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克制
通话自然又被缄默掐断。
应倪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半晌才后找回声音,蹙起眉难以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陈桉反问。
应倪眉头皱成老奶奶,一个字都不想多吐:“说我想你。”
“好。”陈桉说:“我想你。”
应倪:“……”
电话里传来风拂过的轻笑, 不知是得意还是什么,刺激得应倪站起来, 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似的原地转了半圈。
如果这会儿陈桉在跟前, 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应倪点评道。
无聊随便问两句就联想成在想他,那要是打个电话过去, 还不得说她爱死了他。
对面不笑了,也不说话, 树叶飘动的簌簌声响表明电话仍未挂断。
像是在好整以暇地等解释。
应倪快步走到床尾倒头躺下,捞过枕头盖在脸上遮住刺眼的白炽光。
她可不想被误会, 斟酌思量着说:“我这个人呢, 很讨厌的一个点, 尤其是在有急事的时候,需要快速得到回应,懂?”
陈桉嗯一声,像听不明白似地, “然后呢?”
应倪翻了个面趴床上,想把烦躁的情绪给压住, 思来想去,干脆直白点。
就好比找不到杯子吧。
“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对面说“懂了”,看来终于能听明白人话。
应倪把小羊圈在胳肢窝下, 正想说挂了, 对面接着来一句——
“在意我。”
“……”
“!!!”
“陈桉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应倪单手撑床支起身体, 一顿咆哮,“我哪里说了在意你?我是说我在意你有没有回我消息, 消息!”
这压根是两回事好不好。
她承认她确实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但这样的心理变化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没来几天的钟点工阿姨,来晚了或是走早了,她也会觉得怪怪的。
对面“嗯嗯”两声。
不知道是真的赞同,还是懒得掰扯而敷衍。
应倪盘腿坐起来,手掌猛拍了一下床,床垫震了两震。
“你真的要急死我。”
她抓了把头发:“啊——!”
“我要成神经病了。”
陈桉又开始笑了,低低的,滚在喉咙里,隔着手机传来,像是在挠耳膜。
气得应倪把电话挂断扔到一旁,觉得还不解气又用塞进被子里,用枕头压住,拳头使劲捶。
别想她再接电话。
……
陈桉从后山回来的时候,陈京京捂着耳朵从堂屋里跑出来,见到他,立马调转方向冲过去抱怨:“总算回来了,妈一直拉着我不放,非要我明天去相亲!”
吴庆梅在屋里喊:“什么相亲,是吃饭。”
“那就是相亲!”陈京京扬颅反驳。
反驳完回头,视线落到陈桉久久压不下去的唇角,“你去煲电话粥了?”
陈桉瞬间抿平,往台阶上走,岔开话题,“和谁相?”
陈京京指了指对面:“杨路冬!”
陈桉抬眼望去,隔了片荒废的稻田,对面新起的三楼小洋楼是杨路冬家的。他比陈桉小一级,今年博士刚毕业,记忆里,小时候常常偷摘家门前的李子装一兜过来给陈京京吃。
吴庆梅走出来,锲而不舍:“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的吗,只要你哥一去镇上,你就缠着杨路冬,哥哥哥哥地叫,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饭都叫不回来。”
“……”陈京京梗着脖子:“才没有。”
陈桉夹在中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吴庆梅年龄大了,说不过陈京京,也觉得累。挥挥手,“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我上楼睡觉了,懒得管你。””
陈京京瘪了一下嘴,在台阶上坐下来。
双腿晃着,盯着月亮看了会儿后,忽然侧头问:“哥,你是怎么喜欢上嫂子的。”
月光倾洒,远山环绕,虫鸣此起彼伏在风中荡漾。
陈桉也跟着坐了下来,像从前一样望着无尽的黑夜,不过现在月亮更圆了,星星也多了起来。
“她送了我一把伞。”
陈京京“啊”一声,“就这?”
“也太草率了吧。”
陈桉没说话。
陈京京兀自思索了会儿,又问:“那喜欢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喜欢。”
“回答不了。”陈桉说。
陈京京又惊了,世界上居然还有无所不能的哥哥回答不了的问题。
“期待、开心、心酸、嫉妒、难过……希望她过得好,也希望她过得不好,是觉得亏欠,也可能是索要,是抓紧,或者放手……太多了。”陈桉侧头:“每个人对喜欢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没有答案。”
“那你是什么?”陈京京好奇。
“好问题。”陈桉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在陈京京的翘首期待中,转身时留下一句:
“无可奉告。”
“……”陈京京麻溜爬起来,“你吊我胃口!”
陈桉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地道:“发我丑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陈京京哎呀一声讨好,“我觉得帅嘛。”
陈桉不搭理她,径直上了楼。
二楼一共三个通间,窄小的阳台连成一条通往卧室的走道。推开门,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简单到只有床和衣柜外加一张桌子。
书桌紧抵着墙,老式台灯斜躺角落,再往上看,窗框历经风雨腐蚀,铁钉暴露在外,虫洞密集。
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
然而糊在玻璃上的卷子却依然柔韧,在月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淡淡的透明色。
衬得字迹深刻清晰。
看着那些题,想着京京的话,陈桉陷入了一段往事的回忆里。
……
在接过那把雨伞时,陈桉感受了心脏跳动的力度。但同时也清楚,自己只是闯进了迷雾里,暂时走向了错误的路。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视线不再分到除了和学习有关的其任何地方,应倪身边也出现了新的男生。
罗瓒说以前那些都是上赶着来,这回奇了怪了是她主动追求的,还死皮赖脸缠着,笑着坐等她被甩。
他当时解着物理题,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个男生他认识,他们一起打过篮球。人品比时飞宇,靳西以及齐铭臣都好,应倪看他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不一样。
罗瓒见他不感兴趣,话题就移到了别的地方。
当时的陈桉确实没多大感觉,因为事情的发展轨迹都在意料之中。就在他以为风吹雾散,一切回到正轨时,一场篮球赛敲碎了真相的壳,让所有掩埋的事实为之天光大亮。
周斯杨性格开朗,人缘极好,高年级那波国际生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因此陈桉从不拒绝他的邀请。
又一次打球,陈桉投了个漂亮的空心三分。
周斯杨拍着他肩膀,“牛,你哪儿学的?”
陈桉初中就开始打野球了,要说学,都是从一局十块的赌局高压下爆发出来的。而对于周斯杨他们来说,只是个强健体魄,放松身心的爱好,二者无法比较。
陈桉淡笑了下,“初中的体育老师很厉害。”
其实周斯杨并不在意他哪儿学的,只是个承上启下的话头罢了。
“跟你说个事。”他往前望了眼,凑近了些, “等会你收着点行吗?我女朋友马上来了,她来看我打球,那什么……”
他挑了挑眉,笑眯眯的,是洋溢在幸福里的那种笑容,“你懂吧。”
陈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应倪抱着杯果茶,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地朝篮球场走来。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大衣,戴了顶画家帽,浅玫色的格子围巾将她的下巴完全裹了进去。
即使隔得远,也能看出那是一张小小的,很精致的脸。
“行不行?”周斯杨勾着他的脖子。
陈桉淡漠地点头。
其实周斯杨的球技很好,只是准头差了点,但还是吊打除陈桉外的在场任何人。而女生看不懂球,她们觉得最帅的是投进那一刹那。
于是下半场,几乎所有的球陈桉都传给了周斯杨。
接连两个三分,周斯杨意气风发,成为球场上最帅的那个人。应倪也如他所愿,在旁边激动尖叫。
又一个球被陈桉截住,他照例反手传给周斯杨,周斯杨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连着过了两个人。
球进。
周斯杨回头,应倪跳起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陈桉看着她。
那一刻,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收紧,连呼吸都变困难了。
短暂的间隙并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比赛继续进行,对面像是被打出火气来了,突然防守转攻,来势汹汹。
陈桉早就没了斗志,比分渐渐拉平。
直到最后一分钟,他听见应倪在喊加油,凭着打野球打出的狠劲儿成功从对面前锋手中抢过球。
决定胜负的一球,万众瞩目的一球。
——
在他手里。
“这儿!”周斯杨手举高。
陈桉看过去。
他激动兴奋的表情像是在说:‘这球进了,应倪不得被帅死!”
对手虎视眈眈,围得水泄不通。
场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快传啊!”
和周斯杨眼神对接上,陈桉抬起手,却在余光瞄向被风吹得鼓动的玫红色围巾流苏的那一刻时,突然掉转方向,迅速压低身体突破重重防线。
冬日的阳光洒在球场上,汗水浸湿了少年的背部,胸口随着手中游?*移的篮球急促起伏。矫健的力量与速度让他像捕风的猎鹰一样。
在跳起来扣篮的那一刹,他仿佛摸到了蓝天。
时间静止。
球哐当一声砸进篮筐。
沉寂两秒。
而后爆发。
“靠!好帅!”
“他谁啊?怎么没见过?”
“几班的几班的,啊啊啊太帅了!!!”
“……”
球场没多少人,但爆出的惊呼像奔腾的海浪一样,似要把这一小块地方掀翻。
窒息的感觉终于消散了,陈桉微扬了下唇角,去找寻那道流苏。环顾一圈不见踪影,最后在周斯杨的怀里睨见。
球落地。
沉闷的一声,像按下了暂停键。
陈桉世界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他忽地松了手,跳下来,弯腰捡起球框下的衣服,低头往外走。
“陈桉。”周斯杨在背后叫他。
陈桉当做没听见,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笑了下:“嗯?”
“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周斯杨拍着他肩膀,虽然最后一颗球遗憾没帅到,但总比输了好。
陈桉仰头吞水,吭不了声。
“你喜欢吃什么?你看看你哪天——”
被一道娇滴滴夹着怒气的声音打断。
“周斯杨——”
“快点啊!”
陈桉隔着周斯杨看过去。
应倪眉尾飞扬,和她今天穿的恬静一身很不搭:“再不走我走了!”
“改天说,我陪我女朋友吃饭去。”周斯杨话没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转身奔跑。
陈桉捏了捏塑料瓶,在周斯杨赶到应倪身边前,掉头走了。
他没有吃饭,径直回了宿舍。罗瓒刚从食堂回来,拉开椅子坐下问他,“篮球打完了?吃饭没。”
陈桉转着笔,盯着桌面的某一处,“打完了,吃了。”
罗瓒拎着椅子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道讲述他在食堂遇到1班学委的事,事无巨细地到他们在哪个窗口碰到的,谁先开口说的话,对面说了几句话,在哪个路灯下分别的。
“诶,陈桉,”他胳膊肘试探性地碰了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人就是这样,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后就迫不及待地探知别人的。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交换。
罗瓒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上次他回答的是不知道。罗瓒说他不够意思,纠缠不放。可陈桉觉得自己回答得还算认真。
因为他没喜欢过谁,一切都是模糊的。
见陈桉久久不说话,罗瓒又碰了两下他手肘。
陈桉回过神,停止转笔。
模糊的轮廓渐渐被勾勒得清晰,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什么样的?
漂亮,张扬,可爱,暴躁……
以及。
有男朋友的。
……
在确定自己对应倪的喜欢后,陈桉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可以用理智逐渐地去控制,去抗拒。
直到没多久后的某个周末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罗瓒回家了,他独自一人来到图书馆。
夏转入秋,天气骤凉,他所在的座位恰巧两边都是窗户,穿堂风将稿纸吹得满地都是,穿过书架组成的狭道去关窗时。
猝不及防,超出意料地,在最不可能碰见的地方遇到了应倪。
图书馆保留着古老的木质格子窗。外边的银杏树光秃秃,只有零星几片枯黄倔强地卷在枝头。
风一吹,又脆弱地唰唰落下。
不算小的声响并没有吵醒应倪。
她歪头靠在书架上睡得依旧很香。
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外一只手背贴地,旁边是摊开的书,风吹起扉页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或许是图书馆过于安静的缘故,声音并不刺耳。
这是篮球赛后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陈桉的心情大概和很久之前,在一件即将丢弃的夹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纸币时大差无几。
以至于忘记了来图书馆的目的,随手在书架里抽了一本书,站在她斜对面,背倚书架,心不在焉地细读起来。
直到有一个男生三番五次地从旁边经过,陈桉抬头看他时,他的余光留在应倪的腿上——
长裙的裙摆随之上卷,露出的两条光洁的腿的肌肤比雪还细腻。
陈桉收起书,盯了男生一眼,男生目光躲闪地走了。
之后。
原本打算回座位继续学习的陈桉,就着那本书,背身挡在应倪身前。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从第一页翻到了倒数第三页。
读到尾声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
应倪醒了。
他的视线停在一个句号上良久,要很费力才能接着往下看,同时,又不可自拔地关注身后人的动静。
“痛死了。”余光里,应倪歪头揉着脖子。
手里的书似乎有千斤重,放下的速度很缓慢。他将书插进原来的位置,应倪从他身旁经过。他动作一顿,微微偏过头。
目光相撞。
他以为应倪会露出诧异的目光,甚至期待她说出“是你啊”。然而她只是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时随意的一瞥。
表情淡到让陈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以及开始思考。
他对她的情感,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身体给的反应比大脑更快速,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呆在床上很久。
那个点已经快要迟到了,从厕所出来的罗瓒见他还在床上,又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陈桉不知在看哪里,低垂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淡淡的阴翳,几秒后,才缓慢地摇头。
平日里陈桉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从不赖床也从不迟到。罗瓒着急道:“那你快下来啊!”
陈桉不说话,胳膊肘压着被子,整个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
罗瓒莫名其妙,爬上床去扯他,“怎么啦?”
陈桉抓住被子,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别的缘故,声音有点哑,“你先走吧,帮我请个假。”
罗瓒见他不在状态,去摸他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陈桉挪开他的手,语气和羽毛一样轻,“有可能,我等会儿去一趟医务室。”
考勤算到德政分里,与奖学金挂钩,罗瓒犹豫了会儿,叮嘱了几句后便拎起书包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陈桉直直躺了下去。
他望着天花板,感受到被湿糯布料包裹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殆下去,脑海里全是一双修长细白的腿的影子。
……
夜晚的山间寂寥无声。
微弱的光芒透过纸张相接的缝隙钻进来,投在凹凸不平的桌面,拓出一条淡淡的阴翳。
陈桉站起来,指腹贴着卷间的缝隙,从上往下一一摩挲而过。
光影随之变化,断断续续,忽明忽暗。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是一颗急于表现自己的决胜球,是一场旖旎潮湿的梦境。
也是指尖下。
看着他们如胶似漆,通宵写过的一张又一张堆积成山的数学试卷。
陈桉勾起纸张的一角,它们没有看上去那样柔韧,一碰就碎。他一张一张地撕下来,不放过任何边角,随着越来越多的月光透进来,玻璃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其实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克制。
第51章 绿帽
应倪比看上去还要烦躁, 电话挂断后,进入设置将所有消息通知关闭。
还不放心,又开了静音模式双重保险。
像是极力要把某个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以为都舒畅了, 结果半夜醒来想起那句话胸口依旧堵得慌,一气之下把陈桉拉黑, 第二天上午才又放出来。
放出陈桉时, 弹出的聊天框没有多余的新消息。
就又把应倪给郁闷到了。
那种感觉,像很早前在华兴贸易时, 隔座的小文抱怨她和男朋友吵架的情形。
小文说她哭了好久,哭得没泪水了, 又觉得自己确实也有问题,开始梳理事情的始末, 希望好好解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转头一看。
男朋友打起了呼噜。
虽然她和陈桉没有吵架, 也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甚至连事件的相似程度都近乎为零。
但应倪的不爽程度不比咆哮的小文低,导致她一整个上午都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直到吃完午饭去医院才好些。
可没想到在医院门口, 撞到了一个她非常不想见的人。也不能说撞,周斯杨明显是专程来堵她的。
应倪早就想过这个场景, 但比预料中来得更晚些。
俩人打了个照面,应倪装作没看见似地绕过他,周斯杨追上来堵在跟前, 不知是跑得喘气还是舌根酸涩得在发抖。
声线忽起忽降的:“我妈把我骗去澳大利亚, 把我护照收了。”
应倪想说又你妈, 但觉得说出来像是在骂人,淡哦了一声。
“离婚好不好。”他单刀直入。
要不是手上拎了包和水果, 应倪真想掏掏耳朵看是不是堵了,不然为什么老是听到些不可以思议的话。
周斯杨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执拗。但这回不是恳求,而是类似命令的语气。
“离、婚。”他一字一顿。
应倪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这桩婚姻谁都可以表达不满,唯独他没资格。
她抬抬下巴,“离了然后呢?和你结?”
周斯杨说:“马上离马上结。”
应倪听完沉默了须臾,而后笑了。
“你等等啊。”她低头将水果拎到一边,空出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手机,“我问下我老公同不同意。”
周斯杨一把夺过她手机,似被称谓刺激到了,眼眶有些发红:“你知道陈桉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应倪说:“我老公。”
周斯杨深吸口气,像是有怨气无法发泄,狠捏了一把拳头。极力平复下来后,才说道:“你以为我妈为什么要把我骗出国。”
应倪想说因为你妈掌控欲太强,因为你太听你妈的话,但话到嘴边,想到他犯病时干的自残自杀的傻事,想到躺在床上会因为她被欺负而流泪的林蓉苑。
很难不收起轻蔑的笑容。
“因为她爱你。”
天下父母心不全然相似,可殚竭心力终为子。
周斯杨压根领悟不了她的话,“是陈桉!是他处心积虑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呵,结果呢,趁虚而入抢兄弟的女人。”
他骂道:“卑鄙小人!”
前面的话应倪听着没什么感觉,陈桉在她心里的形象早就不再是温润沉稳的木头。但后面一句怎么听怎么刺耳。
俗话说什么锅赔什么盖,如果陈桉是卑鄙小人,那她是什么?
无耻之徒?
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应倪突然冒火了,“闭嘴吧,明明是陈桉劝我见你的,也是他送我去的。”
可就是那一晚之后,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无力乏天。
周斯杨:“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是千里眼还是说在你家安了摄像头?”应倪冷笑,“知道来的是你妈不是你。”
周斯杨哑口了。
应倪:“他给过你机会。”她也给过。
周斯杨引颈反驳,声音太过激动,护士过来让他们别吵,应倪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机。周斯杨攥着不放,像是有关她的一切,都不愿意再放手。
“你这样我要报警了。”应倪说。
“倪倪。”周斯杨声音低下来,试图和她讲道理:“你根本就不喜欢陈桉那样的,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不觉得难受吗?”
幸福确实不存在。
不过也真不难受。
“都不重要了。”应倪夺过手机,“我已经结婚了,看在那几年的份上,祝我幸福好吗?”
周斯杨抿唇不说话,像是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瞳仁闪起泪光。
得不到回答,应倪微微一笑:“祝你幸福。”
电梯在这时打开,应倪走进去,周斯杨并未跟上来。
随着轿门缓缓关上,缝隙越来越窄。他们一个往上走,一个背道而行。
其实相交线比平行线更残忍。
交点之后,永不再见。
……
医院的电梯需要运载病床,纵深一般很长。应倪站在中间,深灰色不锈钢材质的厢壁互相重叠投映。
营造出一个密闭却又像是无限延伸的空间。
就好像。
站在一个时光隧道里,看到了过去,又从过去窥见了未来。
应倪盯着着不间断闪动的楼层数字。
她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淡淡的惆怅。
不是因为周斯杨,而是觉得青春。
终于在她二十九岁这年落幕了-
收拾好心情,应倪陪着林蓉苑说了很久的话,口干舌燥后,偷懒地放起单口相声给她听。
高级病房的陪床椅换成了柔软的沙发,应倪躺靠陷在里面,一边吃水果一边玩消消乐,悠闲惬意。
连着通关几局后,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把今天的事给陈桉报备一下。
毕竟婚前约定他提出的第一条是不出轨,说明很在意被戴绿帽。当然她什么也没做,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思及此,应倪退出游戏点开微信。
断断续续编辑了很久,扫眼下来还算满意,但这么长篇大论,更写小作文似的。应你在发送之前犹豫了。
一方面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一方面又怕说少了显得她和周斯杨藕断丝连。
正这么想着,空白屏幕突然多了一行字。
LG:【怎么不输入了?】
应倪:“……”
他回乡是成天抱着手机吗?
应倪发了个一巴掌打脸上的表情包。
Mm:【我刚刚见到周斯杨了】
应倪攥着手机,以为对面会思量片刻,没想到回复得比想象中得快。
几乎是秒的。
LG:【嗯】
Mm:他来找的我
意思是她并不想见。
LG:【嗯】
应倪开始从头叙述。
Mm:【他让我离婚,和他结婚】
LG:【嗯】
应倪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简短到略显冰冷的“嗯”,敲键盘的拇指顿了顿。
这是生气啦?
应倪赶紧解释:【我没同意,我让他祝福我,并祝他幸】
打到这儿,突然意识可能会让对面的态度更冷漠,立马删除换了种说法。
【并且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这回终于不是嗯了,但比嗯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回了一句:【知道了】
一时之间,应倪揣测不出他是不满,还是压根无所谓。思索了会儿,没想出个结果,于是退出聊天框,单方面终止话题。
反正已经通知到位,履行了婚姻的忠诚义务。
她才不在乎他什么情绪-
翌日,照例来医院探望完的应倪没有选择回雅顿庄园,而是搭乘地铁来到浣花区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是实地考察。
原本打算节后在考虑做什么生意,但近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不用干别的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像是当牛马当惯了。
得忙起来,才会感觉脚是踩在地上的。
禾泽的冬天很干燥,雨一下又异常湿冷。街道两旁灯笼高挂,没有夜晚亮起来那么喜庆,但人流如织的景象意味着年仍未过完。
而浣花区当属年味最浓的地方。它归属于一圈层,和工厂林立、写字楼高松入云的高新区不同,一出地铁口,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
由于座落着几所重点高中以及禾泽最好的医院,住宅鳞次栉比,各种商铺遍布如云。
应倪慢腾腾地走着,看见生意好的店铺便停下来观察,思索自己能不能做。
就这样绕着商圈周围走了近两个小时,在冒出的每一个想法都在斟酌中被否定,一次次由激动变成挫败后。
长长叹口气,掉头回了雅顿庄园。
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她一直在捋前半辈子的经历,试图从中找出点什么一技之长或者对事物的热爱作为创业的契机和动力。
但她上下搜刮,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像是被琐碎的生活磨去了神经,连感知都是麻木的。
……
一梯一户,电梯在门口打开。阿姨今天请假,应倪一边摁密码一边在想点什么外卖。思绪在换上拖鞋往客厅走时隐约嗅到不对劲儿的那一刻被拉回。
陈桉走后,她一直没有关过客厅的灯。明晃晃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和离开之前并无差别,但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她走到一楼的书房前,在确定门和之前一样是紧闭的后,鬼使神差将耳朵贴了上去。
屏息听了七八秒,一点声音都没有。
按照陈桉的处事风格,回来一定会提前告知,应倪觉得自己多想了,可能是保洁来过。正要转头,一只手搭上肩膀。
“啊——”应倪像根弹簧一样飞速弹开,在看清是陈桉后,捂着胸口骂了句:“我靠!”
陈桉朝她走来。
“别过来。”应倪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脏像坐了云霄飞车,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抱怨道:“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陈桉停住,扫了一眼书房门:“我还想问你干什么。”
应倪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趴门偷听的行为过于猥琐了,尴尬地指了指上面,“我回房间。”
面对陈桉的凝视,又语气略虚地补了一句:“路过。”
陈桉:“我说了我不是傻逼。”
应倪:“……”
陈桉双手环抱,半倚着墙:“你完全可以敲门。或者大声地喊。”
他顿了一下,应倪蹙眉看向他。
“老公你在吗。”
第52章 想*你
应倪没有亲密称呼人的习惯, 对历任男友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即便他们因此不满、抱怨甚至闹分手,就算再喜欢对方,她也会无所谓地同意分手而不是叫宝贝。
这样的情况在和周斯杨谈恋爱时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会儿小情侣之间特别流行黏糊糊的称呼, 已经不满足于“宝宝”“宝贝”,喜欢叫“亲爱的”, 更肉麻一点的直接互称对方亲亲老公、亲亲老婆。
应倪受不了, 周斯杨却乐在其中,想方设法让她叫。应倪被烦得没辙, 加之确实很喜欢他,便打赌找台阶下。
没想到输了, 她耍赖只认一半的赌约,不叫老公叫其它的, 周斯杨不仅没生气, 反而很高兴, 说只要她愿意开口就很满足了。
应倪不理解,但表示愿赌服输。结果跟怎么也改不了口似的,老是叫错,不是直呼其名就是抬下巴喊“喂”。
三番五次后, 把周斯杨惹生气了,放学后把应倪堵在无人经过的器材室。
应倪不知道他气什么, 一个称呼而已,试图和他讲道理:“你叫我亲爱的,我会永远是你亲爱的吗?”
周斯杨笃定:“当然会!”
“那你不一定一直都是我的宝贝, 老公更是八字没一撇。”应倪摊手:“抱歉。”
周斯杨不敢提分手, 在她走后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他一直以为是应倪害羞, 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应倪从不说我喜欢你, 我爱你,就连追求时的表白也只是一句“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因为她接受不了别人过多的喜欢,更不会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爱,她是一个对感情极其吝啬的人,就像是没有心。
而站在应倪的角度,叫什么都一个样。名字比昵称更好,起码分手后面对面看着,不会因为想起那些像是要绑定一辈子的甜言蜜语像泡沫一样被戳破后而感到酸楚可笑。
不过现在的情况和以前有所不同。
陈桉是黑字白纸刻在配偶栏的名字,她不应该那么抗拒才对。
回过神来,陈桉同时问她:“发什么呆?”
应倪正色道:“给我一些时间行吗。”
毫无厘头的话,陈桉被她弄得有一瞬的懵。
应倪直白道:“我没叫过别人老公,觉得别扭,你让我再适应一段时间。”
陈桉恍然过来,从门框上起来,站直,望向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但淡中带着一丝好笑。
应倪拿不准他的态度,郑重承诺:“到时候我一定会叫的。”
陈桉往前走:“不想叫就不叫。”
应倪不知道他去哪儿,跟在他身后像只小尾巴,“你不介意吗?”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男人都很在意。
陈桉毫无征兆地停脚,来不及刹车的应倪撞了上去,痛得闷哼一声。陈桉拉开她手,俯身看脑门,确认没有鼓包后,回答道:“不介意。”
应倪顾不上痛,睫毛眨了一下,瞳仁顿时变得清亮起来。
“那以后我都不用叫是吧?”
看她这么开心,陈桉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不用。
“随便你。”
应倪的心情好了起来,也不计较吓唬她的事了,在陈桉走进厨房后停了下来,扒在门框,像一只好奇心迸发探头探脑的小猫:“今晚吃什么?”
陈桉指了指岛台。
应倪走进去,上面堆了好几袋颜色不一的塑料袋,指尖挑开看,有小白菜、豌豆尖、还有成捆的大萝卜,“买这么多……嗯?怎么还有泥巴……啊——这是什么?!虫吗!”
应倪今天第二次当弹簧,这回直接弹到陈桉身上去了,陈桉本来在洗手,被她压得差点脸砸水池,稳住后,把应倪从自己身上扯开。
“菜虫。”他走过去看了眼, “没打药就容易有。”
那条虫胖乎乎的,通体幽绿,还在蠕动,应倪呲牙咧嘴地抱起手臂,“咦~”
再扫一眼岛台上其他菜,有种预想:“你不会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吧?”
陈桉“嗯”一声,抽了张厨房纸巾将虫捻走。
她想起前两天刷到的视频,说再好的车回乡过年也得装尿素袋。
以为是个段子,没想到是真实的事。
“不嫌麻烦吗。”应倪不理解,都是些常见蔬菜,“禾泽又不是买不到。”
“不一样,三姨种的,化肥农药都没用,装了一车,大部分在我妈那儿,留了几袋给我们。”陈桉说到这儿,转头道:“有机知道吗?”
应倪点头,每次去超市买菜,打上有机标签的都要贵二至三倍。
不过第一次听他提起亲属,难免好奇:“你家里人还有在种地?”
不应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陈桉将垃圾桶踢到脚边,一边择菜一边说:“她在街上开了个小面馆,种得少,拿来下面或者自己吃,”
应倪估摸着他和他三姨关系不错,“怎么不上禾泽开?”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城市生活。”陈桉说。
应倪“哦”一声。看来陈桉的亲戚挺好的,不像应军钰的兄弟姐妹,眼红、仇富,比吸血鬼还恐怖,吸就算了,一放下碗又开始骂娘。
太阳即将下山,天际拉出一条橙黄的线,阳光从外面洒进来,照亮了半边岛台,划分出明暗分割线。
陈桉站在柔亮的那一边,切姜的动作被余晖笼罩得静谧而温柔。
应倪没有帮忙的冲动,她不怕蟑螂老鼠,但很怕会分泌粘液的蠕动体。
按理说早该上楼的,但不知不觉看完了陈桉择菜、剥蒜、切姜葱……现在已经进行到起锅烧油这一步了。
还是陈桉回头说了句‘看剧去吧,好了叫你’。应倪才懒懒地往客厅走,同时想,难道在他心里,她只会躺在沙发里看剧?
于是一落座,就马不停蹄地点开某站,搜索带“创业”关键词的话题。
第一条:『创业失败,一年亏掉八百万,我的创业经历分享』
她没有八百万去亏,而且一来就是失败两个粉色字体,晦气得立马划掉。
第二条:『关于我用一万块在三个月内赚到三百万的故事,毫无保留的赚钱秘籍』
应倪点进去瞄了几眼,up主在评论区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经验和感悟,应倪觉得挺有道理的,津津有味地继续往下翻,直到看见他说——
我算是熬过来了,手里很多货源,一个人也做不过来,要富大家一起富,认真做,赚多少不敢保证,肯定亏不了,能吃苦的来。
楼下一水地回复:【求带】
“……”
应倪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
创业的第一件事是先建脑,差点就“被低成本高投入”给忽悠进去了。
之后打起精神来,高度警惕,终于在一众诈骗引流视频里,找到一个干货贴。抛出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应倪的注意力。
——“如何从迷茫中找到自己的赛道”
博主并没有像之前看到视频那样打鸡汤或者直接给风口,而是平铺直述以一种局外人的角度客观讲述了十五年的经历。
从大学时喜欢旅游,爱在社交媒体上记录旅途感悟,理所当然到一所互联网旅游公司实习,毕业转正,而后受不了压力辞职,然后又开始旅游,发现大家很爱看他对民宿、酒店、青旅的评价,尤其是床的点评。
于是受到启发,开始创业家具品牌,两年后小有名气,五年后融资到C轮。
博主笑着说:“我以为辞职后能在旅游的途中找准人生的方向,但遗憾的是,你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去哪儿都找不到答案。”
应倪趴在沙发上,连连点头。
就像她现在,把脑袋想炸了也想不出做什么
“我喜欢的是旅游,可我最终的方向和旅游毫无关系,用我自己的比喻,就好像一个点往外延伸,无数条射线和其他事物不停地相交碰撞,哪条线能擦出火花你是能清楚看见的。”
“又或者像走路,别停,先找一条能下脚的,走着走着,到了某个岔路口,顺其自然会停下,然后诶一声,激动地喊,这他妈就是我该走的路!”
应倪被逗笑了,陈桉搁下盘子过来,“笑什么,吃饭了。”
应倪翻身爬起来,想到博主说实在没有头绪就拿出一张空白纸来给自己画像,如果画不出就问身边人,当然,这个人一定要客观,不能拍马屁。
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分析过自己了,一塌糊涂。
“陈桉。”她仰着下巴看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桉颔首。
应倪眨巴眨巴眼:“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陈桉闻言一顿,下意识往饭桌走,应倪莫名奇妙,趿上拖鞋绕过沙发去追,“问你呢!”
毫无征兆地,有点像送命题,陈桉拉开椅子,斟酌片刻后说了个:“好。”
应倪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和他面对面坐着:“具体点。”
陈桉头一回不想和她挨得这么近,“哪里都好。”
应倪:“……”
一点也不客观,还很敷衍,应倪不再问了,打算等会吃完饭回房间好好思忖,其实她已经有一点想法了。
她最大的优势是审美不错,可以做和“美”相关的方向。
陈桉把筷子塞她手里,像是要堵嘴似的,“吃饭。”
“仔姜不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吧?”应倪夹了一筷肉丝,嚼了两下蓦地想到菜虫,牙齿僵住了。
知道她会介意,陈桉只炒了一个老家的小白菜自己吃,其余都是回来时让生鲜超市送的。
他说:“不是。”
应倪放心地咽下后,大大方方地解释:“我不是嫌弃,也知道你带回来的菜都是天然绿色的好东西,但你应该不要让我看见,不看见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还看着他撅了下嘴,似乎在说——都怪你。
其实挺无理取闹的,明明是她自己要去拨弄菜叶。应倪停筷盯着他,想看看那张能说出她想他的嘴反驳出什么话来。
然而在她的期待下,陈桉只淡声说了句:“知道了,下次注意。”
“……”
很好,又变成了一根死气沉沉的木头,应倪懒得再说。
晚饭吃得安安静静,陈桉厨艺确实不错,两菜一汤基本不剩。最后一口饭刨完,应倪丢下筷子就要跑。
陈桉叫住她:“洗碗。”
应倪转身,缓缓一个问号。
陈桉闲闲道:“我做饭,你总得洗个碗吧。”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应倪拧眉:“你自己要做的。”
陈桉看她半秒,“行吧,我洗。”
顿了一下,接着提要求,“但下回你做。”
为什么非得做?可以出去吃或者让阿姨来。应倪心里这么想着,但这会儿忙着创业前期准备,心急得不行,满口答应:“好好好,做做做,到时候别嫌难吃,盘子必须给我舔干净。”
陈桉这才放她走-
回到卧室,应倪捣鼓一个多小时,终于敲定开女装店。她浏览了某站某书的所有视频和贴子,做了一个初步了解,如果不是做原厂,只是开店的话,最重要的是选品和搭配的能力。
这两点她相当自信。
热血沸腾地将衣柜里所有衣服抱出来,化身为店主,一套一套地搭好,并拍照留样。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不够精致,又快速洗澡化妆。
一阵功夫下来,月亮爬上了树梢。
房间乱糟糟的,地上堆满衣服,梳妆台散落着化妆品。手机拍没电了,应倪暂时歇了会儿,趴在床上继续看经验分享。
在浏览到[不是原创设计,切记要符合大众审美,不要你觉得好看,要大家觉得好看]时,她趿上拖鞋下楼。
一楼的灯已经熄灭了,她歪头瞅了瞅,确定厨房没人。不知道陈桉在卧室还是书房,在原地思考了会儿,决定先敲书房的门。
刚走下最后一层台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目光从和卧室出来的陈桉对上。
他换了衣服,头发有点湿漉漉,一手擦头发,另一手拎着本蓝色文件。
像是刚洗完澡马上回书房处理工作。
“要出门?”陈桉上下打量她一眼。
应倪摇头。
“那你这是……”陈桉疑惑。
应倪原地转了一圈,“好看吗?”
陈桉的目光从她描摹得精致的眉眼,依次缓慢下移,扫过挺直的鼻梁、饱满晶莹的唇瓣,然后是锁骨,细腰,翘臀。
最后落在修长笔直又不缺乏肉感的腿上。停顿两秒,才给出结论:
“我觉得冷。”
“……”
应倪无语了:“我是问你好不好看,又不是现在穿。”
“你不是已经穿上了么。”陈桉说。
应倪不想告知他自己要开女装店的事,执拗地问:“快回答我!”
“好看是好看,但——”陈桉走过来,忽然抬手。应倪再一次当弹簧,并叫道:“别碰我,你杀了鸡的!”
从书房门口被拍肩膀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关注着陈桉的手,并刻意拉远距离。
现在都还觉得肩膀上有鸡血味呢。
陈桉手僵在半空,“洗过了。”
应倪摇头:“肯定没洗干净。”
陈桉五指?*摊开,在她眼前翻了翻,示意自己看。
“我不管。”应倪叉腰,“你这周手都不能挨我。”
陈桉气笑了,“没洗干净是吧?”
应倪点头,正欲开口把话题扯回到穿搭上,陈桉拦腰将她抱了起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浴室的洗手台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陈桉卧室,不仅格局相同,家具一样,连大理石台面的花纹都如出一辙。
只是台面上没有花花绿绿的玻璃瓶,简单地摆着牙刷洗面脸须后水几样必需用品。
味道是淡淡的雨后绿叶。
“洗吧。”陈桉打开水龙头,“洗到你觉得干净为止。”
应倪:“……”
她回头瞥一眼,陈桉静静回视。
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应倪扯着嘴角回头,挤了好几泵洗手液在他手背,报复性地狠搓了几下后,将水开到最大冲掉。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十分粗鲁,也敷衍至极。
“好了。”
洗手台很高,应倪脚踩不到地,准备跳下来却被陈桉抵住小腿。
陈桉站在她身后,遮住了大半的光线,“确定?”
应倪陷在阴影里,被男人的气味包裹,有点冒火地重“啊”一声。
陈桉没说话,也没挪开腿,半垂着眼,睫毛又黑又长,看她眼神深得有些说不清。
腰后的水龙头未关。
过滤后的水流温和而绵密,砸在洁白陶瓷盆,溅起的水花打在手背有些许的烫。
空气似乎也被熏热了,水雾四散,朦朦胧胧。
应倪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咽了下喉咙:“你刚刚说什么?好看是好看,但什么?”
陈桉指了指她腿外侧,靠近裙摆的位置,“破了。”
应倪低头看去,果然破了一颗黄豆大小的洞,因为她坐着,绷得很紧,开口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来姨妈也能穿黑丝?”陈桉忽然问。
应倪心说怎么不能,估计是有刻板印象或者觉得会漏,但她懒得科普,只是说:“来完了。”
话音落下,陈桉的指腹擦过破口。他的手掌很宽,骨节细长,但并不纤薄,握人的时候很有力度。
在应倪走神的时间里,他指尖挑进去,往外勾了勾,丝袜因此变得透明,像有微弱电流触过,应倪心脏短暂地发了一下麻。
回过神来按住他手,开始后悔自己的上一句,拙劣地故技重施:“这身穿搭真的好看?”
陈桉“嗯”一声,另只手关掉水龙头。
声音戛然而止,浴室陷入极端的安静。
一件事情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始。
应倪还在那巴拉巴拉:“那你评价一下有多好。”
还用评价吗。
“好看到。”陈桉顿了下,勾着丝袜的指节忽地往外,嘶啦一声,同时响起的,是落在耳畔的灼热呼吸。
三个字。
想·你
第53章 粉色的
陈桉居然说荤话?
应倪震惊之余, 扑在耳根上的呼吸犹如涟湖面溅起的涟漪,层层叠叠往外扩散,从肩膀麻到了肩膀, 连反撑在台面的手指都攥出了青筋。
似乎是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心脏不受控地大力跳动起来。
呼吸也跟着有些喘。
浴室氤氲的水汽经久不散, 镜子蒙上了一层淡白的雾,
陈桉视线垂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腿。
应倪顺着看去。
丝袜的颜色并不深, 织度紧密,在光线的透射下, 依旧呈薄薄的透明色。撕扯的力度太大,除了手心大小的不规则破洞, 丝线一直滑到脚踝, 延伸出一道比其他地方更浅的颜色。
比完全的裸露更令人遐想。
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但其实也就几个呼吸的瞬间,直到应倪被看得有点受不了,勾起脚尖抵了抵他,问:“你喜欢腿?”
陈桉这才抬起眼, 看向她的眼神又深又沉,喉结滚得很轻, 语气却毫不掩饰:“喜欢。”
轻擦而过时手感是细腻爽滑的,撕扯时又变得柔韧硌手,回想起来, 比梦里那双洁白细嫩的腿还要令人气血上涌。
其实陈桉不是腿控, 只是接过那把伞时, 视线由下往上仰视,留在记忆里的背景完全虚化, 只剩下一双穿着亮晶晶小皮鞋的腿。
以及在图书馆相遇时往上卷的裙摆在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青春期的萌动是人之常情,但当欲望开始具象化后,他觉得自己过于龌龊。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压抑克制,跑步、打球、刷题、甚至定期在浴室解决。
然而无济于事。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在泥潭里,厚重的泥浆挂满全身,挣扎中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直到目睹应倪和周斯杨接吻的那一瞬,反刍的胃酸从胸腔一直烧灼到喉咙管,连舌尖都是酸苦的。
他开始破罐子破摔,毕竟现实无法拥有,也没人能走进他的梦中。
至此后,梦境跟挣脱了束缚的藤蔓一样,肆无忌惮地疯长,内容越来越出格。
起初是远远地出现在实现里,而后慢慢地,像定格动画一样由远及近。
再后来,那双修长的腿会出现在他身上,有时挂在肩膀,有时缠在腰间,更多的时候是贴着他的大腿,视线里是披散晃动的长发。
这样的梦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去英国和周斯杨见面,以为他们要结婚了,才彻底被敲碎。
后来就再也没做过,无论怎么眷恋,如何幻想。
大概是最后一丝希望被泯灭,神经也自然跟着死掉了。
“我是让你从色彩、版型、普适性上来点评。”
乍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陈桉的思绪。
“不评。”他弯腰将她公主抱,和某个梦里的场景一样。
被抱起来的应倪说话跟着陈桉的步子轻抖,“为什么不评?很简单的,就你的感受,感受懂吗,哪里好看你总知道吧!”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幸亏喜欢的是腿,而不是其他脆弱敏感的地方。
感受已经说过了,要问哪里好看,不穿最好看的。
陈桉不搭理她,不受任何干扰地奔向目的地。
应倪像个小猴子一样单手勾着他脖子,眼见没有回应,小腿在胳膊上晃了晃,示意他快回答。结果他还一言不发,
气氛安静得让应倪忍不住屏息,然后就又欲盖弥彰地去揪他耳朵。
“嘶。”
陈桉终于吭声了,在离床还有两步时停下,视线低垂略扫一眼,应倪不仅脸颊泛红,眉眼也粉粉的,像颗饱满可口的水蜜桃。
“你觉得现在适合谈这个么?”他问。
“我觉得挺适——”应倪被扔上床,身体弹了两下,最后的话音随之陷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陈桉站在床尾,双手交错揪起衣摆,腹肌一块块地露出来。不厚也不薄,紧致有力地嵌在腹部,随着脱衣服的动作整块鼓动。
无声展示着男人的坚实与力量。
看着他把衣服脱完揉成一团扔地上,应倪下意识扯开被子将自己裹了半圈。
陈桉绕过床头走过来。
应倪脖子又缩又抻的,“锁门。”
陈桉单膝跪上床沿,撑在她腰旁的手臂因为用力而绷出起伏的肌肉线条,“没人来。”
不知是离得太近让她不适应,还是陈桉身材好得夸张让人不好意思看。
小瞄了一眼后,应倪瞥向一旁,“窗帘。”
陈桉起身松手,腰侧陷下去的床垫瞬间回弹,应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把窗帘拉上。时间过得很慢,又仿佛一眨而过。
以至于陈桉再次压下来时,还没调整好的呼吸就那么被他掠夺耗尽,又乱得一塌糊涂。
光线亮得刺眼,视线所及全都模糊成一片。应倪几次三番想掌握主动权,但都在手指刚离开床单时被陈桉给制止了。
他不紧不慢地顺着往下亲,应倪弓起抱住他脑袋,勒令道:“关灯!”
陈桉抬头,手往下扯的动作却没停,“你要求会不会有点太多?”
应倪再次重申:“关灯,而且只许在被子里。”
“什么在被子里?”陈桉问。
明知故问。好在他手顿住了,应倪趁机屈膝并拢,瞳仁有些湿漉,语气不容退让:“在被子里弄。”
陈桉手掌搭上她膝盖,“害羞?”
应倪怎么可能会承认,摇头:“不想让你看。”
虽然也可以理解成害羞的意思,但在摇头的动作之后,就多了另外一层含义。
比如。
陈桉问:“你想让谁看?”
或许是突然降了调的声音刺耳,也可能是应倪一向爱和不顺着她的人唱反调,微微一笑:
“我喜欢的人。”
“是吗。”陈桉冷笑了一下,恶劣扣紧掰开,膝盖贴上胸口,和空气相接的触感像在应倪脑子里炸出一片白光,瞬间嗡嗡作响。
“混蛋!”应倪去踢他。
陈桉攥住她脚踝,看清的一瞬,瞳仁顿时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粉色的。”他说。
……
依偎在湖畔的建筑在月色下静静伫立,窗帘拉开的声响惊动了停在枝头栖息的不知名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
同时也打破了室内贤者时间后的安静。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爆发,应倪恶狠狠地瞪他,找不到气撒似地吼:“拉窗帘干什么?”
“散散味儿。”陈桉转身,捞起挂在床头柜上的裤子穿上。
应倪嗅了嗅,抱住枕头的手顿时一僵:“不管,不许拉!”
陈桉走过来,看着那张被亲得有些肿的唇瓣一张一合。不禁想,她以为她吼得尖锐,其实声音是低低的,微娇,婉转。
就和刚才一样。
性感到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
察觉到陈桉走过来时的眼神,应倪往旁边挪了一大截,余光瞄着床头柜上三个撕开的小袋子,不敢置信地问:“还来?”
陈桉停脚,垂睫看了眼身上的抓痕,其实并未满足,但想想还是算了,别把她惹毛了,来日方长。
“结束了。”他说。
应倪这才放松警惕,视线同时扫向地面。
外套落在床下,打底衫一半挂在衣架,胸罩横七扭八地躺着,丝袜全成了碎片、内裤皱巴得像被人狠狠揉过。
无声昭示着刚大干一场过。
哦不。
三场。
视线收回,落在陈桉身上。
他倒好,有裤子穿,她呢?就这么裸着吗?
应倪冷哼一声,蒙头缩进被子里,陈桉问她洗不洗澡喝不喝水都当没听见。直到察觉身旁有人躺上来才动了动——裹着被子滚至离他最远的床边。
陈桉也没再说话,一片旖旎散去后的寂静中,龟缩在沾满陈桉气息且有些湿漉漉的被子里的人不受控地放映起十分钟前的幻灯片。
在他恶劣后,挣扎不过的应倪只能捞起枕头去砸。越砸身体却越被拖着往下,之后的几分钟里,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支夏日里可口的雪糕。
偏偏一支解不了渴。
从床头到门上,再到飘窗,视线不停发生地变化,刺眼的灯光,撑在手下的墙,摇晃的纱帘……当所有的一切炸成白光前。
陈桉在身后问她:“能不能记住。”
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紧紧咬住下唇,害怕一开口就溢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到了很后面。
应倪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是醉酒那晚的对话——
“忘了?”
“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
“当然能。”
……
“是不是不舒服?”
掀开的被角将应倪从情欲里抽离,陈桉揽过她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每次后,他都会这样温柔地亲她。应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这会儿气得很,瞥过头乜他,“我说不舒服你又能怎么办,时光能倒流吗?”
陈桉想检查,“伤了?”
“没有。”应倪按住被子,不给他可乘之机。
她没有不舒服,除了问那句话时,陈桉一直都很温柔,不疾不徐地让她缓慢适应。
只是一下子捅破那层关系后,觉得有些许的恍惚。
陈桉温声问:“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不要,我自己洗。”应倪顿了一下说:“今天算四次,下周也没了。”
陈桉指节绕着她的头发,“上一个月的呢。”
“……”应倪理直气壮,“你又没在家。”
陈桉笑了下,没说话。
“去,给我倒杯水。”应倪踢他。
陈桉掀开被子,“热的温的?”
“冷的。”她要冷静一下,“顺便把茶几下面的烟拿来。”
陈桉直直地躺了回来。
应倪:“?”
她又踢了一下:“快去啊。”
陈桉阖着眼皮,刚经历完一场情事后的嗓子还有些哑,“能不能戒烟?”
应倪盯着他像抹了大地色眼影的眸子看,“能不能不做`爱?”
“不能。”陈桉稳然不动。
应倪学他的调子:“那我也不能。”
陈桉叹口气下床,等回来的时候,应倪已经穿好衣服了,不过是穿着他的白衬衫,领口有些大,扣子也系岔了,一边高一边低的。
衣摆在膝盖上方随着她弯腰找拖鞋的动作晃。
陈桉艰难地收回视线,反手关上门。
应倪应声抬头,看见他就拿了一支烟,狐疑:“不是有一盒吗?”
陈桉边走边点上,吸了一口后递到她唇前。
被他熟练的点烟动作惊到了,应倪惊愕:“你抽烟?”
陈桉:“不抽。”
应倪坐回床边,翘起二郎腿,白皙的指头一翘一翘的。许是话题顺其自然聊到这儿了,也可能是真的好奇。
随着缭绕白雾腾起,她眯起眼问:“那你刚刚……”
话没说完,意思明了。
只有抽烟的人才知道点燃的同时得吸一口,不然会灭。
“不抽不代表不会,没瘾。”他弯腰捡起地上属于应倪的衣服,攥在手里,顿了一下后才说:“就算有瘾也不抽。”
应倪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抖烟灰,声音跟着风一起飘进来。
“为什么?”
应倪回头看来,陈桉抬眼,两道视线相接。
她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和初春的樱花相似。兴许是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调子拖得懒长,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也可能是隔了一层薄薄吹进来的烟雾的缘故。
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在他跟前,已经有一个一辈子都戒不掉的瘾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
怕爱太沉重,让人想要逃走。
第54章 看见你了
陈桉的缄默让应倪提不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趣。
更何况, 这个问题本身无足轻重,只是事后的无聊消遣,味道比白开水还淡。
烟在悄然中很快燃烬, 应倪在摁灭的同时,挥手将烟雾赶走, 视线由此变得清晰——
陈桉站在床头柜前, 壁灯折射的光拓在眼里留下几点斑驳,眼皮微垂着, 不知是欲望满足后的空虚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莫名有几分失落。
应倪倾向于前者,毕竟自己这会儿情绪也淡淡的, 不然不会想着来根事后烟。她走过去,捞起被陈桉堆放在柜子上的衣服。
一大堆捧在怀里, 因为遮住视线找不到拖鞋而轻微蹙起眉。几乎是在同时, 陈桉弯腰捡起分不清是毛绒玩具还是拖鞋的东西递到她脚边。
“要不放着?”他提议, “一会儿我拿去洗了。”
应倪不吭声,低头用脚尖勾进去的动作表明不同意。结果鞋倒是穿上了,怀里的衣服又掉了。
应倪一边掉,陈桉一边捡, 好死不死,捡的全是小块的衣服。看着他捏在手里的胸罩、内裤, 想到刚才的一些行为,耳根倏地又烧起来。
偏偏陈桉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
应倪气不打一处来,全部扔他脸上, “不要了, 都送你!”-
这天之后, 两人的相处方式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应倪不管陈桉在没在家都会肆无忌惮地窝在一楼沙发看电视,陈桉照例充当水果盘托、递纸捧薯片。
但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百依百顺, 水果不能吃杂了,薯片只许吃一包,烟就更别提了,凭空消失好几盒。
早起桌上的牛奶依旧经常没了热气,书房门的门也常常关着。陈桉并没有表现出很想再要她的样子,甚至窝在一起看电视时,中间还能挤下两个人。
不过发消息条条秒回,逛超市时会一本正经问她想要超薄还是凸点的
应倪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的态度不冷也不太热。大小姐秉性依旧不改,吃完夜宵把垃圾留桌上,害怕陈桉不知道收拾,专门只开一盏饭桌的灯。然而次数太频繁养成了习惯,以至于某一天桌上干干净净,她也下意识留了盏灯。
但本质还是没变。
除了看剧时间,她不轻易下楼,他也不主动上楼,旋转梯像一道结界,渭泾分明地隔开两人的世界。
这天元宵。
应倪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一下后准备出门,下楼梯时恰好碰到从卧室出来的陈桉。他似乎没料到她这么早起床,脚步顿了一下,应倪也跟着停在倒数第六层台阶上。
目光对上。
由下往下俯视,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收进视线里。
陈桉个子高,肩膀宽,很适合穿西装。但平日里几乎都穿深黑系,领带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色,连花纹都少见。看多了给人一种高冷严肃的刻板印象。虽然他这人不说话时面相看着确实有点不太好糊弄。
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外套的颜色换成了带有浅细格纹的雾棕,不再硬挺的版型让整个人柔和不少,而领带居然星状花纹。
晃眼一看,有点英式复古那味儿。
应倪确实被惊艳到了,但不多,就一秒。然后在他发现前,快速收回视线往下走,并准备恶魔调侃。
结果刚想好一句“打扮得花里胡哨是不是要去走红毯”时,对面先开口了。
“去哪儿?”
应倪接连几天在外面找店面,昨晚选品又睡得特别晚,又困又疲惫。
三个字把她给问精神了。
掩饰性的打了个长哈欠,敷衍地回:“玩。”
陈桉静站着看她下楼梯,粉黛未施,胡乱编了个辫搭在肩前,配上棉衣和运动裤,头一回见她如此朴素。
也跟玩沾不了一点边。
旋转楼梯越往下角度越大,应倪的脑袋依旧晕晕乎乎的,害怕摔跤,扶着把手一步一步地踩。
与陈桉擦肩而过时眼皮都没抬一下,然后很快就被一道不算小的力气扯回去了。
陈桉勾着她的双肩包肩带,将人翻了个面,面对面追问:“去哪儿玩?”
像是逮小学生的动作让应倪很不爽,她拍开他手,臭起张脸:“逛街,和余皎皎。”
陈桉定了片刻才松手,视线随之落在她身后的双肩包上,浅灰色尼龙质地,底端下坠变了形状,似装了很多很沉,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她可能觉得自己撒谎信手拈来,但她不知道,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心口不一的时候瞳仁会微微瞪大,眼尾也跟着扬。
总结来说,脸越臭心越虚。
察觉到他的打量,应倪双手攥上书包带,似对他追问感到不耐烦:“化妆品。”
陈桉看了眼腕表,懒得拆穿:“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应倪倒打一耙:“监视我的行踪是吧,你自己打扮得跟只孔雀一样是要去哪里开屏?”
这话听上去有点微醋带暧昧,陈桉知道她在虚张声势,不过当门打开,没有阳光落下的瞬间,也依旧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陈桉先进电梯,手挡在侧边,“参加婚礼。”
被他这么一说,应倪立马想起今天元宵,罗瓒结婚,穿太严肃了确实不合适。
随着电梯门关上,两人圈锢在同一个狭小空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点像一起上班的夫妻,虽然他们的确是夫妻,但指的是结了婚很久异常恩爱的那种。
“一起?”陈桉试探性问。
应倪掏出手机,“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给人添堵了。”
罗瓒看在陈桉的份上给她发电子请帖,她也看着陈桉的份上说了句恭喜。两人的关系从来没有缓和过,真要见了面像同学会那次吵起来怎么办?
她倒是不担心罗瓒晦不晦气,主要害怕新娘子伤心,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谁不想婚礼上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兴许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陈桉没再提一起参加的事。之后的轿厢陷入了安静,就和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一样。
直到快到一楼时,陈桉说:“晚上罗瓒组了个局,会晚点回。”
应倪靠着轿厢角落,打着消消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哦。”
“不用给我留灯。”陈桉说。
应倪倏地抬头,“那是我忘记关了!”
陈桉笑了下,“那你今晚记得关,低碳。”
应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把手机猛揣回兜里,对着干:“我就要开!”
陈桉点点下巴:“也行。”
……
所以兜来转去是答应留灯了吗?应倪上了出租车后才反应过来。
车子很快上了高架,思绪被灌进来的风越吹越乱。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挖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师傅一脚刹车转过头来说“到了”。
思考打断,应倪道谢开门。一下车,“九里桥客运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老客运站,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灰扑扑的痕迹,出入口人影稀少。因为百分之九十的班次被新建在西边的城际客运站分走。
剩下为数不多的线路,是通往禾泽鲜少有人去的县城。
比如宝柳。
应军钰长眠的地方。
其实应军钰不是宝柳人,他出生在和宝柳接壤的黄渠市,至于为什么没有葬在禾泽或者落叶归根。前者是因为禾泽市内墓地紧俏昂贵,即便是偏远郊区,她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而后者,则是应军钰那边的亲戚不止一次扬言要把他的坟掘了。
虽然觉得他们在放狠话,但撬过的门窗、被翻过的衣柜抽屉让应倪不得不得防备。
应军钰生前已经很痛苦了。
死后,她想让他安静点。
今天的天气和心情呼应,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去年坐的大巴车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绿牌,加速急促,应倪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加上昨晚没睡好,颠簸得胃里一阵翻涌。
忍了又忍,最终在车门打开的瞬间涌上喉咙管,冲出去后还没来得及蹲下就吐了一地。
缓了会儿后,实在不想闻车尾气,她起身招了辆摩的。师傅很野,八十码飙向松坡陵园,下车的时候问她什么时候下来,还加微信说坐车找他。应倪表面笑着答应,一转头就把加好友界面给删掉了。
应军钰的墓地在园林最深处,左右两旁立着两棵参天柏树。应倪很喜欢这两棵树,不惜付出多一倍的价格定下这个位置。
因为它们高大得像士兵,从前爸爸为她和林蓉苑保驾护航,现在换它们护着他。
陵园修在半山腰,绿树环绕,藏风聚气。因只有两个老头轮流守着,维护不当,坟头草冒得比人还高。应倪熟练地扯着野灌木用脚踩,然后掰断扔一旁,直到露出完整的墓碑才作罢。
清理杂草花了近二十分钟,喘了口气后便又从背包里拿出湿纸巾,照例坐在碑前一点一点地擦拭上面的泥土灰尘。
擦到照片时,应倪捏着湿巾纸咦了声:“爸,你也太脏了吧!”
“是不是在那边不洗脸啊?”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应倪跟不在乎似的,一边擦一边乐此不疲地唠嗑,从天南说到海北,政治聊到军事,虽然她狗屁不通,但专挑应军钰感兴趣的话题。
聊得口干舌燥了,就把从禾泽带来的烟酒和提前一天打包的吃食摆上。
“你最爱的响油鳝丝,多姜葱,少胡椒粉。”应倪献宝似地端在照片前扇了扇,“闻闻,是不是很香?”
风停了,连簌簌声都听不见。
世界归于静谧。
像是在告诉她,永远不会有人回答。
鼻尖忽地泛起酸,应倪深吸了口气,闷头将鳝丝分成两份,喃了句一起吃后,就没再抬起过眼。
她机械地咀嚼着。这家的味道被应军钰认证过,即使在冰箱放了一宿,冷得透透的,入口依旧微甜,没有一丝腥味。
但再美味,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过了会儿,她放下筷子,把酒倒上,烟也点上。酒陪着喝了一小杯,烟就算了。应军钰不知道她抽烟,她想保持一个乖女儿的形象。
在酒精的作用下,话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有些语无伦次。
一会说林蓉苑要痊愈了让他别担心,一会儿说自己要当老板了求保佑,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提到结婚的事,才稍微正色了些。
“是我高中同学,开了家电池公司,挺厉害的,白手起家,全靠自己。”她揣摩着照片上应军钰一层不变的表情,继续说:“长得不太帅,但也不丑,做饭好吃,和你一样,性格好,发脾气都不生气的,虽然不怎么哄我……”
说到这儿,应倪顿了顿,觉得有些不恰当。
“也不是不哄,只是不会那样哄。”
不像林蓉苑一生气,应军钰就放下所有事情围着她转。
话音落下,坟侧的高羊茅草被停靠的蝴蝶压得晃了晃。
像是在嘲笑。
应倪噘嘴:“哼,不和你说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到了太阳下山,回程车票七点零八分,六点的时候,应倪拍拍屁股起身。
沉默地看了好几秒照片后说:
“爸,我走了。”
“……”
应倪抿了抿唇,弯腰拎起背包,像是怕他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真走了。”
“……”
指甲陷进了肉里。
“我不想你,你也别想我。”
“……”
风从停下后就再没有来过,应倪不再纠结,可转过去的同时又忍不住抬头望了下天空。
接着,留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她抬手擦了擦,将哽咽吞下去,快步往前走去-
二月的天依旧黑得很早。
从陵园出去时,只剩天际还有一丝微光。墓地附近的缘故,周围没什么住户,更没有路灯,只有几个信号塔在山坡上孤单耸立着。
应倪一边沿着公路往山下走一边打网约车。
奇怪的是,山下有空闲车辆,但没人接单,即使她把价格加到两倍,也无人应接。
夜幕逐渐低垂,零星几颗星开始闪烁,意味着黑暗即将到来。
应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遇上了一个背着背篓的老头。
老头抄着口方言,指指画画地道:“这里闹鬼,闹了很久了,之前大家不怕,没想到前天有辆出租车在前面那个弯翻下去了,几米高,居然摔死了。”
“现在都相信有鬼拦路,晚上没人上来,更没车敢上来。”
怪不得摩的师傅热情地重复说他能载他可以载,应倪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走在黑黝黝不见人影的路上,婆娑树影晃得越凶,就越后悔没有加师傅微信。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可打开导航一看,步行下山需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先不说能不能坚持走下去,赶不上车是肯定的。
思绪焦灼间,电话响了。
一接通,还没说话,对面就问:“你喘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竖起的汗毛逐渐倒下去。直到额头不再涔冷汗,应倪这才发现原来神经一直绷着。
她脚步放缓,变为了走。
由于刚见完爸爸,不想和人呛,胡扯的语气非常温和:“夜跑呢。”
“在哪儿跑?”陈桉问。
应倪环顾一圈,憋了两个字:“外面。”
又忙不停蹄地堵对面话,“婚礼参加完了?”
陈桉“嗯”一声。
电话那头很安静,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而她这边,天际的微光彻底消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说一点不害怕是自欺欺人,应倪沿着蜿蜒的公路走,刻意找话题。
“喝酒没?”
“没喝。”
“好玩吗?”
“还行。”
“回雅顿了?”
“没有。”
那就是去公司了,应倪想着脚步停下。
实在找不出和他能聊什么,抿了抿唇道:
“能不能先别挂断。”
陈桉说:“我什么时候挂过你电话?”
应倪:“……”
通话尴尬了一瞬,陈桉接过话题,“和余皎皎在一起?”
应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对。”
陈桉问:“那在包厢里喝酒的是谁?”
一个急刹。
“余皎皎喝酒了??她酒精过敏不能——”说到这儿,应倪才反应过来是被套话了。
安静几秒。
“好吧,我没和余皎皎在一起。”应倪大方承认。
陈桉回到最初的话题:“所以你在哪里?”
应倪撇了下嘴角,“宝柳松坡林。”说完低头去踢碎石,犹豫了半秒后说:“没车下不去,你找个人来接我一下。”
“位置再具体点。”
陈桉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在宝柳,应倪有一瞬的诧异。
应倪左右张望:“有个废弃的水泥厂,对面山坡架了一个很大的广告牌,红底白字,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反正上山就这一条路,稍微快点。”她微微蹙眉。
陈桉说:“知道了,待那儿别动。”
不动是不可能的。
心想等他找人上山,再快也要半个小时,应倪可不想在闹鬼的深山老林傻站着,不听话地迈脚下山。
电话一直没挂,隔了大概七八秒。
陈桉忽然问:“是不是还有个水塔?”
应倪眯起眼确认后,攥着手机“嗯”了声。
脚步却越走越缓,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也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正当她想问你怎么知道的时候,前方弯道忽然射过来一束亮光,车轮辗过碎石的声音同时响起。
“看见你了。”他说。
第55章 大片水渍
或许是照过来的车灯太晃眼, 应倪垂下手,在原地定了好几秒,等反应过来时, 陈桉已经开门下车了。
山间的夜晚在此刻并不孤独,远处有鸟叫虫鸣, 近处有鞋底踩过石渣的轻响。
跑过去的应倪微微喘气, 山间寒重,呼吸间晕起淡淡白雾。
陈桉站在车头, 穿着和出门时没有任何变化,车前灯投在他笔直修长的腿上, 斜出一条暖橙色的光条。
其他地方就模糊不清了,比如表情。
跑过?*来的一小截路中, 应倪心里接连冒出很多疑惑, 但这会儿面对面站着, 忽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陈桉似乎看出了她的错愕,绕过车头走到副驾,边开门边说:“外面冷,先上车。”
她坐进去后陈桉没着急走, 而是立在跟前,微俯身勾了勾手指, “包。”
应倪肩膀下压,肩带顺势滑落,她半侧身去取另外一边的时候, 后面一道力量直接将书包提走了。再回过头, 对上陈桉像是在颠重量的小动作。
眼皮唰得下垂, 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陈桉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将包放置后排, 回到驾驶座。
“不是让你找人来接我吗?”应倪问。
斜后面有一块往里凹的空地,陈桉挂了倒挡,视线在后视镜和泊车影像上来回移动。等车尾完全甩进去,才边换挡边说:“我不是人?”
应倪:“……”
她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离禾泽两百多公里外的山坳里。
由于没有路灯和反光条,起雾后的能见度不足五米,陈桉开得很缓慢。
应倪视线落在被照亮的短窄的水泥路面,淡扯起唇角,“你不是人,是多啦A梦。”
多啦A梦有一扇任意门。
只要在打开门时,想着目的地,就能瞬移。
她说完看向陈桉,由于没有一点光亮,他的五官完全隐在了黑暗中,从副驾的角度看去,侧脸轮廓像是被雕琢过般凌锐深刻。
尤其是眉骨到鼻尖的线条,扎实到让人产生安心的错觉。
陈桉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什么梦?”
“……”应倪眉心往里拢,难以相信:“你没童年吗?小时候不看动画片?”
“有,看得少。”陈桉挨个回答。
他的童年在乡间,家里没有电视,路过村中心偶尔看一眼,再大点,就过了看动画片的年龄了。
这个回答不禁让应倪想到他的出身,以及一双裂开胶边的板鞋,不自在地往外瞟了一眼。觉得话题扯远了。
人都是善变的。
先前被恐怖氛围包裹的山林小道,此刻落在眼里成了一副幽深水墨画。
应倪降下很小一截车窗,如水的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像打翻了调料台上的油盐酱醋瓶,汤汤水水、酸甜苦辣柔杂成一团。
走出陵园时,她是怅然难过的。陈桉的出现让心头涌上几分悸动,不过很快又因为想起他在白调时告知的手段而冲淡。
情绪又多又乱。最终挑挑拣拣,应倪只表达了最后一个。
还是用吹胡子瞪眼的形式。
“陈桉,你居然监视我!”
陈桉的目光没有偏移,依旧抓着一点一点被光照亮的路不放,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点了一下。
“我还没那么变态。”
出门时只是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儿,并未多想,等到了酒店看见问他老婆怎么没来的余皎皎时,那股不对劲儿马上升级成担心。
以至于他推了两场会见专程空出时间参加婚礼,和罗瓒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开了。
秘书查到应倪买了禾泽来往宝柳的车票,听到宝柳这个地名,陈桉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去看爸爸了。
大巴车车速慢,自行开车两个小时出头就到了,到达之后,陈桉没有立马上去,而是将车停在山脚下,坐在车里处理公务。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她。
陈桉一直认为,先做比先说好。
以及应倪不一定希望他出现。
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尽量在。
等到快错过回程时间,还不见人下山,然后就有了刚刚那一幕。
应倪看着他长睫印出的光影,等待着,半晌没有回音后,她双手环抱:“那你解——”
剩下的话被突然的急刹切断。
“怎么了?”应倪被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一番后视线重新落回在他身上。
陈桉解开安全,“我下去看看。”
应倪同时降下车窗探出脑袋,马路边缘的颜色比内侧深不止一个度,似乎是宽度不够新加上去的。衔接处裂痕纵横。
连豆腐渣工程都算不上,像是泥巴砌的。
应倪看着完全掉下坎的前车轮,吐出两个字,“完蛋。”
陈桉敲了敲车门,“下来。”
应倪下去的时候,陈桉已经去远处捡石块了。初中有过一回车轮掉沟里的回忆,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蹲下来清除轮胎附近打滑的泥巴。
只是手刚碰到,肩膀就被人攥着提起来了,陈桉下巴往对面抬,“去那儿等着,开出来再上车。”
应倪不仅没有去对面,反而站在坎边往下望。
不是让人腿软脚麻的悬崖峭壁,是潺潺留着水的沟渠,大概四五米的高度,也不算陡。
应倪顺其自然想到老头振振有词的话——
“闹鬼。”
“出租车翻下去,几米高居然摔死了。
余光随之扫了弯腰垫石块的陈桉一眼。
她不信鬼,且没了就没了。
但陈桉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事业,有爱他的妈妈和妹妹。
应倪去扯他袖子,“别搞,算了。”
陈桉回头,手里拎着最后一块石头,正觉得太大想找一个小点的塞缝隙,结果就毫无征兆地被应倪夺走了,扔进沟渠里,发出咚的闷响。
“打电话叫拖车。”应倪拍拍手。
陈桉扫了眼车轮陷进去的地方,“能开出来。”
应倪蹙眉:“叫你打就打。”
应倪的语气毋容置疑,陈桉只好收手,并当面拨了救援电话。挂断后又打给助理让其派车。刚说一句,手机又被抽走了。
应倪摁了两下,确认挂断后才递回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感觉只要和车挂上勾就不太安全。
应倪两手揣兜,迈腿往前,也不管陈桉同不同意,丢下一句:“我要走路。”
陈桉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单纯以为她心情不好。将后备箱的三角警告牌拿出来放好后,快步追上去。
“要走一个小时。”陈桉提醒。
应倪下巴缩进领口,咬着拉链,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陈桉看她穿的是硬底板鞋,怕是一时兴起,“走得动?”
“不知道。”应倪摇摇头,思忖半秒又实诚地道:“估计不行。”
陈桉从兜里摸出手机。
余光扫到他的动作,应倪牙齿松开拉链,侧脸,语气有点凶巴巴:“走不动不知道背我啊。”
陈桉:“……”
他滞了一下,手从兜里抽出来,牵起她手腕。应倪没有像之前一样下意识反抗,当他掌心缓慢下滑,她的大拇指随之微动了下,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别的,很自然卡进了他的虎口。
乡间的夜晚比城市安静太多,两旁的树影迎风婆娑,山峦在黑暗中隐现起伏,月光照着前方蜿蜒曲折的路。
这一秒的感受很难形容。
陈桉想起小时候村上有一只不讨喜的三花猫,因为脾气古怪逮谁挠谁无人能近身被四处驱逐。只有他觉得它弓背炸毛恐吓路人又凶又怂的样子很可爱。
于是常常背着吴庆梅将为数不多的肉留给它。
久而久之,三花和他亲近起来。
虽然还是会挠他,但偶尔也会用尾巴来蹭。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再后来,三花时常自己跑来他怀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肉垫的触感和现在一样。
柔软而又美好-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长,盘旋陡峭,应倪憋着口硬气,直到从从岔口拐下去,成织的路灯映入眼帘,人才彻底松下来。
然后就累得不想走了。
当然这里的走不是指走路,而是不想回禾泽。
上午的大巴把应倪的胃清空,整个下午也就吃了两口响油鳝丝。以至于还没走到烧烤摊前光闻着炭火味,就开始疯狂咽口水了。
应倪吃,陈桉看。盘子里还剩最后几串素菜时,应倪掏出了手机,指腹边划边说:“宝柳只有一个三星级酒店,刚好在这附近,走路七八分钟。”
说完抬眸询问陈桉意见,“行吗?”
虽然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宝柳的话题留在了车子抛锚的前一秒,但应倪知道他是专门过来的。
因而说不出让其回禾泽的话。
也不想独自在陌生的城市酒店过夜。
陈桉没有任何意见,他一向是随意而安的人,只是抽走已经跳转到付款界面的手机,说了声:“我来订。”
元宵节酒店生意兴隆,只剩下最后一间和小县城消费水准极度不符的高级总统套房。宝柳这个城市应倪从来都只是路过,从不停留。
这会儿站在最高层的落地窗前往下俯瞰,兴许建在禾泽周边,也或是近几年大搞基建,居然从闪烁的霓虹灯中看出几分大城市的味道。
但酒店的配套并没跟上,没有一次性浴巾以及新浴袍,打电话给前台说需要额外收费。等送上来,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了十一点。
一整天的疲惫在洗完热水澡后逐渐懈下来。应倪躺在床上,右腿曲起,将纯白色的棉被顶成一个小山坡的形状,边揉边隐忍的嘶声吸引了从浴室出来的陈桉。
他腰间围着条浴巾,脖颈淌着几颗晶莹水珠,上半身的薄劲肌肉随着走过来的动作尽显轮廓。
坐上床沿的同时接替了应倪揉膝盖的手。
“还有小腿。”应倪翻了个身,将枕头捞过垫在脖子下,玩着消消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指挥位置,力道大小。
面对陈桉,她好像逐渐变回了以前的娇气。
这种变化是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的,等她连通三关反应过来,抻起脖子回头看时,最先注意到的是他胳膊肘上的疤痕。
其实上一次他桎梏住她膝盖时就已经看见了。
但当时的情形让她没法去分心,或者说是空出多余的脑细胞去处理除了神经末梢传来的感受的之外的事。
“真丑。”应倪扔了手机坐起来。
拉进距离后伤疤的尤为触目惊心,从大臂外侧一直蔓延到小臂,深粉色的,凹凸不平,像是被刀尖划过缝针后留下的痕迹。
“和人打架打的?”她又贴近了点。
陈桉顺着她的视线垂眸,“摔的。”
果然。
学生时代陈桉怎么可能和人打架呢,他只能是被打的那个。
应倪忍不住戳了戳,触感要去比其他地方硬。
“疼吗?”
“很多年了。”陈桉松开了应倪的腿。
应倪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当时。”
“不记得了。”陈桉想了想:“可能疼吧。”
比起骨折时的下不了床,丧失绝大部分自理能力,这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
应倪指腹贴上去,沿着疤痕末端经过胳膊肘,最后停在末端的小坑里,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是伤疤长在自己身上的。
帮他回忆:“绝对疼。”
陈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应倪收回手,“缝了多少——”
余光不经意瞄到某处时,她愣了一瞬。
额外付过钱的浴袍质量并不差,纯棉,用料厚实。然而本不易变形的地方却在眼前撑出了明显到有棱有角的形状。
或许是曾领悟过它的温度,隔着布料和空气,应倪的眼皮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似的快速下垂。
正当她想躺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视线对上了。
没发现还好,一旦被戳破,应倪就要事事占上风。
“捏个腿都能……”她咽回去,换了三个字:“你有病。”
陈桉并未因为她的诋毁并拢腿或是起身离开,视线从上往下扫:“你穿成这样,又这样贴着我,摸我,没反应才是真的有病。”
“……”
应倪闻言低眸看去,浴袍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些,领口微微敞开,半边起伏暴露在光线下。
怎么开始的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陈桉靠上来时,她按着被子说这周还没过完,陈桉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沉哑的颗粒感带着人往下坠。
然后她就躺在了陈桉身上,说是躺也不完全确切,陈桉更像个有点硬的靠枕,折叠式地完整托住了她。
不留一丝缝隙的紧贴使得胸膛的温度源源传来,一截一截沿着脊柱骨向上蔓延,和他扑在耳廓的呼吸一起,把人丢进火中燃烧。
这不是最致命的。
应倪全部的注意力被陈桉的手吸引。
他的手很宽大,手背因为抓握的用力而爆出微鼓的青筋。纵使人的意识昏昏沉沉,还是觉得很像解压时的馒头捏捏。
五指抱住一抓,便轻易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溢出,冲击感十足。
“喜欢这样吗?”
扑在耳旁的呼吸像小蛇一样往里钻,引得应倪耳膜发颤。
“这样呢?”他又问。
陈桉含咬着她的唇瓣,每问一次,便会换一种方式。
指腹的薄茧比其他地方要粗砺,但于钝锐的指甲盖而言,揉捏远没有刮夹的苏麻感来得深。
应倪终于哼了声。
得到答案的陈桉并没有继续,而是转移了目标。
睡袍的是统一的均码,没有纽扣,只有系带,应倪穿着刚好好。
但此时此刻有些好不起来——
系带松松垮垮的堆叠在腰腹上,原本打在脚踝的裙摆分敞折落至两侧,掩错在陈桉的膝盖上。当然上面也一样,领口早就滑落至肩头虚力地挂着。
垂睫扫去,比不穿更让人脸红。
照明灯在很久前就熄灭了,只剩回廊的踢脚灯带以及床头的复古琉璃盏还亮着,发出微淡柔和的光芒,将这小片空间笼罩成昏暗又梦幻的旖旎色调。
贴身的衣服应倪喜欢穿丝质的,质地轻薄柔润,可一旦洇湿,便会因留下痕迹而变得透明。
洗后吹干费了好大的力气,没多久,居然就变成了无用功。
室内的温度逐渐攀升,潮湿闷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应倪睫毛半垂,一只向下斜横的手臂占据了所有视线,肤色是很淡的古铜。
手指也极为优越,骨节分明,像一件陈列在博物馆的完美艺术品,只不过不处于静态的,极快的频率,天生适合运动。恶作剧般的,布条由宽变窄,极细的一条,嵌在沟壑扯动。
应倪的思绪在恼怒中飘远,又很快在神经被疯狂搓磨中收回。
“陈、桉。”她一字一顿,羞愤地警告。
陈桉亲了亲她的侧脸,嗯了声,嗓子淡得有些哑,“我在。”
记得开门时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是略淡的茶香,而现在有一种甜腻粘稠的气息在房间内蒸发。
应倪觉得不能这样,心理和生理都觉得不应该。控制不住地想要抵抗,却在奋起时被人重重按了下去。
床头柜琉璃折射出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在瞳仁里。不知是过于刺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泛红的眼角溢出些许泪光。
两膝间隔得很远,滴下来的像被泼了掺有胶质的墨,床单晕出浅浅的阴天里的云朵。
在朦胧中睁眼,窗帘的一角被微风吹得抖动,空白的墙似乎也在旋转。
迷乱之中,应倪想到了海绵。
一块吸饱的海绵,只要是带有薄茧的指腹随便轻剐蹭揉捏,便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洇洇溢出,甚至四溅。
时间迅速又缓慢地流淌着。
应倪半张脸搁在陈桉的肩头,脑袋因此歪斜着,下唇被咬出了牙痕,像是想把整张脸埋进罪魁祸首的颈窝里,却又没有足够的空间而感到焦灼难耐。
不同的光晕交叠在一起,色彩变得绚丽,给人一种致幻的恍惚。
弦崩断的瞬间,像一瓶猛烈摇晃过后的可乐揭开瓶盖的。
白光炸响,气泡喷涌。
感知在同一时刻倾覆麻木,人累到了极点,只会瘫软倒趴在枕头上。
陈桉的手指被纸巾包裹擦拭,很快腾出另外一只胳膊搂着腰避免人摔下床,怀里的身体还在因余感而微微颤抖,缓了会儿后才亲亲她的额头低声哄,问要不要抱去浴室。
应倪这次没有拒绝,因为实在没了力气,里里外外透支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洗到中途,她坐在浴缸边上靠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一道沉闷急促的低喘唤醒了神经。
陈桉半侧身,一手撑在滚满水珠的墙壁,另一手逐渐松开,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深沉发黑地看着她。
分不清是花洒的,还是他的,溅到了应倪的睫毛上。像是没睡醒,她眼神有点呆呆的,长睫颤了两下,而后皱着眉头凶巴巴又软绵绵地抱怨:“陈桉,你弄到我了。”
……
再一次吹干头发,噪音让应倪清醒不少,她看着床单上的大片水渍,陷入了沉思。
真的全是她的吗?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陈桉看她脸臭臭的,以为是不高兴。
“这边我睡。”他把枕头也换了过来,抬了抬下巴,“你睡那边。”
应倪也没客气,虽然痕迹是她的,但归根结底是他搞出来的。乜他一眼,缩进被窝里背对他。
所有的灯熄灭,房间陷入绝对的安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放大,接着,就是床垫往下的塌陷感,热源也多了起来。
应倪从上初中开始,就再也没有和人一起睡过了。就算和余皎皎一起旅游,也是开标间。
她有点不习惯,但又觉得背后有人挡着的感觉很踏实。
她不再需要把整个脑袋都蒙进被子里,就算天塌下来了,都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起垫背。
这个想法有些恶劣,但应倪的确出于这样的感受,往里侧挪了很小很小的一截。
虽然微乎其微可以不计,但陈桉依旧感受到了。
“给我抱抱。”他说。
“不要。”应倪毫不犹豫地拒绝,呼吸却变得紧张起来。
话音一落,身后的人贴了过来,侧躺着将她拉进怀里,吻轻柔地落在耳垂,“睡吧。”
应倪没有回应,闭上了眼睛。
套房的隔音并不好,楼下有人在吵架,走廊时不时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隔壁的住客似乎也还没睡,床摇得嘎吱作响。
毋庸置疑是一家假的三星级酒店。
没有小羊公仔在怀里,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但应倪依旧安静地闭着眼,直到身后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才缓慢睁开。
其实每次来宝柳都很不开心,来前需要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离开后同样需要很久才能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难过到一定程度神经会自己变得麻木。
直到维持下一次再来。
但今天异常反常,她的不开心在接到陈桉电话的那一刻,在被牵着手下山的途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情绪走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从一起坐着等烧烤开始,心就已经放晴了。
怎么回事呢……
应倪思索着,悄悄转动下巴。
身后的人贴得太近,她无法动弹而选择作罢,一丝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投进来,在地摊上延伸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应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困意竟渐渐来袭,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拉过陈桉的手臂抱在怀里。
在这一刻取代小羊公仔,成了另外一个阿贝贝。
第56章 变态种
小县城的生活气息浓郁, 宝柳也不意外。
一大早,叮当糖敲击的脆响夹杂在废铜烂铁的叫卖声中,穿透充斥阳光的空气隐隐传来。
应倪在静谧又吵闹的声音里醒来, 屋内依旧黑沉沉的,但从遮光帘底下泻出的澄黄色调说明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昨夜中途一次也没醒过, 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应倪抬起脖子,想看看时间, 伸手去捞手机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还被一只胳膊禁锢着。
思绪由此僵了两秒。
除了怕吵醒身后的人,更多的是对躯体贴躯体的很快适应感到纳闷。
应倪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 确定陈桉仍处于熟睡之中后,才小心翼翼拉起他的手腕放置身侧, 同时屏住呼吸从颈窝里离开。
然后身体往外侧倾斜, 呈一种悬空半坐的姿势, 等到一点一点挪到感受不到他呼吸的位置时,应倪才缓慢坐下来。
敲打叮当糖的人已经走远,售卖破铜烂铁的喇叭仍围在酒店楼下孜孜不倦地转圈。不算太吵闹,但也不是绝对的安静, 躺在床上的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仿佛世界之外的纷扰都与之无关。
于是,应倪的视线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盘旋。
屋内的光线黯淡, 昏昏蒙蒙的。他整个人侧躺,手肘弯曲枕在脑后,小半张脸陷进枕头, 鼻梁的弧度像是背光勾勒出的静物线条, 深邃而沉静。
应倪不禁想。
睡着的男人像玉石, 有些冷冰冰,可垂下的睫毛又显得很乖。真奇怪。
为了探寻这分奇怪, 手比大脑的反应更快。一开始只是悬空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指腹偶尔轻点一下。
见陈桉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毫无反应的模样,便愈发恶劣起来。一会儿戳戳脸颊,一会儿弹下鼻梁,甚至用指节去扫浓密似扇的睫毛。
一番恶作剧下来,陈桉还是跟死了没两样。
应倪渐渐丧失了兴趣,收回视线准备下床洗漱,然而余光在不经意瞄到拱起的一团时,动作停住了。
凸出的形状和昨晚过于相似。
应倪虽空窗多年,但了解基本生理常识,男人早晨会生理性抬头,俗称晨`勃。很正常,可浴袍能顶出形状就算了,被子这么厚……未免有些太逆天。
不过回想起兴奋后的状态,被撑开吞纳时的艰难。
也不是不可能。
仿佛是为了验证到底是褶皱碰巧的形状,还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应倪收回了放下床的腿,压住被子,缓慢俯身。
打量半晌肉眼无法分辨后,求知欲强拽着手去靠近。
然而指尖刚挨到,手腕就被攥住了。
“干什么?”
应倪回头看去。陈桉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碎发凌乱散在额头,连喉结滚动的幅度都变得温吞,冷冰冰被完全的慵懒取代。
看着很好糊弄的样子。
“有虫。”应倪收回手,面不改色。
“什么虫。”陈桉闭了下眼,似乎想从没睡醒的状态中挣脱。
应倪:“小飞虫。”
陈桉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扬起的眼尾末端,凝滞半秒后,攥着手腕将人往上扯,另一只手掀开被子,眨眼间,应倪就被卷进了被窝里。
“长什么样。”陈桉问。
应倪感受到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不满地道:“你要压死我了,起开。”
“先说样子。”
他有点耍赖皮的感觉,说话的同时胳膊也缠了上来。黏黏糊糊又强势的样子,很像一只饱食后的狼。
应倪想了一下,概括形容:“丑。”
其实也还好,同住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发现陈桉比一般人爱干净太多,因而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陈桉并不满足简短的回答,“多丑?”
应倪回忆着昨晚浴室几个为数不多残留在脑海里的湿热画面,实话实说:“像根棍。”
陈桉:“竹节虫?”
他这么从善如流,应倪也只能跟着一本正经点头:“嗯嗯。”
大概是还未完全清醒,过了两秒,陈桉才又说:“看错了吧,竹节虫夏秋才会有。”
应倪胡扯的本事在小学就练出来了,“不可能,很大一只,趴在你身上,被我发现赶走了。”
最后一句还有点邀功的意思在。
陈桉的态度一向严谨:“不是说小虫么。”
“一会大一会儿小的。”应倪这句倒也没撒谎。
陈桉淡“哦”了声,呼吸扑在她颈间,“那可能是变异种。”
应倪愤愤纠正:“是变态种。”
陈桉笑了下,喉结带动周围空气的微震,似乎也传递到应倪胸口,心尖腾得麻了一下。
他似乎知道什么,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但谁也没再开口。
清晨的阳光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氛围中被消磨了-
应倪拖拖拉拉,办理完退房刚好十一点整,俩人打算吃个早午饭再走。
宝柳的特色是奶汤面,远近闻名。一条街能找出好几家,皆打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招牌。仿佛这里的人一日三餐加夜宵都可以是面条。
应倪一个人待习惯了,不太爱在吃饭时说话。但吃到一半,跟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
“我是来看我爸的。”
她咬断面条,吸溜进嘴里,扯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表情严肃到像是在说一件能上社会新闻的大事。
但其实这件事陈桉知道,应倪也知道他知道。
“每年都这个时候来?”陈桉问。
应倪摇头,“之前来得早些,不过也是过年期间。”
华兴平时的节假日经常加班,加上天数太少,很难从情绪里抽离,就只有等到每年的年假,不是初一就是初二。
陈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奶汤面顾名思义,汤呈奶白色,鱼肉熬煮,鸡蛋冲花,使得汤底的颜色和口感都很有层次。
应倪捧起碗喝了一口,鲜得她长哈了口气。
话题自然而然顺着打开。
“你呢?回吉安看你爸没?”
陈桉筷子一顿,对于应倪记得吉安这个地名感到微诧。
“我爸不在吉安。”
怎么跟应军钰一样,都没有葬在老家。
应倪好奇:“那在哪里?”
陈桉简单说明了一下陈家岭和吉安的关系,应倪很快听明白了,父母不是一个地方的,就和应军钰和林蓉苑一样。
“所以你们每次回去,又要一起开车到陈家岭上坟?”应倪问。
陈桉说:“以前是,现在我妈不怎么去了,只有我和京京。”
应倪“哦”了一声,像忽然没了兴趣似地垂下眸,默不作声的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怎么了?”陈桉发现她情绪的陡然下沉。
应倪恹恹地回答:“没什么。”
其实是被“只有”两个字刺到了。
昨天进陵园时,守门的老头照例拿出一个的本子让她登记,应倪写完提醒他本子该换了,纸张老化得快要脆了。
老头不屑道:“换什么换,用了七`八年了都还好好的。”
七`八年,差不多是应军钰住进来的时间。
应倪一时起兴往前翻,翻了很久,无论怎么寻找,来访者那一栏每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全是她的名字。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想起很久前应军钰意气风发、高朋满座的画面,还是忍不住难过。
就好像。
除了她,没人再记得应军钰这个人。
静静地躺在狭小封闭的盒子里,等待被世界遗忘。
“我想再去看看他。”应倪忽然抬眼。
陈桉放下筷子。
“你先回禾泽吧……”应倪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后才又说:“如果忙的话。”
其实后半句话说出口,她就清楚自己心底是想让陈桉陪着去的。
这样登记册上就会多一个名字,多一个人记得应军钰。
可出酒店前她也听见陈桉接了电话,跟对面说下午回来,还加了一定两个字。
估计是公司的事,她看过新闻,日本那边似乎还没完全处理好。
又想想。
他们亲密的关系只局限于在床上。
“你回吧。”应倪改了口,笃定重复道:“你回。”
“怎么我回不回是你说了算?”陈桉问。
应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蹲坐在高处睥睨的猫,“啊。”
“忙。”陈桉重新拿起筷子,“等我吃完,叫个车送你。”
只剩最后一筷了,一口的事,但应倪莫名一秒都不想多呆。像在眼前剥了只青橘,撕开时,呼吸微微发涩。
她站起来,俯身去拎放在陈桉旁边胶凳上的背包,语气有些冷硬。
“不用,我先走了。”
手臂从他勾头低垂的黑发旁轻擦过时,书包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陈桉同时抬头。他的眼皮很薄,弧度延伸得狭长,近看有细微的褶。称不上是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但和浓黑锋利的眉毛以及深邃眼窝完美配适。
给人一种在照全身X光的穿透感。
应倪瞬间有些无所遁形。
“你吞的是面还是针?”他问。
应倪啊一声,和先前的啊不同,这次是真的迷茫。
陈桉叹口气,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换了种说法:“鼻子变长了知道吗。”
应倪:“……”
陈桉不再看她,招手结账。应倪有点呆地坐了回去,并蹭了蹭鼻尖。
对于心思被戳穿这事,应倪觉得蛮尴尬的,而陈桉则怀揣着另外一种愉悦的态度。
如果说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河的话。
应倪的举动,好比已经脱了鞋在试图淌水了。
第57章 烦!
陈桉扫完付款码回头, 见人还垂着头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仿佛僧人入定。
等了半晌后,将手机揣兜里, 拎起背包绕过桌子,指节叩了叩, “走了。”
这家店生意爆满, 他们坐在店外的露天座位。当低垂视线里的灰白路面被一双修长的腿挡住,即将退却的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
她原本想等陈桉转身, 走几步路后再跟上的。
然而陈桉没给这个机会。
僵持了大概三四秒,空气的流动逐渐变得粘稠, 直至快要凝固,应倪才认命般地咬了下唇瓣。
起身的动作宛如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 在和周斯杨谈恋爱的时候。但那时被戳穿, 她压根不会尴尬, 只会破防跳脚,乱发一通脾气。
时过境迁,她像是洗心革面了一般。
不仅冒不出火气,连看都不好意思去抬眼。
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们没那么熟,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当她意识到心态上的明显变化后,尴尬逐渐被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替代, 让人有几分无措。
应倪起身后,陈桉单肩挎上背包,小巧的女款出现在西装革履的身上很违和。他手掌托着掂了掂重量后问:“你的化妆品呢?”
应倪看他一眼, 要你管啊。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给我爸带的烟酒还有菜。”
陈桉倒没多意外, 顺着她的话又问:“不放鞭炮烧纸?”
禾泽以及周围的地级市都有祭祖放炮仗的习俗, 豪气点儿的放饼状大地红,一般的放小臂长的串炮。虽然近几年禁止燃放烟花炮竹, 改成了礼花。但由于习俗延续多年,墓园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
应倪和他并肩往前走,“不敢点。”
她怕的东西挺少的,炮仗算一个,小时候被何辉炸到过眼皮,差点失明。
她的话让陈桉想?*到了梦中呓语的那句‘我害怕’。突地停下脚,应倪随之驻足,侧头望向他的眼神很莫名。
陈桉环顾一周,“看看哪里有卖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得有所表示。”
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我点。”
应倪摇头,“我爸耳朵本来就不好使,别吓到他了。”顿了一下,又说:“可以多买些冥钞。”
让她爸在那边不用再昼夜奔波,应酬宿醉。
陈桉的车昨晚就被人开到了酒店停车场,他们步行回去,开车来到松坡林山脚下的殡葬用品店。各种冥币一样来了一摞,加上金元宝,装了整整两个大红色塑料口袋。
老板娘孜孜不倦地推销新出的黑卡,“附近只有我这一家是真的。”她指着上面的字,“天地银行,看见没,有这个才有效,不然在那边收不到。”
应倪刚想说不用,陈桉就把卡接住了。老板娘见是个大款,紧接着又从柜子地下拿出一叠美元,喜滋滋地说:“还有这,都捎上,出国旅游用最方便!”
应倪:“……”
拎着大袋小袋出了店门,陈桉打开后备箱,她站在一旁边幽幽地道:
“保健品就是卖给你这种人的。”
陈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淡淡:“不是你说多买吗。”
应倪无语地看向被塞了一大半的后备箱,“也太多了,得烧到什么时候。”
“着什么急。”陈桉关上后备箱,一本正经地道:“跨境汇款不也需要时间。”
应倪哑口无言。
上山的路比昨天要快。鸟叫声从紧闭的车窗清脆透进来,灌木垂下的树枝长长短短铺了一路,风一吹,和茅草一起连成了片。
守门的老头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抵了抵镜框后,隔着窗口虚眯着眼睛问:“昨天来过?”
应倪“嗯”一声。
老头也没再多问,在黑漆漆的小房子里转身,摸索半晌后,拿出一本登记册扔到桌上。
万年不变地重敲了两下,“写名字。”
应倪愣怔了一下,因为登记册不再是昨天泛黄卷边的那一本,是全新的。
圆珠笔被类似老式座机电话线一样的绳子拴在窗台前的钉子上,是多年前的白雪老式款,岁月使得外壳裂开好几条缝隙。
但并不耽误笔尖下顺畅流淌出字迹来。
应倪写好后递给站在一旁的陈桉。
老头见状道:“写一个就够了。”
应倪滞了半秒,拇指摁动顶端,笔尖缩了回去。将笔放下时却被人抽走了,咔嚓一声短促的脆响后,视线里,陈桉按着登记册下角,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写字。
画面忽然和明德教室后门重合。
应倪忽地想起偶有一次经过,和余皎皎打闹间不小心撞到坐在最后一排人的肩膀,男生清瘦的手臂从桌面上滑落,水性笔在白色的卷子上划出一道很长的线条。
她本来是想道歉的,但注意力莫名被卷子上的字吸引。
感叹于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的人居然能写出如此一手让人惊艳的字来。
忙不迭回到座位拿出新买的漂亮本子,让其帮忙在扉页写下当时奉为精神食粮的句子——
[如果爱,请深爱;如果不爱,请离开]
以及——
[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
其实她完全不记得那张脸,只是在看到陈桉的字迹后,模糊的面孔才逐渐显露五官。
不过有一点很清晰,在写完后,他眸光很深地看了她一眼。
应倪经常被男生偷看打量,每次遇到,都会恶狠狠地瞪回去。可能是他的眼睛看上很干净,也或许是对卷子上污迹的弥补,应倪拿起本子就走了。
现在回忆起来,陈桉的眼神大概率是觉得无语。
“烧纸注意风,千万不要燃起来了。”
老头提醒的声音拉回了应倪的思绪,视线随之落在即将被收走的登记册上。
两个名字并排而立,中间只隔了一个逗号的距离。新的本子,新的人名,似乎预兆着一个新的开始。
……
通往墓地的小径杂草丛生,陈桉走在前面,掰断支出挡住去路的枝叶。到了后,陈桉问她:“需要自我介绍吗?”
昨天擦拭过的墓碑上面又沾染了些碎叶泥土,应倪蹲着用指腹轻轻揩去,头也不回地道:“不用。”
昨天已经介绍过了。
陈桉站着看了她片刻,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打火机在我包里。”应倪说。
陈桉大马金刀地蹲下来,在塑料袋里翻找,“老板有送。”
应倪“哦”一声。
陈桉拿出来后捏在手里把玩。
应倪蹲半晌,只听见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咔嚓响,不见火苗,也没有烟雾散来。
回过头催促,“烧啊。”
陈桉拇指松开,橙黄带蓝的火苗蹿得消失了。
他走到应倪身旁问:“以什么身份。”
“什么什么身份。”应倪站起来。
陈桉说:“别烧到我爸那儿去了。”
应倪:“……”
她从陈桉身旁走过,拿出放在书包夹层的纸巾,其实没必要现在擦,一会儿还要弄脏的。擦了很久,陈桉就那么有点懒散地站在她爸的照片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我爸知道我结婚了,昨天告诉他的。”应倪将纸巾揉成一团捏住。
陈桉又问:“那我也应该叫爸是吧?”
应倪蹲下去,又去背包里拿其他东西,声音压得挺冷淡的,“随便你。”
陈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下。
到底是没喊,怕把人惹炸毛。其实陈桉并不在乎这些称呼,只是想看看对面水淌到哪儿了,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好接应。
之后的时间,陈桉烧纸,应倪在旁边帮忙。被火烫得扭曲的空间安安静静的。
直到堆积在中间的纸钱因为氧气不够而燃烧不尽。
“找根树枝来。”陈桉说。
应倪撸起袖子去找,冬天干燥,落在地上的树枝基本都脆的,在往旁边的林子里走了很深后,才找到一根似被人专程带来又丢弃的竹竿。
她递过去的同时,伸开了另外一只手的五指,几颗玫红色的小果实躺在掌心。
陈桉是蹲着的,应倪的手掌抬得又高,他掀起眼皮只瞄到隐隐的红色。
“什么?”
“好吃的,尝尝。”应倪说着,捡起一颗往唇前递,刚触碰到就被啪的一下打在手腕上。
皮肤火辣辣的疼,果子也落了一地。
应倪气极:“你疯了吗!”
“不能吃,有毒。”陈桉说。
应倪心疼地捡起来,“你才有毒,我爸以前给我摘过,刺莓,酸酸甜甜的。”
刚捡起来,就又被夺走。
陈桉捻住一颗在指腹间旋转,“再说一遍这是什么?
应倪一字一顿:“刺、莓!”
陈桉胳膊举高,应倪没他高,垫脚够不着,又蹦又跳地去呛,来来回回好几下,她围着陈桉转了一整圈。
累得气喘吁吁才把脚跟放下。
“大冬天的哪有刺莓,这是蛇果。”陈桉手一抬,干脆地扔进草丛里,“想吃刺莓等明年入夏带你去摘。”
“就是刺莓。”应倪唇线抿成一条。
陈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淡嗯了声顺毛,“好,刺莓。”
“……”应倪生气,但又没处撒,“你根本就不信。”
“我哪儿不信了,不是说了是刺莓么。”陈桉说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颗新的要往嘴里塞。
“陈桉!”应倪双手去拽他手腕。
陈桉被她扯得差点没站稳,眼皮垂着,“怎么?”
“你真是有病!”应倪掰开他手指,将果子抢走扔地上,觉得不安全还跺了两脚踩碎,“明知有毒还吃!”
“没毒。”陈桉语气平平,“是刺莓。”
“……”
应倪觉得她才是要疯了,还是无能狂怒的那种疯,她懊恼地挥过去一拳,重重地砸在陈桉手臂上。砸第二拳时,小臂被轻易抓住。
顺着劲儿身体也扑被扯进了人怀里。
“在你爸面前打我不太好吧。”陈桉呼吸扑在她头顶。
应倪转头了眼照片,胸膛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小声说:“你这样抱着我更不好。”
陈桉松了力,应倪低头揉手腕,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时间悄悄溜走,将所有的纸烧完,并收拾干净检查没有失火后,应倪对着墓碑上褪色的照片说:“爸,我又要走了。”
每次说这句话,她胸腔就像灌满了气泡水,酸酸涨涨的。
陈桉的手掌盖在了她头上,使劲揉了揉,“下次我们再来看您。”
我们。
应倪余光扫过去一眼,陈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同时侧过脸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声音回荡在墓园,经久不散。
……
回程的时候,应倪没什么力气说话,靠在副驾的座椅闭着眼睛听歌。不知过了多久,音乐戛然而止被通话声替代,她才微皱着眉头缓慢转过身来。
车载屏幕话筒标识的旁边亮着“妈妈”的称谓。
这会儿下山公路,陈桉没空带耳机,空出只手将声音调小了。但应倪依旧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吴庆梅有些焦灼地问:“还没回来啊?”
陈桉说:“在路上了。”
吴庆梅呵一声,“昨天就说一定回来一定回来,人呢?害我早起买一堆菜,大年三十不回家,元宵也不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应倪听到后面几句,稍微坐直了身体。
吴庆梅抱怨的起因全是她。
陈桉:“真在路上了。”
吴庆梅不信的样子:“还有多久。”
陈桉看了眼导航:“三个小时。”
对面似乎在嘈杂的超市里,询问了别人这个多少钱后,才转头回来说:“那我先不忙做饭,七点再做,不然等你们回来都凉了。”
吴庆梅说的是你们,而不是单独一个你。说明知晓陈桉是陪同她来的宝柳。
应倪这下背脊完全离开了座椅。
果然,她听见陈桉说:“你们正常吃饭,给我留一份就行,应倪身体不舒服,我把她送回雅顿休息。”
借口说不上多天衣无缝,比起“有事”这样的回应,没有能挑刺的地方。
应倪的肩膀缓慢靠了回去,由于京京关于吴庆梅催婚以及迫切想要抱孙子的描述,应倪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加之对苏云有心理阴影,和陈桉也不是真的夫妻,她一直疲于且躲避去处理‘婆媳’关系。
但在陈桉话音落下准备挂断时,她鬼牵手地扯了下陈桉的袖子。
无声用口型说:“我去。”
陈桉像是没反应过来,滞了须臾,才重新开口:“妈你还是等着。”
老年人的响应时间比年轻人快多了,话里明显带起笑意,“要来是吧?”
陈桉敲了下方向盘,淡“嗯”一声。
电话挂断的同时,应倪看向车外。
阳光并不浓郁,矮灌木支出的叶子投下的阴影很浅,明明暗暗被风吹着晃动了一路。
对于答应要去他家吃饭的事,应倪倒没后悔,只是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有点烦。
第58章 我不管你谁管你
途径昨晚的抛锚路段, 陈桉放慢了车速,尽可能打方向盘往里靠。
一片半黄的叶子打着旋飘下来,卡在车窗底端的缝隙发出嚓嚓声响。
应倪降下车窗, 叶子被移动的玻璃带走,在后视镜里越飘越远。
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时, 她才回过头:“可是你刚刚说我身体不舒服。”
突然改变主意, 吴庆梅不觉得奇怪吗?而且那么快地反问是不是要来,像早就知道先前的话是借口。
虽然吴庆梅表现得并不在意, 应倪也觉得无所谓,可又想到几个小时后面对面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场景, 心里还是隐隐不太自在。
陈桉目视前方,“那你装一装, 少吃点。”
应倪:“……”
她伸手将音量调大, 调至一个能听清旋律但又不会影响他们对话的程度。
车内的香氛是淡淡的薄荷柠檬味, 加上外循环系统钻进来的绿叶混合泥土的潮湿,呼吸间沁人心脾,抚平了躁意。
“所以我要哪里不舒服?”应倪抱着胳膊,副驾座调得很靠后, 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她跷二郎腿,看向陈桉的眉心拧得有些深沉。
“胃?肚子?还是说头晕。”
陈桉不咸不淡地道:“看你自己。”
应倪呵一声, “怎么就看我自己了,明明是你张嘴乱说我不舒服。”
帽子往陈桉头上一扣,他不仅没取还戴得稳稳的, 顺着她给建议, “想少吃尽快走就说严重点。”
应倪“哦”一声, 看向挡风玻璃的同时有了定论,“那我说牙疼。”
反正她牙也经常疼, 只能算撒了半个谎。
陈桉“嗯”了声以表赞同。
应倪将翘起的腿放下来,兀自想了会儿后又提醒式地郑重道:“陈桉,我只去这一次。”
作为下午他探望应军钰的等价回报。
应倪一向这样,你对她好点,她就会想方设法对你也好点。但不能少,也不能多,不愿欠,也不愿给。
说完她再次看向陈桉。遮住太阳的云层不知在何时吹散,光线比之前亮了很多,透过挡风玻璃打在他的侧脸上,模糊了轮廓,也柔和了绒边。
她以为陈桉会用余光扫过来,或者直接转头问她为什么。
但他依旧面朝前路,不仅没有不悦,甚至还笑了下,“好。”
即使近在咫尺地看着,应倪也摸不清笑里的含义。说漫不经心无所谓吧,浅勾的唇角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要是说故意迎合,但笑得也没那么真诚。
更像是看穿了什么,心照不宣地包容。
想了会儿,应倪的脑子黏黏糊糊地越转越凝固,干脆将衣领拉至最高,下巴藏进去,侧对陈桉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随着音乐旋律的舒缓渐变,车轮碾压马路发出的沉稳噪音成了另类的催眠曲,渐渐地,应倪沉入了梦乡。
下午六点四十八,坠山的太阳只剩最后几缕缕霞光,整片天空呈一种被雾浸泡过的灰蓝色。车子从高速出口下来,嵌满碎石和泥土的轮胎马不停蹄朝着浣花区的八号公馆驶去。
应倪在卡扣解开的声音中惊醒,抬头一看,外面朦胧昏暗。等到陈桉将头顶的阅读灯打开,才看清这里是地下停车场。
她揉了揉眼皮,声音困顿沙哑,“这么快就到了。”
陈桉没搭话,俯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阴影压下来的瞬间应倪觉得很暧昧,但在下一秒,又觉得更暧昧的事都做过了,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
静静地垂着眸,看他撩开睡成一团糟的长发,指节在腰间或抵或触。
安全带一解,应倪坐直身体,拉下头顶上方的化妆镜。镜框亮起的同时,凌乱的碎发清晰黏在鬓角,眼皮也垂耷着,一看就很没精神。
应倪捋了捋,让陈桉将后座的背包拿过来,补了个散粉,又涂了个唇釉,疲惫感总算被掩下去了。
“走吧。”应倪伸手开门,门推到一半时忽然想到件事,一屁股坐了回去,“不买东西吗?”
陈桉站在车门外:“买什么?”
“见面礼啊。”应倪说。
两人大眼瞪大眼。
陈桉说:“不用。”然后把车门关上了。
应倪从另外一边下来,两人隔着车头对话。
“你确定?”
陈桉将车钥匙揣回兜里,“她们什么都不缺。”
应倪想了想,觉得也是。陈桉有钱有势,作为至亲,那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况,他们已经在地下停车场,陈桉自己也说不用。
她完全没有非要硬献殷勤的必要。
两人一前一后往电梯入口走去,应倪莫名想起预科毕业那年,第一次见苏云的情形。
可以看出当时是真的很喜欢周斯杨,不然不会在得知苏云钟意‘大方得体’的类型后,将刚漂过的头发重新染黑——不仅不能再上色,头皮还被药水灼伤,修养了小半年才好。
除此之外,为了给不差钱的苏云挑一个特别的见面礼,应倪回国前两个月都在英国的大街小巷里转,甚至在梦里都在选礼物。
最后听周斯杨说他妈很喜欢蝴蝶,应倪花费近半个小月的时间从零开始学习,纯手工制作了一只镶有蓝钻的蝴蝶胸针。
见面时,向来吝啬展露笑意的应倪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脸甜,嘴也很甜。苏云比想象中的和蔼可亲,在饭桌上当着大家的面不停地夸她。
应倪以为苏云喜欢自己,松了一大口气,可等席散后,装有蝴蝶的礼盒静静地放在椅子上。
应倪立刻打电话给周斯杨说阿姨东西忘带了,周斯杨问是什么,应倪说是礼物。电话那头的苏云懊恼地哎了一声,在旁边说:“我马上叫人去拿。”
应倪记性同样不好,天大的事也能忘,因而并没有在意。直到过了几天,她放心不下给酒店前台打去,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到底是您的还是苏女士的,苏女士说就放这儿存着,暂时用不着。”
应倪挂了电话,立马打给周斯杨,问他礼物拿回去没。周斯杨说:“肯定拿了啊,那天接了电话我妈就叫助理去拿了,她很喜欢,最近几天穿什么衣服都别在胸口,还夸你审美好,心灵手巧。
应倪瞬间连吵架的欲望也没了,电话摁断后,他们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应倪憋着火,周斯杨一头雾水。最后是怎么和好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
这事到现在都没戳穿。
……
电梯升得很快,数字即将跳动至目标楼层。陈桉的声音将应倪从躁怒的回忆里扯出。
“我妈话有点多,她要是问你什么,随便答两句就行。”
“还两句?”应倪看见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语气冷淡:“我当哑巴不可以吗。”
“可以。”陈桉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一梯一户的高层,电梯出来就是入户。门是虚掩着的,像是知道他们即将到来而提前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饭菜香扑鼻而来。他们换鞋的声音不大,还是被里面的人捕捉到了,吴庆梅和陈京京先后从厨房里出来。
应倪一半的身体掩在陈桉身后,吴庆梅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打量,笑着说:“时间刚刚好,进门就开饭!”
或许是吴庆梅咧到耳根的笑容比苏云接地气多了,不像是演的。
应倪从陈桉后面走出来,礼貌性地喊了声:“阿姨好。”
“你好你好。”吴庆梅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像是紧张导致的语无伦次,“别坐着,不是,是别干站快去沙发上坐,吃水果,马上开饭。”
应倪的语言系统处理不过来,看向陈桉。
陈桉往饭厅瞄去,菜已经摆上桌了,腾着热气,总结道:“饭后再吃水果。”
吴庆梅连声应着好,转头进了厨房。
应倪跟在陈桉身后,饭桌是长方形的,很大,十人位。陈桉拉开一侧的椅子示意她坐,应倪问:“你坐哪儿?”
陈桉拉开毗邻的另一把,“你旁边。”
吴庆梅在厨房里忙碌,陈京京进进出出摆放碗碟和筷子。气氛有点诡异,这种诡异需要他们也应该跟着动一下才能打破。
“你不去帮忙?”应倪问。
陈桉垂眼浏览手机,“不去。”
应倪:“……”
既然陈桉都无动于衷,她这个外人更没必要假惺惺地来上一句“需要我干什么吗”。
“倪姐,有道菜是我做的。”陈京京抬了下眉,邀功似地道。
应倪和陈京京很熟悉,加之想起她自己讲述的豆角没煮熟的中毒事故,直白地问:“确定能吃?”
陈桉抬眼,替人回答:“不能。”
陈京京:“……”
被哥嫂拆了台的京京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说,“等着瞧吧你们。”
这时厨房传来呼喊的声音,京京应着来了来了,饭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说实在的,应倪这会儿真有些饿了,在香味的刺激下,下意识舔了舔唇。
动作被陈桉纳入视线中,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对她们抱有太大期待。”
应倪眨了一下睫毛,有些莫名。
陈桉解释:“我家做饭我最好吃,不是一个水平。”
“……”应倪面无表情拿出手机解锁,语气淡淡:“我随便吃两口就走。”
话音落下,吴庆梅和陈京京一人端着一个不锈钢质地的长方形托盘过来,辣椒的呛香明显传来,味道陌生又熟悉。
虽然看不见盘子里是什么,应倪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陈桉转身捞过餐边柜上的隔热垫,一左一右放好后,盘子顺势搁下。
看清后他问:“怎么一样的有两份?”
“才不一样呢,我和妈分别做的。”陈京京指着其中一条尾巴被煎糊的鱼,骄傲地对应倪说:“我的才是正宗的!花了八十八块买的菜谱!绝对地道的黄渠炝锅鱼!”
吴庆梅鄙夷地嘿一声,“网上都是些骗子,教你的是黄渠本地人吗?薄荷都没加,正宗个——”
粗俗的字眼在视线扫到应倪时收回去了。
吴庆梅将自己做的那盘往应倪跟前推,“小倪,快吃。”
“你那才不对味,公园那老头有老年痴呆,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还能记得要加薄荷?”陈京京说着直接动手,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应倪碗里,“先尝我的,别串味了。”
“也就那么回事。”吴庆梅没搭理京京,转头对应倪说:“先吃哪个都行,凉了就腥了。”
“怎么叫‘也就那么回事了’?”陈京京愤愤不平:“我已经成功过很多次了好吧,今天只是有点小失误。”
“失误?”吴庆梅懒得说她,“一周炸胡了七条,丢给流浪猫都不吃。”
“……”
整个过程应倪半垂着眼皮,一言不发。明亮的白炽灯打下来,在托盘表面折射出冰冷的银光。外面是冷冰冰的,里头却蒸腾着白雾一样的热气。
莫名熏得人鼻尖有点酸。
在三人的注视下,应倪握起筷子艰难地夹了一小块,而后腮帮子慢慢地鼓动咀嚼。
见她吞下去后不吭声,陈京京小心翼翼又献宝似地问:“和你爸做的一样吗?”
吴庆梅猛拍了陈京京肩膀一巴掌,用方言小声骂:“真是盯不到遭头。”
这一瞬,应倪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给掐了一把,酸酸涨涨说不出话来。
“都动筷动筷!”吴庆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觑了一眼陈京京,“食不言寝不语啊。”
应倪深呼吸口气,将情绪压下去,却在抬眼看到两盘炝锅鱼,想到那枚被苏云抛弃的蝴蝶胸针时,越压越多。
很快高压冲破防线,在眨眼间溃堤。
“我出去一下。”她站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幸好门把手按一下就打开了。
电梯下行,她快步出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无人经过的绿化带前才停下。
“应倪。”身后有人叫她。
她没理,径直背对着蹲了下去。榉树枝叶茂密,投下来的阴影比夜色还深。整个人陷在里面,成了黑黝黝的一团。
很小的时候林蓉苑就教过她,过年那个月不能在别人家里哭,寓意不好,像哭丧。
即使只是溢出泪光也不行。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轻。
陈桉立在她身后,昏黄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伫立在旁边,像是被她依赖地靠着。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陈桉才开口问,“又想爸爸了?”
应倪声音低低的,也闷闷的:“要你管。”
陈桉也跟着蹲了下来,双腿微敞,胳膊搭在膝盖。侧脸看她:“我不管你谁管你。”
应倪脸撇到一边,吸了下鼻子,垂着的手指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划拨,“你们这家人真的是……”
“真是什么?”陈桉将她捞起来。
应倪甩开他手,噔噔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真生气了。
陈桉想,不应该带她来公馆的。
人走得又急又忙,几个眨眼,就缩成了一个点。陈桉快步追上,“车子在地下车库,走错了。”
“我知道。”应倪不看他,跟头看见红布的牛似地不管不顾往前冲。
看来不想回去吃鱼,也不想回雅顿。
天黑得透透的,浣花区治安虽好但一个人在外游荡总归是不安全,陈桉拉住她,“去哪儿?”
应倪不说话。
陈桉用力把人往跟前扯,重复问:“去哪儿?”
应倪被锢得挣脱不开,听见他说话就来气,踩上他脚,一字一顿地道:
“买!礼!物!”
第59章 是不是该我了
浣花区繁华喧闹, 商圈扎堆。由于前几天来寻找店面把大大小小的街道走过数遍,应倪带着陈桉直奔附近的国金。
元宵节已过,美轮美奂的花灯以及红色拱门还未来得及撤下, 商场每一层楼都人来人往,欣欣向荣。仿佛还沉浸在过年的余味中。
应倪从底楼逛到五楼, 又从五楼下了一楼, 挑来挑去似乎都比不上那枚蝴蝶胸针。
当她走到直梯前,重新按下楼层键时, 陈桉拦住她,“六楼是美食广场, 你要买什么?”
应倪茫然了一瞬,电梯门打开, 身后的顾客鱼贯而入。意识到挡了道, 应倪往旁边挪了两步, 实诚地说:“不知道,就想上去看看。”
陈桉说:“随便买点就成。”
应倪看他一眼,又望向四周。双手插进兜里,鼓起腮帮, 一动一动的。
像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感到焦灼。
“她们什么都不缺。”陈桉再一次重伸。
应倪皱着眉回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陈家衣食富足,但就是想要找出一个和炝锅鱼类似的礼物。可思来想去, 根本不了解吴庆梅,连对于接触时间不短的陈京京,也只知道抠门和护哥两个特征。
僵持间, 陈桉的手机响了。他从衣兜里摸出来时, 应倪余光扫去。
隔得并不近, 加之屏幕反光,看不清来电信息。
应倪将手从兜里抽出来, 无意识攥了攥手指,视线随之紧紧黏在陈桉握住贴在耳边的手机上。
“嗯……在……”陈桉看过来的瞬间,应倪知道是吴庆梅无疑。
这一瞬间的心情很复杂,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以及因为出力不讨好而感到心寒。
应倪不想听接下来的对话,转身要走,衣袖却被人扯住。
陈桉的手带有薄茧,在冬天的尾巴里,干燥而微凉。顺着小臂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最后包裹住她整个手掌,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大鱼际上按压。
力道不大,但稍微一挣扎,指节就瞬间圈上了手腕。
应倪回头,乜他表达不满。
陈桉垂下手,指腹点了下,将通话切成外放。
吴庆梅愧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都怪我,好端端的做什么鱼,你爸走了那么久,别人一提我还是难过,烧纸钱都不敢去,何况小倪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哪受得了。”
“……”
“真是,怎么脑子就没转过来这个弯呢。”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道:“老糊涂!”
“……”
陈桉沉默不语,像是同意吴庆梅的说辞。应倪在旁越听越急,又不想出声,只能用指甲盖掐陈桉的掌心肉,示意他赶紧解释。
“妈,她没怪你。”陈桉说。
应倪:“……”
听到这话,应倪眼睛都瞪大了,甚至想把他毒哑。
奋力挣脱开陈桉的束缚后,在一旁用口型教他说‘没难过,误会了,有急事’。怕他看不懂,又抬手张牙舞爪地比划。
偏偏陈桉跟看不懂似的,又说:“别担心,一会儿回来。”
应倪无力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像个小猴子。电话挂断的瞬间,一爪子挠过去。
“你有病吧,干嘛说我没怪你妈。”
陈桉:“难道你还真在怪?”
“……”
不是。
这样的回答不就肯定吴庆梅做错了吗。
好心根本就没有对错,哪儿来什么怪不怪的。何况是她自己刚探望完应军钰,心情不太好,没必要让别人来为她的情绪买单。
应倪翻了个白眼,回到正事上,“你妈和你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陈桉一本正经:“我妈喜欢保健讲座的免费鸡蛋,京京喜欢打折券。”
“……”她现在上哪儿去领,觉得和男人很难沟通,“我是说现在能买到的!”
陈桉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只要是你买的她们都喜欢。”
很虚浮的一句客套话,周斯杨也对她说过。但从陈桉口中出来,不知是声线沉稳平和的缘故,还是对吴庆梅和京京的印象和苏云的截然不同,让应倪有了重复确认的欲望。
“真的吗?”她转过脸去看他。
陈桉“嗯”一声。
应倪想了想:“你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陈桉停脚,抬手给了一个爆栗。
应倪幽怨地揉着脑袋,陈桉静静地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
应倪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褶皱是开扇形,商场的灯光撒进来,瞳仁亮晶晶的,像坠了一片星河在里面,终于不似先前那样晦暗。
这样的行为,好比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买一件商品,明知可能是假的,但依旧抱着希望不断地询问客服是否保真。
因为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少,不可能得到与之等价的东西,但又卑微地渴求正品。
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导致一向高傲的应倪对于建立亲密关系很不自信。但这会儿,捂头瞪眼非要求个答案的执拗行为显得几分傻气。
也让人有些心疼。
陈桉重新牵起她手,目视前方,“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
应倪任由他牵着,忽然想起件事,“你真的是中国人吗?没有移民?”
陈桉学着她的样子乜过来:“结婚证不写着么。”
应倪仍在环顾四周审视摆在橱窗上的商品,“谁看啊。”拿回去就不知道塞哪里了。
“那你回去好好看看。”陈桉说。
应倪冷呵一声,“不看。”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陈桉狠狠捏了一把,立马反抓回去,“就不看!”
过道铺满了一层薄薄的光亮,俊男靓女踩着瓷砖上走走停停。女人巴拉巴拉地说着,男人时不时回一句,对话间带着满满的情绪,可十指又扣得很紧。
让擦肩而过的路人搞不懂是在吵架,还是处于?*热恋。
界限很难摸清-
在商场关门的最后一刻,应倪终于敲定了一条丝巾和一个包包。刷的她的卡,当然究其根源,来自陈桉的支票。
回去的路上,应倪想,等以后摸清了吴庆梅和京京的喜好,再送别的能真正代表心意的礼物。但当她刚做完决定,就倏地反应过来——
居然在用“以后”这个词。
随即拍了拍脸,让自己从情绪里脱离。
因为她和陈桉没有以后,两年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最长时间。
再次回到公馆,客厅灯照旧大亮,只是静谧得不见人影。饭桌上的菜被悉数收走,大理石桌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
过了好一会儿,吴庆梅和陈京京才从房间里出来,四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之前的事。
陈桉将袋子递给她们,说是应倪买的,先前上来忘记拿了。
陈京京拿着包包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吴庆梅一边往脖子上戴丝巾一边忍不住地叮嘱,“下次别买了啊,一家人,不整那些虚的,多回来吃饭我最高兴。”
这话让应倪心里的那股不自在劲儿一下就消散了。
比夸“漂亮好看”“我很喜欢”动听,因为真实。
“出去吃东西没?”吴庆梅问。
陈桉言简意赅:“吃了。”
又接着说:“妈,我们回雅顿了。”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吴庆梅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送你们出去。”
应倪被牵着往外走,但脚底跟黏了胶水似地动不了。尤其是在看到吴庆梅的笑容变得晦涩后,像被钉在了原地。
反作用力扯回陈桉,笑着对上吴庆梅的眼睛:“我没吃饱。”
话音落下,空气也跟着安静了。
陈桉滞在一旁,吴庆梅乐呵呵地道:“那我马上去热热,你们再吃点,很快的,用微波炉就几分钟。”
应倪点点头,又问:“还有鱼吗?”
吴庆梅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里都有一种闪出泪光的错觉,点着头拉着京京往厨房里去。
两人重新坐回饭桌,这次是面对面。
陈桉说:“你不用太刻意。
正在玩消消乐的应倪抬眸,冷冷淡淡的:“我就是饿不行吗?在你家吃个饭怎么了?又不要你做。”
陈桉笑而不语。
菜很快重新端上来,鱼依旧是两条,没动过,像是专程留着等她回来。陈桉没说假话,吴庆梅和陈京京的厨艺的确很差,鱼比她做得还难吃。
但并不难以下咽,甚至越吃越美味,不知不觉间,应倪一个人干了两条鱼,最后撑得她躺在沙发上,吴庆梅到处找健胃消食片。
“要不今晚就在这儿睡?”吴庆梅担忧地说:“被套全是新换的,你们一早再回。”
陈桉看了眼胳膊横在眼睛前挡光线没出声的应倪,无声点头。
之后,吴庆梅就打着哈欠回房间了,陈京京拿来她的睡衣以及一次性内裤。应倪从沙发换到了陈桉的床上。
洗完澡出来依旧只能躺着,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胃才逐渐消化下去。
陈桉在浴室洗澡,她在房间里溜达巡逻。陈桉的房间朝南,和吴庆梅与陈京京的房间不在一个方向,是单独划出来的。由于不远处有栋大厦挡着,视野并不开阔。
身后传来凉拖趿地的声音,应倪回头。可能是在家里的缘故,陈桉没有像在酒店那样只围了条浴巾。
浅灰色的成套睡衣衬得人少了些冷硬,多了几分被夜色朦胧的柔和。发梢要干不干的,像是用毛巾擦过后吹了几秒后,懒得再管。
很随性的男人味。
“这是什么古董?”应倪指着放在橱窗柜里的物件。
从上往下好几排木质腕表盒,每一个盒子里都装有十来块手表,牌子应倪大多都认识,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
唯独一块生了锈的手表放在最上面,那一层只放了它。
应倪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老古董,但陈桉走过来捞起在床头充电的手机说:“我爸的。”
原来是纪念品。
但再一回想,也算是价值连城,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一块。
应倪走到床边,“你爸走的时候你多大。”
“九岁。”陈桉掀开被子上床。
应倪跟着躺上去,算了一下,“二年级?”
“三年级。”陈桉说。
因为昨晚已经在一张床上抱着睡过了,应倪并不觉得别扭,还低着眼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这边的被子抻平。
“你爸是因为什么走的?”
公司还有点事,陈桉打开邮箱查看邮件,“矿难。”
应倪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他。额间的碎发投下来的阴影浓厚,把鼻梁刻得很挺,眼窝也随之加深深。
从这个视角看去,只能看见昏暗糊成一团中瞳仁表面反射的微末亮光。
显得内里更为沉重。
应倪手在被子上拍了拍,想起以前玩过的一个小游戏,试图把气氛搞快乐点:“你爸是黄金矿工啊?”
但好像搞砸了。
陈桉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也很是冷淡:“煤矿。”
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应倪忽然很想去抱抱他,就像昨晚他抱自己那样。
犹豫须臾后,胳膊缓慢且僵硬地伸了过去,手指轻轻地落在他腰两侧。隔着很远的距离,要搭未搭的,似搂非搂。
跟抱扯不上一点关系,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
奇怪到在陈桉抬眼的瞬间,应倪嗖地把手缩了回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问:“矿山塌了?”
陈桉拉起她的手,重新放回到先前的位置,“瓦斯爆炸。”
应倪被扯地往他怀里扑,整条胳膊横在他腰腹上,这下是真抱上了。她要仰起脸才能看到陈桉,“那岂不是……很难受。”
“不知道。”日本工厂重建出了一些问题,陈桉还得过去一趟,他回着秘书的邮件说:“没经历过。”
应倪:“……”
他的回答客观得很有道理,但应倪也的确感到无语,撇了下唇角后,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九岁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但好像又全是一知半解。她思忖了会儿又问: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很多,除了想他,还要担心我妈和京京。”
陈桉对她的态度并不敷衍,平时一个回答能说好几句,但提到他爸就变得只言片语起来。果然人对悲伤的处理都是相通的,在遗忘前会选择逃避。
应倪不打算再问了,怕把他问哭。视线缓慢往下移,停在脖颈线上。
陈桉的脖子很修长,说话时喉结会上下微滚,在壁灯的照射下,凸得有棱有角,像一块凌厉的石头。
她忽然想知道是不是很硬,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
“别弄。”陈桉抬睫。
应倪吐了下舌头,非要对着干似地用两根手指去夹捏。
陈桉忙着处理公务,看她一眼后便也没再管了。喉结戳起来很有弹性,应倪玩心大发,像玩橡皮泥一样,各种手法用尽,就差没上嘴咬了。
大概蹂躏了有两三分钟吧,应倪逐渐丧失了兴趣,打着哈欠从陈桉臂弯里起来。
同一时间,陈桉放下了手机,拇指轻捏了一下喉结,并看过来:“玩够了是吧。”
应倪点点头,背身去扯枕头,却在瞬间被人按住肩膀。压过来的阴影又黑又沉,将她整个人罩住。
陈桉举过她手按在头顶,语气不善:“是不是该我了?”
第60章 选一个
应倪的困意被毫无征兆的侵略动作打碎。两人一上一下, 离得很近,能看清背光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以及瞳孔里完整印出的被禁锢双手如同粘板上任人宰食的鱼的自己。
“我又没喉结。”应倪边说边往侧脸看向旁边,躲避男人压迫感十足的眸光以及扑在鼻梁上的灼热呼吸。
“换成其他地方。”陈桉替她出主意。
应倪回头瞪一眼, 硬声道:“不、要。”
察觉到她的抵抗,陈桉单手换成了双手, 攥着手腕缓慢下移, 呈九十度折叠桎梏在脸颊两侧。是一个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姿势。
“我说别弄的时候怎么不听?”陈桉很认真地问她。
应倪抿着唇不回答,像是有点生气, 但似乎又不是真的生气。
等半晌不吱声,陈桉压得更下来了。偏头去找她的眼睛, 呼吸交织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听过一句话没,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音落下的同时, 应倪的掌心肉被他的指甲盖抠了抠,是刚修剪过的,边缘还未被时间磨得圆滑,让人很快想起刮在身体其他部位的触感。
那个时候都受不了, 更何况粗糙尖锐的现在,脸颊蓦地腾起薄薄一层红晕。
“不就玩了一下吗, 多大点的事,大不了脖子给你掐。”应倪鄙夷的语气并没有将脸上的压下来,反而因伸长脖颈的动作蔓延到了深凹锁骨之中。
看得陈桉很想低头咬一口, 想听她因为猝不及防的疼痛而溢出的娇声。也只有这个时候, 高傲的她才会不设防地叫出来。
但他又不舍得。
手肘离开床面, 两人间存留的空间被瞬间挤压。
应倪想起读小学时很爱玩的一种的游戏。昏沉柔和的午后,老师在讲台上深情并茂地讲课, 她昏昏欲睡地托着腮,另外一只手紧握住自动铅笔。
百无聊奈地按着顶端,铅笔芯便富有节奏的扎在手心的软肉上。
这会儿的感觉和那时很像,但又截然不同。
可能是腿部的肌肤比手掌更柔软敏感,也或许是铅笔被从窗户外面斜进来的阳光照得滚烫。加上粗细程度南辕北辙,即使隔着一层不算纤薄的布料,在没有任何节奏可言的痉挛抵动下,像被老师忽然点名一样,打的盹一下子就惊醒了。
陈桉有点好笑地道:“掐脖子?原来你好这口。”
“……不好。”应倪平躺着用两只眼睛乜他,“不是说好一周两次吗。”
比起前两个字的坚定,后半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心虚的原因大概是体内的水分太充足了,两片薄唇翁张间,被溢出来的那一部分打湿得酸酸涨涨。
夜里的公馆远没有雅顿庄园安静,处于闹市的缘故,时不时传来几声轮胎擦地或者鸣笛的声音。好在楼层不低,玻璃厚实,透进来后,并不刺耳。
反而是陈桉的声音让人耳膜发痒。
“十二点已经过了。”他陈述。
应倪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调子倔倔的,“是吗。”
陈桉咬上她的唇瓣,“今晚和明早,选一个。”
应倪口腔里的氧气被全然掠过,含混不清地答着:“早上。”
陈桉放开她,下唇瓣冒了点鲜红的血。是他吮吸舌尖时被她留下的杰作。
用指腹擦去,居高临下地垂睨她:“那就等着在梦里被我杆醒。”
“……”气得应倪抬手去打他。
巴掌没扇上,指尖划过他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陈桉重新覆上来,又舔又咬的,手同时行动,被惩罚得呼吸越来越重。
房子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吴庆梅和陈京京说不定还没睡。想起上回在陈桉卧室闹出的巨大动静,应倪按住往下钻的手。
“没套。”
“在路上。”陈桉说。
半晌后应倪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衣服是纽扣式的,陈桉解了两颗觉得太慢,卷起推到下巴处,捧着让鼻梁陷进去,黏糊的嘬声不
断响起,“你玩我的时候。”
“……”
这话听着像她才是点火的人。
应倪觉得她不该手贱,又觉得陈桉未免太敏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玩的是变大后的竹节虫。不过再想想,陈桉和她结婚不就是图这个吗。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可以是深刻的,也可以是肤浅的。但无论哪种,都绝对包含对身体的痴恋。应倪渐渐放松了身体,从扭捏抗拒变成享受。
按照客观事实来说,在酒店没有进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
房间的温度越深越高,在冬季的尾端热得吓人。还处于前戏阶段,汗水就已经黏湿在鬓边。让陈桉放过馒头的是一通电话。
他翻身下床,应倪拉下衣服,卷进被子里。呼吸还喘着,陈桉就拎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封袋子回来了。他撕开封口扔过来,盒子零零落落散了半张床。
应倪被震惊得哑然了一瞬,而后愤愤看向他:“你是要做死我吗?”
“让你挑一款,我还没那么……”陈桉斟酌了一下措辞,“能干。”
这话说出来根本就是在谦虚,应倪已经领略过他的身强力壮。视线从左到右潦草扫过,白装反光什么也看不清。
她也懒得去细瞧,“有柠檬味的吗?”
陈桉低垂着眼挑挑拣拣,最后捞起落在床角的一盒,认真看完包装后抬头:“要不换一个?”
不是让她选吗,怎么选了又不乐意。
应倪星眸微蹙:“我就要柠檬的!”
“冰火凸点螺纹双重大颗粒。”陈桉照着上面的字念完,半掀眼皮看来,“你会受不了。”
应倪:“……”
见她不吭声,陈桉捏了捏,替她做选择,“就它了。”
之后,陈桉让她把剩下的套子收一下,他去浴室洗手。应倪掀开被子,不情不愿地一盒一盒装进袋子里,装到最后一盒时,她发现床底下有个粉丝塑料袋。
密封地方方正正的,同样一个字没写。
好奇心驱使她打开,拎着一只带蕾丝花边的透明腿袜,刚分清是什么,陈桉就从浴室出来了。
“你买的?”应倪厉声责问。
陈桉慢条斯理地用面巾擦干手指上的水珠,看来一眼后说:“满四百送的。”
应倪才不信呢,哪有商家这么好心送一整套质量看上去还不错的情`趣内衣。
在应倪腿袜扔到一旁时,陈桉走了过来,骨感的指节勾起剩余布料,借着不算明灯的床头灯,细细打量。
可能同样是出于好奇,他两手各捻一端,试图扯开厘清是什么样的款式。
在看到镂空网状的裆部时,应倪脸唰地又烫了起来。除了极致的若隐若现,还成套配有脖圈铃铛,腿袜链条,猫耳朵发箍,逗猫棒,以及陈桉捏在手里把玩摩挲毛茸茸尾巴。
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尾脊骨连带着发麻。
“……”
“……”
绝对的安静让空气凝固在旖旎的气氛中。
应倪眉眼憋得绯红,起身站在床上俯视他吼:“陈桉你做梦!”
要戴也是他戴,她绝不可能做主动取悦的一方。
陈桉放下尾巴,“没说让你用。”
应倪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你敢我就和你拼命。”
“你拿什么拼?”陈桉好笑地将她从头扫到尾。
应倪:“我咬死你。”
“好。”陈桉视线下移,停在衣摆的下端,像是要透过布料进入隐秘深处,“咬死我。”
说完,陈桉又掉头进了浴室。他刚摸过其他物品,不想弄脏了她,除了他自己的东西。
水流声哗哗传来,听得应倪心烦意乱。她下床光着脚来回暴走,试图消化掉陈桉想让她变成猫的愤怒。踱步间,脚趾提到一个东西让她弯下了腰。
该怎么形容这个东西呢。皮质的、裹着软绒的,被链条相连的两个圈,中间延伸出另外一条银链,卡扣可以直接挂上锁死。
用途因而变得广泛起来,可以双手并扣像警察逮捕犯人一样,也可以单手挂在任何一个挣脱不开的栏杆。
应倪又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在看到上宽下窄的床头柱时,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陈桉洗完手顶着出来,便看见应倪躺靠在床头闲闲地玩着手机,没抬眼看他,但从被子里露出的莹润指头一蜷一蜷的,勾人想要立马犯罪。
他坐过去,应倪点着屏幕说:“每次都是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凭什么。”
“每次?”陈桉抓住重点,“目前为止我们只有一次。”
“手也算,我同意你用手了吗?”应倪冷声责备。
陈桉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客观评价:“你也没有不同意。”
“……不管。”应倪直起身体,颐指气使:“今晚怎么玩我说了算。”
陈桉问:“你想怎么玩?”
“躺下。”应倪拍了拍另外一边床。
陈桉很听话地躺了下来。
“眼睛闭上。”应倪又命令。
陈桉依旧照做。
跨坐在腰上的应倪凶巴巴地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睁开!”
陈桉应了声好,或许是她转变的态度过快,并没有让他迷糊得陷入温柔乡。他闭着眼睛警告:“还是那句话,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原本准备即时动手的应倪决定先给他点甜头尝尝。
照葫芦画瓢地从眉眼往下啄到唇瓣,陈桉张唇想要更多时,她忽地离开,然后唇瓣贴着脖颈缓慢向下,在路过喉结时,记仇似地狠咬了一口。
陈桉低嘶了声,让应倪莫名有些兴奋。
她把衣服往上卷,以眼还眼地命令他咬着,然后艰难举过很沉的手臂往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在枕头下的皮手铐拿出来。
拷上床柱的同时,另一只手去揉他的胸肌掩饰。
“喜欢吗?”她压住笑意。
陈桉抱着她腰往下按,“这样更喜欢。”
硬度超乎了想象,应倪呼吸滞了一瞬,“手给我,让你更喜欢。”
陈桉伸出左手。
咔嚓一声。
扣上了。
应倪翻身下去,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阴阳怪气地道:“我也很喜欢呢。”
陈桉闻声睁开眼,因为不适应光线而微微眯起。应倪跪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被禁锢的模样,过了两秒,在余光扫到被拷上的手腕后,陈桉的眸光变得清晰而直接。
或许是他没有表现任何愤怒、过于平静的神色让应倪大失所望。她蹙了蹙眉头后说:“求我。”
陈桉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求我就放开你。”应倪重申了一遍。
陈桉依旧没吭声,但这次淡笑了,笑得应倪头皮发麻,吓得她赶紧去检查锁在床柱的那一头。确认不可能打开后才继续趾高气扬。
“那你就这样睡吧,晚安。”她笑得比太阳还明媚耀眼。
陈桉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应:“晚安。”
应倪扯了下嘴角,收起笑容,扯过被子把自己卷成蝉蛹,闭眼睡觉。大概是灯光过于亮,睡了很久都思绪都沉不下去,又爬起来将关夜灯。
即将触碰到开关的同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桉保持二十分钟前的姿势原封不动地躺靠着——因为链条很短,他只能保持这个睡姿。
背脊悬空,只能靠后脑勺一个支点枕着。此时闭着眼,眉心轻拧,眼睑不知是睫毛拓出的阴影,还是皮肤原本的颜色,微黑发青。
他们刚从宝柳回来,昨夜也没休息好,她倒是在车上睡了三个小时,精神饱满。而来回的车程都是陈桉一个人充当司机,不可能不疲惫。
应倪觉得自己过分了,像折磨人的慎刑司嬷嬷。
她凑过去,陈桉眼皮仍阖着,呼吸拉得很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喂?”她出声试探了一下。
没理。
“睡了?”应倪轻轻拍了下他脸,还是没反应,确认了一番后,探身过去解手铐。
她一边解一边喃喃:“也是活该,谁让你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才不——”
话说到一半,脱离束缚的手毫无征兆地抓上了她的胳膊。应倪反射性回头,坠入一道平静而危险的视线里。
……
短暂到不到一分钟的“起义”失败后。应倪跪坐在小腿肚上,双手扣在腰后。
所有衣服散落在地上,被子也被扔到了飘窗上,她脸颊通红,眼尾水光闪烁。
夜灯变成了最高档的照明灯,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陈桉立在床尾,视线里只摆了两眼物品,逗猫棒和毛绒尾巴,一个用于前面,一个用于后面。
他朝床上的人抬了抬下巴。
“选一个。”
第61章 忘不了
他扫过来的视线让人无所遁形, 即使膝盖与膝盖相触,极力向内绷紧,低垂的视野里被一片海藻遮盖得看不见细节, 应倪依旧羞愤得脸颊能滴出血来。
他怎么能这样……
“陈桉你混蛋!”她脖颈扬起,像被惹怒要啄人的白天鹅。见陈桉的神色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又低吼道:“你大爷的!放开我!”
陈桉像是没听见她的警告, 亦或是无足轻重,继续之前的问题:“喜欢哪个?还是说两个一起。”
“……”
“那就只好我帮你选了。”
“……”
应倪看着他微弯腰, 指节在上面依次划过,来回反复几遍, 似乎难以抉择。
在这不长也不短的十几秒里,她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放缓, 直至停滞。紧绷的神经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罪犯, 忐忑紧张, 但又隐隐知道,刑罚不全是痛的。
当视线里的人终于做出决定,拿起毛绒尾巴之时。应倪头皮倏地一紧,从背脊一直往下, 麻到了脚趾头。
“不行!”
她无法接受另外一个部位以这样冷冰冰的形式开发。即使在喝醉那晚已经暗自在心里接受除了把她玩死之外的各种癖好。
但此时此刻,身心压根过不了那关。
陈桉看她一眼, 将尾巴随手丢弃到一旁。他没这个恶趣味,只是吓唬一下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别的物品代替他去占有。
尾巴末端的金属砸落在地上, 发出缓和神经的声响。应倪松了一大口气, 但心脏很快又被陈桉捏在手里的逗猫棒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一根棒身纯黑极细的木棍, 上面缠有小铃铛。和市面上的逗猫棒无异,只是顶端只矗立着一片单独的羽毛。白色, 椭圆状,质地蓬松而细密。
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异常纯洁的色泽。
但那些纯洁在目睹陈桉捏在手里朝她走来,像教鞭一样掸打在手心的动作时,全部化作了毫不避讳的色情。
人很难不被视觉以及氛围影响,纵使他衣衫整洁,还没开始‘处刑’。酸胀的感觉已经袭来,像潮水般汹涌澎湃铺天盖地,把人打进浪里险些窒息。
陈桉在床边坐下来,视线停留时,语气很平静:“好多水。”
“……”
应倪连怼都不知道该怎么怼,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脚背无意识绷紧,想倒下去,但在想象倒下去后将身后全部留给他的画面时,硬生生挺住了。
接着,陈桉离开了床,衣柜门推开的声音响起。再然后,她的眼睛被一条领带蒙住。丝绸质地很亲肤,冰冰凉凉的温度扶平了一些躁动。
同时陷入黑暗的视线让人的触觉和听觉无限放大。
敏锐到她能感受到羽毛来到身前时拨开的空气,肩膀随之哆嗦了一下,湿漉的粉唇也在跟着颤抖。
陈桉并没有着急去安抚,而是静静地注视她,沉思了片刻。
从第一次开始就有所感知,应倪的敏感远超乎想象。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想要她无论是在床下还是床上都离不开他。
就好像试图用美食留住男人胃的女人一样。
他要把她喂得饱饱的,最好回味无穷,即使餍足也永远无法舍弃。
或者具体点。
他要在饭菜里撒罂`粟`壳。
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什么也看不清,也久久没等来响动的应倪从紧张变成了恐慌,因为陈桉的行为和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过于出格。
“陈桉……”她低声喊完,黏糊的嗓音说出来连自己都楞了一下,“不要好不好。”
话音落下,陈桉含住她的嘴唇。若有似无轻拂而过的羽毛给出回答。应倪不受控地颤了一下,神经末梢传来的刺激比亲眼目睹的状态强上数十倍。
像有一簇并不微弱的电流缓慢爬过山坡,而后在坡顶迅速炸开。
领带的针脚太细密,透不进一丝光。就算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也依旧让人觉得恐慌。
背脊绷得僵直,她并不是怕黑,而是恐惧已知的未知,
铃铛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按图索骥地往下。
停留在目的地时,陈桉转而亲了亲她的脸颊,温热酥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有感觉吗?”
应倪摇头。
他拇指指腹的温度比食指更烫,贴扣在微张的粉唇两侧,督促她说实话。
应倪还是犟着没有回答。
被原始结构保护不会轻易完暴露的部分,随着向左右两端扯开的动作与空气逐渐接触,直到指间距离远至极限,才迫不得已定格。
这样的行为如同手艺人打磨红玛瑙,虔诚而敬业,不放过一丝能抛光的边角。很快下起了雨,打湿的羽毛不再蓬松柔软,粘成末端微尖的根状。
但它仍坚强地尽力扑闪,一上一下地刮擦,努力起飞。
静谧无声的卧室里,铃铛清脆又刺耳地响着,旋律和被羽毛震动的另外一颗半嵌在玛瑙上的珍珠同频。
应倪神志不清地倒靠在床头,陈桉还算好心地塞了个枕头给她垫腰,跪坐的姿势也不知在何时变成脚掌踩实。
思维早就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所以不知道膝盖的方向呈八字,不知道自己在剧烈呼吸,在发抖,在流泪。
然而从一开始就跪在面前陈桉知晓得一清二楚,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在精准捕捉到她到达后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羽毛,俯身吻了上去。
应倪一惊,膝盖反射性撞上他的鼻梁,头发抓起来比羽毛更硬,往下按又往外推的动作分不清是抗拒还是想要更多。
陈桉选择后一种,咬住唇瓣在齿间拉扯吮吸,舌尖顶入腔内刮抵软肉。脸颊被锢撞得越紧,舌尖就探入得越深入。
原本最长不过几秒的愉悦被他硬生生延长到了以分钟为单位,余感裹袭四肢百骸,将身体侵蚀成了一滩水。
在晕过去前,手腕恢复了自由,领带被摘掉,重见光明的一瞬,她被灯光刺得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皮。与此同时,陈桉捞过盒子,垂眼撕开。
适应光线后,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但也因为看清而蒙上了一层青筋暴起的紫红。很难不让应倪想起已经模糊不清的浴室记忆。
那时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只看了一眼,过了几天,脑子里连轮廓都勾勒不出来。
或许是此刻隔得很近的缘故,也可能是从下往上仰视填满整个视野。和握住的手臂是一样的维度,非常凶悍雄壮。
应倪的呼吸随着胸腔起伏变得短促,思绪涣散而飘离,木讷地看着陈桉不紧不慢的动作。
对比之下,手指显得非常纤细,却也十分灵活,行云流水般地拆开外包装,打开盒子,套上一层像是铆钉做的薄膜。
起初没什么反应,像是与自己无关,直到他抬眼看来,撞进沉得直截了当全是占有欲的视线时。
应倪瞬间被吓醒。
难以置信自己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完全吃下去的。
眼前忽地压下阴影,再一眨眼,她从靠在床头变成了躺在床尾,脚趾够不着地。但也不用够地,因为很快被人安排了别的去处。
先是在劲瘦的腰上,然后是硬实的肩膀,再然后回到自己臂弯中。
拍打中,陈桉咬在她耳旁,“抱住了。”
没等应倪反应过来,陈桉托起了她的肩胛骨,视线从被天花板填满依照路径换成了衣柜、门、沙发、飘窗,台灯。而后再原路返回,如此循环反复。
颠簸的状态,长过腰际的发丝一半在后脊跳舞,一半在陈桉肩头弹动。过山车般的幅度挑战神经末梢所能承受底线。
在走到衣柜前时,陈桉动作忽然顿了下,提醒:“隔音效果没你想得那么好。”
应倪收了音,倏地从失控里挣脱,捏紧拳头往他脖子,肩膀,胸口上狠砸泄愤。拳头很硬,但砸在更硬的肌肉上时,无力的感觉像是在打棉花。
于是选择放弃,转而张嘴去咬,逮哪儿咬哪儿,彻底被逗成一只炸成毛绒球的猫。
在牙齿刚陷进锁骨上面皮肉时,毫无征兆地,拖住她的胳膊松力垂了下来。自重瞬间沉下去,仅剩唯一的支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应倪迫切咬紧。陈桉微滞,长舒了口气,脸颊去贴脸颊,声音哑得不像话:“想我死?”
应倪也没好到哪里去,感受不会比他差,愤愤地咬上他肩头,陈桉嘶了声,应倪的舌尖很快尝到了微淡的铁锈味。
陈桉没有停下,她也没有松口。僵持了几十下后,陈桉拉开了最里侧的衣柜门。实木柜门后出乎意料地藏有一面光可鉴人的穿衣镜。
陈桉转了个方向,指节钳住她的下巴往外侧掰,自导自演的画面被迫映入眼中。
像是怕她理解不了内容,他旁边说明:
“看见了吗?”
她怎么可能没看见,镜子光滑平整,清晰透亮。像是另一种镜头。
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冲击。应倪又掐又挠又咬,最后被陈桉制服,拖过椅子悬空抱坐在扶手上面,夹在镜子和他的中间。
在眼前播放的电影节奏极快,急转直下进入最高潮部分,视野因而更广,清晰度更甚。几乎全是她的特写。
在某个让头脑闪回的画面结束后,应倪率先退出了观影。大概是累到了,什么也不说。
陈桉看她一眼,随之离开,关上衣柜的门。
垃圾桶和房间陈设配套,胡桃木色脚踏款。打开后,干干净净。黑色塑料袋里只有一个泻过气的白色气球,颈部打了个扎实的节,以免弄脏。
第二个还在使用中,颜色不同,仍然是透明紧贴的。陈桉和在宝柳一样,看着她自行解决。
应倪捞过枕头扔过去,因为力气丧尽只落到了床尾,未挨上男人分毫,她迷蒙地看着天花板,眼睛要睁未睁,当她快要昏睡过去时,陈桉叫了声她的名字。
下意识昂起脖子。
视线穿透黏稠得快要搅不动的空气,落在被汗水沾湿的脸庞。
陈桉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其实有点冷凶。
但此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以及瞳仁逐渐染上的雾气,将凶给模糊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荷尔蒙的性感。
让人难以移开眼。
代价是一束高压线闯入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击中。
远处有机车轰鸣,炸响了一整条街。掩盖了瞬间的低哼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彻底不见,她才轻闭上眼。
今晚的第四次,也是最快的一次,完全呆住了。
夜风吹动纯白色的纱帘,光亮糊成了相同的色调,只不过粘稠浓郁更为扎眼,斑驳不舍地与细软交缠。承托不住的,缓缓向下流淌。
背景是肩宽腰窄的男人,胳膊垂在腿侧。肌肉轻微充血,手臂线条绷紧起伏,是过于用力的表现。
味道渐渐散去,可她还是觉得好烫,像被火山爆发喷涌的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熔岩灼烧,在瞬间融化。
其实那样的画面,不太像击中的。
更像是,被填得太满而溢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了下来,纱帘逐渐恢复静止状态,时间在朦胧光影中游走,虚幻到失真。
静得只剩下呼吸的房间里,苦淡的鱼腥草气息流淌在空气之中。应倪眯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五官硬朗,胸膛起伏,脖子上全是抓痕,肩头也仍渗着血。
一副暴力而迷离的实感画面。
男人同样审视着她,侧脸冷硬,眸色深黑,似在质问一句怎么也过不去的旧话。
你能真的忘记和你第一次做.爱的男人吗?
应倪拼尽全力不退让,但神经末梢传来的后劲儿实在太足了。足到让她不得不做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回答。
忘不了。
忘不了做她的陈桉。
这辈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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