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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君心我心


    故事说到这就结束了, 但陵川渡难以遏制地心慌起来。


    哪怕知道陆渊曾经喜欢他都压不住这种心悸。


    陆渊难得如此耐心,说得那么事无巨细,简直令他感到陌生。


    就像……要交代后事一样。


    “你之前不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现在告诉我。”陵川渡沉默片刻, 才扭过脸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他不敢看陆渊, 他已经感觉到对方要说出他不想听的东西了。


    陆渊想说我曾经以为你脆弱敏感, 才不敢告诉你这件事。


    他想说你比我想的要坚强,能一个人压制万象如此之久。


    但这些都是借口, 只是这件曾经手过陵千枝、他自己的事情,现在不得不要交给陵川渡了。


    “我想要你把我的心剖出来。”


    陆渊没有任何修饰, 也没用任何委婉的话,血淋淋地说了说出来。


    陵川渡手掌高高举起,他怒不可遏的目光,随着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变得哀伤。


    手心最后只是轻轻落在陆渊脸上,变成了眷侣间的爱抚,他沙哑地陈述道:“你这是在逼我。”


    陆渊攥住他那只还在颤栗的手, “对不起……但是你必须要做。”


    陵川渡是世间仅存的最后一位半神, 陆渊无法剖出对方的心魄,也不能强迫他与自己交换。


    陆渊垂下眼睛望向强忍着怒意的陵川渡,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


    陵川渡像是被这两个字镇住了。


    ——陆渊退让了。


    他知道陆渊一般想做什么的时候,从来没有那么随意的就放弃。


    陵川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久到没什么表情的陆渊突然扬了扬唇角, 附身凑了过来。


    一个吻落在了陵川渡眼睑。


    他被迫地阖上眼睛,听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从头顶传来。


    “那我就陪你一同身死道消吧。”


    陵川渡张了张口, 他懵了一样最后只轻轻地啊了一声。


    陆渊像小时候那样搂靠着陵川渡,仿佛带着年少时的无忧无虑说道:“反正这样最后所有人都会死的, 不如死的早一点,还能安排别人把我们埋一起。”


    陵川渡反应过来了。


    他自身就是这个世间最恐怖的灾厄。


    不稳定性又增加这个灾厄的变数,而他进阶半神更是让这个灾难无法破解。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这个世界的终点只能是毁灭。


    “我做不到。”陵川渡迟滞地盯着陆渊,然后又他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我做不到。”


    他表情像冰封了一样,但内心在撕心裂肺地嚎啕。


    陆渊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啊。


    为什么要强迫我做这种事?


    真的……你真的太残忍了。


    “没事。”陆渊轻声哄着他,“那就不要做了,没关系的。”


    他安慰得越温柔,陵川渡反而哭得越凶。


    陆渊手足无措地望着对方,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摩挲着陵川渡的后颈,顺着对方情绪转移着话题。


    “我想看看你这么多年生活过的地方。”


    “最后的时间,我们住在一起。可以么?”


    被众人认为极其诡谲的百域魔疆,实际上可以堪称世外桃源。


    此处矿物灵药颇多,四季如春,修炼也是事半功成。


    就是陵川渡住的地方太冷清了。


    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宽阔的大厅里摆着一把长剑,被严严实实地封在结界里,看样子很久没用了,但是依旧崭新如故。


    看得出来它主人对它很是珍惜。


    “这是。”虽然隔着结界,但陆渊还是一眼认出这把他曾经锻造的长剑,“渊雪?”


    陵川渡没有否认地点头。


    原来陵川渡根本就不是给自己本命武器换名字了,他把自己的武器封在了这里。


    陆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他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为什么?”


    “破魔是我母亲的武器再造,虽然跟我体质并不匹配。但我……”陵川渡时隔百年,再一次将渊雪握在手中,“在杀了你之后,我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消息。那时我心里大抵知道你已经死了。”


    “于是从那之后,我做不到再拿起这把剑了。”


    每天他一睁眼,看到的都是反射着寒光的剑身上,陆渊赤红的双眼像在永无休止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杀我。


    陆渊问不出来的,诉衷声也问不出来。


    因为陵川渡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杀陆渊。


    即使当年他师兄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眼前。


    陆渊发现桌面上放着一只铁盒,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了。看着跟路边铁铺里随处可见的盒子别无二致,但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里面有很多类似的符咒,一笔一划,勾画到位。


    有的字迹力透纸背,有的棉柔得浮在纸面上,不少符咒甚至已经看出来有些泛黄了。


    符咒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没有仔细地整理,像是随意丢在盒子里,但是从数量来看又像是写了很多年。


    陆渊意识到陵川渡给一个人祈福很久了,但是这些一张都没有送出去,成年累月积压在这小小的一方铁盒里。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的视线,等到陆渊看到纸上的名字时,霎那间他明白了。


    那是陵川渡曾经说过的,每年生辰都会给他写的祈福。


    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陆渊退后半步,像是被上面的字刺痛了眼睛。


    他不想管这个世间如何了。


    也不想让陵川渡更痛苦了。


    天下是毁灭,还是新生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上辈子管的够多了。


    “我想好了。”陵川渡顺着他的视线落在盒子上,“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是你要保证一点。”


    他声音带着歇斯底里前的平静,“活下来。”


    “陆渊如果你死了,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本来就不是人类,自然冷眼旁观其他人的生生死死,这世间的走向如何他也漠不关心。


    如果不是他心心念念不想破坏陆渊上一世守下来的河清海晏,万象早就把他吞噬殆尽了。


    但是百余年前,有个少年会为无亲无故的他造一个家,会在他害怕的时候拥他入眠,会耐下心来教他如何修行,会为了救他而抛弃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天赋。


    他记起了自己曾经对陆渊的祝福。


    唯愿陆渊余生见欢,岁月长安。


    陵川渡的胸口那颗不是人类的心温热地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


    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


    他不想让陆渊死。


    他要陆渊永远顺遂无忧地度过岁岁年年。


    陵川渡曾经循规蹈矩、束手束脚,需要陆渊亲眼看一眼自己的未来,才敢做打算。


    但现在,他想赌一场-


    临川前,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躁动的海水激荡而出,变成了龙伏川上的湍急跌宕瀑布。


    他们踏着陵千枝曾走过的路,互相肩靠着肩,走近了这片倒悬之海。


    但是不速之客又何止他们两位。


    从南山百无聊赖地踢走山崖边的一块碎石,看见他俩欢欣鼓舞地挥了挥手。


    陆渊终于在对方这种妩媚的狐狸眼上,诡异地感到了熟悉 ,“你是谁?”


    从南山先是指了指自己,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随即她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因为你们人类给我起了好多名字,最早的时候你们叫我兀遮支,近百年有人喊我赤方娘娘。”


    “还有一些你们估计没有听过的称呼。我做过韩世照的幕僚,让其入道引得皇帝暴怒。我做过新帝的心腹,替他找来了一个骨雕师……”


    从南山,她自己名字都说了,她是从这个世界最南的山峰而来。


    龙伏川的尽头是兀遮支尸身化作的古战场遗址。


    “你只是一段意识。”陆渊抬眸看向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情,你从封印出来,世界归于初始,你一样也不存在了。”


    从南山点了点头,“如你所想。”


    “我一直所求的只有一件事,死亡。”


    陵川渡顿了顿,开口问道:“为什么?”


    从南山仿佛又变成了之前赤方的样子,明媚莞尔道:“活了很久,太孤独了。没劲。”


    祂没有同类。


    唯一的同类只想杀了祂寻求苟活。


    祂被封印在地底,祂能清晰感受到虫豸钻过祂的神魂,能无时无刻地感受自己身体腐烂的程度。


    但祂动也不能动。


    还不如就此湮灭。


    祂开始痛恨对方怎么没能杀死自己,开始怨恨同类站在了人类的一边。


    最后祂决定,让一切重新开始。


    没有祂,也没有人类,什么都没有。


    祂想让这个世界重新开始。


    祂祈祷自己可以变成人,变成风,变成溪流,哪怕是变成只会乱吠的狗,也好比变成一段不死不灭的意识。


    从南山抬起下颌略显傲慢道:“我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你们绝望。放弃无谓的延口残喘,早点认清现实不好么。”


    “我想阻止你收复神骨,可惜被魔尊大人横插一脚。”


    “只好安排萧殊尘截杀你,那个老家伙也是不中用,还需要我自己亲自过来。”


    “所以说,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去死啊。”


    祂是真的很想很想早点出来啊。


    多亏了这些愚蠢的人类干的这些事,譬如陵千枝,而陆渊亦是如此。


    总是让祂不能如愿以偿。


    陆渊只瞥了祂一眼,就让陵川渡斩开倒悬海。


    “太孤独的话,我找你的同伴陪你,怎么样?”


    从南山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想错了什么,祂慌忙想要跟过去。


    可当祂才迈出一步的时候,这道半神之体才能短暂开启的水道,在祂面前轰然关闭。


    祂失声怒吼:“不——”


    从南山不死心地在外面一字一句地高声大喊,用灵力将声音穿透临川:“你是要杀了陆渊吗!”


    “陵川渡你已经杀了他一次了,你还要做第二次么!”


    “你冷心冷情毫无顾忌,这样都下的去手吗!”


    “他会恨你的!他一定会恨你的!”


    陵川渡听见了从南山毫无章法的胡乱痛骂,良久缓缓地说:“师兄,祂骂我。”


    陆渊哽了一下,“待会出去,我帮你揍祂。”


    无垠古战场上的风呼啸而过,幽深晦涩像替人在呜咽一般。


    “你要是死了怎么办?”陵川渡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


    陆渊想到了当年系统给他的话本,他笑了笑,在这阴霾的气氛里增加了一点温度。


    “那你就跟全天下说我始乱终弃。”


    他走上前,将不觉塞进陵川渡的手心,微笑道:“动手吧。”


    寒风带走了两人脸上的血色,陵川渡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抬起手腕,却怎么也无法更近一步。


    “会很痛的。”陵川渡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地力气,才说出一句话。


    陆渊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一道尖锐的声音瞬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是阴冷恶毒的一句诅咒。


    来不及了。


    心障得意地笑道我都说过了,你救不了他。


    何必还要苦苦挣扎呢?


    陆渊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神出鬼没的心障,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乱。


    他手背青筋毕露,手指微微痉挛。


    额角抽痛着,心障想要将他识海搅和得一团乱。


    不。


    这一次不会了。


    他剧烈喘息着,模糊视线中看见了陵川渡犹豫痛苦的脸。


    透过这张脸……好像看得更久更远。


    九苍城里,孑然独立在窗边的师弟。


    赤漓江边,惨淡泫然却不肯放弃的师弟。


    心障断断续续拉长地近乎哭嚎的声调,在陆渊心里变成了陵川渡无声的哭泣。


    半晌陆渊沉默地伸出手,他神情冷峻地猝然往前迈了一步,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不觉锋利的刀身轻而易举地剖开了他的胸膛。


    陆渊内心坦然而平静。


    我可以救他。


    就在这一次。


    就在眼前。


    前后贯穿的伤痕巧妙地躲过了陆渊的心脏,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顺着刀身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心障难以置信地嚎叫,它张牙舞爪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刀让陆渊勘破心障,他在一步之内,登天入道!


    心障哀叫着想抓住陆渊的识海,但最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陆渊死死地将陵川渡拥进怀中,他的表情因为身体的衰弱而空白恍惚,仅凭本能地将陵川渡抱紧。


    两个人像互相伴生的藤蔓,想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


    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拥抱里,陆渊的贴在陵川渡的脸侧,声音平缓又困倦。


    他说道:“待会见。”


    语调缱绻如爱人互道一声平常的晚安。


    陆渊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倒在了陵川渡的身上,气息变得微弱又冰冷。


    陵川渡一动不动地望着无垠灰暗的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手心抚上陆渊已经停止呼吸的脸庞,将他轻轻推向自己。


    心口仿佛被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深深扎入,隐隐的疼痛逐渐变得密密麻麻,让人难以忍受。


    陆渊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靠在他的颈间。


    最后他低声道:“嗯,待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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