔚然成风。”
“那天我照例去观星,众人夹道相迎。却?突然有一个母亲抱着刚断奶的小女儿,冲破人群,在?我面前高高举起。她哭着求我发发慈悲,母女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那母亲很快被我的侍卫押了下去,却?还是拼命地伸出手,将那孩子递交到我的手里。”
“我挥退了侍卫,将孩子和母亲留了下来,下令给些衣物食水。母亲喜极而?泣,千恩万谢。”
“我以为万事解决,低头一看,才发现……”
吊树影顿了顿。
“那孩子其实早就已经断气了。我手里的只是一具尸体。”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登上过观星台。”
“那小丫头才那么?一点大,到死还没一个象限仪重。”
吊树影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世道险恶,黎民如在?水火之中。我思兴亡继绝,救世图存,比看星星更重要。”
黎应晨看着他,吊树影没有抬头,盯着桌面。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摘星楼中,仍然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星相学可以拯救世界。”
“摘星楼还有很多这种人?”黎应晨问?。
“我说过,摘星楼什么人都有。”吊树影闷闷地答,“摘星楼大门常开?,广渡天下生灵。各个方?向的学术杂说,都可自由发展。”
“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也要索取拨款。更别说长庐那小子和八方望春亭的构想,简直是荒谬绝伦,草菅人命。跟他们说什么都说不通,他们只想着那些学术研究。”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了,还只关心自己的研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思考和研究,他以为他活在?梦里吗?”
“每次长老集议都要吵架。我与他们斗争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
长到他自己都忘了,他自己也曾经那么?喜欢观星。
半晌,黎应晨问?:“你刚才那么?急眼,是在?气普拉瓦卡他们,还是在?气,仍然会被那个星图打动的,你自己?”
“……”
吊树影不语。垂在?袖里的手慢慢握紧,皮肉蠕动,将冰凉的指尖藏进掌心?里。
黎应晨轻叹一声。
就在?刚刚,临下楼前,黎应晨问?普拉瓦卡:“第一次看到这些轨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吗?”普拉瓦卡歪歪头。
他站在?观星台上,浩瀚的星海中央,瞳孔被周遭的星光映得晶亮。他思考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在?想……它真的好美。”
这个世界的规律,万物之理所画出的弧线,本身?就美得让人心?惊。
黎应晨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蠢材。”她说,“暴雨裂缝已填,天下百废俱兴。生灵已不在?水火之中。等我们解决完这个地火,多少星星看不得?”
黎应晨说:“想看就看。想做什?么?,我给你兜着。”
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世道已经不同了。
吊树影把额头抵在?在?黎应晨的肩膀上,肩胛骨剧烈地颤抖起来。
追求真理不需要理由。
黎应晨想。
只需要朴素的好奇心?和朴素的执着。一直迈步,一直向前……在?某一天之后,人类终将看到全新?的,文明的曙光。
那是与一切玄奇幻景,星辰神力都无关的,独属于人类自己的曙光。
这条仰望星空的路很漫长。也总会被各种现实打断。有些人会选择回到脚下的土地,但也有些人永远在?路上。
当年的摘星楼里,长庐松云拿着他那不被任何人理解的设想,和修改无数次的八方?望春亭手稿,与余先生激烈地争辩着。口沫横飞,目眦欲裂。
那时候八方?望春亭未起,他手中的星图一定是错误的。但长庐松云不知道。他仍然拼命的挥舞着手臂,想要为自己的研究再尽一份心?,再出一份力。
他握笔的手从青涩稚嫩到粗糙带茧,再从粗糙带茧到布满皱纹和老年斑。而?吊树影被细密的针脚吊着带血的笑容,从未赞同过他哪怕一次。
彼时的人们为自己的救世之路据理力争,视对方?如洪水猛兽。
可是,终究有一天,当前路障碍扫清,同路人到底还是心?眼相合,殊途同归。
“也许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黎应晨说。
“…我将毕生追随您。”吊树影闷闷地答。
黎应晨笑起来。她想起楼下碰见的伦弗朗太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花农。这里浇浇水,那里浇浇水。希望每颗种子都能破土而?出,希望这世界上的万花齐放,发荣滋长,生生不息。
不过自己显然是幸运的。在?这乱世里面执念养花,伦弗朗太太也很难受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毁灭了。好在?被八方?望春亭所救。
黎应晨想到这茬,不免有些皱眉。
等吊树影平静下来,她放开?他,重新?坐回床上。
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了三听可乐出来。一人发上一瓶,嗤的一声打开?。
黎应晨猛灌了一口碳酸饮料,气足的直冲天灵盖,畅爽不已:“话说回来……八方?望春亭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姜堰在?暴雨过后第一天就被黎应晨分过可乐,此刻快乐地喝上了。吊树影有样学样,拉开?了拉环。泡沫涌出来,差点喷他一手:“这是什?么?东西??”
黎应晨言简意赅:“喝的。”
吊树影小心?翼翼地灌一口:“唔……”
“这是什?么?邪物,竟是有气的?罢了,来总结一下我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
“那小子说什?么?【濒死未全之希望】,语序混乱狗屁不通。
“就字面意义来看,进入八方?望春亭的条件是【濒死】和【尚有执念】。”
“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
吊树影竖起手指:“——他说的一直是【濒死】而?不是【已死】。”
“哦?”黎应晨坐起身?。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在?那一瞬间受到了即死的攻击,才会进入望春亭。”吊树影灌了口可乐,“但这显然不对。若我真的有三长两短,小主公?的系统一定会有提示。就算没有完全死透,只是重伤,一旦小主公?碰到我,就会将我收回背包中。”
这是系统的限制。吊树影上一次重伤的时候,系统曾经给过这样的提示——
【真遗憾,你的邪祟怨力下降到了5%以下。
恭喜你,在?它消散前及时触碰到了它!
它正在?你的灵魂里休养生息。在?怨力恢复至40%时,它会重新?回到你身?边。】
“所以,我更倾向于,进入八方?望春亭的时机,是【即将受到致命一击,但是还没有受伤】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将人们传送进八方?望春亭内。”
“陆溪一直守在?门口,也是为了每次有新?人进来,就能及时赶到,解决遇到的危机。”
黎应晨:“是这道理。”
“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吊树影缓慢地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就说明,八方?望春亭内的每一个人,都是活人。”
“而?活人是会老,也会死的。”
显然,不管别人如何,至少陆溪是没老。
在?问?及死亡时,伦弗朗老太太的声音慈和,斩钉截铁:八方?望春亭里,怎么?可能会有不测?
姜堰喃喃道:“那这里是不是某种幻境呢?就像当年顾潮平给白?大
哥他们搭的桂花村一样。”
这一次,是黎应晨摇头:“不可能。”
“在?桂花村里,我的辰星之脑开?启,所有幻境全都会消失。但是这一次,我的辰星之脑所见之物,与我们肉眼所见,没有任何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的世界,真实的活人。
这样真实的世界,又怎么?可能没人老去,没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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