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青影才走,江婉筎就到了院外,请若风进去通传。
若风道:“公主若是来看太子妃的,太子妃方才已经歇下了。”
江婉筎摇头,轻声:“不是,我来找太子哥哥的。”
若风迟疑了一瞬,点头进院中通传。
江诀回了屋中,程绾绾方才睡着了,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已经又醒了。
她坐了起来,江诀看见她,快步回来榻边:“怎么醒了?吵醒你了?”
程绾绾摇摇头:“不是呢。”
江诀在榻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把小太子妃揽进怀里,声音也低了一截,语调柔和:“那怎么醒了?”
才睡下没多久,总不是平白无故醒的。
程绾绾才睡醒,脸上却没什么睡意,她脸低下去,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就是睡得不踏实……忽然就醒了。”
其实她没有完全说实话。
实话是她睡得不踏实,睡眠很浅,感觉到身边没人了,就忽然醒了。
江诀刚一走的时候,她其实就醒了。
程绾绾当然知道公主府里的客房是不会有蛇的,不过一个人躺着,心里无端就有些不安,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了。
她想着太子殿下应当有事要忙,她也没发出任何动静,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等着。
但程绾绾虽然没说,江诀也隐隐约约领会到了。
江诀立马道:“孤也累了。孤陪着你睡。”
程绾绾愣了下,她刚要说话,外头若风来禀话,说是五公主过来了,求见江诀。
程绾绾听若风禀完,很乖道:“那殿下去忙吧。五公主这么晚找殿下一定是有正事的。”
程绾绾边说,被男人揽在怀里,还就势在男人胸口轻轻推了一下。
没多大力气,手也软软的。
江诀无端胸口一暖,胸腔里漫上些丝丝缕缕的热意,心口也跟着微微发软。
江诀不仅没动,没起身出去,还紧了紧胳膊,越发把揽在怀里的人箍紧了些。
江诀低头,声音抵在小太子妃额头,低声哄:“孤实在乏了,懒得出去。孤就在这里,叫她进来说话。”
程绾绾抿唇。
她哪里察觉不到呢?男人分明不是累了乏了,是知道她害怕,编个借口陪着她、守着她。
不然为何还把她抱得紧了呢?紧到她都能听见他胸腔里,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若风得了江诀的意思,已经出去把人请进来了。
江婉筎进来屋中,一下子就看见若风说睡着的小太子妃分明醒着,正被她的太子夫君抱在怀里。
江婉筎只看了一眼,赶紧低下目光。
程绾绾脸红。
江诀倒是坦然,扫了江婉筎一眼:“何事?”
江诀的语气不怎么好。
江婉筎身形滞了滞。
江诀的确是有些不高兴的。毕竟如果不是江婉筎没事找他的小太子妃闲话,也不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不过这份不高兴,显然并无切实道理可循,纯粹就是迁怒。
但迁怒就迁怒吧,江婉筎也是担心这个,纠结了许久才专门过来的。
江婉筎抬眼看了小皇嫂一眼,赶紧问道:“太子嫂嫂可好些了吗?”
程绾绾也听出男人语气不好。她不敢断定缘由,但约摸感觉好像是和自己在五公主府门外被蛇咬的事情有关。
程绾绾赶紧笑道:“五公主不必担心,我已经完全好啦。”
江婉筎松了口气,嘴角才弯起来,还没等笑出来,江诀的声音冷冷泼下来。
“是么?完全好了,还睡觉都睡不着?”江诀睨了一眼怀里的人。
程绾绾:“……”
程绾绾咬唇。
果然男人一直知道她害怕得睡不着……
可是干嘛要拆她的台,这样弄得五公主很尴尬的好吗?
江婉筎确实尴尬,脸上才要笑,立马又笑不出,一下子表情别提多古怪了。
江诀也心知自己是迁怒,一直在克制心头怒火,但就是克制不住。
尤其看见小太子妃分明自己害怕得睡不着觉,却还要装出满脸的笑容去安抚别人的不安,努力让别人心里好受。
她怎么就这么傻呢?就不会任性自私一点吗?
江诀心里有气,是迁怒,也是一种对小太子妃仿如恨铁不成钢般的疼惜。
可惜光他心疼有什么用,她要自己心疼自己才行。
江婉筎低下脸道:“太子哥哥,是昌乐不好,若不是昌乐邀太子嫂嫂来公主府,也不会发生今日白日的事,都是昌乐的错。”
哪能是五公主的错呢?程绾绾心道。
她正要替五公主辩解两句,男人已经毫无情绪起伏道:“你知道就好。”
程绾绾:“……”
江诀继续:“日后你若要找你太子嫂嫂说话,自己去东宫递帖子。绾绾为长,你为幼,哪有皇嫂次次拜小姑子门的道理。”
也就今日一回而已,怎么就次次了……程绾绾也尴尬起来,总觉得是自己被蛇咬牵连了五公主。
江婉筎只从善如流,立马应声:“太子哥哥教训的是。昌乐记住了。”
话到此处,江婉筎“请罪”的流程算是走完了。
江诀也只是训诫她两句解解气而已,自然不会真的罚她什么。
按道理江婉筎可以走了,但是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诀蹙眉看她:“还有何事?”
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江婉筎看了程绾绾一眼。碍于程绾绾在这里,江婉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程绾绾捕捉到了五公主这个欲言又止的眼神,有些茫然。
江诀蹙眉更紧:“有话就说。”
江婉筎不敢再纠结,只得道:“太子哥哥,昌乐只是想提醒太子哥哥一句……今日之事发生在公主府外。公主府虽然不比热闹的街道市集,但也是人来人往、巡卫严密,这附近又没有密林,从哪里跑出来这样一条毒蛇呢,还恰好钻进了太子嫂嫂的车驾里。”
江婉筎没点破,但意思很明了了,正是和江诀想到了一处。
江诀已经命青影去查了,默了默,他没正面接话,反问道:“你有所怀疑,那你可着人去查了?”
江婉筎愣住。
江诀面色又转冷:“事情发生在你府门外,你既有所怀疑,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责任揭过去么。”
这话便不是迁怒,是正经的责问了。
若是不知道有人故意害人就算了,既然知道,事情就发生在公主府大门外,隶属于公主府管辖,五公主有责任查探清楚。
江婉筎脸色微变:“太子哥哥恕罪……”
江诀刚才是迁怒,话语间带着怒意,但其实并不真的很吓人,而现在他面色和语气都只剩下冷酷,听不出怒意和情绪,这时候才是真的可怖。
方才只是一个皇兄的迁怒,现在才是储君的责怒。
江婉筎心口一下子绷紧,就要跪下请罪。
这时候,程绾绾出声了:“殿下……”
小太子妃绵软软地靠到了男人肩头,澈然的眼眸带着些许倦意,软唇微启,只轻声吐出一个字:“困。”
程绾绾在江诀肩头轻蹭了一下脑袋,撒娇似的说了个“困”字,再没说话了,只看了浑身紧绷的五公主的一眼,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江诀。
江诀:“……”
江诀很明白,小太子妃眯着的亮眼睛里到底多少倦怠是真,多少倦怠是假。
但没办法,他就吃这一套。
才拿出的储君威严改头换面,又变回小太子妃的亲亲夫君了。
“好。”江诀叹着气说道,“那孤陪绾绾睡觉,好不好?”
程绾绾浅浅笑,乖顺点头。
江诀无奈,看了江婉筎一眼,示意她退下。
江婉筎脸上还诧然,忍不住又看了小皇嫂一眼,程绾绾冲她眨了眨眼睛。
江婉筎:“……”
江婉筎赶紧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院子里风一吹,江婉筎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婉筎:“……”
她有多久没这么紧张害怕过了?
果然还是太子哥哥最威严了……
江婉筎缓了缓,若风过来引她出院子。
江婉筎点了点头跟着若风出去。
走的时候,她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烛灯明亮的客房。
这位小皇嫂年纪不大,但确实极得太子哥哥喜欢。太子哥哥凡说正事的时候,从来不徇私的,今日破天荒,为了小皇嫂一个“困”字,竟就这么轻易放下公主府的事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
第二日,江诀下了朝回来,带着程绾绾从五公主府回了东宫。
程绾绾还有些虚弱,于彬给她把过脉之后,又开了一副药。
程绾绾本来以为解了蛇毒了就没事了,不明白自己为何还如此虚弱。
问过于彬,于彬道:“蛇毒虽解,但恐有余毒残留体内,有损五脏,微臣依据脉象为太子妃另加了一副药,可清肝去残毒。”
程绾绾这才点点头。
于彬要出门时,程绾绾又道谢昨日辛苦于彬往五公主府跑了一趟。
昨日程绾绾在五公主府见到了于彬,才晓得于太医是被太子从东宫直接提上马一鞭子赶到五公主府的。
据说到了五公主府后,于太医是直接趴在马背上摔下来的,直接就被颠吐了。
但还没吐完,就被随后下马的江诀揪进了公主府中看诊。
程绾绾汗颜。
*
傍晚时,青影来禀话。
“殿下,属下已经将昨日之事查探清楚。”
“说。”
“属下着人打探过昨日太子妃离开公主府之前一个时辰之内所有在公主府外出现过的人,其中果然有一人十分可疑。那人在公主府外逗留了竟有半个时辰之久,还曾经靠近过太子妃的车驾。之后,也一直在太子妃的车驾附近盘桓不去,直到昨日太子妃被毒蛇咬伤之后,那人却立马离开了。”
“查到那人身份了?”
青影点头,面色有些凝重:“那人……是太子妃母家,程家的下人。”
第102章
自从娶了小太子妃回来,江诀就知道小太子妃从前在程家过得甚是艰难,也知道程家人对小太子妃并不好。
不过程家上下纵有偏倚,也不至于要了小太子妃的性命。何况,她现在是太子妃。
江诀沉吟片刻问:“孤离京这月余,程秉融可来过东宫?”
青影跟着一道去了豫州,但回来后立即接手了东宫的宫防,江诀离京这月余,东宫内外的一举一动,青影这两日都已经掌握清楚。
青影立即道:“来过。不过是和众大臣一起来的,当时众位大臣是来探望殿下的“病情”的。”
江诀离京去豫州的时候,起初是称病不上朝的。
那些大臣来探望“病情”,无非是来打探东宫行踪的。
江诀点点头:“程家近来,还有什么消息。”
青影想了想,提了一条:“回禀殿下,之前程大人为了程家二小姐的婚事来叨扰过太子妃,照说婚期将近,该有风声才对,但程家近来时常四门紧闭,半点不像要有喜事的样子,恐怕是……”
程秉融曾为了程湘湘的婚事来找程绾绾要过嫁妆,就是为此事,江诀十分恼怒。
但他当时没有发作,只暗中命人写了折子,上本弹劾程秉融,后来以此为由头贬了程秉融的太常寺卿之职。
照说月余了,程府若有喜事,也该有风声了,何至于四门紧闭,反倒一副没脸见人的做派。
只怕是江诀那一贬,程家的婚事起了什么变化。
要说程家,在小太子妃嫁过来之前,也没听说过程家在为嫡小姐相看人家的,小太子妃一嫁过来,跟着程家另一个女儿的婚事就有了着落。
这个着落,怕是借了小太子妃的势。
而江诀那一贬,等同于狠狠打了程家的脸,这必定让那些以为和程家结亲就能一并攀附东宫的人,要重新好好思量思量了。
没准儿就是因为这个,程家的婚事又黄了。
江诀面色沉了些,命青影连夜再去查此事。
*
第二日,江诀下朝后在三松堂一直忙到傍晚才得空。
回西宫后,陪小太子妃用了晚膳,又去看了会儿折子,等到晚上才再回西宫。
青影已经侯在西宫。
江诀回来,青影禀明查得的消息:“回禀殿下,正如殿下所料,程家前段时日的确为程家二小姐说了一门亲,不过……就在程大人被贬官之后,程家二小姐,被退亲了。”
退亲。
江诀勾唇冷笑。
程家那个二小姐,江诀可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他并非耽于私情之人,若非程秉融做的太过分,江诀原本没打算对程家做什么,对程家那个二小姐,江诀更是不会挟私报复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
可是他不惩处程家,程家倒是反过来,骑到小太子妃头上了。
竟敢算计小太子妃的性命!
江诀嘴角冷冷勾着,神色稍带三分笑意,却是讥笑,眉眼显得格外冷厉阴森。
“可查出,程家想结亲的是什么人。”江诀问。
青影忙道:“查出来了,是……是顺亲王府。”
院中一时无声,只风声阵阵。
半刻,江诀冷笑了声:“真是好大的胃口。”
青影不敢作声。
谋害太子妃,是抄家灭族的罪名,就算是太子妃的娘家人也不例外。程秉融和赵氏可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么蠢。
那蛇是谁叫人放的,就显而易见了。
江诀冷笑道:“是孤贬了她的父亲,顺亲王府也是因为孤所为才退亲,她该怨恨孤才是。”
青影未作声。
话这么说,但程家二小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敢危害当朝掌政太子。
江诀冷笑着,继续道:“她既这般怨恨,那孤就如了她的愿。”
*
院中主仆二人话才说完,寝殿内突然传出一声低呼。
江诀沉冷的面色微裂,立即掉头,快步去寝殿。
寝殿内,程绾绾早已经沐浴完,穿着寝衣躺在了榻上。但这时候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背抵着墙坐在榻里,缩在一角,面色惊惶未定。
江诀快步过来:“怎么了?!”
程绾绾刚才是被吓到了,但也压着声音,只低呼了一声,声音其实并不大。不过晚间安静,太子耳力又好,所以才听见了吧。
程绾绾有些尴尬,脸色一下子窘得发烫:“没、没什么……”
“胡说。”江诀伸手递进榻里侧,要抱小太子妃出来。
程绾绾乖乖把手递进男人掌心,由着男人捉着她的手一带,将她从榻里侧带出来,抱进怀里。
江诀抱着怀里娇小的人儿:“没什么怎么叫了声,被什么吓着了?”
太子怎么……猜得这般准……
程绾绾愈发脸红,却不肯说被什么吓着了。
江诀低头只睨见怀里小太子妃红霞的脸颊,粉唇紧紧抿着,一字不发。
但显然,飘忽的眼神出卖了小太子妃。
江诀跟着小太子妃偷瞄的眼神看了一眼,就看见床幔上头坠着的一根长长的流苏。
江诀愣了下,瞬间失笑。
他抬手,拨了那根流苏一下:“被这个吓着了?”
男人话音都是笑的,程绾绾越觉得窘得很。
她多大的人了,被一根挂在帐幔上的流苏吓得失声呼叫,简直丢死人了……
程绾绾想否认:“才不是……”
但脸颊都快红透了,眼神也躲躲闪闪的,说谎被一眼就看穿了。
江诀实在忍不住发笑,胸腔里却是涌起一股细流的怜惜,嗓音笑着,也格外温柔:“莫怕,不过是根流苏坠子罢了,绾绾若怕,扯了便是。”
江诀说着,大掌一抬,就要把那根流苏直接扯去。
程绾绾顾不得窘,赶紧抱住男人的胳膊:“殿下!你这么扯,把床帐扯塌了怎么办?!”
江诀胳膊被抱住,抱了个满怀,柔软紧紧贴着。
他目光下移,看了眼,含笑移开视线:“孤有分寸,不会塌的。”
程绾绾抱着男人胳膊没松,还是不放心,但她也不说什么,就抱着男人胳膊不撒手。
江诀抬了抬手,绵软紧贴着,一点没松,沉甸甸地坠着他。
硬要抬也抬得起来,但江诀就势,没去扯了,把手放下来:“那明日叫侍女把流苏去了去。”
程绾绾抱在江诀胳膊上,因在和他说话,一时间也没松手,只力道没那么紧了。
她低声道:“也不用去掉的……”
“绾绾不怕?”江诀低头,柔声逗她。
程绾绾脸又红:“我什么时候说我怕了……”
还嘴硬呢,还不肯承认。
江诀好笑,但忍住了,只嘴角勾起来一点深抿的弧度,算收敛了。
“不怕也扯了。”江诀道,“晃来晃去的,孤瞧着也烦。”
“……”程绾绾仰脸瞥男人一眼。
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不了,”程绾绾还是道,“我、我习惯了就好了,就是刚才睡得迷糊,突然间看见了,以为……”
她可算承认了。刚才看岔了眼,杯弓蛇影了,以为晃荡的流苏是蛇。
江诀没逗她,把人抱在怀里紧紧搂着,低声哄:“没事,看错了而已。东宫很安全,有孤在,千年蛇妖也进不来。”
程绾绾:“……”
她之前还看过若风的一本话本子,讲的是一个千年蛇妖和一个书生的爱情故事。结局那蛇妖被镇在一座塔下,那书生为那蛇妖扫了一辈子的塔。
当初看到那里时,她都感动哭了。
现在……
她没那么感动了。她真佩服那书生。
程绾绾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江诀低头仔细看小太子妃。
程绾绾小声念道:“没有千年蛇妖……”
江诀愣了下。
也不知道小姑娘脑袋里在想什么。
江诀好笑,但也顺着她,低声:“是是是,没有千年蛇妖。”
程绾绾满意了,刚才被流苏吓一跳的心情也平复了,乖乖窝在男人怀里。
时辰已经不早了,江诀还未沐浴。
不过这会儿他不想松手,想多抱一会儿怀里的人。虽然每晚都会抱,但每回总是抱上就不想松手。
江诀突然想起在宫里问过皇帝的话——小太子妃为了给他准备生辰礼,明明胆子小害怕父皇,还是眼巴巴凑到跟前去问了,打探他的喜好。
以前有人打探他的喜恶,江诀只觉得厌烦,或是戒备。
头回居然有点高兴。
“绾绾三番五次去庆康宫,是为了打探孤的喜好?”江诀直接就问了。
直接把程绾绾给问愣住了。
江诀低头,噙了抹笑,蛊惑又温柔:“绾绾想知道孤的事,为什么不直接问孤?孤知道的更多。”
程绾绾呆愣着,瞪大了双眼,又猝不及防撞进男人深深的漩涡似的眸底。
她一下子晃神,脸上才凉下来,莫名又开始烫了。
江诀头低下来,越来越低,薄唇朝小太子妃的唇印过去。
眼看要落下的前一刻,程绾绾猛然回神,一下子别开了脸去。
亲了个空。
江诀:“……”
程绾绾小声抱怨:“父皇怎么这样……我都没有把父皇的秘密说出来……”
江诀挑眉:“父皇有什么秘密?”
程绾绾:“……”
程绾绾恨不得告诉皇后和大公主去,就是陛下害她们心爱的花摔坏的!
但是程绾绾不敢说。
“绾绾,什么秘密?”江诀追问。
程绾绾仰脸,有点憋屈的委屈,但还是不敢说,又怕待会儿拗不过男人。
她小脸一扬,只能出卖色相,朝着男人的嘴巴就亲了上去,补回给他刚才躲开的亲亲。
第103章
江诀忙了几日朝事,终于得空往顺亲王府一趟。
顺亲王是先帝所封的异姓王,并非是皇族血脉。
先帝在位时,有回南下微服私巡遭遇刺客,命悬一线,是现在这位顺亲王的父亲,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先帝一命。
先帝感念其忠义,在其死后追封其为顺亲王,后其独子袭封,即是现在的这位顺亲王。
顺亲王府坐落在深巷之中,王府位置较为偏僻。
当今皇帝即位后,沉迷于修仙问道,不管朝政,与顺亲王也并无深交,所以顺亲王在寿阳一向行事低调,江诀与顺亲王府更是少有来往。
江诀罕见亲自登门,顺亲王亲自出门来迎。
一路引着江诀到正厅,请江诀在尊位上落座,又命人看茶。
等上茶的工夫,顺亲王堆着笑,同江诀寒暄几句后,试探着问起江诀的来意。
顺亲王年已逾半百,比皇帝年纪还大些,但在江诀面前,是绝不敢仗着年纪和虚有其表的辈分来拿乔的。
顺亲王态度十分恭敬,江诀也就还算平和。
至少看起来,顺亲王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心思,似乎和程家的婚事,顺亲王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
但江诀也不相信婚事只是巧合。
江诀直接道:“听说王叔前些时日和孤太子妃的母家定了门亲事?”
先帝看重顺亲王一门,虽无血脉之连,但一直要求皇室后辈以正经长辈之礼待之,便称王叔了。
顺亲王心里早就隐隐有感觉,猜到江诀是为这件事来的。
但顺亲王一时也拿不准,江诀是赞成那门婚事呢,还是不赞成。
反正顺亲王是不赞成的,他这个没有半点皇室血脉的亲王之位,坐得可谓如坐针毡,自然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和太子妃的母家再结亲,难保太子不会多想。
事实上,江诀也的确多想了。
不过一得知程家是和顺亲王府结亲之后,江诀大半还是觉得,是程家有意借小太子妃的势攀附顺亲王府,而非顺亲王府有意利用此事而别有目的。
不管怎样,顺亲王赶紧先解释道:“皇侄消息当真灵通,我原还想寻个日子去趟东宫,同皇侄说明此事——亲事原先是有,但我……已经把亲事退了。其实,那门亲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子私下去纠缠了程家那位小姐。这一来二去,两人有些浅显情谊,不知如何传了不中听的谣言出去,我不得已,才答应了结亲的事。”
顺亲王有两个儿子,顺亲王的父亲当初舍身救先帝,何其忠义,但无奈独子——也就是现在的顺亲王,是个庸碌懒散之人。
而顺亲王的两个儿子,长子贪色,幼子纨绔,也都是不成器的。
顺亲王的长子在寿阳倒是有些名声,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贪爱女色的名声。
这样也确实说得通,顺亲王本人是个谨小慎微的,对这样的亲事恐怕避之不及,必定是程家和顺亲王的蠢儿子用了什么手段,顺亲王才不得已松口。
江诀心中暗忖,面上并未多言,只随口似的又问道:“那王叔为何又把亲事退了?”
顺亲王一时语结,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还不是因为程家被贬官的事。
原本他答应就是顾忌着程家是如今那位太子妃的母家,可程家被贬官,足见太子对程家并无偏私,甚至有些苛刻和不满。
这样一来,顺亲王还怎么敢和程家结亲,惹得一身骚被旁人怀疑不说,恐怕还要惹得太子不满。
但这话,顺亲王不好对江诀说。
不过江诀也大概猜到了。
见顺亲王不说话,江诀也不再问了,直接道:“王叔不必有什么顾虑,若王叔早些同孤说此事,孤定会赞同王叔和程家这门婚事。王叔与孤本是一家人,亲上加亲,也是一件好事。”
顺亲王不敢应和,忙道:“岂敢。我对陛下、对皇侄的忠心和情谊,哪还需要亲上加亲来证明。”
江诀话中有试探,顺亲王反应也快,赶紧表了忠心。
江诀面色未动,只笑了笑,没说话。
随即两人话又说到别处。
没过多久,闲话了两盏茶,江诀起身离开。
临走前,江诀旧话重提,又说了遍:“王叔与程家的这门亲事,孤很看好。王叔不必顾虑太多。”
话止于此,江诀离开。
等送走了人,顺亲王脸上堆着的笑,慢慢落了下来,面色沉重。
太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顺亲王有些拿不准。
适才话间说起程家那位二小姐,太子嘴上说的是好话,但眼底全是冰冷的寒意。
顺亲王转身进府,脚步很慢。
过了没多久,顺亲王叫了人,命人去打探程家和东宫的事。
*
江诀刚一回东宫,豫州就来了消息。
秦昭从豫州写了一封密信过来,信中说已经查到了赈灾银的下落。而豫州官员上下,恐蛀虫太多,要想清剿,怕又是一场血光之乱。
江诀看完信,没说话,在书房坐了许久。
青影等了许久,才问了句:“殿下,可要回信?”
江诀慢慢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青影上前研磨,江诀却没拿笔,望着桌案上的信纸半晌没有动作。
良久,江诀才拿笔,嘴角却是讥笑,低声道:“孤才从豫州回来多久?孤在豫州之时,赈灾银和乱军之事扑朔迷离,半丝端倪也无,孤一走,蛛丝马迹倒是一个接一个都冒出来了。”
青影研磨的动作顿了顿:“殿下的意思是……秦二公子信中所说,未必查到了赈灾银失窃的真相?”
江诀冷笑:“恐怕查到的,不过是预先就已经设好的几颗弃子罢了。”
青影继续研磨,面色也跟着沉了沉。
江诀提笔蘸了墨,落下笔开始写回信,沉声道:“秦昭的本事孤知道,他必定也看出来了。他专门写这封信回来,恐怕是豫州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是在做戏给背后的人看,好让他们掉以轻心。既然如此,孤也要配合他,把这场戏演的逼真些。”
……
江诀才写完了信,外头邹吉喜声禀道:“殿下,太子妃过来了。”
江诀刚把信递给青影,闻言面上沉了半晌的阴霾立时挥散一空,露出几分几不可察的笑意来。
“来了?”江诀起身,立即出去。
第104章
是江诀叫程绾绾过来的,程绾绾这会儿等在院子里,正四下打量。
她有一段时日没来三松堂了,三松堂好像大变样了。
不仅院子里种了花,多栽了几棵树,最主要是屋子也变样了。
程绾绾正好奇地看,江诀出来了,正看见小太子妃好奇的眼神东张西望。
“瞧什么?”江诀笑着过去。
程绾绾闻声,看见男人过来,立马收回目光,乖巧站好等在原地。
等江诀到她近前了,又问了一遍她在瞧什么,程绾绾才指了指之前江诀偶尔歇息过夜的那间屋子。
“殿下,我在看那间屋子呢,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你忘记了?孤之前说拆它的时候,绾绾不是听见了吗?”江诀道。
程绾绾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不过当时她没有放在心上,再说拆了之后大约不过是翻修一遍,她没想到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江诀牵她:“进去看看?”
程绾绾小心问:“我能进去吗?”
那屋子看起来焕然一新,还很精致好看,和三松堂里别的屋子都不一样,一定很重要,她能看吗?
江诀笑了笑,牵紧小太子妃的手:“绾绾是孤的太子妃,东宫是你的家,在家里没有哪处是你不能去的。”
程绾绾听见男人这样说,心头忍不住流过一点融融的暖意,脸颊微微泛红。
江诀笑了笑,牵她进去。
推开屋门,屋里比在外头看上去的还要精致一些。
屋子不算很大,但却装饰得满满当当。
进门先是一张紫檀木小圆桌,桌旁摆着几只紫檀西番莲纹绣墩,桌凳后是一面裱背墙,挂着几幅书画。书和画都不是狂放飘逸的笔意,反倒都娟秀可爱,连画的内容都是胖乎乎的小猫和溪中游动的小鱼。
再转过往里,是一张侧对着支摘窗的长书案,光线通透,照在再往里侧去的几排小书架上,别有一番书香雅境。
几排小书架旁侧,靠墙的地方,还有支摘窗下头,都摆着小条案,放了珊瑚色描鸟兽纹的茶具,另屋里四处可见挂着小香囊,摆着的矮脚小桌上,还有团扇、点心碟,插花瓶、九通锁……
总之,屋里布置十分紧凑,又不失雅趣。
不过,程绾绾这样一看,惊艳过后,总觉得这地方不太像太子的地方……
尤其是那些香喷喷的小香囊,还有团扇和插花瓶……总感觉,像是姑娘家的地方。
程绾绾冒出个念头来。
她转头,仰脸看男人,没说话也没问,就只是看着他。
江诀勾了勾嘴角:“喜欢么?”
程绾绾抿抿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才敢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诀捏捏小太子妃的手:“怎么,看不出来吗?那看来孤还是准备得不太好。”
“不不不!”程绾绾赶紧道,有点小小的激动,“已经很好啦!很漂亮!绾绾很喜欢!”
“很喜欢?”江诀眯了眯眼,弯腰,把脸递过去,“那是有多喜欢?”
程绾绾立马领会了男人的意思,脸红,但还是趁着邹公公和青影都没看她,高高兴兴在男人脸上飞快地亲了口。
她小小声道:“这么喜欢。”
江诀勾唇,满意了。
江诀又带着小太子妃在屋里仔细看了各处,说若有不满意的,只管叫人换。
程绾绾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
在程府的时候,她知道大兄长和程湘湘都有自己的书房,但她和程薇薇是没有的。
她也不曾嫉妒,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有些羡慕。
如今她也有自己的小书房了!
她怎么会有不满意的地方,她只觉得看哪里都觉得满意得很!
不过程绾绾有点疑惑:“可是殿下,殿下给绾绾准备一间书房做什么?殿下要给绾绾请先生吗?”
江诀怔了下,笑了:“绾绾想要请个先生?”
程绾绾没念过什么书,看程湘湘上私塾,她也挺羡慕的,有时候程湘湘用私塾里学的书上的话奚落她,她都听不懂。
那种感觉,难堪至极。
但是程绾绾知道,书要从小念起的,她这么大的人了,都嫁人做人家夫人了,还请先生教她读书……
总是很尴尬的。
也会让太子殿下丢脸的吧……
程绾绾抿抿唇,既是自己担忧抹不开脸面,也是为江诀的颜面着想,摇了摇头。
江诀看着她。
小太子妃再傻不过,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全写在脸上了。
江诀眸色软了软:“不请先生,那些掉书袋哪有资格教孤的太子妃。”
江诀抬手,轻轻把小太子妃勾进怀里,半拥着她:“绾绾有什么不懂的,孤来教。”
程绾绾怔了怔。
江诀弯唇,笑意深深:“就是不知道在绾绾心里,孤有没有这个资格。还是说绾绾觉得外头的先生,比孤更有本事。”
程绾绾愣了愣,赶紧道:“当然不是!有!殿下有资格的!外头的先生哪里比得上殿下!”
程绾绾绝非奉承,言辞凿凿,十分认真。毕竟掌政太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当的。
江诀笑开:“那说好了,孤来教绾绾。”
程绾绾莫名其妙就和男人说好了,她什么时候和他说好了?
程绾绾讷讷,但内心隐隐的又有那么一点高兴,呆呆地点了头。
等看过一圈书房,两人就在给程绾绾准备的这间小书房里坐下了。
江诀道:“过两日,绾绾进宫一趟,好不好?”
男人话音低低的,带着哄人的意味,极尽温和。
程绾绾头个反应不是不情愿,也不是别的,而是突然很有些紧张不安。
程绾绾紧张地盯住男人:“殿下又要到哪里去?”
江诀:“……”
江诀失笑,但看小太子妃是真的不安,又笑不出。
他握住小太子妃的手,牢牢握进掌心:“乱想什么,孤哪里也不去,孤就在京中,就在东宫,就在绾绾身边。”
程绾绾抿唇,看着男人紧握她的手,却没说话。
江诀低声:“不信?”
程绾绾抿着唇没说话。
江诀轻笑:“孤还骗你不成?”
程绾绾憋了憋,没憋住,小小声控诉:“殿下又不是没骗过……明明才偷偷去豫州了……”
江诀:“……”
他也不算骗吧,只不过是没同她说……好吧,的确是偷偷去的。
江诀向小太子妃认错:“孤错了。再不会那样了。这回孤真的不去哪里,只不过是父皇和母后都有些想绾绾了,想你进宫小住两日。”
程绾绾本来神色都松了,一听说小住,小脸又绷起来了。
江诀仔细留意着小太子妃的神色,看出来了:“怎么?不想进宫?”
程绾绾纠结道:“不是……不是不想进宫……”
江诀反应过来:“那是不想在宫里住?”
程绾绾没说话了。
就是默认了。
江诀把人带进怀里,臂弯环着小太子妃:“不喜欢住在曲春宫?”
程绾绾乖乖待在男人臂弯,摇头:“不是……”
江诀:“在宫里住不习惯?”
程绾绾蹙了下眉,纠结了一瞬,还是摇头:“也不是……”
江诀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嘴角翘了起来:“那是……舍不得孤?还是说不相信孤,还是依旧担心孤偷偷走掉?”
其实两者都有……
程绾绾就没说话,脸红了一点。
江诀嘴角翘得更深些,柔声:“那孤陪绾绾一起住在宫里,住两日,绾绾可愿意?”
程绾绾终于抬脸,眼睛一下子微微发亮。
江诀忍俊不禁,只觉得小太子妃两眼亮晶晶看着他的样子格外喜人。
“那说好了?”江诀温声。
程绾绾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模样,欢欢喜喜点了头。但她又被男人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脸红,索性往男人胸前一靠,把笑着的脸埋进男人胸口,躲开男人视线。
江诀只觉得小太子妃害羞的样子也格外勾人,顺势把人抱住,软香占了满怀。
……
晚上程绾绾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进宫的事。她也挺想皇后娘娘的。
……哦,还有陛下。
想着想着,程绾绾忽然发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变得有些依赖太子了。
比如进宫这件事。
其实宫里很安全,皇后娘娘对她也很好——还有陛下,可是一想到太子不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些不安。
好像只要男人不在她身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这不是依赖是什么呢?
明明以前她一个人也可以的。她一直是一个人啊,除了瑞雪陪着她。
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程绾绾想不出原由。
她悄悄地朝身侧看了一眼,黑夜里借着盛夏的月色,只看得见男人高挺锋利的鼻梁。
但只是看着男人模糊的轮廓,程绾绾眼前就浮现出男人俊逸锋利的面容来,连眉眼都栩栩如生,好似男人正温和又深邃地看着她。
无端叫人心跳加快。
程绾绾赶紧移开视线,眨了眨眼把男人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
程绾绾像是从梦里突然醒过来一样。
她心里想,这样是不行的,这样依赖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105章
小太子妃点头答应了,江诀第二天就带着程绾绾进宫。
江诀一早要上早朝,又想小太子妃不大情愿在宫里住,是因为他不在的缘故,所以还是想送小太子妃去曲春宫。
但江诀也不想耽搁早朝,就只能提前两刻钟把小太子妃叫醒。这样送完小太子妃,还赶得及早朝。
但时辰实在太早了,江诀把程绾绾叫醒,程绾绾还睡得迷迷糊糊。她昨晚想心事,本就睡的晚,实在是起不来。
江诀看她太困,没法子也不忍心,只能由着人继续睡。
他又陪着睡到时辰,两人才一同起身。
一番洗漱后,两人坐马车往宫里去。
这样下来,江诀就没时间送程绾绾去曲春宫了。
江诀去正乾殿上早朝之前,命若风送程绾绾过去曲春宫,又嘱咐程绾绾道:“孤早朝没个定准,早膳不必等孤一起,你先吃。”
程绾绾乖乖点头,嘴上却是无奈说道:“殿下,这话殿下都说过三遍了。”
江诀:“……”
程绾绾眨巴眼睛:“殿下,你安心去上朝吧,绾绾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要再在宫里住,程绾绾本来是有点不安,但江诀都说陪她一起住,她就没什么好不安的了。
不知道为何太子这般担心她。
程绾绾不太明白,但心里也不觉得男人絮叨,反倒心里暖呼呼的。她知道太子这是关心她呢。
江诀也尴尬,暗道自己何时这般啰嗦了。他再没多说,摸了摸小太子妃的脑袋,转头往正乾殿去了。
程绾绾则带着瑞雪和晴云,跟着若风往曲春宫去了。
*
江诀下朝确实很晚,他下早朝后直接去了奉德殿,又和朝中几个重臣议事。
等回曲春宫,已经是午膳时候了。
江诀赶着回来,陪小太子妃用午膳。
不过回来时,曲春宫没人,江诀一问才知道,皇后邀了小太子妃一同用午膳。
江诀悻悻。
皇后不是江诀生母,江诀与皇后一向不算很亲近,一起用膳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为了能和小太子妃一起用膳,江诀还是厚着脸皮去了昭仁宫。
程绾绾没想到太子会过来,她留了话的,若太子殿下回来还没用午膳,她叫宫人们都备着了,热一热就能吃了。
但她没想到太子也来昭仁宫了。
皇后更是没想到。
看了看江诀,又看了看小太子妃,皇后含笑会意。
因为两个人都没想到,所以两个人也没等谁,已经用膳用到了一半了。
残羹冷炙的,皇后也不好开口叫江诀一起吃。
程绾绾也不好开口。
最后还是江诀自己坦然自若在小太子妃身旁紧挨着坐下,对皇后道:“儿臣来的不是时候,不知母后介不介意多添置一双碗筷。”
皇后这才忙命人给江诀拿了碗筷来,又叫膳房多添了几道菜。
三人用完膳,皇后同程绾绾说了会儿话,江诀就牵着小太子妃离开了。
皇后是有些想程绾绾这个听话乖巧的小姑娘,也是听说她在五公主府门外被毒蛇咬了,差点出事,特意慰问。
既是关心,也是因为五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皇后替女儿处事的。
皇后是很了解太子脾性的,这件事太子竟然没有追究五公主的责任,恐怕是因为小太子妃的缘故。
小太子妃良善心软,皇后心中感慨。
*
午膳后,江诀又看了半个时辰折子,朝事都处置得差不多了。
江诀不是哄小太子妃。皇帝虽然没明说,但是那天听皇帝问起,还打着皇后的旗号,江诀就听出来,皇帝分明是有点想小太子妃这个儿媳了。
所以忙完政事,江诀回曲春宫,就带着程绾绾一道去庆康宫看皇帝。
谁知道到了庆康宫,皇帝却不在。
江诀问过宫人,宫人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皇帝去长生阁了。
长生阁正是丹师炼丹药的地方。
宫里伺候的宫人都知道,皇帝醉心修仙问道,但太子最不喜欢皇帝沉迷于这些。
所以一个两个的都不敢说,怕太子震怒。
江诀确实是气,面色一刹那就冷了下来。
他惦记着皇帝想要小辈陪伴的孤单,结果他这老子根本就不孤单,分明一心都扑在那些劳什子丹药上。
江诀怎么能不气。
但是碍着小太子妃在旁侧,江诀克制着怒火没有发作。
但程绾绾还是看出来了。
程绾绾默不敢作声。
宫人们也一个个直发抖。
江诀冷脸站了半晌,把火气压了下去,只对宫人冷道:“待陛下回来,不必说孤和太子妃来过。”
宫人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有二话,连忙应是。
江诀没再多说,牵着程绾绾转身就走。
离开庆康宫的时候,男人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程绾绾扑腾扑腾双腿,都有些跟不上。
她越发看出来男人的怒意。
也越不敢说话,只能努力跟上。
走了几段路,程绾绾腿都酸了,实在跟不住了,她终于出声,小声喊了句:“殿下……”
话音里,有些许央求的意味。
江诀兀然回过神,一转头,就看见小太子妃额上沁出的几颗小汗珠。
天气本就热,程绾绾走得吃力,就更热了。
江诀步子赶紧慢下来,刚才对宫人们冷冰冰的声音也立时柔缓下来:“孤走太快了,是不是?”
程绾绾看了男人眼,垂眸,口不对心地轻微地摇了摇头。
江诀心底叹了口气。
他适才想着怎么让皇帝不再沉迷于这些旁门左道,半是恼,半是入神沉思,一时间都忘了还牵着小太子妃。
小人儿腿短,走不了他这么快的。
江诀叹气:“怎么一直不作声,你提醒孤一声,孤好走慢些。”
程绾绾抿了抿唇。
她哪敢说呀,男人刚才一路面沉如水,一脸怒意,她可不想撞上去。
“孤很凶,是不是?”江诀问。他看出来小太子妃是不敢叫他。问她的时候,莫名有点自愧。
帝王威仪,他一贯视作理所应当,但偏偏在小太子妃面前,他却觉得他那些“威仪”像是犯错。
程绾绾抬起脸来,连忙摇了摇头。
太子也不算很凶的,至少对她不是……
江诀无奈:“口不对心。”
程绾绾抿唇:“真不凶……”
江诀不和她争辩,牵她:“去那边凉亭坐坐,歇会儿再回去。”
程绾绾长长松了口气,乖乖点头。
第106章
正是未时,一日中最热的时辰。
江诀牵程绾绾到凉亭坐下,这过来的一小段路,程绾绾又出了许多汗。坐着歇了会儿,才好些。
程绾绾刚才走得太快,这时候气喘吁吁的,等歇了会儿把气喘匀了,程绾绾便道:“殿下,我歇好了,咱们走吧。”
她是怕男人政务忙,她不好耽搁他。
江诀却没动,安坐石桌旁,沉声细语道:“不急。”
程绾绾:“……”
她仔细看,确实没看出男人脸上有急色,就乖乖坐着,不说要走的话,安心歇着了。
坐了会儿,男人也不说话,单手搭在石桌上,面朝着凉亭外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是在出神想事情。
这样干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似乎有些尴尬。
程绾绾踌躇了会儿,轻声开口道:“殿下,父皇去长生阁,让殿下不高兴了吗?”
江诀大约真在出神,没立马接话,缓了缓,他收回看向凉亭外头的视线,才看小太子妃:“绾绾知道长生阁是做什么的么。”
程绾绾愣了下,犹豫着点了点头:“知道……是炼丹药的吧?”
之前她吃了十皇子的“毒丹药”,差点一命归西了,她那时候就知道长生阁了。
江诀看她似懂非懂的样子,弯唇笑了下,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归于沉寂,显得有些严肃:“那些丹师多是沽名钓誉、欺世惑众之辈,老家伙却把他们奉为座上宾,对那些旁门左道推崇备至。他自己的身体是一回事,他身为皇帝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助长民间那些江湖骗子的歪风邪气。”
程绾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悚然一惊,霎时瞪大眼睛瞧着江诀,眼神东看西瞟了一遍,确认没人听到,才表情古怪地盯着江诀,压声道:“殿下……”
她趴在石桌上朝他倾过去,竖起根手指到唇边:“嘘,殿下小声些!殿下你……你不好这么说父皇的……”
“……”江诀怔了怔。
小太子妃娇小白皙的脸庞一刹那凑到了近前,脸颊热得泛红,连鼻尖细腻的汗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诀喉间滚了滚。
程绾绾莫名。
男人回看她,眼神直望过来,但什么话都没说。
程绾绾以为江诀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又不好重复一遍“老家伙”三个字,只好冲着男人纠结地挤眉弄眼。
江诀回神,了悟:“老家伙?”
程绾绾再次悚然一惊:“殿下!”
“好,不说。”江诀莞尔,顺从道。
程绾绾暗暗瞪他一眼,又看了遍凉亭四周,确认外头还是只有青影和晴云,这才放下心来。
江诀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但又觉得小太子妃可爱得紧。
江诀于大邺,早就是实权上的帝王,何况他和皇帝父子关系亲近,他当着皇帝的面也敢叫老家伙。
皇帝从不和他计较这些,那些宫人更不敢置喙站队,只有傻乎乎的小太子妃,还当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生怕他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却不知他早就站在大邺权利的顶峰了。
这种被人小心翼翼守护的滋味,还……挺特别的。
江诀索性不解释,甘愿扮演她以为的一人之下。
程绾绾又道:“殿下为父皇、为百姓考虑是好事,可是为何就要说那些丹师是旁门左道、歪风邪气呢?倒也未必吧,想必天下之大,总还是有人有真本事的。”
江诀睇一眼看程绾绾:“你这么以为?”
程绾绾立马少了几分底气:“不、不对吗?”
江诀看着她,表情没什么笑意,看起来就有些沉肃,威严得有些吓人。
程绾绾抿唇。
江诀无意施展威压,只是他不笑的时候,天然带几分帝王威严,难免唬人。
见小太子妃抿唇,眼神躲闪了下,江诀着意缓了脸色,尽量柔和地看她:“也不是不对。”
江诀心想,还是得让小太子妃多读些书,但这话当下说未免伤人,他便只道:“也许世上真有高人,但父皇养在长生阁那些,十之八/九都是浮名虚誉之辈。孤同父皇说了多次,他总不肯听,孤……”
江诀话音止住。
这些事,是他的烦心事,没必要叫小太子妃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平白给她添烦恼。
“……罢了。”江诀道,“不说这些。”
程绾绾:“……”
“哦……”程绾绾“哦”了声,心思一时间有些消寂。
她其实还蛮想再问的,但是她好像不该问……她是不是僭越了……
程绾绾再没说话了。
江诀坐了会儿,察觉小太子妃过于安静,心觉哪里有些怪异,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也歇得差不多了,两人离开凉亭,回曲春宫去。
*
第二天,江诀去上朝,程绾绾自己去了庆康宫。
这回皇帝在,见到程绾绾很是高兴。而皇帝似乎也确实不知道程绾绾和江诀昨日来过。
程绾绾心道太子果真厉害,那些宫人都选择帮太子瞒着皇帝。
不过程绾绾还没惊奇多久,就被皇帝拉着,要教她下棋。
这茬程绾绾都快忘记了,还是当初偷偷跑去豫州之前,她给太子准备生辰礼的时候,莫名其妙答应皇帝的。
皇帝既然开口,程绾绾又答应过,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程绾绾学得很快,小一个时辰,皇帝见她学得差不多,就叫郭公公摆了棋盘,要实际操练一番。
学是学,真下起来,和学的时候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帝的棋艺本就不差,程绾绾是个纯的不能再纯的新手学徒,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输得一塌糊涂。
偏是这样,程绾绾反倒起了斗志,原先是赶鸭子上架,这下真是认真了。
不过再认真,她也不可能一日千里直接大胜皇帝,只能说她一直在进步、在熟练,但是,还是一局都没赢过,而且输得很快。
本来这样悬殊巨大的棋局下起来是没什么意思的,但皇帝也不知怎么偏来了兴致,陪着程绾绾一直下到午膳的时候。
午膳程绾绾本来要回去,皇帝问她午后还想不想下棋。
程绾绾一抿嘴,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充满了斗志。
皇帝哈哈大笑,让她就留下在庆康宫用午膳。
程绾绾本来担心太子那边,但皇帝都发话了,她担心也没用,就留下用了午膳。
而江诀那头朝事忙,没回曲春宫,只派邹吉去曲春宫说了声,邹吉却是得知程绾绾来了庆康宫,回去奉德殿,就把这话带给了江诀。
午后,皇帝继续教程绾绾下棋,没下两局,八皇子江丞来了。
第107章 (捉虫)
江丞一来,程绾绾就想走。
她一直牢记着,太子不喜欢她和八皇子走得太近。尤其现在太子又不在这里。
江丞行完礼,笑道:“儿臣不过几日未进宫,父皇这是已经寻到新的对手了?”
皇帝哼哼两声:“和太子妃下棋,可比和你和太子下棋有趣多了。”
程绾绾尴尬:“儿臣刚学,哪敢自称父皇的对手。”
江丞看她,面上带笑,朝她行礼:“三皇嫂。”
程绾绾只笑笑。
她本来专心下棋,八皇子一来,她就没心思用在下棋上了,总担心江诀知道会不高兴。
这一局程绾绾输得格外快,输完她却不像之前那般斗志昂扬,反倒松了口气似的,立马起身道:“既然八殿下来了,父皇,儿臣就先回曲春宫了。父皇教了儿臣半日,儿臣回去也好消化消化。”
皇帝还未说话,江丞道:“怎的臣弟一来,三皇嫂就要走?”
江丞笑着,却微微叹气:“看来是臣弟打搅了三皇嫂下棋的兴致。是臣弟今日不该来。”
程绾绾:“……”
分明是她避之不及,从八皇子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她不待见八皇子一般。
程绾绾学不来八皇子这般能言会道,只一脸窘色,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不是的……”程绾绾连摆手。
“那三皇嫂再坐一会儿。”江丞顺势笑眯眯道,又转头对皇帝说,“不如儿臣和父皇手谈一局,请三皇嫂做评判如何?”
皇帝点头首肯:“也可。”
程绾绾:“……”
就这么着,程绾绾没走成,又待在庆康宫,看八皇子和皇帝下了一局棋。
这第一局,八皇子赢了。
江丞赢了,也不见骄色,只是微笑道:“父皇这局大意,让儿臣赢了两子。”
程绾绾刚学,还看不太明白,但是下棋的皇帝和一旁的郭公公却是都心知肚明。这局根本不是皇帝大意,这一局,就是江丞胜了。
皇帝哼笑了声,没说话。
看面色,也说不上来是不高兴,但是明显没有刚才下棋的兴致高了。
程绾绾在一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总知道下棋输了也不是会让人高兴的事情。
担心皇帝心情不佳,程绾绾只在一旁默默不说话。
江丞却似乎没有留意到皇帝的神色,又或是他们父子之间以往下棋也会如此,所以八皇子的反应再稀松平常不过。
江丞只道:“父皇,再来一局。”
皇帝虽然兴致不高,但也没拒绝,父子两人又下了一局。
这回皇帝赢了。
江丞输了,只笑道:“果然还是父皇棋高一筹。”
皇帝脸上露出笑意,赢了总归是高兴,但却反倒没有赢了程绾绾更加高兴。
程绾绾正纳闷,皇帝摆摆手,赶江丞起身:“好了好了,还是叫太子妃接着和朕下。还是和太子妃下棋最有意思。”
皇帝说着,看程绾绾,眼神里很是慈爱,又多了点孩童似的遇到好玩趣事一般的兴奋。
程绾绾稀里糊涂,完全不明白和她下棋怎么会最有意思?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说皇帝就喜欢大获全胜、碾压对手的感觉,以至于也完全不管对手是个什么蹩脚水平。
程绾绾只能硬着头皮上。
江丞则退到一旁观棋。
程绾绾不明白的事,江丞倒是很快就看明白了。
皇帝棋艺不差,但也远远算不上顶尖,和太子下棋完全不是对手,和江丞下呢,有输有赢,但皇帝虽然不说,其实心里却很明白自己赢棋赢的水分很大,完全是江丞在故意讨好他。
皇帝以往都勉强受用了,但现在,冒出程绾绾来,每一局她都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但还是输得一败涂地,而且输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样的赢,对皇帝来说才是真的赢。
这种赢的感觉,和江丞那种让出来的赢,后者当然完全无法与之相较了。
江丞看得明白,就是可怜小皇嫂,才刚学棋不久,恐怕就要被皇帝给杀得灰心短气、兴尽阑珊了。
万幸,程绾绾一局棋还没下完,江诀过来了。
门口宫人禀报太子到了,话才禀完,江诀就进了门。
程绾绾一听见自己的大靠山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抓着棋子顾不得落下。
江诀一进来,她就眼巴巴地起身,高兴地喊:“殿下!”
江诀进门来,第一眼就看向了和皇帝对坐在棋盘旁、一脸愁眉苦脸的小妻子。
宫人通传的话音方落,小太子妃立即转过脸来,眉眼里都是明亮的光彩,一看到他,就立马站起来,眼睛都在放光,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大救星一般。
江诀面无表情的脸色霎时间一松,下意识对着小妻子露出温和哄慰的笑。
皇帝看到儿子来,并不怎么高兴,只扫了江诀一眼,立马叩了叩棋盘提醒:“太子妃,该你下了。”
程绾绾看到靠山来脸上露出的笑,听到这话立马烟消云散,一脸苦哈哈地“哦”了声,重新落座继续陪皇帝下棋。
江诀神色动了动,径直过来:“父皇。”
江丞恭敬含笑:“太子皇兄。”
江诀没理会他,直接走到*小太子妃身旁:“父皇在教绾绾下棋?”
也算教吧……
程绾绾心道。
虽然她略微觉得,皇帝教着教着,就只顾着拿她寻开心了,她之后完全是在自己一个人摸索……
但程绾绾不敢实话实说。皇帝没说话,程绾绾就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乖声乖气地“嗯”了声。
江诀低头,看见小太子妃耷拉的脑袋顶。
他哪里看不出,小太子妃学得不开心,定是老家伙只顾着自己赢得痛快,完全不管小太子妃的死活。
江诀手指动了动,想摸摸小妻子的脑袋好生安慰安慰,但碍于场合,只得克制住。
江诀只站得离程绾绾很近,只扫了一眼棋盘,就低声提醒程绾绾道:“绾绾,你快输了。”
程绾绾扯起嘴角干巴巴笑了一下,猫儿似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又很晦涩:“是啊……”
她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她实在下不过皇帝啊……
程绾绾嗓音涩涩地应这一声,似是委屈,江诀听罢,心口止不住地软。
江诀默不作声,又站了站,倏而在程绾绾旁侧蹲下身来,高大的身量安稳地罩住她。
“孤教你?”他温声道。
程绾绾讶然转眸,眼神逸出一丝欢喜来,但转脸又赶紧去看皇帝。
江诀可不管皇帝,也不等小太子妃回答,直接从她小手中接过棋子来。
程绾绾诧异,忙转脸看男人。
江诀没看她。
江诀捻着棋子,身形罩住小太子妃,抬起眼皮看皇帝。
他嘴角勾着,似乎是在笑,但是眼神却半点笑意也无。
“父皇,”江诀道,“孤陪父皇下完这棋局,如何?”
第108章
江诀认真计较起来,在皇帝面前就不自称儿臣、而自称孤了。
皇帝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听他自称孤,就知道江诀这是认真了。
皇帝眼里划过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嘴上却是轻嗤了声:“怎么,娶回去做太子妃还不够,连收个徒弟也要和朕争?你这个太子和夫君做的,是不是太霸道了。”
皇帝暗暗有点挑拨的意思,说江诀霸占着小太子妃做正妻还不够,连她拜个师他也要来抢一抢——江诀刚才是说了“孤教你”这样的话。
不过这不赖江诀霸道,实在是皇帝这个授艺师父做的太不合格。
皇帝说完,瞟了程绾绾一眼,看她的反应。
但无奈程绾绾对这种话里的弯弯绕绕迟钝得很,根本没听出来皇帝阴阳怪气的意思,自然也就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无所适从,茫然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江诀听皇帝意思,也看了眼怀里的小太子妃,看她憨然的样子,江诀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这回眼底真切地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随即敛了笑,继续看皇帝,眉眼又淡下来,也不答皇帝的话,只似笑非笑、挑衅似的反问:“父皇怕输?”
皇帝:“……”
快半百岁的人了,明知道是激将法,但还是忍不住上当。
皇帝轻嗤:“老子还怕儿子不成。来!下两局!”
说是下两局,这一下就下到了傍晚黄昏。江丞和程绾绾硬是跟着看棋看到了晚上。
起初刚下的时候,两个人都落子很快,但很快,皇帝就接连输了两局。
皇帝连输两局,明显不想下了,因为江诀手下没留情,杀得又快又狠,就让皇帝看起来输得十分狼狈,简直也可以和程绾绾一样用四个字形容——一败涂地。
皇帝这时候才意识到,虽然以前和太子下棋,皇帝也没赢过,但是至少输得没有现在这么难看。
这说明,以前太子其实都还是留了手的。
但今天么……
看出来皇帝想打退堂鼓,江诀也不劝,只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问:“父皇,还要下吗?”
皇帝:“……”
明明无甚波澜,甚至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但不知怎么皇帝听来和刚才那句“父皇怕输?”,简直别无二致,这句“还要下吗”,更像是在问——“父皇要认输吗?”
更是激将了。
皇帝忍不下,遂继续下。
于是,皇帝一直输到晚上。
起初下得快,后来下得越来越慢。皇帝如此,但江诀落子始终如一,不快不慢,徐徐图之。
程绾绾起先看得认真,但很快有些跟不上江诀的思路,她认真学,但学到再后面,眼睛都看疼了。
到天擦黑,还有点犯困了。
程绾绾已经让出了棋桌上的位置,郭公公搬了张凳子,她挨着江诀坐着。
程绾绾刚一打瞌睡,江诀就注意到了,虽然当下这局棋才刚开始下不久,但皇帝输了半日了,到现在几乎都不说话了,脸色也沉,看起来有点恼怒,还有些郁闷。
江诀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这局棋就此作罢也好,他还要带小太子妃去个地方。
江诀将棋子放回棋笥,正要说话。
一旁也看了半日棋的江丞突然开口道:“父皇,太子皇兄,下了这么久了,下完这局棋今日就到这里吧。臣弟瞧三皇嫂都打哈欠了,想是也累了,太子皇兄想和父皇切磋棋艺,改日也可,还是先带三皇嫂回去歇息吧。”
江诀:“……”
皇帝烦得很,被人打断棋局就更烦了,正要骂儿子,突然又反应过来江丞说了什么。
皇帝愣了下后,神色却是松了一点,看了江诀一眼,脸上明显有点看好戏的表情。
老八喜欢和太子争宠,皇帝是知道的,谁想这个老八,在人家媳妇面前也要演一演,显得他多体贴细心、太子多粗心大意一样。
再说,太子今儿下棋让他这个老子输这么狠,根本不是什么切磋棋艺,摆明了是在怪他这个老子欺负了他的宝贝太子妃。
这些孩子们,真是……
皇帝不掺合,只看戏。
程绾绾一下子醒了神,忙说:“没事的,我不累的!”
江丞笑:“皇嫂这般迁就太子皇兄,皇嫂当真贤淑温柔。”
江诀:“……”
程绾绾:“……”
程绾绾莫名脸红,这个八皇子说话,怎么怪怪的……
程绾绾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江诀目光刮过江丞,没和他打嘴仗,只看着程绾绾,低声问她:“乏了?”
他嗓音温柔,下棋的时候少话,这时候开口,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听来格外缱绻。
殿外忽起一阵夜风,殿内积攒了一个白日的闷燥,一下子一洗而空,仿佛轻轻荡荡的,连风也温柔。
程绾绾怔然看着男人两瞬,忙收回目光,她半垂下眼帘,抬手将风吹摆的发丝掖到耳后,声音和风一样,轻轻的:“也没有,绾绾喜欢看殿下下棋。”
后半句,她声音越发轻,说完耳朵红了,好像说的是什么羞耻至极的话,被皇帝和八皇子听见羞臊了她。
这副模样,小辈们你侬我侬,皇帝见状,思绪翻动,忆起从前,一时间惆怅感慨。江丞则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并不盯着这副模样的程绾绾多瞧。
只江诀,目光深深沉沉地落在小妻子身上。
江诀自认不喜阿谀奉承,但这一刻却没反应过来身为明君该有的持中持正。
尤是此情此景,夜风一吹,似乎连人心都要跟着荡漾,平地亦起波澜如潮。
江诀心潮涌动,但面上看不出。
他定定看了面前掖弄发丝的小妻子片刻,沉哑出声:“那也不下了。”
他慢慢说,目光一寸一寸摩挲过形容羞赧的小妻子:“时辰已晚,孤带你回去。”
程绾绾慢慢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垂下目光,乖巧点了点头。
“父皇若兴致未尽,明日孤再来。”江诀牵过程绾绾的手,对皇帝道。
皇帝:“……”
皇帝哼了声:“明日再说吧。”
江丞道:“既然如此,父皇,那儿臣也告退了。”
皇帝倦烦地摆摆手。
江丞转头对江诀二人道:“太子皇兄,三皇嫂,臣弟出宫正好与皇兄皇嫂有一段同路,不如同行?”
程绾绾默不作声,连江丞的眼神也不接。
江诀冷淡地勾了一下唇:“这就不必了。也同路不了多远,孤正有兴致,说不定还要与你皇嫂一同去赏月。八皇弟,你也早些回去,莫叫府中侧妃香房空守。”
江丞面不改色,依旧笑着,只是没再说话。
江诀敛了笑,微凉的眼神自江丞脸上掠过,随即牵着程绾绾离去。
江丞站在阶上,看着二人走远,半晌无奈摇头笑了笑。
第109章
两人离开庆康宫,走远了程绾绾还在悄悄看男人的脸色。
太子来的时候,她虽然在和陛下下棋,但是八皇子确实也在,太子会不会不高兴?
“瞧什么?”江诀牵着她,目不转视,但却清楚她在看他。
程绾绾未料被发现,吓了一跳,被戳破后立马红了脸:“没、没……”
江诀没转头,目光斜望过来,眼角析出一点笑意:“今日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莫怕,孤来给你撑腰。”
程绾绾不是这个意思,但听男人这么说,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动。
她轻声:“谢殿下……”
见小太子妃目光还看他,江诀忍不住弯唇:“还瞧?”
他是问她,但不是质问,眉眼都笑着,目光里都是柔和,仿佛还夹杂着些许欢喜。
他是喜欢小太子妃看他的。
程绾绾略慌乱地转开目光,本来的担心,这一打岔,突然没那么强烈了。
想来也是,太子来了之后,还帮她下棋下赢了皇帝,竟然一局都没有让皇帝赢过,和她午前一模一样……
太子明显是在帮她出气。既然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在生她的气呢。
程绾绾这样想,心下就安心了。
江诀却是看她不说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小太子妃应当看得出,他刚才让皇帝输的那么狼狈,是在帮她撑腰吧?
江诀方才对江丞的话不予理会,看似嗤之以鼻,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完全当做没听见。
就算他能当做没听见,小太子妃却是真切地都听到了。
江诀想了下,还是不着痕迹地说道:“孤其实没有这么喜欢下棋……”
程绾绾在想她的事情,闻言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
那她准备的生辰礼,岂不是准备错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大幸,这回太子的生辰没办成,她的礼物也就还没送出去。
可是那天太子从宫里回来知道了她准备生辰礼的事情,也没有说不喜欢下棋呀……
还是说,太子殿下顾忌怕她窘迫,没有明说?
程绾绾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来,表情呆呆地看着江诀。
江诀:“……”
江诀心道莫非小太子妃真的没有领会到?
江诀虚握拳,掩唇轻咳了声:“孤的意思是……孤不是沉迷与父皇博弈才一直下了这么久的棋……”
程绾绾眨了眨眼,乱七八糟的思绪稍稍停下来,思考男人的话。
江诀等了等,见小太子妃还是没说话:“……”
他只能继续:“孤是……”
“殿下,”程绾绾突然打断他。
江诀下意识应了声:“嗯?”
程绾绾眉眼一刹那弯起来,笑意从眼睛里满溢出来:“殿下,绾绾知道的!殿下是在帮绾绾找场子!”
江诀愣了下,要解释的话瞬间抛却脑后了:“什么?找场子?”
江诀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是找场子吗?”
程绾绾认真点头:“知道呀。”
她之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市井里泼皮无赖打架争斗的时候,是有这种话的。而且往往是打输的一方,经常在落荒而逃的时候放话说,日后要带人回来把场子找回来。就叫找场子。
她感觉和她今天的情况,还挺像的,她午前不就是“落荒而逃”的那一方败将吗?
不过她不是日后才找场子,她是立马就有大靠山来帮她找场子了。
程绾绾继续说:“今天白日午前,绾绾和父皇下棋,一局都没赢过……父皇说教我,但只顾着赢,根本忘记教我啦……”
程绾绾撇撇嘴,显得有一点委屈,但当着男人的面,她不好告皇帝的状,很快又灿烂笑起来:“不过很快殿下就来啦!殿下政务那么忙,还和父皇下了那么久的棋,还一直赢父皇,父皇一直输,绾绾又不傻,当然知道殿下是故意的,是在帮绾绾呐!”
江诀认真听着,眉眼不自觉带了笑,温柔看着欢欣鼓舞的小妻子。
待她说完,江诀没忍住,终于能伸手摸摸她的头:“绾绾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父皇欺负绾绾,父皇坏,绾绾乖。”
嫁给太子之后,男人总喜欢哄她,哄小孩子一样。
虽然被这样哄小孩子似的哄过很多次了,但程绾绾还是没有习惯,还是会脸红。
江诀看她脸红,眉宇间笑意更深,继续揉小妻子的脑袋:“没事了,孤帮绾绾欺负回来了。”
江诀眯眼笑:“那绾绾的场子找回来没有?”
程绾绾红着脸点头:“找回来啦……”
“那就好。”江诀笑,弯下腰,脸慢慢递了过来,“那绾绾要不要感谢一下孤帮绾绾找回了场子?”
程绾绾:“……”
殿下怎么总是……程绾绾咬唇。
晴云和若风就跟在后头不远,宫道上远远近近时不时还有经过的宫人。
程绾绾刚才还感动,这下顿时羞恼。
殿下真是……
程绾绾红着脸,忍不住看了江诀的脸一眼。
男人自然俊美,但是她现在只想看看男人的脸皮有多厚,怎么总是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要她做这样……这样羞臊的事情……
若是白日,江诀确实做不出,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过荡漾人心,江诀突然不想端着那些储君的威严和凌厉,只想和他的小妻子,如寻常夫妻一般,暧昧成双。
可是,不管白日还是晚上,程绾绾实在在众人面前做不出这般轻佻的举动。
但她又不敢忤逆男人。
程绾绾委屈巴巴,凑上前一点,但不是亲男人,而是嘤嘤细语撒娇:“殿下,回去再亲吧?求求你啦。”
江诀:“……”
江诀默。
明明没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喉间一下子灼热起来。
半晌,江诀才直起身去,嗓音噙着一丝哑:“……也行。”
程绾绾松了口气。
但她没有注意到男人深深的眼色。
江诀原本是想带着小太子妃去一个地方的,但是小太子妃说要回去再亲他,他突然不想今天带她去了。
他想早点回去。
第110章
江诀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这么做。
他还是带着小太子妃去了。
程绾绾被男人牵着走了一路,才发现不是回曲春宫的路。
“殿下,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程绾绾疑惑。
“嗯。”江诀嗯了声。
男人没有要告诉她去哪里的意思,程绾绾心下好奇,但没有再问。
反正太子是不会害她的。
走了没多久,路虽然绕,但不算远,很快到了。是宫里一处很寻常的园子,甚至比别处大多的园子还要小些。
程绾绾不解。
男人继续牵着她往里走,她乖乖跟着男人的步子,很快又看见前头凉亭里,邹公公和青影都已经等在亭中了,甚至连瑞雪也在。
瑞雪年纪太小,程绾绾去昭仁宫和庆康宫通常都是不带她的,怕她不懂规矩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在宫里她护不了她的。
但是瑞雪现在怎么在这里?
程绾绾心里疑惑,又看了看,见凉亭里还有一张石桌,几只圆凳,远远瞧过去,桌上还摆着一些茶点。
这一切,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程绾绾转脸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太子是早就打算带她来这里吗?
程绾绾悄悄打量园子里。
带她来做什么呢?
程绾绾没看出什么特别,跟着男人的步子,很快进了凉亭。
“殿下,太子妃。”邹公公笑眯眯行礼。
江诀点了下头,程绾绾朝着邹公公也笑了笑。
青影只拱了拱手,就退出去了,和若风晴云守在了亭子外头不远处。
凉亭里只剩下江诀和程绾绾,还有邹公公和瑞雪。
江诀牵程绾绾在凉亭里坐下:“白日孤忙朝事,天气也热,没时间带你在宫里好好转一转。”
程绾绾认真听着。
晚上是凉快,但是现下带她来园子里转,虽然园子里点着明晃晃的宫灯,但是晚上赏园景,实在看不清什么吧?
江诀笑了笑,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晚上赏景是不如白日,但晚上也有晚上的景——邹吉。”
邹公公应声:“是。”
邹公公随即出了亭子,在外头击掌两声,程绾绾尚未反应过来,园子里四处刚才还亮着的宫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只剩下凉亭里的宫灯还亮着。
程绾绾讶然。
她正想问,突然注意到黑乎乎的园子里,有星星落落的小光点飞了起来,在半空忽闪忽闪的,宛如一片蓬散四落的绿色星云。
程绾绾愣了愣,惊喜道:“是萤火虫!”
江诀淡然笑:“嗯。可喜欢?”
程绾绾眼巴巴盯着满园的流萤,话都顾不上答,只用力点头。
江诀眸色柔和看她:“喜欢就好。”
江诀温声:“站在亭中看有什么意思,出去看吧。”
程绾绾惊喜地瞪大眼睛。
萤火虫她见过,但这么多像细碎的星子一样散落在空中,她还未曾见过这么梦幻的画面。
程绾绾高高兴兴站起来,要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稳坐桌边的男人。
她没说话,但江诀会意,笑道:“孤就不去了,绾绾自己去,带上瑞雪陪你。”
程绾绾点头,乖乖“哦”了一声。
“瑞雪。”程绾绾叫。
瑞雪听话地过来,陪程绾绾一起出去。
程绾绾乖乖地一个人出去看,只带着瑞雪,但出凉亭的时候,却是一步三回头,仿佛很舍不得男人似的,又或是江诀不在她身边,总叫她不安。
不过她每回回头的时候,男人都在身后看着她,目光沉定,眉眼温和。
她莫名一下子安心许多。
等看着小太子妃走远些,和小侍女一同去看流萤了,江诀目光落在小妻子身上,又温和注视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这时,凉亭外的青影就从亭子外进来了:“殿下。”
江诀垂目,眼神已经冷下来:“程府有什么消息。”
青影:“回禀殿下,程府近日大开府门,府中很是热闹,据传是已经在准备府中二小姐的婚事了。”
江诀冷冷笑了下:“顺亲王反应倒快。”
“程府这两日可有人去过东宫?”江诀又问。
青影立马道:“去过。程府派了下人给太子妃送请柬。不过太子妃在宫中,平公公将人打发了。”
江诀冷嗤了声,没再话,青影退了出去。
那头,程绾绾和瑞雪起先只是在看流萤,看了会儿,也不知道瑞雪从哪里准备了团扇和一只布袋子,主仆两个一时起了玩心,捉起了萤火虫。
捉了些,程绾绾就捧着布袋子回来了。
她把捉来的萤火虫给江诀看:“殿下,你看!”
宫中的这处园子,是有宫人专门照看的,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有许多萤火虫。
江诀是皇子,自然见过多回,并不稀罕。
但他还是配合小妻子,笑着温声应和她:“嗯,好看得很。”
程绾绾笑:“对呀,真好看。”
江诀扫过一眼布袋子里的萤火虫,目光很快落在程绾绾喜笑颜开的脸上,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她。
程绾绾未觉,低头只在看捉来的萤火虫。
江诀专注看着小妻子的脸,温声:“绾绾若喜欢,捉回去养几日也无妨。”
程绾绾有一瞬心动,但很快摇头:“还是算了……”
她抬脸,小脸上浮起几分柔软认真的怜悯:“我听说每只萤火虫都只能活几天,很快会死掉的。我养不好的……可能让它们死得更快……还是算了吧!”
她略觉遗憾,但也立马释然,又笑起来。
江诀不着痕迹地收敛了一点自己深深盯着小妻子的目光,淡淡应她:“也好,随你喜欢。”
程绾绾高高兴兴“嗯”了声,将那布袋子里的萤火虫又放出去。
“萤火虫飞走啦!”她又追出去,同瑞雪又去园子里玩了。
程绾绾自小在程府拘束长大,很少有什么玩乐,今日难得,一撒欢就没个消停。
江诀耐着性子陪着,等天色愈黑,时辰已经快到宫禁的时辰了,江诀才看了邹吉一眼,邹吉立马出去,将玩得正欢的主仆二人带回来。
程绾绾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贪玩得有些忘了时辰了。
她心里暗暗地想,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太子殿下对她好,是因为她乖,但若她因此恃宠生骄、得寸进尺,就会惹人厌恶了。
程绾绾正要同江诀请罪,男人忽然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程绾绾有点懵,乖乖上前,走到男人跟前。
江诀伸手,邹公公立马递了一方帕子。
江诀接过,伸手拉了程绾绾到面前,给她擦额上的汗。
虽然是晚上,有风凉快许多,但到底是暑夜,动来动去还是很热,程绾绾出了一身的汗而自己未觉。
江诀给她擦汗,耐着性子道:“玩得欢了,出了这么多汗也不知道擦一擦,小心吹风着凉。”
程绾绾愣了愣。
她以为她玩得忘了时辰,多多少少要受一两句训诫,但男人却一个训诫的字都没说,只是怕她出了汗吹风受凉。
程绾绾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她不抗拒。
擦完汗,江诀道:“坐着歇会儿,一会儿回去。”
程绾绾还沉浸那种奇怪的感觉里,愣了愣才被男人牵着坐下。
稍歇了会儿,程绾绾突然想明白为什么瑞雪在这里了。
太子早就准备带她来这里看萤火虫,但她一个人看,总归孤单,太子是储君,储君要稳重的,不能陪着她,所以才把瑞雪叫来了。
但是晴云也在,为何不让晴云陪她呢?
程绾绾这就想不明白了。
她当然不知道,江诀知道小姑娘天性贪玩,小太子妃年纪这般小,在程府的日子又过得苦,恐怕即便带她来玩,她一个人也玩不开。
但晴云年岁长些,性情稳重,陪小太子妃玩怕是玩不起来,瑞雪年纪小,正合适做玩伴。
江诀为小太子妃思虑周全,只希望小妻子在他身边不用万般小心拘谨,能安安心心便好。
程绾绾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又好奇地问:“殿下为何想起带绾绾来这里呀?”
江诀淡道:“想到了就带你来了。流萤的时节短,这几日正是时候。”
这就是他为何今日想早些回去,但还是带了小太子妃过来的原因。
流萤寿命短,这园子里的流萤也不算多,秋暑也就约摸能持续半月的光景,到最后几日基本就没几只了,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江诀不想错过流萤最多最美的时候,想带小太子妃来看一看。
至于为何想到这里……
早之前,小太子妃跟着桂嬷嬷学东宫事的时候,有回他回去,看见小太子妃摇着小扇,穿一件芙蓉色长裙,歪歪扭扭闲散坐在桌旁,认真学着桂嬷嬷的东宫册子。
小太子妃摇着小扇的画面,那时就无端让他想起一句诗来——轻罗小扇扑流萤。
他心里早想着,等流萤时节,带她来看了。
不过男人这样的心思不值当说出来的,自己知道就好,宣之于口未免儿女情长了些。
江诀便没说。
等歇够了,两人起身回曲春宫去。
走出凉亭的时候,江诀突然弯腰,抵靠到小妻子耳边提醒:“绾绾莫忘了,回去还欠着孤什么。”
程绾绾愣了下,兀地想起来。
她差点都玩忘了。
程绾绾唰的脸红,小脸紧巴巴地绷着赶紧点了点头。
江诀勾唇,牵她往回走。
第111章
程绾绾是个信守承诺的姑娘,回曲春宫不用男人提醒,一进门,等没外人在,她立马亲了江诀一口。
动作之快,以至于江诀都没反应过来。
等男人回过神,小妻子踮起的脚尖已经落回去,红脸跑开。
江诀:“……”
事发突然,小太子妃亲得太快了,以至于他都……没尝到什么滋味。
江诀只能暂且放人。
等到两人都沐浴完,躺到榻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江诀捉了人过来怀里,低头再去亲。
这回他一点一点尝足了滋味,才把人放开。
黑暗里,程绾绾被亲得满脸通红,喘气都喘不匀了。
等亲完,她又羞又燥,想躲男人远远的。但男人捉着她腰握着,虽然没刚才那么霸道了,但也容不得她挣脱。
她只好乖乖待在男人怀里。
索性男人没做别的什么举动,程绾绾没多久就睡着了。
江诀亲完,却是半天睡不着。
亲完小太子妃,他浑身热了起来,尤其身/下。
他一贯是一个克制警醒的人,但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清醒的沉沦。
只是尝她的唇还远远不够,他的身体和欲/望都在叫嚣着想要索取更多。
江诀一时意动不可自抑,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缩,怀里的人随之软软地哼了一声,是被他握着腰的手掌捏痛了。
江诀指背僵了僵,立马收敛力道。
怀里的小人儿呼吸复又匀匀浅浅,睡得安稳了。
这一打岔,江诀终于理智重掌大权,克制住了身/下异样的躁动。
黑暗里他慢慢地、无声吐了口长气。
总算冷静下来。
但是江诀很清楚,这样的冷静是一时的,他能克制今晚,却不是每回都能克制住。
和小太子妃唇齿相亲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失控了。
*
次日,程绾绾又去了庆康宫。
和皇帝下了半日的棋,这回皇帝让了她很多,也终于认真教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功劳。
程绾绾照旧在庆康宫陪着皇帝用了午膳,午后继续学下棋,中间皇后来了一趟,皇帝邀皇后对弈,皇后笑着婉拒了皇帝,只坐了会儿,看程绾绾下了一局棋,就回昭仁宫了。
午后下了快一个时辰的棋之后,程绾绾有些累了。
皇帝年纪也大了,昨日是在兴头上,今日也觉得有些劳神,又看出小太子妃累了,就命郭公公收了棋盘,结束了棋局。
程绾绾没急着回去,趁着皇帝今日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起:“父皇,您前几日去长生阁了吗?”
皇帝神色动了动,看程绾绾。
皇帝点了点头:“朕是去了,太子妃如何得知。”
程绾绾看着皇帝道:“儿臣进宫的第二日,殿下带着儿臣来庆康宫给父皇请安了。”
皇帝明显有些惊讶,显然完全不知道此事。
不过皇帝去长生阁是家常便饭,也很少叫人瞒着江诀,宫人说了便说了。
不过庆康宫的宫人却是没说,太子和太子妃来过的事情。
皇帝哼了声:“这些宫人,当真是分得清谁是他们将来的主子。”
江诀现在就是掌权太子,皇帝年纪大了,更别说以后了。宫人们更忌惮江诀些,也是无可厚非。
皇帝虽然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也并不生气。
程绾绾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般说,无形中出卖了那些宫人,顿时心中愧疚,也十分焦急。
皇帝话音落,她赶紧道:“父皇,都是儿臣胡说八道,那天……那天儿臣和太子只在宫门口站了站,没进来的,宫人们都不知道的!”
皇帝看她:“没进来?那你们如何得知朕去了长生阁。”
程绾绾:“……”
郭公公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程绾绾一眼,表情淡定,垂下眼不作声。
程绾绾:“儿臣、儿臣……”
皇帝哼笑一声:“太子妃这般说,可是欺君之罪。太子妃可要改口?”
程绾绾一时僵住。
欺君之罪……这可是大罪!就算是太子也保不住她吧?
“儿臣……儿臣……”
程绾绾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想死,但是她也不想害了那些无辜的宫人。
眼看程绾绾六神无主,整个人都快要发起抖来,皇帝板着的严肃面孔忽地一变,又带上了刚才下棋时候的几分悠闲清散。
“罢了罢了!”皇帝摆手,“恕你无罪。”
程绾绾呆着,没反应过来。
皇帝道:“宫人的事,朕不会追究。太子妃不必担心。至于你这欺君之罪,朕吓唬你的。哼!谁叫那混账小子昨日对朕那般赶尽杀绝,半点朕的脸面也不顾!”
程绾绾反应了半天“那混账小子”是谁,才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太子。
原来是皇帝还在计较昨日下棋被太子杀得太惨的事。
程绾绾:“……”
陛下还真是喜欢吓唬人啊……之前摔花的事也是……
而且这父子二人,一个叫对方“老家伙”,一个叫对方“混账小子”,还真是一对父子啊……
程绾绾默默地想。
皇帝说不计较,就是真不计较,又问道:“太子妃好端端的,问起朕去长生阁的*事情作甚。”
程绾绾一抿唇。
她原本是想告诉皇帝,太子很担心他总吃长生阁的丹药的事。
但是经过刚才,程绾绾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出卖”太子,所以她想了想,说道:“唔……是儿臣……儿臣觉得,长生阁的那些丹药,父皇还是少吃一些更好……”
郭公公又看了程绾绾一眼,又去看皇帝,见皇帝表情顿了顿。
郭公公略微屏息。
又见皇帝面色松了,郭公公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低下头去。
皇帝:“哦?太子妃说说,那些丹药有什么不好?”
程绾绾:“……”
她怎么知道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是太子为这件事苦恼,而太子掌国之大权,权柄无双,能让他苦恼的事情并不多。
朝堂上的那些事,程绾绾都帮不上忙,只有这件事,程绾绾觉得自己还能出一点力。
程绾绾结结巴巴找说辞:“唔……之前……之前儿臣吃了丹药,都中毒了呢……”
皇帝:“那是你吃错药了。”
程绾绾:“……”
现在轮到程绾绾苦恼了,她是真不会劝人。
皇帝却也不恼不催,等着她找理由。
半晌,程绾绾才又开口:“儿臣……儿臣以为,世上之大,定有奇人,但是奇人总是少有少见,父皇的长生阁里那么多的丹师,总不会个个都是奇人,未免……未免总有几个故弄玄虚的……儿臣觉得,既是故弄玄虚,父皇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们的好,那些炼出来的丹药,也还是……”
程绾绾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可无奈被皇帝看着,帝王威严,就算不刻意威压,也总是压人。
程绾绾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这样劝说皇帝,是不是十分僭越,定是要惹恼皇帝的……
程绾绾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
皇帝:“怎么不接着说了?”
程绾绾抿唇:“儿臣……”
皇帝看她脸色都微微发白了,心中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朕不是说过了么,恕你无罪。你只管说就是。再说,太子妃有太子牵肠挂肚地护着,朕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那朕和太子这个父子,还要不要做了?”
程绾绾刚才脸发白,现在脸又红了,总觉得皇帝在促狭她。
程绾绾不好意思作声了,只声如蚊蝇地说:“父皇莫要打趣儿臣了……”
“哼,朕哪里是打趣,昨日太子同朕下棋半点不留手,不就是在给你报仇么。”
程绾绾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了。
皇帝醉心寻丹问药,修仙问道,不愿意与人多谈论长生阁的事,更是不愿意别人说他的不是。
换了旁人,皇帝早也发怒了,但是这个儿媳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皇帝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就此揭过话题,说别的去了。
旁的,皇帝与程绾绾也无甚好说,就随便问了些她在程府的事。
本是随便问的,皇帝几番回答听下来,却是听出了些凄惨悲苦的意思。
这儿媳藏着掖着,不愿意自说自苦,说到难过的地方,总是糊弄过去。
但皇帝久见人心,又如何看不出,心中一时未免生出许多怜悯慈爱来。
于是,赏赐了程绾绾好些东西,又叫程绾绾留下用晚膳。
众所周知,皇帝一心只在求仙问道,皇子公主们一个个也都大了,除了最小的十皇子,皇帝偶尔去鹂妃宫里与他们母子二人一道用膳之外,也就只有二皇子江昊的大女儿江玥,偶尔会被皇帝召进宫来,陪同皇帝用膳。
所以,能陪皇帝用膳,是莫大的恩宠和荣幸。
程绾绾已经连着两日在庆康宫陪着皇帝用午膳了,若是今日又陪着用晚膳,传出去,定是要叫人艳羡和忌惮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
程绾绾出身不好,嫁给江诀做太子妃,本就惹了许多议论。皇帝起初也看不上她,如今皇帝这么做,也是做给众人看,让那些人都知道,皇帝已经转了心思,如今很是满意这个儿媳了。
不过,皇帝这番好意没能达成。
晚膳前,江诀就来了,又来和皇帝抢人了。
第112章
午后一场急雨浇散了秋暑的闷热,江诀来时,雨已经停了,天气却是凉快了许多。
进殿来,皇帝也不知道又在同小太子妃说些什么,说的人垂着脑袋,头也不抬。
江诀径直过去:“父皇。”
皇帝止了话,转头,看见又是太子,表情有点酸:“太子近日来朕这里,倒是来得很勤啊。”
皇帝话里有话。
江诀听出来也只当听不出,坦然应道:“嗯,儿臣牵挂父皇,常来看望实乃理所应当。”
皇帝:“……”
说瞎话不打草稿,臭小子不要脸!
江诀径直走到程绾绾旁边,小太子妃这才抬起小脑袋来乖声乖气唤了声“殿下。”
也不知怎么,江诀总觉得小太子妃看他的眼神有点躲闪。
江诀莫名。
江诀在她身旁坐下,不自觉挡住人,隐隐往身后护着,又摆出一副昨日一般护犊子的架势来。
皇帝看得只想翻白眼。
江诀问程绾绾道:“今日父皇又教绾绾下棋了?”
程绾绾点头:“嗯……”
目光果真有些躲闪。
江诀眼睛眯了眯。
莫不是老家伙吓唬了小姑娘,小姑娘又被欺负了一天但不敢告诉他吧?
江诀眼睛一眯,皇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立马道:“诶!朕今日可是真心实意教徒弟的,你可莫要无端揣测冤枉了朕。”
江诀看皇帝一眼,不接话,只看小太子妃:“绾绾今日学棋累不累?”
程绾绾还沉浸在刚才皇帝和她说的话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太子好像误会了她刚才的意思,以为是皇帝又拿她过棋瘾了。
程绾绾还没来得及解释,皇帝气得又道:“朕还敢做不敢当不成,你不信问郭为!”
郭公公忙道:“太子殿下!陛下今儿真是在好好教太子妃下棋呢。”
程绾绾生怕男人真的误会,寻得机会也赶紧插话解释:“殿下!父皇今日真的在教绾绾下棋的!”
殿内三人争前恐后,异口同声的,倒衬得江诀好似被孤立了一般,反倒他像成了那个恶人了。
江诀想维护小妻子,这下反倒不成失了滋味,心里一时不上不下的,不怎么痛快。
半晌,江诀才闷声出声:“成。”
他起身,朝小太子妃伸手:“那走吧,该回了。”
程绾绾看男人面色闷闷,连忙乖乖要起身。
皇帝这时道:“不是说好太子妃留在庆康宫陪朕用晚膳的么。”
程绾绾:“……”
江诀转头看她。
程绾绾:“……”
两双眼睛齐盯着她,程绾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父皇、殿下,绾绾……绾绾……”
皇帝催问:“太子妃不肯陪朕用晚膳?”
“不是的!”程绾绾道。
立马被身侧高大的男人睨了一眼,程绾绾乖觉,总算先把手递了过去,放进男人掌心。
江诀凝睇的目光这才略收了几分。
程绾绾起身,忙小声对皇帝道:“陛下,妻从夫纲,绾绾听殿下的……”
皇帝:“……”
皇帝嗤笑一声:“没出息!”
江诀看了皇帝一眼,垂目看小妻子,眼角带上了三分笑意,却显然极是满意。
皇帝不甘心,不肯罢休:“那太子妃可有听过父为子纲?就是说太子也得听朕的。太子妃既然听太子的,那是不是也就是要听朕的。”
程绾绾看皇帝,转头又看看江诀,又转头看皇帝。
她现在只想哭。
呜呜,皇帝和太子,她谁也得罪不起嘛!怎么都来问她……
江诀垂着眼,笑了笑,小太子妃为难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
他不叫她为难:“父皇,绾绾到底是孤的媳妇,还是父皇你的?”
皇帝一愣,顿时气得跌脚:“你小子!混账!说的什么混账话!”
江诀就是故意气他,让皇帝乱了阵脚,也省得总缠着他的小太子妃问这问那。
江诀不再理会皇帝,牵着小妻子的手温声:“走吧。”
程绾绾乖乖点头。
正要走,皇帝突然又呵一声:“太子妃!坐下!”
这一声骤然的呵止,拿出了十成十的帝王架势。程绾绾本就胆子小,这下吓得一屁股跌坐回了凳子上了,反应过来也再不敢站起来。
江诀知道皇帝是吓唬人的,不是真动怒,但还是吓到了小太子妃。
江诀面色不大好:“绾绾。”
示意程绾绾站起来。
程绾绾不敢。
江诀:“程绾绾。”
他并非厉声,只是一字一句,突然叫了程绾绾的全名,话里脸上又不带笑。
竟比皇帝还唬人些。
程绾绾顾不得皇帝了,赶紧站起来。
江诀转身就走,程绾绾忙屁颠屁颠跟上。
任是皇帝在后面说什么,程绾绾都再不理会了。
留下殿里皇帝都气笑了:“这个太子,几时学会护食了!朕明日定留下那小太子妃在庆康宫用晚膳!”
皇帝信誓旦旦。
一旁的郭公公:“……”
郭公公:“陛下,洗洗睡吧。”
皇帝:“……”
*
午后一场急雨,虽然下不多时,但程绾绾回去路上,地还是湿的。
江诀恐小太子妃沾湿裙摆,将人一路抱了回去。
路上,江诀似随口问道:“适才在庆康宫,绾绾在同父皇说什么,是聊到孤了么?”
他还在意他刚才去接她时,小太子妃一看见他眼神的躲闪。
江诀直觉不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这么一问,怀里的人身子微微一僵,似是正被戳中了心事。
江诀垂目,仔细看着怀中小妻子的表情。
程绾绾支吾:“唔……就是父皇同我闲说了几句……也没什么的……”
江诀耐心:“那说了什么?”
程绾绾:“……”
这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半晌,程绾绾含含糊糊道:“就是……唔……父皇嘱咐我,叫我好生……好生照顾殿下……唔,就是说这些。”
江诀:“……”
说这些?那她有什么好眼神躲闪的?
江诀总觉得小太子妃没说实话。
程绾绾何尝不知自己的反应漏洞百出,连忙在男人怀里微微挣扎起来,闹着要下去自己走。
江诀这才暂且放下此事,将人腰身箍紧,往怀里扣稳:“别乱动。地上湿,别沾湿了你的鞋袜。”
程绾绾挣扎未果,这才乖乖被男人抱回了曲春宫。
好在这一打岔,男人没再追问刚才的话。
其实……陛下同她说的话,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不过是……
不过是陛下嘱咐她,要她早些给太子绵延子嗣,只有这样,她太子妃的位置方能坐得更稳,若能诞下男嗣,便就更无人再敢非议她。
道理程绾绾都懂,但是她和太子都还没有圆房,从何努力去绵延出一儿半女来。
简直太为难人了。
她不好叫皇帝知道她还没有和太子圆房,所以皇帝嘱咐那些话,她只能一边听一边埋着脑袋点头。
这头呢,男人问,她也不好意思说……
*
两人回曲春宫,差不多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两人一道用膳,程绾绾肚子有些饿,见了佳肴把刚才路上的事情忘记干净了,一心一意吃饭,吃得都撑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忽然道:“明日就不用再去庆康宫了。也不用日日都去。”
饱餐一顿,程绾绾有点倦,反应也有点慢。
她不太明白:“为何呢?”
江诀略微顿了顿,眸色柔和看着她:“你若想去,也可以去。但是午膳回曲春宫来用,不用在庆康宫陪父皇一起吃。”
程绾绾认真听,一边想,听完心里倒是有点小小的庆幸。
有了太子发话,她明日就算去,也总算不用留在庆康宫用膳了。
虽然程绾绾知道,这是恩宠,但是和皇帝一起吃饭,压力实在是很大。
今日午膳的时候,她就吃得不自在。皇帝不夹菜,她就不敢夹菜,皇帝夹哪道菜,她才敢夹哪道。
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结果根本没吃饱,所以回来晚膳才吃了这么多……
程绾绾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瞠大了眼睛悄悄看男人。
江诀捕捉到小妻子探询的眼神,微微笑了笑:“午膳没吃饱,是不是?”
程绾绾眼睛瞪得更大:“殿下怎么知道?”
她又反应过来,晚膳她吃得实在很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殿下,我刚才吃得好多,实在有失礼仪……”
江诀被她窘迫的样子逗笑,十分纵容道:“绾绾私下同孤在一起,不必讲究什么礼仪。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大邺不算殷富满堂,但让孤的太子妃饿肚子,还远远不至于。”
程绾绾脸红,嘴角却翘起来一点,很乖地笑:“谢殿下……”
“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江诀无奈,又道,“孤知道,今日你在庆康宫同父皇用膳,吃得很不自在,都没怎么吃。”
程绾绾讶然,太子怎么知道的?!
但她转念一想,太子主掌国政,宫里宫外的事,就没有太子不知道的。太子知道今天她在庆康宫所有的事,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点小事,太子竟也挂记着……
是怕她下棋再被皇帝欺负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程绾绾心里都涌起了一点暖融融的感觉。
不过程绾绾嘴上还是替皇帝“开脱”道:“也没有不自在的……只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而已……”
江诀看着她。
看了两瞬,江诀唇角慢悠悠勾起来:“天气太热的缘故么……那刚才绾绾怎么吃了那么多?”
程绾绾:“……”
程绾绾大窘:“那、那是晚上凉快了的缘故!”
“好好好,”江诀忍不住笑,“绾绾说是就是吧。”
*
程绾绾被江诀逗得窘,用完膳躲着江诀半天都没和他说话。
等到晚间要睡下的时候,却是有宫外的帖子递到了曲春宫来。
帖子是递给程绾绾的。
正是程府与顺亲王府结亲、邀程绾绾大婚之日驾临程府的请帖。
而关于程府这桩婚事,程绾绾从头到尾一直都不知情。
她在程府原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庶女,程府嫡女出嫁,程府没人想到要和她说一声。
所以程绾绾看到请帖,才知道了这桩大事。
程绾绾捧着那请帖看了好几遍,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没说话。
帖子是给程绾绾的,江诀没打搅她看,在一旁随手拿了本书看。
书翻了好几页,看完帖子的小太子妃都没动静。
江诀余光看她。
又等了等,见她似是在发呆,江诀才出声:“怎么了?”
程绾绾回神,把请帖的事说给江诀听了。
这桩婚事,有江诀暗中推波助澜,但他也只作刚刚得知的样子。
江诀:“这是好事,绾绾认为有何不妥么?”
程绾绾忙摇头:“不是的。”
顺亲王府她不了解,但是人家是亲王,轮得到她说不妥吗,她自然什么话都不会说。
程绾绾也不是担心这桩婚事怎么样,她只是纠结这请帖。
江诀见状,猜出她的心思。
江诀道:“你若不想去,回绝了便是。此事无碍。”
程府对程绾绾来说,并没有太多好的回忆,尤其来了东宫之后,她才更发觉以前在程府的日子多么糟糕。
至于程府的人,她也没有什么留恋……
所以,她确实是不太想去。
不过程绾绾想了许久,还是道:“我还是去吧。以前大兄长对我很好的,就当是为了大兄长,程府大喜,我也应当回去一趟。”
江诀没应声。
大兄长……
程府长子?
这人该是没入仕,江诀没什么印象,不过……之前小太子妃回门,程家似正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大兄长叫小太子妃为难。
可是小太子妃似乎很在意这人……
江诀捻了捻手指,没作声。
第113章
八月上旬正是大邺最热的时节,程湘湘就选在上旬的一个吉日出嫁。
大喜这日,程绾绾以太子妃的身份回到程家,要与嫡母赵夫人一同送程湘湘出嫁。
“臣妇见过太子妃。”
“臣妇见过太子妃。”
“小女见过太子妃。”
程绾绾一到,堂厅里众夫人小姐乌泱泱起身行礼。
待行完礼,赵夫人就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前,亲热地挽过程绾绾的手臂。
自从上回程绾绾回门,江诀因为程湘湘出言不逊训诫了程秉融之后,程家如今对程绾绾的君臣之礼,已经很是规矩。
不过赵夫人作为程绾绾的嫡母,该做的规矩做了,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赵夫人上前挽住她,也不算太过逾矩。
大邺女子出嫁大多都在黄昏,程绾绾如今身份尊贵,不用早早赶来,等她到程府的时候,程府已经是高朋满座。
来参加喜宴的人很多,这些人里,其中一些人是和程家本来就有交情的,还有一大半,是冲着东宫和顺亲王府的面子来的。
程绾绾心里知道,赵夫人这番亲热的举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程绾绾也很不习惯。
但是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程绾绾还是尽力配合。
“母亲。”程绾绾露出微笑,回应赵夫人。
赵夫人满脸笑容不变,亲热地挽着程绾绾继续往里走:“今日来的怎么这样迟,可是夜里侍奉太子殿下太过辛苦了?”
程绾绾是嫁了人又看过小册子的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赵夫人话里的意思。
这话实在羞人,但不是故意打趣她,而是说旁人听的,好显得程家的女儿很得太子的宠爱,好让整个程家都跟着脸上有光。
可就是因为是说给旁人听的,程绾绾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好在赵夫人只顾着自己狐假虎威,根本不在乎程绾绾说什么,又挽着她,特地和几位高门夫人交谈了几句。
那些高门夫人都想和程绾绾攀谈,但程绾绾怕说错什么话丢了江诀的脸面,大部分时候就只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听她们说话,很少回答。
而赵夫人也不给她机会多说,她忙着趁这个机会和这些高门夫人结交,一直刻意和她们搭话,喋喋不休。
尽管这样有点讨嫌,但赵夫人带着程绾绾这尊护身佛,没人敢当着太子妃的面拂程家人的面子。
这就是帝都。
这里世家贵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家族内彼此有什么龃龉,在外头也都要装作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致对外。
程绾绾其实不太懂这些家族荣辱,因为她从小一直是被孤立在程家这个大家族之外的。但赵夫人懂,更懂得利用这一点挤进高门的圈子。
程绾绾跟着赵夫人在人前露了一通脸,之后才被赵夫人带着去后院。
去后院的路上,又遇到程秉融。
程秉融一看见她,脸上也立马带上了笑容,差点脱口而出程绾绾的名字,但立马又敛了口型,改行礼道:“臣见过太子妃。”
“父亲。”程绾绾喊了声,脸上的微笑已经挂得有些僵了。
程秉融乐呵呵地点头,看得出来是真的很高兴的样子:“太子殿下来了吗?”
程绾绾摇头:“殿下政务繁忙,今日不得空。”
程秉融略微有点遗憾,他还想着官复原职的事,但到底今日也是个大喜的日子,他很快不在意此事,又笑着道:“哦这样,无妨,殿下政务要紧。太子妃能来,也是给我们程家长脸了!”
程绾绾没来得及说话,程秉融要去前厅待客,脚步生风转头就走了。
这处没人,赵夫人也放开了程绾绾的手臂,只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一直到了凝香阁,赵夫人笑着道:“湘湘就在里面,太子妃熟悉府中,请便就是。”
程绾绾点点头:“好,母亲去忙吧。”
赵夫人笑着:“好,那太子妃,臣妇便告退了。”
等赵夫人一走,程绾绾大大地松了口气。
程绾绾没往前走,去程湘湘的屋里,就在廊下站了会儿。
天气热,晴云忙上前,给她扇扇子。
程绾绾缓了缓,转头对晴云轻声道:“晴云,今日多谢你了。辛苦你陪我回来一趟。”
晴云摇着扇子:“太子妃说的哪里话,奴婢是太子妃的侍女,自然要侍奉在太子妃身侧,拿了月例银子办差,哪里来的辛苦。”
程绾绾笑了笑,又认真道:“我知道的,晴云。本来我是想带着瑞雪来,但是你自请说要陪我,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晴云面色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便没说话。
程绾绾自又说道:“上回回门,父亲和程湘湘……”
程绾绾顿了顿,又不想回想上回,就直接接了下文:“上回是你同殿下说了,殿下才维护于我。这回你来,程家看到有你在,他们都不敢再像上回一样了。”
晴云低声:“奴婢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太子妃身份尊贵,谁人都不敢怠慢的。”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今天程家要借程绾绾太子妃的身份做脸面,自然在人前要对程绾绾恭敬亲热。
但另一方面,在人后赵夫人还能对她那般恭敬,则是因为晴云在的缘故。
晴云是东宫的人,也就是太子的眼睛。
上回程家已经吃过教训了,这回有晴云在,他们不敢对程绾绾不恭敬。
程绾绾笑了笑,不多争辩:“总之多谢你,晴云。”
晴云也笑笑:“那太子妃,现在可要进屋,外头日头烈,热得很呢。”
程绾绾不太想进去,但总是要进去的。外头也确实是很热。
程绾绾点点头,带着晴云进去了。
*
程湘湘今日出嫁,打扮得甚是娇丽。
程绾绾进来的时候,正听见程珉夸她:“二妹今日很美,若你性子也能这般娇柔些,应当更能讨得袁世子喜欢。”
“哼,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大哥你就恨不得程绾绾那个小贱人是你亲妹妹是不是!就算我性子骄纵又怎么了,袁哥哥偏就喜欢我这样的——嘶!你当心些!你扯到我头发了!”
程湘湘和程珉斗起嘴来,头也跟着气得直摆,丫鬟一个不注意,就扯到了她的头发,换来训斥。
“好了,今日大喜,你收敛些!”程珉皱眉不悦。
程绾绾在门口听见里头的话,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外间有丫鬟进来,看见她,慌忙行礼:“太子妃!奴、奴婢见过太子妃!”
这下里头二人就都听见了,齐齐看过来。
程绾绾只得进门:“大兄长,二姐姐。”
程珉看见她,惊讶了一瞬,连忙行礼:“见过太子妃。”
程湘湘坐着没动,不情愿行礼,被程珉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也没有起身,嘴上勉强说了句“见过太子妃”。
今日是她出嫁,程绾绾不愿和她计较,就没说什么。
怕两个人同处一屋一会儿又要闹起来,程珉同程绾绾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人出了喜屋,到外头陪她闲坐。
“方才湘湘实在无礼,我在这里替她再向太子妃道歉。”程珉道。
程绾绾连忙摆手:“大兄长不必如此!没事的!我不在意的!”
程珉笑了笑。
眼前的姑娘变了许多,嫁入东宫之后,似乎是终于长了一些肉,不再显得那般过于单薄瘦削,看起来就可怜。
如今丰盈了些,更显可爱,随着年岁到了,五官也日渐张开,颊边褪去圆润,显出姣美的线条,身姿也出落得娉婷婀娜。
一晃眼,是个大姑娘了。
不止是容貌身姿,眉眼间的神态也变化了许多。
以前看着总是怯生生的,如今添了许多明媚,一颦一笑间,霞明玉映,灿然如辉。
程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缓了缓,他才笑着继续道:“总归是二妹不对。本是承太子妃的恩情,她这桩婚事才保住的。她却不知感恩,仍是这般任性妄为。”
在整个程家,程珉是唯一对程绾绾不一样的人。
程绾绾心怀感恩,总觉得大兄长一口一个太子妃叫她,让她好生羞愧。她不愿意因为自己嫁进了东宫,就反过来把大兄长压一头。
对程秉融和赵夫人她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大兄长是不一样的。
程绾绾忙道:“大兄长不必这般称呼我,以前若不是大兄长照顾,我……”
程绾绾话音一顿,突然意识到程珉说了什么。
程绾绾皱眉:“大兄长方才说什么?什么承我的恩情?什么恩情?”
程珉惊讶:“太……三妹不知道吗?原本二妹和顺亲王府这桩婚事,已经被顺亲王府给退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顺亲王府又反悔了,说愿意娶二妹进门。”
程绾绾愣住。
她完全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些转折。
“三妹是真的不知道?”程珉看她的反应是真的完全不知,又不由猜测道,“那……莫不是太子殿下在这中间,帮了程家的忙?”
婚事是大事,顺亲王府不会随便退婚又反悔,而婚事又是和程家有关……
程绾绾细一想,还真的有可能是太子在这中间帮了什么忙。
不过程绾绾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程珉仔细看着程绾绾的表情,看起来,她是果真完全不知内情。
良久,程绾绾才道:“我不知……这件事,我确实一直是不知道的,至于殿下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程珉点点头,想了想,又笑了:“不过这件事除了太子殿下,我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会帮程家了。三妹,太子殿下这般做,都是为了你,是看在你的份上。由此可见太子殿下对你的恩宠,三妹可要好好回报太子殿下才好啊。”
程绾绾微微脸红,没有接这话。
程珉默默看她一眼。
程珉又起身,低声命人出去,去拿什么东西过来。
没多时,人就回来了,捧着一个小匣子。
程珉将小匣子交给程绾绾:“三妹,这是给你的。”
程绾绾没敢接,只诧异探询地看着他。
程珉笑道:“三妹切莫多心。这里头只是两根人参和一些花露茶罢了。都是补身子用的。前些时日,听说三妹在五公主府被蛇给咬了。以我的身份,去东宫看望三妹实在多有不便,所以只准备了这些补品,想寻机会送给三妹。但后来听说三妹又进宫了,便一直不得时机……今日正合适,三妹可切莫推辞。”
程绾绾没想到,程珉知道她被蛇咬的事,还一直记挂着此事。
大兄长一向对她很好的……
程绾绾心中有些感动,这才把东西接了:“多谢大兄长……”
程珉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
*
晚上,江诀从三松堂回西宫。
在殿门口,正看见小太子妃坐在桌边,捧着一杯什么东西在闻,脸上的表情很是欢喜。
江诀疑惑,看了眼门口的晴云。
晴云低声道:“太子妃正在尝程家大公子所赠的花露茶。”
江诀:“……”
又是程家长子。
第114章
江诀没立马进去,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站了会儿。
程家长子是小太子妃的长兄,同父异母的大哥,这缸子醋实在没有吃的必要。
再说,从前小太子妃在程府日子过得那么苦,至少这个所谓的大哥曾经对小太子妃有过维护和怜悯,也算是对小太子妃有恩。
理智告诉江诀,他应当和小太子妃站在同一战线,对这个大舅哥应当心存感激。而非一听到这人,就打从心底里觉得不舒服,如同他是在枕戈待旦地提防和暗戳戳的嫉妒。
可是理智归理智,江诀从来冷静自持,偏偏在小太子妃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就像现在,他试图说服自己克制,但看着屋里的人捧着花露茶,嘴角浅浅抿着笑,一脸欢欣的模样,甚至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了,她都没有发觉。
江诀简直要疯。
“咳!”江诀忍不住进门。
他故意大声咳嗽一声,提醒小太子妃他来了。
程绾绾听见声音,这才发觉男人的到来。
她却没起身,继续在桌边坐着,只转过头看见男人,眉眼亮起来,嘴角翘得弯弯的,清脆出声:“殿下来啦!”
江诀纵着她,对她娇惯得很,他一向是有意想让小太子妃学会并习惯在他面前自在骄纵些的,所以以往这种时候,他也不需要她起身迎他。
但是今天,江诀就是想要小太子妃过来迎接他。
江诀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语气极淡地“嗯”了声。
程绾绾怔了怔,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诀没等小妻子细想,站在门口,隔着三五步远,朝小太子妃展开了手臂。
程绾绾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诀默了默,淡淡:“过来,给孤宽衣。”
程绾绾:“……”
程绾绾没作声,也没动,呆了片刻。
最开始来东宫的时候,她跟着桂嬷嬷学过这些规矩,都记得牢牢的,一开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比如殿下一回来她应该过去给殿下宽去外衣。
但是后来太子总不要她做这些,早起上朝不要她侍奉穿衣,晚上歇息也不要她伺候宽衣。
渐渐的,程绾绾自己也都习惯了不去做这些了。
男人一开口,程绾绾愣住了,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心跳瞬间加快,紧张又不安,赶紧起身过去给男人宽衣。
是她如今太疏忽放肆了,明明一直在心里暗暗提醒告诫自己,不可以恃宠而骄的,可是太子宽容,对她太好了,日复一日,她就像被煮在温水里的青蛙,慢慢地就失去了一开始的警醒和自觉。
程绾绾几乎是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沉溺的美梦里陡然惊醒过来。
“殿下恕罪!”程绾绾给男人宽衣,小手微微发抖。
江诀看在眼里:“……”
他又没凶她,只是叫她过来帮他宽衣,连句重话都没说,连眼神都未曾对她严厉一点。
怎么就吓着了呢?
江诀刚才闷闷生气,气得要发疯,现在宛如兜头浇了一捧冷水,一下子冷静了许多。
他吓到小太子妃了啊……
江诀心里隐隐后悔。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上一点情绪,故作无奈:“……天气实在太热了。”
程绾绾战战兢兢给男人宽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以至于差点没听见男人说话。
反应过来,她忙将男人宽下来的外袍抱在臂弯,拿去挂到一旁,嘴上边道:“殿下稍等,绾绾这就去给殿下拿扇子过来扇凉!”
江诀:“……”
江诀一把抓住人的手腕。
程绾绾着急,脚下是用跑的,男人一拉,本来没用力,她却被自己跑开的力道给弹了回来,径直撞回了男人怀里。
这种时候,程绾绾顾不上害羞,只怕惹得男人更不高兴,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连忙看男人的脸色。
江诀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僵硬,不似往常柔软。
他捉着人手腕的手松开一点,改作轻轻地牵着她。
江诀低声,话音安抚:“跑这么快做什么,差点摔着。”
程绾绾仰头看着男人,没说话。
江诀自然而然地从小太子妃怀里接了自己的外袍过来,又牵着她,去一旁把外袍挂好,再牵着小太子妃重新回去桌边,牵她一起坐下。
程绾绾的心跳慢慢平复了许多,感觉男人好像也没生气。
但明明刚才好像是有一点生气的……
程绾绾弄不明白,也不敢放松警惕。
“绾绾去拿扇子。”她还是坚持说。
江诀牵着人没松,缓声:“不用。孤坐一坐就好。是走回来走得热了。”
被男人牵着一直不松,程绾绾没法行动,心理挣扎了一下,也只好作罢。
她乖乖坐着,看男人。
江诀顿时心软,下一刻,余光却偏又扫到桌上的花露茶。
江诀:“……”
这劲儿瞬间又上来了……
江诀克制。
程绾绾丝毫不觉,但察觉男人的目光盯着桌上的花露茶。
程绾绾忙道:“殿下要喝茶吗?今日绾绾去程府婚宴,见到了大兄长,大兄长知道绾绾被蛇咬的事,特意给绾绾准备了一些补品,还有些花露茶。”
程绾绾把自己刚才泡的花露茶推给男人,浅浅笑道:“殿下闻闻,可香了呢!殿下要不要尝一尝?绾绾去给殿下沏一杯?”
程绾绾试探着从男人掌心挣开手。
江诀盯着面前的花露茶,默了默,松开了手掌。
程绾绾微微松了口气。
她呼吸变化很轻,江诀却觉察到了,心中原是气,顿时又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发酸。
难道他还真的要和小太子妃的哥哥吃醋不成?
江诀忍下胸口那股微微的酸涩。
但面色到底忍不住淡了一点,连挤出的话音也温和得有些勉强:“既然绾绾说好,那孤也尝尝看。”
程绾绾心口又松了松,朝男人笑了笑:“那殿下稍等。”
“嗯。”江诀应声,半垂的眼皮后眸色微冷。
程绾绾没片刻沏了一杯新的花露茶来,递给男人品尝。
江诀接过花露茶,修长手指捻着茶杯,在手掌间把弄了好半刻。
既不尝,也不闻。
怪怪的。
程绾绾莫名觉得,男人看着手里的花露茶,像是在想什么,而且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想法。
程绾绾默不作声。
过了会儿,江诀才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抿茶的时候,男人面色很淡,侧脸看过去几乎显得有些冷戾,但等拿开茶杯,又看不出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程绾绾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觉得如何?”
江诀垂着眼皮,看不见神色,默了半刻,薄唇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甚好。”
程绾绾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刚松,男人眼皮抬起来突然看她,男人嘴角勾起来笑着,但眼神很深很深,笑意有些幽邃。
若是乍看去,这笑容会看得人脊背下意识发凉。
程绾绾也是打了个激灵。
男人跟着却道:“这花露茶甚好,不知绾绾可否愿意割爱。”
程绾绾愣了愣。
江诀又垂下眼皮,语气很温和,但声线有些清冷,他慢慢说道:“孤政务繁忙,看折子时常有困倦,这花露茶可帮孤提神。”
“不过……”江诀幽幽一叹,“这是绾绾家中兄长所赠,孤一个外人,这般讨要,确实不妥。”
程绾绾:“……”
程绾绾说不上来,男人好像是在生气,但又好像不是,反正就是怪怪的……
程绾绾立马挪动凳子凑近男人一点,她伸手,怯怯地去抱男人的胳膊:“殿下怎么是外人呢?”
她细声细语的,声音凑在近旁听起来娇滴滴的:“殿下是绾绾的夫君,殿下说过的,夫妻一体,绾绾的就是殿下的。殿下喜欢这花露茶,绾绾再高兴不过,明日绾绾就叫晴云把剩下的花露茶全都送去殿下书房,好不好?”
江诀侧目,睨视小太子妃:“别等明日了,今晚就送过去。”
程绾绾:“……”
江诀幽幽道:“若是绾绾为难的话……”
程绾绾:“……”
程绾绾忙道:“不为难!今晚就送!”
江诀紧绷着脸色这才松了一点,不细瞧却是看不出。
他甚至不等程绾绾吩咐晴云,直接起身,去方才程绾绾拿花露茶的地方,直接将整个匣子拿走。
程绾绾忍不住出声:“殿下,那匣子里头……”
里头还有大兄长送给她的人参呢……
但程绾绾没说完,因为男人回头看了过来,眼神彻亮而漆深,静静地看着她:“里头怎么?”
程绾绾:“……”
程绾绾摇头,不知怎么,不敢开口了:“没……没怎么……”
江诀收回目光,拿了整个匣子出去。
出了门,青影就在外头,江诀吩咐道:“把这一匣子花露茶送去孤的书房。”
青影愣了愣,不懂这么晚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送什么花露茶来。
但青影立即听命应声:“是!”
青影接过匣子。
收手的瞬间,却是听见男人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又说了一句——
“连匣子一起,都给孤烧了。”
话音还压着隐隐的怒意。
青影:“……”
青影点头退下。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负手正进屋里去,而男人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手背上依稀看得清有青筋凸起。
这是真压着怒气啊。
青影打了个寒颤。
要不顺亲王府的事,今晚还是先别回禀了,明日再说。
第115章 (捉虫)
顺亲王府。入夜。
程湘湘累了一整日,傍晚随接亲队伍到了顺亲王府,进了喜房,又有一帮婆子丫鬟围着,不得松快。
好容易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她陪嫁过来的丫鬟秋菊还在。
程湘湘烦躁地掀开了一点盖了一整日的红盖头,眼睛扫了一圈:“这屋里怎么一点吃的都没有!就这些果子?”
秋菊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仔细听外头有没有人,又转头回来压声道:“小姐千万低声些!莫叫人听见了!”
秋菊又上前,看桌上果真只有几碟鲜果和干果。
秋菊忙解释道:“小姐,今日是大婚的喜日,是要紧日子,吃糕点容易花了口脂,所以才只有这些果子。小姐若饿的话,将就吃些垫一垫肚子吧,今晚还长呢。”
程湘湘没领会到秋菊话里的意思,她在程府从小是被赵夫人娇惯着长大的,什么事情都顺心随意惯了,眼下饿着肚子,勉强吃这些果子,她才不肯。
程湘湘彻底掀开盖头来起身:“不行,叫厨房给我做些吃的来,这些我不吃!”
秋菊也是一直伺候程湘湘的,但是并不是最近身的丫鬟,但因为秋菊更稳重,夫人才选了她做陪嫁跟着二小姐来顺亲王府。
夫人选她,就是为了让她在顺亲王府多提点些二小姐,免得二小姐太过由着性子行差踏错。
大婚是重要场合,秋菊也紧张,主子犯错,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要跟着受罚。
秋菊生怕程湘湘自己掀了盖头又这般大声抱怨,引了人来看见失了礼数,连忙上前先把人安抚下来。
秋菊赶紧道:“小姐莫急,奴婢这就去厨房找找,给小姐弄些吃的来。小姐,还是先把盖头盖上吧,若是世子回来瞧见,怕是不悦。”
秋菊连劝带哄,才算把人安抚下来,让程湘湘重新盖好了盖头。
秋菊让程湘湘等着,自己离开喜房,去厨房弄吃的。
程湘湘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她忍着没再掀开盖头,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听见动静了。
喜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顺亲王府里大婚的热闹都在前院,离得远,吵不到这里,所以喜房里外有什么动静,倒也听得清楚。
程湘湘听见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分明又没听见开门的动静。
程湘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奇怪,下意识没掀开盖头,等了等,怕是和秋菊说的一样,是袁浩来了。
程湘湘这才想到今晚是她的大婚之日,想到洞房花烛,忍不住微微脸红。
窸窸窣窣的动静仍在继续,但是却没有人说话。
程湘湘红着脸,忍不住问道:“袁哥哥,是你吗?”
一片安静。
没有回答。
窸窸窣窣的动静仍在继续。
程湘湘这才觉得不对,又有些恼地问:“是你吗秋菊?!”
还是没有回答。
程湘湘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确定屋里有动静。她再忍不住,一把掀开了盖头来——
“啊——!!”
*
袁浩在前院敬酒喝酒,酒过三巡,人略有些醉了。
突然有侍从过来,附耳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甚至等不得旁人敬完酒。
袁浩本来有些不快,等听见侍从说的话,脸色却是大变,瞬间醒了酒。
随即寻了个由头,急匆匆往亲王府后院去了。
宴上众人都莫名,但想着大婚,亲王府必定处处准备周全,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那头袁浩到了后院,直奔喜房而去,等到了喜房,本该等着他应付完酒宴回来洞房花烛的屋子,已经是乌泱泱填满了人。
而屋里甚至不是婆子丫鬟,而是一屋子护卫。
好在他的新妇不在这里,没坏了规矩。
袁浩问了程湘湘在哪里,丫鬟上前引了他去喜房旁边的侧屋。
袁浩走到侧屋门口,因着喜房里护卫搜寻的动静大,到了门口他才听见里头的哭声。
袁浩一向怜香惜玉,但这会儿却是没有任何关心妻子的心情,只觉得大婚之日碰上这样的事情很是烦躁。
袁浩在门口稍微平复了一会儿才进去,进去的时候,程湘湘还抓着秋菊的手在哭。
旁边婆子丫鬟围了一圈,袁浩的母亲,顺亲王妃也在,正在安慰新进门的儿媳。
看见袁浩进来,顺亲王妃起身:“浩儿,你来了。来,快过来,新媳吓坏了,晕了半天才醒过来,你快好生安抚安抚。”
程湘湘一直哭个不停,大概也哭得顺亲王妃没办法,只能起身退位让贤。
袁浩过去,秋菊退开,袁浩接过秋菊给程湘湘擦眼泪的帕子,递给程湘湘,耐着性子道:“好了,现下没事了,别再哭了。”
程湘湘哪里听得进去,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方才那么骇人的场景。
程湘湘不管不顾地扑进男人怀里:“袁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袁浩愣了愣。
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们,袁浩蹙了蹙眉,环手抱着人拍了拍:“好了,不是没事了吗?可看清了蛇是从哪里来的?”
适才在喜房,程湘湘听见的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并不是人,而是蛇。
而且,不止一条蛇。
程湘湘刚才一掀开盖头,一眼就看见从门边、从窗子,甚至从床底下,到处都有蛇爬了出来。
那简直有几十条甚至几百条蛇!不一会儿就爬满了半个屋子!
程湘湘吓得尖叫,想跑门口又被蛇群堵住了路,就在这时从床帐顶上竟有蛇“啪”地一下掉下来,就掉在她脚边!
就这一下子,程湘湘受不住,给吓晕了过去。
好在喜房不是什么偏僻所在,外头也有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加上程湘湘起初大叫了一声,很快喜房里的情况就被亲王府里的人发现了。
婆子丫鬟们却也奈何不得这么多蛇,只能心惊胆战地进去先把晕过去的新夫人弄了出来,弄去了侧屋,而后紧闭喜房的门,以防蛇跑出来,再立马通知了王府护卫,赶来捉蛇。
所以喜房里现在正挤满了捉蛇的护卫。
想起那可怖的场景,程湘湘不由有些委屈,扑在男人怀里哭着说道:“我哪里知道它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呜呜……袁哥哥,吓死我了,我真的好怕……呜呜……”
程湘湘哭个不停,袁浩有些烦躁,但今晚已经够乱了,他只得强压着。
喜房里,护卫仔仔细细、角角落落地全搜了一遍,把蛇全都捉了,半个时辰后才从喜房里撤出来。
袁浩不能久不出现在宴席上,又回去宴上陪宾客喝了许多酒,最后终于到了洞房的吉时,这才顺理成章地再回来。
袁浩看见护卫捉到的蛇,也被蛇的数量惊呆了。
这么多的蛇,不可能是偶然跑进屋里来的,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袁浩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目的,袁浩今晚没办法和新妻子洞房了。
一来程湘湘被吓坏了,一直哭说害怕,二来袁浩也担心府中还有其它地方有蛇。
等宾客散尽后,命护卫把整个顺亲王府都检查了一遍。
这一番动静里外闹下来,一眨眼就到了天亮时分。
程湘湘傻眼了。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是她的大婚夜,竟是被蛇全给毁了!
程湘湘不像袁浩那样毫无头绪,她可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蛇扯上过关系。
不就是她叫人放过毒蛇去咬程绾绾那个小贱人吗……
难道是那小贱人报复她?
不可能。
程湘湘不相信程绾绾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不相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至于太子,程湘湘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被发现。她不觉得太子会为了一个小庶女去大费周章地彻查一条毒蛇的来历。
但程湘湘忘了,她口中的小庶女,如今早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大邺太子妃。
*
去早朝的路上,江诀阖目假寐。
青影昨日看男人心情不佳,便没回禀顺亲王府的差事,等到了这时候才预备说。
青影还没说,江诀没睁眼,却似是察觉到他进来,闭着眼睛问:“事情办得如何?”
青影忙道:“俱已办妥。属下已经清理干净痕迹,任顺亲王府怎么查都查不到殿下头上来。”
江诀睁开眼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青影愣了愣,忙又补充道:“昨日新世子夫人见了那些蛇,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夜里更是哭了半夜,处处杯弓蛇影。太子妃的仇,殿下总算替太子妃报了。”
江诀:“……”
顺亲王府的事,江诀心中有数,知道青影必定办妥。至于那个程家嫡女会吓成什么样子,江诀不用猜也知道。
顾及伤及无辜,他才没叫人放毒蛇,不然,昨晚顺亲王府的场面,必定更加热闹。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好戏还在后头。
再者,江诀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江诀默了默,“……孤是想问你,那个匣子,你烧了没。”
青影:“……”
青影嘴角抽了抽。
这气莫不是还没消?
青影忙道:“回禀殿下,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全都烧了。”
江诀沉吟片刻:“……嗯。”
青影:“……”
他悄悄瞟了一眼,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嗯”是什么意思?好像不太满意?
青影仔细想了一遍,他应当没理解错殿下的意思吧。
江诀挥了挥手:“罢了,退下吧。”
口气里像是有什么遗憾似的。
总之没受罚就好,青影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马车里,江诀微微懊恼。
昨日那匣子,他应该打开看一眼再烧的。
小太子妃说只送了补品和花露茶,可是万一还夹带了别的什么,也未可知啊。
江诀幽幽叹气。
第116章
七皇子江煜,在豫州被乱军重伤之后随江诀一同回来,一转眼在宫中已经休养了月余。
近来他伤势好转,江诀下朝后,和皇帝一同去萧音阁探望。
皇帝和江诀一同到的时候,江煜坐在轮椅上相迎。他之前在豫州腿上也受了伤,伤还没有好全,最好是在轮椅上慢慢休养。
两人到的时候,江煜要起身,示意宫人扶他。
皇帝摆摆手:“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你伤着,坐着别乱动。”
江煜一笑,就又坦然坐下了:“三皇兄是不是也要免我的礼?”
江诀嘴角略微勾了一下,淡道:“坐着吧。”
江煜果然就没有半点起身行礼的意思了,宫人推着他,江煜请了二人进门。
宫人上了茶退下,皇帝已经问过江煜的伤势。
江煜说好多了。
江诀没怎么说话,皇帝喝茶的工夫,江煜问:“三皇兄,豫州的事查得如何了,赈灾的银子找回来了吗?”
江诀端坐着,高大的身形直挺端直,但神色却是懒散的,目光斜落在一旁矮几的茶盏上。
他淡淡道:“找到了半数。”
江煜恼火:“这些蠹虫!”
豫州的事秦昭办得很漂亮,进展也很快,月前来信给江诀之后,很快又上了一道折子来京,禀报了豫州之事的进展。
丢失的赈灾银两查出了始末,但银两只找回了半数,剩下一半,只查出已经被中饱私囊的豫州官员瓜分挥霍了。
江煜这回南下督行赈灾,不仅赈灾银丢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自己还被豫州暗藏的乱军重伤。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要不是他重伤,他实在不想回京,非要亲自报仇不可。
江煜愤愤:“这些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快就忘了三皇兄登州的教训!”
江诀却并不意外:“人心不足蛇吞象。以杀止贪,终究只能震慑一时罢了。”
皇帝不关心政事,但听到这话也点点头,表示赞许。
人人都道太子暴戾,代掌国政以来,手上已经不知杀出了多少血流成河。
但谁叫十几年前留给江诀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他那时又年轻,也只有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慑朝野。
至于名声,百年过后,自有评说。反正他那时候都死了,也听不到了。
江煜又问:“对了,那些伤我的乱军,可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江诀慢慢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豫州官员眼下都要经过审查,秦昭在豫州行事连个帮手都没有,赈灾银失踪案还没查完,乱军那头要紧,虽然也在查,但到底人力和时间都有限,暂且没查出什么重要的线索。
江煜有些闷闷。
皇帝道:“好了,你是养病,不要思虑太多,豫州的事自有太子安排。”
江煜愣了愣,有些惭愧,对江诀道:“三皇兄,我这回南下还立了军令状,信誓旦旦说能把事情办好,结果连自己都差点交代在豫州了……三皇兄,臣弟甘愿受罚。”
江诀“嗯”了声:“是该受罚。”
江煜更沮丧。
江诀:“不过此事错不全在你。你虽有疏忽之责,但若非乱军之祸,你不会受重伤昏迷,也未必就不能再找回赈灾银。所以,不必过于自责。”
皇室之中,没有多少温情。谁也不知道兄友弟恭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什么真面孔。
所以江诀身为太子、帝位的继承者,与其余皇子都并不亲近。
他一贯冷酷,难得说出这样的宽慰之语。
连江煜一向和皇兄皇弟们嬉闹惯了,一时间都有些愣住。
皇帝想起什么,转了话头:“你这腿伤,很严重么?如今能正常走路了吗?”
江诀道:“太医看过,并无大碍,但叫他修养着。”
江煜看了江诀一眼,对皇帝点头:“父皇宽心,儿臣已经好多了,也能站起来,只是可能伤的太重,走路还是会疼,太医就让儿臣多坐少动,等走路不疼的时候才能恢复正常的行动。”
皇帝皱着眉,缓慢点了点头,话里夹杂着微微的叹气:“好孩子,这回你受苦了。”
江煜面色动了动,孩童般低头,笑得欣喜:“儿臣这点伤不算什么。”
皇帝又叹了口气,跟着起身:“好了,你好生修养着,朕回去叫人弄些固本培元的丹药给你送来。”
江煜:“……”
江诀:“……”
江诀略微烦躁:“父皇您自己吃就算了,别到处当赏赐送人。”
自家儿子就算了,要是一时兴起赏给哪个大臣,再给人吃死了,那江诀真是要疯。
皇帝:“……”
江煜忙圆场:“没事没事,儿臣身体好,儿臣能吃!”
皇帝:“……”
皇帝走的时候心情不美丽。
江诀可不管他心情如何,借此事劝说皇帝少信那些丹师炼出来的丹药。
皇帝被训诫了一通,回去后,没回庆康宫,直接又去长生阁了。
有点和江诀故意作对的意思。
而萧音阁里,江诀留下又细问了江煜一些豫州出事前后的细节。
江煜把能想起来的都说了。
江诀要走的时候,江煜送他出门。
这个时候,江煜就没坐着轮椅了,而是站起来送江诀。
江诀看他。
江煜嘿嘿一笑:“多谢三皇兄方才没拆穿我。”
其实太医看过,江煜的伤虽然还未完全痊愈,但正常行动是绝对没问题了。
这一点江诀也知道。
刚才江煜在皇帝面前明显就是撒谎了。他的腿应该已经不会疼了。
江煜道:“这不是病着,难得能住宫里,臣弟就想让父皇多关心关心我嘛。”
江诀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江煜和他一样,生母生下他就死了,也是没有母亲护佑长大的孩子。
江煜从小就很黏皇帝,但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江煜出生后那两年,正是大邺皇权更迭杀机四伏的时候,那时候还是王爷的皇帝没有争的心思,但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再者皇帝那时候的儿子女儿也不少,除却帝位更迭和分给其他儿女的关心之外,能留给江煜的就不多了。
江诀没计较他欺君。
江煜叹气道:“可惜即便装病,父皇也没坐多久就走了……”
他脸上失落。
江诀也没安慰他。
江煜很快又笑起来,打量江诀眼神古怪:“哎,看来还是和三皇兄一样,早点娶妻的好,这样身边才无时无刻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呐!”
江诀:“……”
江诀勾唇:“你知道就好。”
江煜:“……”
*
江诀回东宫处置完政事,直接传了于彬到西宫。
程绾绾看见于彬跟着江诀一起过来的时候,都有些懵了。
反应过来,程绾绾连忙小跑过去迎:“殿下!你受伤啦?!”
程绾绾不敢对男人动手动脚检查,急急在男人跟前停了步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一双圆眼睛转得飞快。
江诀看着小妻子,眸色止不住柔和。看她这副样子,莫名就想起江煜说的话来——娶了妻,身边才有个无时无刻知冷知热的人。
不过小太子妃离知冷知热还有些距离。她笨笨的。
但她看见于彬会立马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他已经很知足。
江诀牵她,温声:“孤没有受伤。只是带于彬过来,给你瞧一瞧。”
程绾绾松了口气,两弯眉跟着困惑地皱起来:“瞧我?可我……没有不舒服啊。”
江诀摸摸她脑袋笑了笑:“孤知道。是之前你被蛇咬的事,孤叫他来看看你体内还有没有余毒。再说,绾绾不是说天气太热,食欲不佳么,一并叫他开个食补的方子。”
程绾绾讶然,前者她理解,后者她却是没想到。心里忍不住觉得男人好生仔细。
她抿抿唇笑:“谢殿下。”
江诀牵她过去,于彬问了诊。
问诊完,于彬先开了食补的方子,而后又道:“太子妃体内的余毒已经完全清除了,已然再无碍。”
程绾绾大松了口气。
“不过……”于彬又道。
程绾绾一口气又提起来。
于彬隐晦地看了江诀一眼,说道:“太子妃之前被蛇毒伤了身子,近来饮食上要注意些,才好恢复元气。微臣已经为太子妃配好了方子,稍后微臣再去交代厨娘几句,之后厨娘自会安排妥当太子妃的饮食。除此之外,太子妃就不可再随便进食格外的补品了。”
程绾绾一边听,一边懵懵懂懂地点头。
听到最后,程绾绾蹙了下眉,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绾绾虽然吃喝认真,但并不是个贪嘴的人,这是自小在程府被迫养成的习惯。
所以什么自己进食额外的补品,根本无需担心这一点。
程绾绾是不会自己寻什么补品来补的,除了前两日,大兄长送她的……
不过于太医肯定不会知道这事的。
所以程绾绾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于太医刻意提这么一句做什么?
程绾绾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先乖乖答应:“好,我都记住了。”
于彬颔首,又交代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告退出去了。
程绾绾看着于彬出去,还是觉得奇怪。
她又想起来,太子把大兄长送她的匣子拿走了两日了,应当是喝过里面的花露茶了吧,那难道太子就没发现匣子里除了花露茶,还有别的东西吗?
补品她是吃不成了,她很听太医话的,但是就这么没下文了,她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大兄长。
好像她很不珍重他的一番心意似的……
程绾绾张嘴,忍不住要问:“殿下……”
“嗯?”江诀应她。
莫名的,男人嘴角几不可察地勾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程绾绾莫名。
“怎么了?”江诀问。
程绾绾回神,原本要问匣子的话,不知为什么出口突然就改了:“殿下……唔,过几日,我能回程府一趟吗?”
江诀面色一顿。
小太子妃和程家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羁绊,这一点江诀清楚。
江诀十分敏锐,直觉小太子妃主动要回程家这件事不简单。
江诀道:“可。不过,绾绾回去做什么?”
程绾绾刚松了口气,男人问她,她声音莫名小了一点:“唔……过几日二姐姐不是回门吗……我答应了大兄长,要回府去的。”
江诀:“……”
答应早了……
怎么又是程家长子,阴魂不散是不是?
第117章
江诀既然答应了,就断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可是他又实在不情愿。
思来想去,只能加了一个附加条件勉强补救:“那到时候……孤下朝回来顺道去接你。”
程绾绾想了下,其实还不知道去程府会待多久。
本来她答应大兄长,就是因为收了大兄长的匣子,大兄长便说,等程湘湘回门的时候她也回去,终归是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把话都说开了,不要心里有疙瘩。
其实要说疙瘩,也只有程绾绾心里有疙瘩。程湘湘心里能有什么疙瘩?
话说开,也不过是程湘湘从小到大欺负她的事,与其说是大家把话说开,不如说就是让她坐下答应不要计较以前的事。
程绾绾并没有不肯原谅他们,她其实离开程家了,就不怎么在乎程家的事情了。
既不想报复什么,也没什么值得计较和非要耿耿于怀的。
程绾绾并不是一个喜欢沉湎在过去的痛苦里的人。
程绾绾自己其实不是很想回去和程家人“和好”,做面子上的工夫。但是她才收了大兄长的补品和花露茶,大兄长开口请她回去,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就这么着答应了。
结果补品没吃着,花露茶就喝了两口,就连匣子一起全被太子打包拿走了。
真是好亏。
程绾绾也不知道,这回去程家,程湘湘会不会给她好脸色。她能在程府里待多久也说不准。
程绾绾想的是,如果太子下朝早的话,兴许她能早点离开程府。
这样也好。
程绾绾就答应了:“好。”
江诀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虽然是不痛快,但还是不忘嘱咐小妻子:“到时带着晴云和若风一起去。”
程绾绾也想要带着晴云:“好,绾绾知道了。”
“嗯。”江诀心不在焉应,暗暗思忖当日早些下朝才好。
*
时间一晃就到了程湘湘回门这天。
程绾绾没有一早就去程府。
她慢吞吞梳洗打扮,踩着不早不晚的时辰出发。
和她的消闲比起来,江诀这日连进宫的马车都赶得快了一倍。
车夫还道是有什么急事,不敢耽误半点。
但百官上朝的时辰是定的,江诀到得早了,等了一刻多钟朝臣才陆陆续续来了。
百官来之前,江诀只能干等,便忍不住想小太子妃是不是已经起身了,是不是早早地往程府去了。
本来以为程家对小太子妃来说只是逃之不及的虎狼窝,谁想这窝里头还有一匹披着羊皮会唬人的狼。
江诀早朝头一回上得走神。
不过他掌政多年,许多事情早已经驾轻就熟,略听一听,早朝诸事也都处置得有条不紊。
等到早朝一散,江诀立马出宫往程府去。
不过,江诀还没出宫,半道上就碰到了二皇子江昊。
不止江昊,还有蜀王妃和小王女。
迎面相逢,江诀不想耽搁,但避无可避,江昊径直到他跟前:“真是巧,三皇弟听完早朝了?”
江诀:“……”
小太子妃也不知用过早膳了没有?还是去程府和她那大兄长一起用早膳……
江诀心不在焉,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江昊今日心情很不错,就不计较江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招一招手,四岁的小王女连忙过来。
“玥玥,还不见过三皇叔。”江昊道。
小王女忙行礼,虽然年纪小,行礼却是一板一眼很是规矩。
小王女稚声稚气叫道:“玥玥见过三皇叔。”
江诀一向嫌弃小孩子麻烦,对这些小不点没什么耐性,仍旧只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他不放心小太子妃那头,提步就要走。
江昊这下不满了,他嫡出的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他的女儿乖得很,人见人爱,凭什么江诀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江诀要走,江昊又拦到他跟前:“你着急走什么,正好玥玥进宫来陪父皇用膳,不如一起?”
江诀:“……”
江诀有些烦躁:“孤还有事。”
江昊:“有什么事比陪父皇还要紧?江诀,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代掌政的太子,还没继位呢,别整天真拿自己当皇帝似的。父皇还没退位呢!”
虽然在大邺,江诀握着最大的实权是毋庸置疑,但江昊这些话说出来就委实不妥了。
江诀一个眼神看过去,话声中含了警告:“二皇兄,慎言。”
江昊口气一结。
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但江昊是不会在江诀面前认错的,只梗着脖子没说话了。
蜀王妃这才插进话,同江诀行了礼后,又代江昊解释了两句,算把话圆了回来。
江诀这才脱身。
江昊只能看着人走远,懊恼刚才一时着急说话没过脑子,竟连“父皇退位”这样的大逆之言都说出来了。
搞得他本来要炫耀的,反倒被江诀揪住了一个把柄。
至于炫耀什么,其实他刚才也算炫耀过了。
就是小王女进宫陪皇帝用膳的事。
能陪皇帝用膳是莫大的恩宠,但是以前这个恩宠,是只属于蜀王府的——至于老十江澈,年纪太小,江昊不和他计较。
反正以前陪皇帝用膳的,多是江玥和老十,还都是孩子,但是前一段时间,江昊听说江诀的太子妃进宫小住了几天,每日都去庆康宫,还一待就是一整日。
陪皇帝用膳也用了,好几天都在庆康宫用膳,据说有一天还午膳用完了用晚膳,皇帝都不放人,还是江诀过去把人抢走的。
这江昊怎么能忍!
儿女辈里面最受宠的就是江诀,蜀王府好不容易争了个孙子辈里头最受宠的地位,难道还能被太子家里的那个小太子妃把恩宠给抢去了吗?
所以江昊急吼吼地带着蜀王妃和小王女进宫来,来和皇帝维系感情了。
江昊刚才就是想炫耀,不止是你江诀的太子妃得父皇看重,能和父皇一起用膳。我江昊的王妃也可以,我女儿更是可以!
不过很显然,江昊故意凑到江诀跟前炫耀的意思,江诀是半点没看出来。
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
程府。
程绾绾和程家人用过午膳,程湘湘和袁浩就要回顺亲王府了。
说是言和,程绾绾都不打算计较了,但是刚才在程府,不管大兄长怎么圆场,程湘湘都没有和她握手言和的意思。
这样程绾绾也没办法。
程湘湘一走,程绾绾也就不多待了,也准备回东宫。
不过,都用过午膳了,时辰也不早了,太子殿下说好来接她的,怎么还没来呢?
程绾绾不知道该不该走。
太子说好接她的,程绾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走不太好,决定再等一等。
有晴云在,赵夫人一直都赔着好脸色,程绾绾又坐了半个时辰,江诀还是没来。
程绾绾觉得再等一等。
又等了一个时辰,江诀还是没来。
赵夫人是陪不住她了,主要是脸上赔笑,脸都快笑僵了。
所以赵夫人就寻了个借口避开,只留下程珉陪着程绾绾坐着闲话。
程珉对这个乖顺的妹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一向性子胆小,也不喜欢热闹,家里像这种场合,她总是默默的,并不喜欢出风头。
所以按理说,程湘湘一走,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应当也会着急走才对,不会这样一直待着不走。
莫非是……
程珉有些担心:“三妹在东宫一切可还习惯?”
他问起,目光凝着程绾绾,有些探询的意思。
程绾绾愣了愣,她都嫁进东宫好久了,再不习惯也习惯了。
程绾绾懵懵地点头:“习惯的……大兄长缘何忽然这样问?”
程珉愣了下,笑了笑:“瞧你一直坐着不走,又不像是舍不得程家,我怕是三妹在东宫有什么不习惯的,不想回去。”
程绾绾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她在东宫很好,只是今日太子明明说过来接她的……
程绾绾不知如何解释,也只能红着脸尴尬地说道:“多谢大兄长关心,绾绾在东宫一切都好的……唔,绾绾是舍不得大兄长。”
“是吗?”程珉笑笑。
小姑娘的谎言,总是很容易看穿。
程绾绾继续尴尬地笑:“唔,是的呀。不过时辰也不早了,绾绾得回去了。”
她不能再等了。
程珉也不留她,只送她出去。
程绾绾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
大兄长问她是不是在东宫不习惯,大约已经是很委婉的问法了。大兄长估计是想问,太子是不是对她不好。
白白又牵累太子殿下的名声了……
程绾绾叹气,有些怏怏。
晴云看她叹气,安慰道:“太子妃莫多想,殿下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程绾绾怔了下。
耽搁了吗?有什么事情能耽搁这么久?
也可能是忘记了吧,不然派个人来通知她一声总可以吧。
程绾绾怏怏不乐,一面是担心大兄长误会太子,一面又不知怎么,胆大如斗地生出了些许失落埋怨来。
她原是没抱什么指望的,可是他答应了她,却又失约。
程绾绾不喜欢被失约。
谁也不喜欢。
她有点不高兴。
头回这样。明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还是控制不住,心里隐隐的不开心。
而另一头,江诀摆脱江昊之后,确实又被旁的事绊住了。
是件大事。
瓦剌遣派使者来大邺,要与大邺联姻。
第118章 (捉虫)
江诀从江昊处脱身后,匆匆出宫的路上,遇上鸿胪寺卿和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进宫见他。
江诀一见几人,心里挂念着小太子妃,本来准备直接叫人去东宫等着,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但礼部尚书行完礼不等江诀开口,就着急说道:“殿下!臣等刚刚接到瓦剌的国书,瓦剌使团已经在来寿阳的路上了!”
江诀一顿。
两国邦交,这是大事。
旁的事只能置于一旁,江诀立时面色肃然:“细说。”
鸿胪寺卿又忙道:“这回瓦剌的十七王子也在使团之列,瓦剌王的意思,恐怕是等使团到了寿阳,这回就要把联姻的事情定下来!但还不知道瓦剌王是打算把那十七王子从此留在大邺,还是想娶一个大邺公主回瓦剌……”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礼部尚书压声作恼,“谁就答应和他们联姻了!殿下还没发话呢!”
显然礼部尚书是不赞成联姻之事的。
鸿胪寺卿官位比礼部尚书低得多,顿时歇了话茬,不敢再作平白的忧虑。
江诀也未料到,瓦剌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此事要紧,不好耽搁,江诀立马带着几人折返,直接往宫中奉德殿去,商议此事。
这个时候,程绾绾正等在程府,等着江诀去接她。
奉德殿里,江诀和几个大臣商议瓦剌之事。
瓦剌虽然国力不敌大邺,但外交无小事,瓦剌在大邺西边,南边的巴潏是小国即便不计,东南沿海却还有倭寇虎视眈眈。
虽然大邺如今强盛,但是那些倭寇一向是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此等小人,不可不防。
鸿胪寺卿也正是因此才担心和瓦剌的联姻之事,一旦处置不好,若是和瓦剌再起战事,难保东南边也跟着浑水摸鱼。
而礼部尚书则是不忿:“前不久瓦剌才在我大邺西境频频挑衅骚扰,若非殿下派人前去威慑,他们岂会安分!这事才过去多久,瓦剌王怎么有脸修国书给我大邺,转眼就要求联姻!真是好不要脸!”
礼部尚书陈大人,最通晓文教礼仪,却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往往脾气上来,就把什么礼数度量给忘了。
江诀已经习惯,也不计较他这样大喇喇地骂人家瓦剌王。
再者陈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瓦剌此举,前据而后恭,他们自己难道不觉得这个时机提出联姻很不妥当么?
礼部左侍郎跟着说道:“尚书大人说的正是。若非蛮夷之邦不知礼数,那臣以为,瓦剌此举便十分可疑。”
江诀看他。
左侍郎忙道:“殿下三年前挂帅亲征瓦剌,大胜而归,瓦剌自愿与大邺缔结十年和平盟约。既有盟约在前,瓦剌如今又何必再提什么联姻?难道还怕我大邺弃毁盟约不成。”
鸿胪寺卿小声插话道:“瓦剌人教化粗浅,如尚书大人所说,此前他们在西境屡次骚扰大邺边境,此等行径,已经是违背了两国的和平盟约。也许是因为这个,他们担心大邺因此撕毁盟约,直接对他们开战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
礼部尚书陈大人嗤笑:“哼,蛮夷之邦,明明是他们先违背盟约动手试探,殿下一番震慑,他们发觉打不过,又立马送来一个儿子联姻。真是跪得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江诀没开口,只听着。
显然礼部尚书对瓦剌这回来使意见很大,鸿胪寺卿则态度甚是郑重。
而礼部左侍郎……
江诀看他一眼。
江诀一样觉得瓦剌这回来使十分可疑。
江诀心下往前算了算,瓦剌王写这封国书的时间,大概差不多就是豫州之事事发之后。
豫州之事……
赈灾银……
乱军……
这会是巧合吗?
*
江诀拟定了瓦剌使团的接待事宜之后,才想起来要去接小太子妃的事。
他竟忙忘了。
江诀暗恼,不管怎么说,他去不成,也该叫邹吉跑一趟。
后续事情江诀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商议,自己急匆匆出宫去。
晚了小两个时辰,江诀也不确定小太子妃是不是还在等他。他没直接去,叫青影暗暗去程府外打探了一番。
青影回来告知,程府门外已经不见东宫的马车了。
江诀松了口气。
还好她没傻乎乎地一直等着他。
但江诀一口气没松完,心下又觉得不是滋味。
他分明是自己失约,偏没见小太子妃等他,他心里又有些失落。
同时,他又觉得几乎能想见小太子妃等他的样子,等不到他,她定是也有些失望的。
明明失望,恐怕还要在程家人面前、在侍女面前,强颜欢笑。
瓦剌来使让江诀心沉了些,失约之事,更是让他的心沉到了底。
江诀回东宫,罕见地没有去三松堂,直接回了西宫。
邹吉和青影本来跟着,到了西宫大门外,江诀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江诀心里沉,脚步却很轻,越走近殿门,越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江诀轻步一直走到了殿门口。
进了殿,转过屏风才是内殿。江诀却在外殿听见了内殿里传出来的声音。
是小太子妃在和侍女说话。
“太子妃莫要不高兴了,太子殿下一定是有大事,才没来接太子妃的。”瑞雪道。
天色已黯,程绾绾回来提不起什么精神,什么事情也不想做,索性早早沐浴去。
瑞雪正在给她拆发髻,程绾绾低声:“我哪里不高兴了,你莫要胡说,更别在太子殿下跟前说。”
瑞雪点头:“奴婢知道的。奴婢在太子殿下跟前都不敢说话的……”
程绾绾:“……”
瑞雪:“可是太子妃晚饭明明吃的很少,才吃了几口,难道不是不高兴吗?”
程绾绾:“……”
确实也有这个原因的。
主要是男人失约也就算了,竟连派个人通知她一声不来接她了都没有,分明是完全把她给忘记掉了。
她白等那么久,到最后也没等到谁来告知她一句,她心里怎么能舒服。
但是程绾绾从程府回来,从上马车开始,一整个下午都在克制调整自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是太子妃不假,但是她算什么太子妃呀,不过是个来填位置的,太子说的再好听,还不是把她给忘记掉了。
所以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她更没有资格去计较什么,她需得牢记自己的位置——在这个东宫,甚至在整个大邺,都是太子说了算,她不能和男人置气,要学着讨好他。
她是没有资格置气,没有资格任性的……
程绾绾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但是话虽然这么说,想要做到却很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程绾绾莫名地很想让男人知道她不开心,她想表现出来让他知道,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是不敢,也是别扭,她又不想让男人知道。
程绾绾都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程绾绾道,不知道是在说服瑞雪还是在说服自己:“我晚上吃得少,只是因为晚上太闷了,没胃口。”
瑞雪从不怀疑程绾绾的话:“哦……”
程绾绾:“……”
程绾绾继续说服不知道瑞雪还是自己:“咱们是过苦日子来的,咱们要牢牢记住苦的感觉。太子殿下没来接我算什么事呀,我一点都不在乎,以前在程府吃都吃不饱,那才叫苦呢。”
瑞雪点头,觉得程绾绾说的很对:“嗯!太子妃说得对!”
程绾绾:“……”
程绾绾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感觉到,男人失约,就像在程府被欺负一样,也让她觉得苦苦的……
也许她真的该好好记起在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以前在程府的苦,她都能默默咽下,从不觉得这么不是滋味,现在这是怎么了?
难道一个人在美好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对委屈和苦楚的忍耐力都会变差吗……
如果她任性置气,男人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她不是他想的那么乖巧那么听话,到时候他就不会再喜欢她了,也就不会再对她好。
她到时候会要过像在程府一样的日子吗?
所以她不能那样的。
不能置气,不能任性。
……
外殿,江诀的思绪还停留在听见小太子妃的那句“我一点都不在乎”。
她总是很乖的。
这……算是乖吗?
江诀胸口莫名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异样感觉来,隐隐像是失落,又像是闷恼。
江诀在门口站了站,里头的人嫌这话题烦,催着侍女转了话题,听声音,去盥室了。
大约是沐浴去了。
江诀继续站着,没再进去。
他站了一会儿,胸口那种异样的感觉非但没消失,反而越发明显,尤其听见盥室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说话声。
江诀习武,耳力优于常人,隐约听见主仆二人在说明天有什么想吃的。
果真是转了话题了。
江诀胸口更闷了,像是有股气在翻涌,想发作但又决计发作不出来,就这么梗着他。
她这么快就去想明日吃什么了,是真的不在乎他没去接她……
江诀说不出的难受。
他到底没进去,转头径自离去。
第119章
江诀转头离开,但没等出西宫的大门,就遇上晴云从廊上过来。
“太子殿下?!”
晴云没听见通传的声音,乍然看见人,院子里又暗,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江诀:“……”
江诀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走,没想被发现了。
他只得摆摆手:“起来吧。”
他又朝殿中看了一眼,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晦暗,他低声,嗓音有些喑哑:“……好生伺候太子妃。”
说罢又要走。
晴云是东宫的人,江诀才是她的第一主子,但是当下也不知道怎么,晴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开口阻止了男人的步子。
“殿下!”
江诀身形滞了滞,慢慢止了步子,回过头来,眼神噙着一丝冷凝:“何事。”
晴云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意,但话已经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太子妃今日去程府,回来时……似乎不太高兴。”
江诀默声,没说话。
晴云悄悄看男人的脸色,竟罕见地在男人脸上看见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但转瞬又隐匿无踪了。
大邺太子强悍凌厉,人人皆知,她们这些东宫的人,更清楚这一点。
刚才那一丝落寞,仿佛只是错觉。
江诀沉默许久,眉眼微凉,低声问了句:“是程府的人又作死了么。”
晴云愣了愣,太子怎会想到这上头……
她自认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若是程家人做了什么,她早早就寻去禀报了,怎会不敢开口。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把答应要接太子妃的事情给完全忘记了?
晴云不敢指责,先慌忙摇头:“不是!程家人今日很规矩,只是……只是回门的世子夫人对太子妃不甚恭敬……”
那位顺亲王府的新世子夫人,见了太子妃,行礼很不情愿,还是程家大公子和顺亲王世子催促,才草草行了个礼。
之后和太子妃说话,也时不时夹枪带棒。
不过有程家大公子在旁,场面得过且过罢了。
而那位顺亲王世子,则对太子妃……
晴云不敢说,她只是觉得顺亲王世子看太子妃的眼神让人不适,但这又不算什么证据,再者那位世子爷也没有做出任何不妥的举动或者说出任何不妥的话来。
晴云不好向江诀回禀自己的臆测。
江诀面色如刚才一般沉冷,只嘴角讥诮地勾了下,漆黑的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寒意。
“世子夫人……呵。”江诀冷笑了声。
“她自找的。”男人不知从何说起道,“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江诀说着,唇角又冷冷地勾了一下。
晴云被那堪称阴沉的笑吓得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战战兢兢又说道:“不过太子妃并非是因为世子夫人的不尊敬不高兴,而是……”
晴云不敢说,壮着胆子,也只敢隐晦至极地看了男人一眼,作为暗示。
江诀却没领会到,或者说留意到了,但完全没有朝晴云暗示的方向想——因为他才亲耳听见小太子妃说她不在乎。
“而是什么?”江诀没多少耐性,蹙眉催问。
晴云:“……”
晴云只得道:“太子妃今日在程府等了许久……”
她只能说这么多了。
“……”江诀沉默,没作声。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半刻,男人垂着眼皮,命道:“你退下吧。”
“是。”晴云忙告退。
她本是要进殿去伺候程绾绾的,但想了想,最后没进去,又从长廊上告退了。
江诀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其实到八月中旬,晚上已经没那么热了,甚至时不时有些凉意。
小太子妃却说天气太闷,吃不下东西。
江诀刚才一听到小妻子说不在乎,一瞬间胸口就堵得厉害,情绪不可控制的坠落,几乎是有种沮丧。
以至于他刚才都没有细想,小太子妃说的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现下倒是略微冷静下来了。
虽然胸口那种微微的堵塞还在,但是他至少没有扭头想走的冲动了。
江诀又站了站,到底又转身回去殿中。
*
江诀进了内殿,主仆二人还在盥室没出来。
江诀环视一圈屋内,脚步放轻,走到桌边坐下等着。
殿内很安静,江诀不必刻意,就能听见盥室水声里隐隐约约传出的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
都是些琐事闲话,程府的午膳没吃饱、五宝鲜蔬没有东宫做的好吃、程湘湘回来坐的马车好大、昨日看的书还剩三四页没看完……
江诀可有可无地听,听着听着,清冷如霜的面色慢慢消霁了。
胸口那种闷堵的细微感觉,也不那么明显了。
他听小太子妃说程湘湘的马车太大,回去的时候差点没爬上去的时候,小妻子语调欢欣,带着难得的狡黠。
他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
不一会儿,水声大了些,随后安静下来。是小太子妃快出来了。
江诀敛了笑,心口又无端紧促起来。
程绾绾从盥室里一出来,就看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已经坐在了外头。
虽然天色已暗,但是时辰还不是很晚。
他今日不是有要事很忙,忙到都把她完全忘记掉了吗,怎么又回来这么早呢?
程绾绾适才和瑞雪东扯西拉说闲话,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注意力给转移了,结果一看到男人,那种不舒服、委屈又生气的感觉,又一下子冒了出来。
程绾绾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但是看见男人的时候,明明刚刚还笑着,还是情不自禁地立马脸色就耷拉下来了。
江诀心里有愧,刚才在门外听见小太子妃说不在乎,他又有些气。
也不知道是气她不在乎他,还是气自己。
但终归是落寞更多些。
而那点微末的气恼,这时候看见小太子妃耷拉的小表情,顿时消匿无踪了。
只剩下愧疚和疼惜。
江诀起身,从床榻边拿了小太子妃的外裳过去:“穿这么单薄,如今夜里风凉,小心着凉。”
江诀把外裳给小太子妃披上。
程绾绾忍着,没躲开。
但是以往男人这样关心她,她都是欢喜的,但是今天她不觉得欢喜,反而衣裳披在肩上,她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想把男人披的衣裳甩掉。
江诀给小太子妃把外裳披好,伸手牵她回来坐下。
程绾绾倒也没躲,只小手被男人攥在掌心的时候,莫名僵硬着。
江诀似有觉察,余光往掌心落了一眼。
把小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程绾绾:“……”
程绾绾由着男人牵她,也跟着男人在桌边乖乖坐下。
但以往小太子妃都双眼亮晶晶地看他,今日江诀却发觉,小太子妃一直垂着头,眉眼也垂着,像是故意不和他对视一样。
江诀说不上来是该高兴欣慰还是该心疼。
大概两者都有。
江诀牵着小妻子的手轻晃了晃,温声细语地问:“绾绾生孤的气了?”
程绾绾略略一惊。
她竟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程绾绾默默不语,贝齿把唇瓣咬了咬,咬出一弯月牙来,却是透着倔强,不肯答话。
前一刻,她还在告诫自己不可以和太子置气,但下一刻,男人温声细语来问她,问她是不是生气,她不敢说生气,但却也不想否认。
算是一种默认吧。
小太子妃隐隐地在试探,试探男人知道她这样置气会是什么反应。
还会这样和她温声细语的说话吗?
还是会像父亲和嫡母一样,将她丢在某个院子,从此对她不闻不问……
江诀:“……”
江诀继续温声,话音无可奈何,催出一点强势来:“说话。”
程绾绾:“……”
她就不说。
虽然是拒不答话,但是程绾绾的眼睛却在悄悄地瞟男人,看男人的反应。
江诀察觉到了。
他不大会哄人,连小孩子都没哄过,她不说话,他都不知道从何哄起。
江诀索性去捏小妻子的下巴,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勾起来,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程绾绾讶然瞪大眼睛。
江诀捏着小妻子下巴的力道很轻,等她肯看他一眼,他手指就势换了动作,拇指慢慢摩挲小妻子白皙娇嫩的下巴。
话音三分认真,七分纵溺:“孤是绾绾夫君,想看便看,光明正大地看,何故偷偷看孤,为夫还不许你看么?”
男人是太子,一贯自称“孤”,还是头一回自称“为夫”……
程绾绾愣了愣,跟着莫名就脸红了。
她想别过脸,心里微微还有委屈和生气,但男人大掌禁锢,捏着她的下巴不松,叫她半点动弹不得。
程绾绾越发委屈气恼,使劲挣动。
小姑娘肌肤娇嫩,一不留神就在他指腹下添了一抹红,瓷白的小脸蹭了胭脂似的,越发妖艳欲滴。
这抹娇红极是诱人,但江诀更怕弄疼她,才松了手,由小妻子别过脸去,顽固地不看他。
江诀眼下无论如何也确定了,她是真的在生他的气。
江诀心里高兴得很,但这当口却是决计不敢笑的。
江诀动作小心地去牵小妻子的手,震慑朝野的堂堂太子,这时候格外小心翼翼,几乎带着讨好。
他柔声:“孤错了。孤今日失约,没去接绾绾回家。孤知错了。”
程绾绾别着脸,自己这般明显的置气,叫她从方才开始心里一直忐忑。
她其实很怕男人发怒,责骂她骄纵僭越。
但是没有。
程绾绾更加没有想到,男人会向她认错。哪怕她还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以不作声和他僵持。
程绾绾像个赌了一辈子终于赢了一回的赌徒,一刹那心间都在颤动,是松了口气,也是喜极。
但是紧跟着,男人温声细语的认错就叫她压抑了半天的委屈再克制不出。
程绾绾别着脸,一个没忍住,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她一边忍不住哭,一边呜呜咽咽的控诉,声音夹着哭音,娇娇怯怯又委委屈屈。
“殿下明明答应绾绾的,明明答应的……呜呜呜……”
“……”
江诀一瞬间心都化了。
第120章
人受委屈的时候,一个人往往能够忍耐,但若是旁人一安慰,反倒忍不住。
程绾绾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哭了出来,她只是心里觉得委屈,别着脸听见男人好声好气地认错,她非但没有那么高兴,却是委屈得更厉害了。
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瑞雪刚才已经老实退了出去,殿内现下就江诀和程绾绾两个人。
程绾绾一哭,眼泪嗒吧嗒吧地掉,砸在地上,瞬间如同一颗一颗断了线的珍珠,清脆作响。
江诀念话本子专门把人哄哭过,还是头一回叫小太子妃委屈哭了。
程绾绾眼泪一掉,江诀心都化了,一颗一颗瀛珠砸在地上,像是砸在他的心上一样。
“乖、乖,绾绾不哭,生孤的气就朝孤撒气,别哭好不好?”江诀伸手把人勾到怀前,给小太子妃擦眼泪。
他迅速又小心翼翼的动作里透出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
程绾绾也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她努力咬着小嘴,肩膀却抽抽搭搭抖个不停。
“不哭不哭。”江诀一遍遍哄。
委屈好像尽数变成了眼泪,哭了会儿,把委屈全哭了出来,程绾绾才好些了,但还是抽抽噎噎的。
眼泪也还是往下掉。
江诀哄得没了法子,勾着怀里人的小细腰,索性往怀里按,然后低头,用嘴去接她的眼泪。
江诀薄唇覆上去,在小妻子眼泪掉下去之前,在她下巴上,将那微微酸涩的眼泪全舔进口中。
这样还不够,江诀把人勾到怀里,揽臂一抱,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然后一边舔吻着小妻子的眼泪,一边抱着人,抱去了床榻上。
程绾绾这下不哭了,她呆呆的,红通通的眼眶里,看见的全是男人近在眼前的英挺眉眼。
下巴上温热的触觉,一遍遍轻柔砥过。
起初是安慰的,但慢慢不知怎的,好像变了味道。
程绾绾睫羽轻颤,忘了哭了。
江诀把人抱到榻上,慢慢吻着她的下巴,直至再没有眼*泪滑落下来,他却依旧没有停,轻轻浅浅地继续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诀终于停了下来,夹杂着微微的喘息。
程绾绾脸上已经只剩下泪痕,呆呆地看着他。
江诀只手撑在榻上,把程绾绾圈在臂弯间,另只手托着她的腰。
江诀喘息了两息,平复下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孤错了。”
明明是他认错,男人低低的话音却好像透着几分委屈。
“绾绾不生孤的气了,好不好?”江诀低声低气道。
程绾绾原本是委屈生气的,但是男人这一出让她实在全无预料,她一时间连生气的感觉都忘了。
再说,刚才男人对她那样,她都没有拒绝……现在再继续生气,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倒是显得矫情虚假。
程绾绾这么想,眉眼微微垂了垂,不看男人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程绾绾低着头,好一会儿,才低声地开口:“那殿下今日为何失约……”
她实在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紧事绊住了男人。好像这样,能计算出她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分量。
小太子妃终于肯说话,江诀着实松了口气。同时也知道了,她到底还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问他。
他忙解释:“是瓦剌的事。瓦剌汗王修来国书,瓦剌已经派出使团来大邺了。路上不耽搁的话,下月底就能到了。”
程绾绾不太懂国家大事,但是也知道他国来使是十分重要的国事。
程绾绾微微讶然,心里那团气又消去了大半。
毕竟这确实是件要紧事。
她是个讲道理的姑娘,不会无理取闹的。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点在意:“那……那殿下为何不派人同绾绾说一声……绾绾等了殿下好久……”
说到等男人许久,程绾绾小嘴一撇,又想哭了。
江诀怕了,忙抱了人拍着背哄:“不哭不哭,孤错了,绾绾不哭了。瞧瞧地上,全是绾绾哭的泪珠子,都哭了那么多了,再哭眼睛明日要肿了。莫哭了好不好?”
程绾绾忍了忍,把眼泪忍住了。
江诀抱着人解释:“没派人告知绾绾一声,确实是孤忘了……”
程绾绾:“……”
才消了大半的气,顿时又有复燃之态。
江诀抱着人,高出怀里人一截,未察觉怀里小妻子的嘴巴又撇起来了。
但他还是马上诚恳的解释:“抱歉,这件事确实是孤做的不好。但是绾绾生完气,能不能再给孤一次机会,孤以前没同旁人做过这样的约定,未曾说要接过谁,这是
第1回 。孤做的不好,但绾绾看在孤是第一回的份上,能不能再给孤一次机会,好不好?”
程绾绾默不作声,但心里舒服多了。
她自己半日都没能调整过来的心绪,被男人三言两语就哄好了。
她好不争气……
可是没办法,生气的时候忍不住要气,不生气了也憋不出气来。
小太子妃没说话,江诀好声好气地继续:“孤真的知错了,绾绾就再给孤一次机会,嗯?以后不管绾绾去哪里,只要孤能去,孤都去接你,若不能,也叫邹吉同你说一声,孤让邹吉和平子去接你。”
程绾绾还是没作声,但是过了片刻,脑袋埋在男人胸口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江诀低头。
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到底是不肯说话,透着几分莫名的倔强。
莫名可爱。
江诀忍不住笑了。
这时候怀里的小脑袋乍然抬了起来,小太子妃忽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江诀惊讶:“怎么?”
程绾绾仰着脸,目光从男人眼睛下落到嘴唇。
她想起刚才男人的举动,忽然有些不安:“方才……殿下都吃下去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说起刚才的事很不好意思,但是她有些担心,不得不说。
江诀愣了愣。
他倒是没想这么多。
江诀无奈:“这……孤也不知。绾绾应当比孤更清楚才是。”
毕竟是她的眼泪会变成珠子。
程绾绾都已经在幻想男人现在肚子里会不会有一肚子珍珠……
听男人这么一说,她却是羞极:“我、我怎么清楚……以前又没有别人吃过……”
一面说,脑海里又浮现刚才男人舔吻她眼泪的画面。
程绾绾赶紧埋下头。
江诀:“……”
江诀勾唇,捏怀里人的下巴:“这么说,孤是第一个。”
这问题堪称废话,程绾绾才及笄,年纪小,身份又是太子正妻,自然一切清白。
程绾绾烦恼,捉男人的手要撇开。
她那点力气哪够男人看,江诀巍然不动,继续摩挲她的下巴。
程绾绾:“……”
她又要生气了!
未及小太子妃发作,江诀挑了小妻子的下巴抬起来,低头,再一回吻下去。
不过这一回,不是吻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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