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对了,我的刺青图案,你想的如何了?”聊完了正事,褚暄停想起先前同傅锦时说过的刺青一事。
“画了几张图,都不太满意。”傅锦时说。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便构思,按照褚暄停的“乱线”要求画了几次,总感觉缺少?些什么。
“还?留着图吗?”褚暄停问。
傅锦时摇头,“你若是想看,我可以现在画给你。”
那几张她不满意,便都扔了。
褚暄停朝着博古架那侧扬了扬下巴,“外间的桌案上有笔墨纸砚。”
傅锦时起身?去那处拿,回来时,褚暄停已经将矮桌上的茶水等?杂物都清空了。
傅锦时将纸铺开在矮桌上,用镇纸压住,褚暄停则是顺手?磨了墨,而后将其推到傅锦时方便蘸取的位置。
见状,傅锦时抬头看了一眼?褚暄停,褚暄停冲着她扬眉,颇有些等?着傅锦时夸他有眼?力见的意味。
傅锦时这一次察觉了褚暄停的心思,但?她觉得说一国太子有眼?力见好像不太恰当?,于是她道:“殿下考虑甚是周到。”
褚暄停哼哼两声。
相处了这几个月,傅锦时已经能够通过褚暄停这两声的语调精准辨别他的心情。
尾音下降,从鼻腔里发出?声音,是不屑,不开心,尾音平和,从嘴巴里发出?,是心情还?行,与愉悦也能沾点边,尾音上扬,从嗓子里发音,是心情极好,但?是因为嘴硬,所以是在傲娇。
而今日这个就是第三种情况。
傅锦时知道这是说到点上了,她勾了勾唇角,随后用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勾勒。
她画的是最后一次的构思,相比起前几次,最后一次她虽也不满意,但?比先前的要好。
“从左边肩胛骨一直到右边的肩胛骨,再由右侧肩胛骨向?左下延伸。”傅锦时便给褚暄停届时边道:“延伸的这一部分?恰好能够遮住后背的那道疤。”
“我一共设计了三条细的长线来勾勒,三条线交叉而绕,成一个水波流动的形式,中?间相距有近与远的区别。”傅锦时将主体形状勾勒了出?来,整体来看简单又大气,但?有些单调。
傅锦时说:“我先前想过做一点雾绕的朦胧感,但?画出?来后,发现效果不如这个好。”
当?时她画了一个成图,两相对比之下,雾绕的朦胧感更适合竖着的且不要太长的,而这种简单勾勒的实线放在长刺青上效果更好。
“只是遮一道疤而已。”褚暄停倒是对这个还?挺满意的,他本身?不喜欢花哨,不过还?是指着这张简图嘱咐了一下,“延伸过来的这段加深加粗些,要把那道疤遮严实了。”
褚暄停没有意见,傅锦时就更没有意见了,她抬笔将其中?一条线按照褚暄停的意思做了修改,当?作主线,“颜色就用黑色如何?”
褚暄停点头,“便这样吧。”
傅锦时将毛笔搁在笔搁上,算是定下了图案。
“殿下何时刺青方便?”
“弄完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褚暄停没答傅锦时,而是先问道。
“饮食和洗澡的时候注意些就可以了。”
褚暄停算了一下离着春闱开始的日子,道:“今日可否?”
“行啊。”傅锦时道:“刺青要用的东西我前些日子就备好了。”
她构思图的时候,卡壳了便先去准备东西,几次下来,图案还?没画好,东西倒是准备齐全了。
“那便今日吧。”
傅锦时点头,“殿下去榻上脱了衣裳趴好一等?。我拿了东西很快就来。”
说完也不等?褚暄停有所反应,径直站起身?走?了。
褚暄停望着她消失在博古架后的身?影垂下了眼?,半晌后,情不自禁的笑了。
傅锦时的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说话做事大大咧咧的,从不扭捏。
他犹记得他还?没去营帐住着那会儿,看见曲陵从树上摔下来,摔到了腿,疼得直哭,傅锦时一边嫌弃他的鼻涕蹭到了自己身?上,一边因为撸不上去曲陵的裤腿而直接上手?扒下他的裤子检查伤势。
当?时曲陵外裤被扒下来的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哭,呐呐地对傅锦时说:“傅锦时,阿娘说男孩子不能随便动小姑娘的衣裳,那小姑娘是不是也不能扒男孩子的裤子啊。”
傅锦时翻了个白眼?,凶巴巴地瞪他,“闭嘴。”
褚暄停记得当?时曲陵不仅没闭嘴,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抽抽搭搭地对傅锦时说:“傅锦时,虽然你很凶,也很讨厌,但?你扒了我的裤子,我会娶你的。”
“你吵死了。”傅锦时不耐烦地凶他。
傅锦时的速度很快,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一整套工具拿来了。
她来的时候,褚暄停恰好解了上半身?的里衣。
随着里衣的掉落,褚暄停好看的背脊显露了出来,随着他收衣裳的动作而动。
自从傅锦时去年开始给他用药调理?身?体后,他体力恢复一些后,便开始锻炼,到如今,已然有了不小的成果。
傅锦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她略一挑眉,褚暄停听到声音转身?,恰好看见傅锦时的挑眉。
他没说什么,只是拎着衣裳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傅锦时也没什么尴尬的情绪,好看的事物谁都愿意欣赏,她看的坦荡。
“时间会比较长,殿下可以先调整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傅锦时提醒了一句,便开始拾掇自己的工具。
褚暄停上了榻,将枕头垫在了下巴处,两只胳膊环绕在枕头边上,随后侧头去看傅锦时。
只见她将东西放在床榻便的小柜子上,而后将小柜子拉到榻边,之后点燃了一根蜡烛,又将拿出?来的银针在上面烤了烤,结束后将两根银针用细绳绑在一起,最后在一小罐黑漆漆的墨水中?沾了颜色。
褚暄停先是感受到傅锦时覆在他背上时指尖散发的凉意,而后才感受到针在他的皮肉伤扎下去。
“你可是身?体还?未调理?好?”褚暄停忽的出?声问道。
他记得先前傅锦时来给他诊脉时,也是指尖冰凉。
“先前在永州地牢时受了寒。”傅锦时从褚暄停背上收了针去蘸墨水,复又扎在他的背上,“再加上诏狱的十?八道酷刑,底子一下子亏空了,调理?起来有些难。”
她说这话就是在单纯的回答褚暄停的问题,语气没什么起伏,话里也没什么在意。
可偏偏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才更能说进人?心里。
不期然的,褚暄停想起了先前江舟说过,傅锦时日后恐难以怀孕一事,他没有冒昧地出?言询问,他不知道傅锦时会不会介意这一点。
“比解柯蓝之毒还?难吗?”
傅锦时下针的手?不停,应道:“不一样,调理?身?体是补,解毒是除。”
褚暄停不了解如何治病救人?,但?他知道傅锦时的医术在整个大瞿都没几个人?赶得上的,若是从她嘴里得到一句“难”,足以说明?问题的棘手?。
可偏偏他在此方面能帮得上忙的只有寻些不好寻的草药,于是他说:“若是要用到什么药,尽管去和周叔说。”
“多?谢殿下。”傅锦时知道这是褚暄停的一片好意,也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很快便到了晌午,沉西进来询问,“殿下可要现在用午膳?”
褚暄停问傅锦时,“还?要多?久?”
傅锦时粗粗估略了一下,“整个下午。”
她如今已经刺完从左边肩胛骨横贯到右边肩胛骨的部分?,再收一个下右边的尾,做好转折处的处理?,就轮到斜下来的部分?了。
这一部分?因为要遮那道疤,所以要更仔细些,也就更慢些。
“往后推一推。”褚暄停得了答复对沉西道。
“是。”沉西领命退出?了房间。
傅锦时等?他说完给他递了条帕子,刺青不是很尖锐的疼,而是细密绵长的疼,虽说她一直跟褚暄停说话转移注意力,但?这人?还?是疼出?了汗。
褚暄停接过帕子却没擦汗,而是放在了一旁,傅锦时见状问他,“怎么不用?”
“我若是用了,这帕子怕也是只能用这一回了。”褚暄停说。
傅锦时问他,“为何这么说?”
褚暄停道:“你不扔?”
“我为什么要扔?”傅锦时手?上动作不停,“洗洗接着用不可以吗?”
“你……还?会用?”
“当?然。”傅锦时说:“殿下,我月钱只有那么点,哪能奢侈的用了就丢掉换新的啊。”
褚暄停闻言便知傅锦时跟他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
傅锦时不理?解他忽然叹什么气,但?也没理?。
褚暄停余光望着那条手?帕,最终还?是没有用。
唐明?珂便是在两人?沉默的时候来的,都不用沉西通禀,褚暄停远远地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哦哦哦~”唐明?珂绕进来后看到傅锦时在给褚暄停刺青,发出?了一阵在褚暄停听来很吵的声音。
他有些嫌弃地皱眉。
唐明?珂凑到旁边,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刺青的目的是遮掩那道长疤,他戏谑道:“殿下怎的突然在意这个了?”
说完不等?褚暄停说话,就自顾自地道:“难不成是为了……”
他没说完,就被褚暄停瞪了一眼?,唐明?珂瞬间闭嘴,还?笑嘻嘻地给了褚暄停一个我懂的眼?神,但?目光还?是瞥向?了傅锦时。嘴里贱嗖嗖道:“小心眼?的狐狸呦~”
傅锦时本没理?会唐明?珂对褚暄停的调侃,但?是听到最后这一句,她手?上动作却顿住了,她忽然想到了如何丰富这个图案。
“殿下可喜欢狐狸?”
褚暄停闻言一顿,“不讨厌。”
傅锦时拿过先前画的图,又拿起一旁的毛笔在斜过来的位置勾勒了一番,一只优雅慵懒的九尾狐狸跃然纸上,它的尾巴飘逸,体态轻盈,配上傅锦时加在下面的一点水波,狐狸便好似从高处落在水中?漫步而来。
第102章 第102章
唐明珂只一眼便被惊艳住了,这?只狐狸完全就是褚暄停在他心中?的?印象。
看?似慵懒的?皮下全是心眼子,平日里懒洋洋地不理人,清冷得很,但倘若是惹他不快了,藏在底下的?爪子顷刻间就能全部展露出来,锋利得很。
“精准地拿捏住了气质。”唐明珂似笑非笑地调侃。
傅锦时怎会听不出唐明珂话中?的?戏谑,她看?看?这?幅图,又瞧瞧褚暄停,倒是无?意间将自己的?心声画了出来。
褚暄停见状脸色一黑,他转过头不再看?两人,催促道:“快些!”
傅锦时无?声地笑了笑,重新蘸取了墨色药水开始处理狐狸尾巴。
唐明珂则是转身去了褚暄停常常喂鱼的?位置,既是想偷偷摸摸喂鱼,也是想坐在这?里等着褚暄停弄完刺青再聊正事。
褚暄停不用想都知道唐明珂想做什么,于是他道:“倘若孤的?鱼食少了一粒,你的?西府海棠便要?少一片。”
语调平淡,威胁之意却直接拉满。
唐明珂伸向鱼食的?手?霎时顿住,愤而转头怒视,“你!”
刚吐出一个字便发现褚暄停看?不见他的?神情,于是他愤愤地走到褚暄停面前,颤抖着手?指着他,却半天也没能多说出一个字。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制止,于是憋了半晌,吐出两个字,“恶毒!”
“你简直恶毒!”唐明珂重复道。
虽然早就知道褚暄停不允许旁人喂他的?鱼,可他每次看?到都会手?痒,所以?总忍不住试试。
回应他的?是褚暄停的?挑眉微笑。
挑衅意味十足。
唐明珂肺都要?气炸了。
他当年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跟褚暄停做朋友。
他咬牙切齿道:“我当年真?是瞎了眼!”
都怪当年的?褚暄停会装。
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骗了年少单纯的?他。
褚暄停扬眉一笑,意味深长?道:“当年众多世?家子弟中?,唯有你眼神最为澄澈。”
他说这?话其实是在说当年的?唐明珂干净纯良,然而放在如此?情境下,再加上他近乎挑衅的?表情和?意味深长?的?语气,此?话便像是在说唐明珂最傻最好骗。
傅锦时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抿嘴收住,埋头认真?刺线条,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
唐明珂瞅瞅这?个,再望望那个,生生气笑了,“我今日就多余来给你们二人送消息。”
“老子不干了!”
嘴上这?么说着,却没走。
傅锦时抬眼望他,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快来哄我”四个字。
她心道,果?然是能同褚暄停玩到一起的?人,一样的?傲娇。
她其实有些好奇,褚暄停这?样的?人会如何?哄人。
她承认,她想看?热闹。
褚暄停撇了一眼唐明珂,只说了一句话。
“城郊别院移植的?兰城的?西府海棠已经活了,待到四月花期过了,便可入你的?逢若院。”
傅锦时眼睁睁地看?着先前怒火中?烧的?人转瞬间变了脸。
“太子殿下,小臣失言了。”唐明珂牵起嘴角,眼尾翘得能挂灯笼,“您问什么,小臣便答什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兰城的?西府海棠虽也叫西府海棠,却非传统的?那种,而是兰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品种,所以?又叫兰城海棠,这?种品种是四国所有海棠当中?品质最好的?,然而有一点,便是量少,而且极难成?活。
唐明珂最爱的?便是这?兰城海棠,却偏偏他每次都移植不活,只有褚暄停能做到,所以?每年褚暄停都会派专门的?人去兰城寻品质好的?兰城海棠,带回来后?亲自种在城郊别院,待到来年四月后?再移植进唐明珂的?逢若院。
褚暄停眼中?溢出笑意,语气却正经了起来,“你查到什么?”
唐明珂玩闹归玩闹,正事上却不犯糊涂,他敛了神色,道:“我怀疑,他企图结党营私。”
傅家查出来云家结党营私一事唐明珂知道,褚暄停曾同他说过,所以?唐明珂如今再提这?件事,定然不是说先前的?旧事,褚暄停第一个想到了春闱。
果?然,他思绪刚落地,便听见唐明珂说:“在今年的?春闱。”
褚暄停示意他继续说。
“昨日我闲来无?事翻看?了禁军在城门处的?入城登记册子,发现近来有不少举子来自晋城,以?及与晋城相邻的?恒城和?越城其他几?城的?举子也比前些日子有所增加,因此?我起先并?未怀疑什么。”唐明珂说:“但今日上午有不少举子在芝兰阁参加曲水流觞宴,有几?个人分明什么也不会。我后?来问了旁人这?几?人的?名字,发现皆是近来除了晋、恒、越三城外其余几?城骤然增多的?举子。”
傅锦时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看?便是云家为了遮掩耳目从旁的?城池里收买来的?人,为的?便是不让另外三城骤然增加的?人数惹人注目。
如此?看?来,那三城的?人大部分都是已经投靠云家的举子。
的?确是结党营私,只不过结的是未来的党,营的?也是未来的?私。
“是宗宴的计划?”褚暄停问傅锦时。
“我不知道。”傅锦时摇头,而后?又道:“他先前给我说过一个计划,但是我没同意,后?来他再没同我联系过。”
宗宴先前给她传信说计划,他想要?直接从考题上下手?,傅锦时想到那些不远万里费劲辛苦来到京城考试的?举子,心下并?不赞成?,便没有同意宗宴的?计划。
后?来宗宴回消息说,另想办法,但再无?消息传来。
“查过他们先前的?院试和?乡试科考没有?”褚暄停闻言神色凝重地问唐明珂。
“这?便是我奇怪的?地方。”唐明珂摸了摸下巴,“我查了他们的?卷宗,发现他们这?些人先前无?论是院试还是乡试,没有丝毫问题。”
唐明珂说:“倘若是一个或者两个,我还能怀疑是有主考官帮他们造了假,可六七人不可能,没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褚暄停想了想,对唐明珂说:“去他们的?户籍地查身份。”
经褚暄停这?样一提醒,唐明珂猛然反应过来,“你是怀疑造假的?是身份?”
褚暄停点头道:“既然成?绩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可一人顶替身份还有可能,这?样多的?人顶替身份是否有些匪夷所思?”唐明珂脑子快速运转。
能考过院试和?乡试的?人定然是冲着当官去的?,将来即便会试落榜,回乡后?也能在地方捞个不大不小的?官做,怎会就这?样与他们换了身份,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给你百两黄金你做不做?”褚暄停问唐明珂,“刀架脖子做不做?”
胁迫之下,有人妥协他不意外,可是钱财……
“读书人如何?会为了区区钱财如此?目光短浅?”唐明珂道。
他其实更想说,读书人的?气节怎会允许他们为了钱财而弯腰。
“有人读书是为百姓请命,有人读书是为家国繁荣,有人读书是为出人头地,自然也就有人读书是为一个糊口生计。”褚暄停语气平淡,态度寻常,“读书人也是人,有私心有欲望,要?吃饭要?喝水。”
他对此?事看?得颇为淡然,他并?没有什么读书人就要?饿死就要?清高的?观念,无?论是为大义还是私心,在他看?来皆无?妨,只要?最后?能做实事,能够有利于家国百姓便是尽了职责。
傅锦时对褚暄停的?话意外又不意外。
褚暄停从来就是一个很正的?人。
这?个正既是他对事情的?许多看?法,也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比如他能理解褚扶清的?野心,比如他从不反对甚至支持女子为官,又比如他掌管的?刑部从不出冤假错案。
傅锦时欣赏的?人不多,褚暄停便是其中?一个。
她觉得此?人最大的?缺点大约就是性子恶劣。
不过他虽然阴晴不定,但他的?喜怒无?常并?非是作践人的?那种,也非是大恶之人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他更像是捉弄人的?恶趣味。
唐明珂听了褚暄停的?一番话觉得也甚是有道理,便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起举子身份的?事情。
“如此?,我便派人去他们的?户籍地查一查。”他说。
“你领一队沉铁卫亲自前去。”褚暄停不知想到什么顿了一下,才又道:“倘若真?是买卖身份,直接将人押来京城。”
他理解人人都爱钱,百两黄金也的?确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但他却不会放过参与进去的?人。
科举乃是关乎社稷的?重事,如何?容得人如此?肆意妄为。
“行。”唐明珂痛快的?应下,“此?事宜早不宜晚,我现下便去点人。”
褚暄停颔首。
唐明珂离开后?,傅锦时与褚暄停之间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怎的?不说话?”半晌,褚暄停道。
傅锦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收了狐狸爪子上的?针才缓缓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借宗宴的?手?利用春闱对付云家对不对?”
褚暄停从说出让唐明珂将人押来京城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暴露了,傅锦时何?其聪敏,定然能够通过此?话察觉到他对春闱的?重视,那么就定然会阻止宗宴对春闱下手?。
“对。”他低声回答。
傅锦时与宗宴如今为了报仇不顾大瞿社稷,他身为大瞿太子却不能,所以?从一开始他想的?就是阻止这?两人。
但他知道劝说无?用,所以?派了人去监视宗宴,无?论他要?做什么,届时直接阻断他的?计划。
他知道这?么做,必然招来傅锦时的?不满,但他还是要?做。
褚暄停回答完后?本以?为傅锦时会冷笑着拿话刺他,亦或者对他甩脸子,却不想她笑了一声。
就在他分辨傅锦时这?个笑是何?意时,又听见她平静说道:“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第103章 第103章
今年大瞿的春日阳光明媚,比往年暖的早,因此在春闱这日,贡院墙外?的蔷薇都开了。
沈懿亲自主持此次科举考试,他捋着胡须站在贡院大门处,身侧站着吏部尚书姜流云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卞惊鹊。
“今年的举子看着倒是比往年的轻松些。”卞惊鹊看到有几人?站在墙下赏花,姿态颇为闲适。
姜流云也注意到了那几人?,他笑了笑,“看来今年抬出去的人?能少几人?。”
往年春闱途中,有不少举子因为太过紧张,坐到号舍后却无法答题,严重地还?会昏厥从而导致被?抬出去。
……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贡院前的香燃到了底部,这代表着举子可以入贡院了。
不过在真正进入之前,会有人?对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进行检查,避免夹带不该带的东西,比如小抄。
大瞿的春闱要考的科目多,因此举子要在号舍待七日,这七年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所以要带的东西比较杂,检查起?来也是一个?大工程,而今年参加春闱的人?又比往年多出许多,所以肃帝下令,临时抽调了部分沉铁卫与?锦衣卫前来帮助。
褚暄停往年身体不好,春闱之时的天?气?于他来说依旧寒凉,稍有不慎便易感染风寒,因此往年多数在举子入贡院之时低调的露一面便回府了。
今日他的仪仗一来,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沈懿与?姜流云和卞惊鹊三人?则是下了台阶,朝着褚暄停俯身行礼。
褚暄停从马车上下来,面含温润笑意,“诸位平身。”
“谢太子殿下。”
傅锦时依旧像从前那般跟在褚暄停身侧,随着他一起?走到了贡院的阶上。
她如今虽说不再?是奴籍,但?因为用得到褚暄停,便也一直留在了太子府。
她与?褚暄停默契的谁都没有提离开一事。
甚至他们二人?相处起?来同先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现如今唯一变的大概就?是没有人?需要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喊她十四,她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傅锦时。
随着举子能够入内,褚暄停同主持此次科举考试的三位大人?也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贡院里头?走去,傅锦时与?沉西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太子殿如今看着的确是大好了。”沈懿仔细地相了相褚暄停,笑着道:“傅家?姑娘的医术当真是极好的。”
那日在殿上他便注意过,太子的脸色比从前好太多。
褚暄停笑着调侃道:“不然孤怎会想给她太子侍医一职,便是怕她回头?走了,孤失去这样一位人?才。”
姜流云闻言,笑着道:“殿下先见。”
“孤以为姜大人?也会抓着她的身份说事。”褚暄停声音含笑,似是随口一说。
姜流云却心下一跳,“殿下……”
他一下子便听出太子殿下语气?中的异样,虽说是含笑,可分明在警告。
太子虽然性子喜怒无常,但?那是说话做事惹他不悦亦或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今日他观其脸色,觉得他并?未不高兴,但?他也决计不会无缘无故拿话刺人?。
姜流云心中快速思考,他这这些日子在傅锦时一事上说过的话。
他先前并?未在大殿之上出言反驳,甚至没有说过话,唯一曾经谈论?过傅锦时的身份还?是在他的府上同吏部侍郎穆城闲聊。
“姜大人?看人?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褚暄停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话落的同时他们也到了考官的位置,褚暄停停住,侧眸对姜流云道:“姜尚书往后可要记住,祸从口出。”
“尚书”二字咬的格外?重。
姜流云陡然跪地,便要请罪,但?话未出口,卞惊鹊忽然截断道:“太子殿下宽怀仁慈。”
褚暄停目光移至卞惊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还?忘了都察院。”
卞惊鹊不卑不亢道:“臣等职责所在,殿下恕罪。”
“卞大人?何?时也学会这一套了。”褚暄停眼?底掠过笑意。
他本也不是小气?的人?,都察院这群人?虽说平日里他烦得很,但?也知道他们存在便是有劝谏监察之责,各司其职,尽职尽责,他自是不会去怪罪什么。
“为官之道。”卞惊鹊实诚道。
褚暄停哈哈一笑,“孤也是今日才知卞大人?是个?趣人?。”
沈懿也在此时道:“殿下,姜大人?怕是还?有话要说。”
褚暄停垂首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姜流云,姜流云此时已然反应过来太子刚才的意思是不会追究他的话,他跪在地上垂首抬手行礼,“臣谨记教诲。”
褚暄停应了一声,“起?来吧。”
傅锦时一事不少人当着他的面不说,背地里却决然不会半字不提,但?他不在乎这个?,他厌恶的是穆城这种两面三刀之人?。
今日提醒姜流云也不过是为了借他的手处置穆城而已。
穆城是吏部侍郎,此举显然是想借他的手拉下姜流云这个尚书,自己好坐到尚书之位上,他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哪里容得了穆城算计。
“谢太子殿下。”姜流云从地上起?来,垂首站到了沈懿身旁去。
此时,贡院内已经进来了不少考生,他们皆拿着自己的牌子找到了号舍,将需要用到的东西摆了出来。
在这期间,傅锦时看到了有人?锦衣华服,有人?衣袍泛白,然却无一例外?的脸上皆带着凝重紧张之色。
忽然,她的袖子被?扯动,是沉西,只见他无声道:“走。”
傅锦时这才发现,自己看着那几名考生出了神,而褚暄停此时已经坐到了主考官的位置,沈懿、卞惊鹊和姜流云则是分别坐到了两侧去。
傅锦时同沉西一起?走到褚暄停的身后站定。
很快,桌上的香燃尽,一声锣响骤起?。
吏部的官员开始分发考题。
傅锦时第一次看见了春闱之景。
艳阳高照的天?上,簇簇白云悠悠飘荡,号舍里夹道两旁的头?上放着开得正盛的芍药,吏部的官员如水般散出去,文?闱卷纸的声音“哗哗”响起?。
分明有些吵闹,但?却带着极致的静谧。
又一声锣响,考题分发完毕,吏部官员退回原位,考生执笔作答。
傅锦时望着一个?个?小小窄窄的号舍,望着不少举子粗糙的毛笔和砚台,心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流淌而出。
她抿唇垂下了眼?,心中思绪繁乱,一直到考试结束的锣声响起?,她才倏然回神。
吏部的官员上前收走作答的纸。
之后傅锦时没再?看着,因为褚暄停带着她去了后头?用晚膳。
贡院的饭菜并?不好吃,寡淡而又简陋,傅锦时却想到了进入贡院前在院前余光扫到的一位举子带的干粮。
那人?的包袱打开,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却让傅锦时记在了心里。
她最终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不是嫌弃饭菜,而是心情烦闷。
褚暄停望着今日异常沉默的傅锦时没有主动出声,而是在晚膳后借着巡查的名义带着傅锦时在号舍的夹道内走了一圈。
傅锦时沉默地跟在褚暄停身旁,注意到不少举子就?着冷水吃干粮。
他们同今日院前那人?一样带着易存放能充饥却粗糙难咽的干粮饼子,只有少数几个?家?境优渥的举子带着精致的点心。
到了戌时,褚暄停再?次带着傅锦时巡视号舍,这一次傅锦时看到他们闭着眼?睛蜷缩在小小的号舍里,有些人?身上仅盖着缝补了多次的厚衣裳。
傅锦时的眼?底漫上了些旁的东西。
她今日真切地感受到,这些隔开来的号舍装满了每一个?举子的多年苦读。
同样的,她在他们的身上还?看到了边境无数百姓的缩影。
兵祸起?,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饥不果腹,路边会有无数冻死饿死的人?……
她已然意识到了褚暄停今日的目的。
“走吧。”话出口,傅锦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哑地不像话。
褚暄停没说话,却带着傅锦时与?沉西朝着贡院外?走去。
出了贡院的大门,上了马车,傅锦时都没再?开口,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包扎过无数百姓与?将士的伤,也曾经杀过无数天?楚的骑兵,如今这双手险些挑起?兵祸,也险些毁了多年苦读的举子。
她平静地望着,任车驾颠簸也无所知觉。
他们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太子府,下了马车后一直到了褚暄停的吟松风,傅锦时才出声道:“你赢了。”
褚暄停脚步一顿。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吟松风的门口挂着灯笼,照出这一片的亮堂,有小虫声响在旁边的草坛花丛中,还?有微风拂过的“沙沙”声响。
虽是杂乱声音,却是同贡院里相似的静谧。
傅锦时再?次重复道:“你赢了。”
褚暄停转过身,借着灯笼的微光望着傅锦时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暖色的光,他看不分明里头?的情绪。
傅锦时同他对视,眼?睛一眨不眨道:“我不会再?对春闱动手。”
她原本除了宗宴那里,还?做了另一手准备的,但?是始终还?没有下定决心。
她先前拒绝宗宴考题动手的计划,给出的理由是不想牵连所有考生,毕竟考题一旦泄露,那么春闱便会重新拟题,于许多家?境贫寒的考生来说,每在京城多待一天?都是负担。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要扳倒云家?,不是大事根本不会成功,所以只要对春闱动手,必然会牵扯甚广,与?其说是她否定宗宴的计划,不如说她否定的是对春闱动手脚的计划。
倘若是说先前做与?不做两个?念头?在她心中拉扯,不相上下,如今放弃的念头?已然占了上风。
她不得不承认,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褚暄停的观念影响,她做不到最开始那般不择手段了。
她放弃计划。
放弃先前不顾一切要报仇的计划。
褚暄停望着跟他说放弃的傅锦时,心中一片柔软,他倏然抬手扫开傅锦时额前被?晚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嘴角含笑,眉目温和朗润。
“傅锦时。”
他轻声喊道。
“可愿随孤走。”
傅锦时心下一颤。
恍然见好似又回到了诏狱之中,褚暄停拂开她被?冷汗浸失贴在额头?的乱发,问她:“可愿随孤走?”
不同的是,那时的褚暄停姿态随意,问的也只是是否入太子府,甚至那时的他表面眉目温和实际清冷至极,连声音都是凉的,可今日却是认真而又温润的,问的也不再?仅仅是入太子府。
傅锦时的回答也不再?是毫不犹豫,而是望着褚暄停许久,才缓缓道:“愿。”
不轻不重地一声,随着风落在褚暄停耳中。
褚暄停背在身后的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倏然松开。
第104章 第104章
傅锦时想?到这几日宗宴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在同褚暄停说完话后直接出了太子府去了云家。
云家的赵国公府是早年?太祖皇帝所赐,当年?云家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太祖皇帝起兵后的军饷全赖云家,云家那时可谓是倾尽家财,后来太祖皇帝成事后,赐了云家这间宅子,上头“赵国公府”四个字跟更?是太祖皇帝亲笔所写。
然而当年?的云家先祖并未在京城定居,而是请旨去了远离京城的晋州。
晋州起先只?是个偏远贫瘠的州府,云家去后才逐渐将其发展起来,成为现在大瞿边境粮草的中枢,云家也?由?此再次积累起来,成为盘踞晋州的一方世?家,令肃帝都不?敢轻易妄动。
不?过傅锦时倒是好奇谢家与四皇子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这样的世?家忌惮着不?敢彻底撕破脸。
傅锦时绕过正门,从偏僻处蹬着墙翻进了赵国公府,落地时如猫般没发出半丝声音,这一点本事还是她跟着大哥学的。
当年?大哥从军是从斥候做起的,做斥候除了要会查看各种?痕迹外?,还要注意小心不?要暴露自己,所以?大哥特意练了身法。
傅锦时无意中看到过一次后,很是想?学,便跟着大哥一道练会了。
她小心谨慎地避开巡逻的护卫,贴着阴影处绕开没有?遮挡的空地,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宗宴的院子。
赵国公府占地宽广,里头更?是布局复杂,所以?傅锦时在来之前从沉月那里得到了赵国公府的布局图,知道了宗宴的位置。
如今已经是亥时接近子时,宗宴的院中只?有?连廊上还亮着灯笼,从外?头看屋内一片漆黑。
傅锦时撇了一眼窗户,却没朝着那处去,她看见房门处并无人守着,因此直接上前推开了房门。
她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房门发出“吱呀”一声。
宗宴本身就是极为警觉的性子,听到声响陡然睁开眼睛,他从枕下摸出匕首,一个箭步冲至房门处。
傅锦时于黑暗之中察觉到袭来的匕首,本能地偏头避开的同时抬手攻击。
两个人转瞬间过了五招,最后以?傅锦时卸了宗宴的手腕,接住匕首置于他的颈间结束。
离得近了,宗宴借着外?头洒进来的月光看清了来人,他瞬间松了另一只?手抵挡的力气,唤道:“傅姑娘。”
傅锦时撤了匕首,将其反手插在桌上,宗宴则是抬手将自己的手腕掰正。
“傅姑娘好身手。”宗宴赞了一句。
他自认武功也?算的上上乘,却于五招之内被拿下,可以?说是毫无反手之力。
“多谢夸奖。”傅锦时道了一声。
“傅姑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宗宴问。
傅锦时开门见山,“春闱一事你要怎么做?”
宗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倘若是来劝我,便不?必了。”
他这些?日子没有?再给傅锦时传信,便是因为察觉到傅锦时的退意。
傅锦时一听这意思便知道宗宴还没有?行动,心下松了口气。
“云慵已经动手了,你若是再做,留下了痕迹,最后所有?的事情必然由?你来抗。”傅锦时说。
云慵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肃帝没有?实证便不?会轻易拿他,届时锦衣卫来查,先查到的一定是宗宴的痕迹,到那时云慵只?要顺势一推,宗宴便成了幕后黑手,而他只?需要认下一个不?轻不?重的教?子无方罪责,便能逃过一劫。
“他做了什么?”宗宴问。
“如今还不?能完全确定。”傅锦时没有?详说,如今唐明珂带人去查,还不?知情况如何?,太多人知道,反而会坏事,“我们?的计划暂时搁置,你如今切莫妄动。”
“你的意思是等。”
“对。”傅锦时将先前自己同褚暄停说的那些?猜测简单地说给了宗宴听,“云慵与褚千尧已然都知道你有?异心,两方皆等着你行动,虽说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但风险极高,不?若放弃先前的打算,端看他们?二人斗。”
她先前计划着在春闱一事上动手一是为了扳倒云慵,这一点她与宗宴目标一致,所以?与宗宴合作最妥,但同时她还有?第二个目的,便是为了把自己从女子恩科一事中摘出去,所以?她愿意冒险。
她与宗宴默契的默认了最后失败便是宗宴去死。
说到底他们二人对报仇一事有些操之过急,想?法颇为偏激。
他们?分明有?更?稳妥的法子,不?必非得亲自动手做些?什么,更?何?况如今云慵既然已经动手,那他们?便更?不?必再多做。
宗宴显然明白傅锦时的意思,先前他们?便想过云慵不信任他的情况,但是最终决定无论云慵会不会亲自做些?什么,都由?他来动手脚,以?此保证云家牵连进春闱一事中。
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是你的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黑暗中,宗宴问傅锦时。
“两者都算。”傅锦时淡淡道:“早先就想?过这个,但一直没彻底下定决心,今日被太子殿下领着看了些?东西后,临时有?了决定。”
“那你觉得何?时算是时机到了?”宗宴问。
傅锦时说:“谢家倒台以?后。”
宗宴一顿,听出了傅锦时话中的意思是要先对谢家动手,“你竟然敢告诉我这个。”
他与傅锦时的关系只?是在云家一事上有?共同目的而已,他们?的信任也?只?在云家一事上,他以?为以?傅锦时的性子不?会轻易对他透露太多的。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个消息去同谢家交易,利用?谢家对付云家?”宗宴望着傅锦时问道。
“你以?为谢家不?知道吗?”傅锦时双手环胸,定定地瞧着宗宴,问道:“更?何?况,身为鹰卫,你会背叛傅家吗?”
此言一出,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天?上的月光被云遮了一瞬,屋内有?过片刻漆黑,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外?头的虫声依旧。
良久,宗宴出了声。
“你如何?知道的。”
“看来是真的。”傅锦时说。
宗宴一怔,“你诈我。”
“是。”
傅锦时没说实话,她其实不?是诈宗宴,而是已经知道了,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隐藏住阿姐的存在。
阿姐如今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即便是鹰卫,也?只?有?两位鹰将曲陵和如季知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宗宴问傅锦时。
“别院里聊完便有?所怀疑。”傅锦时只?能继续编瞎话。
她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宗宴是鹰卫,而是跟阿姐提了一嘴宗宴,阿姐听过后告诉她的。
“为何?怀疑?”
宗宴自问并没有?透露出半丝消息。
傅锦时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于是没有?再回答,而是反过来问道:“你是如何?成为鹰卫的?”
阿姐同她说过了大概经过,但是做戏要做全套。
宗宴只?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世?,那么她炸出来他是鹰卫后,理当再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宗宴见傅锦时不?想?细说也?没再追问,而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当年?我在云家站稳脚后,慢慢查到了一些?东西,他知道以?自己一己之力并不?能彻底扳倒云家,所以?悄悄给傅大将军去了信,告知了他一些?消息……”
他本意只?是想?要借助傅家将事情递到肃帝耳中,肃帝必不?会容忍云家如此作为,定然会再派人查,届时便是他扳倒云家的机会,他未曾考虑过自己那时已经彻底顶替了云燚的身份,云家倒台,他也?不?会善终。
但傅大将军是个善心之人,在他去嘉州运送一批粮草时,遇到了同样在嘉州的傅形辞。
傅形辞告诉他,已经将他的身份挂在了鹰卫名册中,还让他摁了一个手印做将来能够证明身份的证据,这样倘若云家获罪,他也?可以?借口是傅家安插的鹰卫暗桩而不?受牵连。
傅家后来查到的关于云家的那些?事都是他传递出去的。
傅锦时听完问道:“在别院时,你为何?不?同我坦白?”
倘若那时宗宴坦白鹰卫的身份,他们?的合作会更?顺利。
“倘若那时坦白,四姑娘还会允我去死吗?”宗宴说:“鹰卫中人都知道,傅家人重感情,四姑娘最甚。”
傅锦时闻言一怔。
她忽然惊觉自己被仇恨变得面目全非。
从前倘若知道宗宴是鹰卫,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否决宗宴的计划,她能狠得下心放任宗宴去死,却断然不?会牺牲鹰卫。
她自私却护短。
可如今她明知道宗宴是鹰卫却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去阻止他,若非今日被褚暄停拉住,她恐怕就真的默认牺牲掉宗宴了。
她何?时变成这样了。
她忽然有?些?无颜面对宗宴。
她不?配得到鹰卫如此信任。
宗宴察觉到傅锦时的异样,只?以?为是自己的话牵动了傅锦时的情绪,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一旦我是鹰卫的身份暴露,那么届时我们?揭穿云慵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与傅大将军合作时,他提供证据,届时京城派了人来查他只?需要把收集到的证据一点点暴露出去就可以?,所以?最后他是不?是鹰卫并没有?影响,因为不?是“云燚”揭穿的一切。
但他与傅锦时的计划是以?“云燚”的身份说出一切,用?到的是云慵嫡子的身份,一旦暴露他是鹰卫,变会让云慵抓住机会反咬是他栽赃陷害,届时又得费一番功夫。
宗宴的话落,傅锦时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什么,而是前后不?搭的问了一句,“我分明怀疑你是鹰卫,却还是放任你去死,你半点不?介意吗?”
宗宴忽然明白了傅锦时刚才的异样是为何?,他道:“四姑娘都说了那时还不?确定,而且你不?是提醒过我吗?分明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傅锦时望着一无所觉的宗宴,垂在袖下的手猛然握紧,只?觉得在此地一刻也?待不?住了。
她完全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所为,她觉得难堪至极。
宗宴还在继续说:“但如今四姑娘已经有?了更?稳妥的计划,便按照你说的做,需要我做什么,只?需要同我说一声便是。”
这话便是应了傅锦时的意思。
如今他对傅锦时彻底坦白了身份,傅锦时也?有?了更?好的计划,他没必要再坚持,一旦出了意外?,反而弄巧成拙。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留。”傅锦时此刻心中乱极了,她无比庆幸是在晚上,黑夜能遮盖许多丑陋。
“四姑娘慢走。”
傅锦时匆匆转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狼狈,即便是在永州地牢与京城诏狱中受刑,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狼狈,可今日,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狼狈。
宗宴不?知道傅锦时心中所想?,他行了一礼,目送傅锦时离开。
然而刚才脚步匆匆的人,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宗宴听见傅锦时说:“我并非你们?所认为的那般,别把我想?的太好。”
宗宴是个聪明人,前后一联想?便知晓了傅锦时的意思,他倏而一笑,“仇恨那样重,却还是能犹豫,这就足够了。”
“四姑娘很好,鹰卫皆认。”
傅锦时眼眶陡然红了,拉住门的手用?力到泛。
最终她道了一声,“傻。”
宗宴望着傅锦时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垂下了眼。
傅家与鹰卫皆傻,否则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可谁不?是心甘情愿去犯傻。
第105章 第105章
春雨细细,凉风习习。
泠城官道上?一队人身披斗笠,骑马疾驰而过,马蹄踏在泥泞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驾——”
唐明珂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策马。
“世子?,他们追来?了。”
身旁紧跟的?一名沉铁卫高声呼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唐明珂单手猛扯缰绳,同时另一手中的?长剑挽了一道剑花,挡于身后,随即长剑与?箭矢相?撞,“锵”地一声,箭矢落地。
与?此同时,前头忽然窜出十几名头戴斗笠,着面巾的?刺客,他们手中拿着的?是绊马的?铁链。
唐明珂猛地勒紧缰绳,战马高扬起前端,嘶鸣着落地。
细雨变大,成滴状的?雨水打?在斗笠上?,四?散着弹开水珠,周遭气氛像是凝滞在半空。
看着成包围之势的?刺客,骆回护在唐明珂身侧,认出了这批人,“同兴州那批人一样,都是天楚的?玄色楼。”
唐明珂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光,蓝色衣袍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接连多日的?刺杀,使得他一刻不能放松,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此时只有冷意与?戾气。
他扫视一周,眼底杀意翻涌。
“杀出去。”
随着他一声话落,周遭冷滞的?空气霎时波动开来?。
他握着长剑率先冲向最近之人。
唐明珂从得了褚暄停的?命令后,点了一队沉铁卫径直去了晋州。
他先后去了晋城、恒城和越城,此三城乃是晋州管辖范围的?城池,在褚昼津的?帮助下,他查到?了此三城中不少身份有异的?举子?,这些人看似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实际上?都是受云慵资助,甚至还有一些与?云慵的?门?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当时便想到?了云家卖官鬻爵一事。
从晋州离开后,他去了晋州旁边的?兴州,兴州有两座城与?晋州相?接,这两座城当时也有不少举子?前来?京城参加春闱。
然而就在他刚找到?其中被?顶替的?一人时,玄色楼的?人忽然出现,不由分?说就要动手,而且是直冲被?顶替的?那人而去,唐明珂猛然反应过来?,玄色楼的?人是来?灭口的?。
应当是他们在晋州的?动作被?云家人察觉了,所以盯上?了他们。
唐明珂当即护着那人与?玄色楼的?人对上?,杀了他们后,他派了几名沉铁卫先行护送这人去京城。
苏英起初不想去京城,唐明珂没有耐心等?着他婆妈,直接问他:“不去就是死,去了还能活,你自己选。”
他不是只有苏英一人能选,倘若他不识相?,他再另寻旁人也不是不行。
苏英见若是不答应,唐明珂是真的?会任他去死,当即一咬牙,“我去。”
得了回应,唐明珂一把将人拎起丢给了一旁的?沉铁卫。
此人乃是这一支沉铁卫的?队长姚丁。
“乾城赵尤吟、长林府郑渝丰和徐白叶,这几人皆是身份有异的?。”唐明珂嘱咐姚丁,“去把这些人一同带去京城。”
这几个人便是当时他在曲水流觞宴上?记下来?的?几个什么也不行的?。
“届时不必多费口舌,不走便直接打?晕了带走。”唐明珂道:“我带着人去引开玄色楼的?人,你们速度要快,我们京城外的?十里亭汇合。”
姚丁点头,也不耽误,将苏英扔上?马后带了几人匆匆离开。
“殿下,他们人太多了。”骆回持剑靠到?唐明珂身侧,沉声道:“我与?剩下的?沉铁卫挡住,你先走。”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沾了血迹,有刺客的?,也有自己的?。
唐明珂抽出刺入刺客身体的?长剑,甩出一道血线,他抹了把脸望了一眼官道的?方向,“再撑片刻,太子?的?人马上?到?了。”
他已经传了信给褚暄停,泠城紧邻京城,想来?很?快便会有支援。
说完,便又迎上?袭来?的?刺客。
骆回听出世子?的?拒绝之意,也不再多言,上?前尽可能多的?去替唐明珂分?担压力。
褚暄停收到?唐明珂的?传信时,人刚到?太子?府大门?,正要去贡院。
今日已经是春闱的?第?六日,闷了两日的?天终于下起了雨,褚暄停撑着伞刚要上?马车,一名沉铁卫浑身是血地冒雨前来?。
“殿下,急报!”
沉西上?前替褚暄停撑伞,褚暄停接过竹筒,打?开,看到?了唐明珂的?求援信息。
“沉西。”褚暄停沉声道:“带两支沉铁卫去泠城寻人。”
沉西应声,正要回府牵马,傅锦时上前一步,“殿下。”
褚暄停看向她,傅锦时道:“我想去。”
“为何?”
“去那贡院干站着实在无聊。”
这是傅锦时的?真心话,这些日子?随着褚暄停去贡院,一站便是两个时辰打?底。
累倒是不累,以前跟着阿爹习武时,比这累多了,但实在无聊的?很?。
褚暄停似是笑了一声,也没非要留下傅锦时,只是道:“别受伤。”
傅锦时得了准许,应声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府内的?马厩走去。
沉西这次刻意比她慢一步,褚暄停以为沉西还有事,侧眸看他,以眼神示意他说。
沉西幽幽道:“殿下为何不能一碗水端平?”
褚暄停:“……”
褚暄停于渐大的?雨中驻足,沉默地望着沉西。
片刻后,他说:“别受伤。”
沉西行礼,“谢殿下。”
褚暄停望着沉西的?背影,幽幽叹气,便上?马车边想,是时候给沉西找个媳妇了,有了媳妇总不能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唐明珂连日奔波,又遭多次刺杀,身体和精神早已绷到?极致。
云家也知道今日是杀了他的?最后机会,所以应当是下了血本。
唐明珂心下想着,手上?的?剑招越发凌厉,一招一式皆是冲着对方命门?而去。
与?他此时对上?的?是玄色楼今年以来?最出色的?刺客白九。
白九接单以来?手下从无失败,眼下见目标如此能抗,心下欣赏的?同时杀意更?盛。
他从无败绩,今日也不会有。
这样想着,白九拇指在自己长剑的?剑柄处微微一按,唐明珂一直注意着白九,他拇指一动,他便发现了,也在这霎那间,他凭本能拉开二人的?距离,后撤的?同时长剑挡在身前,挡开了那枚从白九剑柄上?射出来?的?暗器。
白九吹了声口哨,扔了手中已然无法再用的?剑,随手拾了柄身旁尸体上?插着的?剑,再次攻上?前去。
靠近时,白九笑意清浅道:“你当真挡得住吗?”
唐明珂压下有些发抖的?手再次迎战。
他挡下那枚暗器并不轻松,胳膊因为长时间打?斗而沉重?起来?,加上?那枚暗器本身就重?,射出时又极近,冲击之力极大,虽说后来?被?剑身卸了一部分?,但归根到?底还是靠他手臂发力。
两人转瞬间又过了几招,最后一招时唐明珂被?打?落了武器,白九嬉笑着横剑劈下,骆回听到?长剑落地的?声音下意识回首便见这样一幕,他目眦欲裂,“世子?——”
可他离得远还被?身旁的?人缠住,根本无法上?前。
眼见着长剑就要横贯唐明珂的?前胸,远处一柄短刀破空而来?,白九下意识去挡,还是被?力道冲击后撤十几步,握剑的?手不住地发抖。
唐明珂转头循着刀来?的?方向瞧去,只见傅锦时身披遮雨的?斗笠,纵马而来?,后头还跟着沉西一群沉铁卫。
只一个照面,唐明珂眼睛瞬间亮了,连身上?的?疼也忘了。
他转过头去,望着白九还在抖的?手,张嘴就道:“你那么行,倒是别抖啊。”
白九脸色瞬间铁青。
傅锦时骑马经过唐明珂去拾刀时同样听见了这句话,她没忍住弯起嘴角。
果然,跟褚暄停玩到?一块去的?人,能长什么好嘴。
她于还在前行的?马上?俯身弯腰拾起插/在地上?的?短刀后,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反手握刀飞身下马袭向白九。
白九顾不上?虎口的?疼,立刻迎战。可他已然与?唐明珂打?了许久,此刻根本不是傅锦时的?对手,几个对招后,他落了武器,半跪在地。
与?此同时,沉铁卫也快速清理了战场,本来?还占据上?风的?刺客在新的?沉铁卫加入进来?后,立刻露了颓势,很?快便被?清理干净了。
傅锦时扫了一眼周遭的?情况,这才将短刀插、回后腰处,随后缓步走到?白九面前,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她望着低垂着头的?白九,慢吞吞道:“白九。”
在这里见到?白九,傅锦时起先是诧异的?,但转瞬间想到?了白九那疯癫的?性子?,倒也没那么意外了。
听到?这个声音,白九猛地抬头,傅锦时也在此时微微抬首,一张清冷的?面容就这样落在了白九的?眼里。
“傅锦时……”
他说着话,眼眶倏然红了。
傅锦时应了一声,蹲下身去,面带嘲讽,“不当王爷了,当杀手,还是在玄色楼,西延柏,你倒是有能耐得很?。”
白九听到?这个名字,神色霎时冷了下来?,他冷岑岑地望着傅锦时,眼眶越来?越红,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下一刻,傅锦时抬手攥住白九手腕间的?机关按钮的?同时将他的?手腕卸了。
“还是同从前一样不老实。”傅锦时面无表情地说:“演技也毫无长进。”
她一把将人扯起来?,随手从他身上?搜了几下,将暗器收走,而后在他的?腿上?和胳膊上?分?别点了几下。结束后,白九霎时失去了力气,傅锦时接住他,待到?沉西近了,将人丢给了他。
“傅锦时!”
白九的?脸上?神色狰狞。
傅锦时没理会他,而是对沉西道:“他有大用。”
第106章 第106章
救了人后,傅锦时与沉西?也没多?耽误,几人一同回京。
到十里亭时,唐明珂进去里头绕了一圈,找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姚丁。
姚丁不负众望地带来了赵尤吟、郑渝丰和徐白?叶。
待到他?们入京时,已经是午时了,天上的雨夜暂时停了。
唐明珂与姚丁等人顾不上先去整理一番自己,一行人直接去了贡院。
通传后,褚暄停从里头走了出来,连带着一同来的还有沈首辅、卞御史与姜尚书。
唐明珂与几人互相见礼,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一身狼狈,还未来得及拾掇,各位大人见谅。”
他?身上沾了血,还淋了雨,衣裳皱皱巴巴,还带着股血腥气,头发更是湿成一缕缕的,实在说?不上整洁。
沈懿捋着胡子道:“世?子殿下,想来是有要事。”
“不错。”唐明珂应完沈首辅后,对褚暄停道:“太子殿下,经臣查证,举子赵尤吟、郑渝丰与徐白?叶涉及买卖身份,作假替考。”
“背后操纵此事的人,还与天楚有所牵连。”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指着沉西?押着的白?九道:“此人乃是天楚的襄王西?延柏,便是他?带人一路追杀,想要灭口。”
此话既说?明了春闱有人有计划的造假身份,也点?出了背后之人与天楚勾结。
回来的路上,他?与傅锦时已经商量过要将西?延柏的身份利用?起来。
不仅如此,关于替考的真正目的,他?也没说?。
他?刻意没有去说?顶替的那些人是草包,而是只道替考一事,这?样旁人只会下意识以为是有人为了中举而寻人替考。
毕竟如今云家?与太子也算在合作中,若是直接点?出这?些人替考是为了给晋州举子打掩护,那么褚昼津那边处境就?难了。
但是说?他?们是为了中举替考,便说?得过去了。
即便云家?问起来,也可以说?是有认识的人认出来这?几人里头有人的身份与脸对不起来,他?们才去查,一番查验之下,发现?果然是替考。
唐明珂的话音落下,沈懿等人面露诧色,然他?们也都是在官场多?年之人,虽有些意外,倒不至于失态。
沈懿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没出声,太子殿下还在,轮不到他?们质问,但卞惊鹊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简直岂有此理!”
他?因为曾经经历过拒绝替考而被压的三年无法出头,最是见不得这?种弄虚作假之事。
褚暄停在他?们回来时,先是去看傅锦时,见她毫发无伤,放下心来,而后便注意到沉西?押着的人。
此人气质出众,嘴角虽挂着笑,却?并不添温和,反而是有些邪气。
是个邪性的人,褚暄停想。
听到唐明珂说?他?是天楚的襄王,褚暄停倒有些意外。
他?早先听说?过天楚的这?位襄王。
传言他?的父亲是天楚如今皇帝的结拜兄弟,手握重?兵,当?年天楚皇帝能够顺利登基,也全赖他?这?位弟弟手中的兵权。
而天楚皇帝登基后,将其他?亲兄弟赶尽杀绝,唯独封了结拜弟弟为襄王,并言,子孙后代皆受隐蔽,嫡子可袭爵位。
可惜好景不长,襄王没两年便染上恶疾,去世?了,襄王妃伤心欲绝,很快也随之去了,留下六岁的柏世?子,后来天楚皇帝怜他?孤苦,赐他?皇室姓氏,接入宫中教养,吃穿用?度与皇子无异,更是在他?十二岁时破例直接袭爵封王。
褚暄停当?日一听便过了,没想到今日会见到。
“我知道你,大瞿太子。”白?九咧着嘴一笑,看了一眼傅锦时,对褚暄停道:“你让西?延行和西?延琮吃了闷亏。”
褚暄停漠然地望着白?九,他?莫名地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不喜欢他?看向傅锦时的眼神,于是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他?没理会白?九的话,冷声道:“将人押进刑部大牢。”
白?九浑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无比配合地跟着沉西?走,临走之时,他?朝着傅锦时眨眼,“傅锦时,我很快出来,等着我。”
傅锦时双手环胸,冷冷一笑,“你怕是出不来了。”
褚暄停眯起眼看着这?一幕。
但他?还记得如今的正事,于是暂时敛了思绪,对三位大人道:“春闱事关重?大,孤须得将此事禀报父皇,由父皇决断。三位大人若是放心的话,此三人便同样先押往刑部,至于考场里顶替身份的人,如今还未有决断,若是中间出了岔子,难免影响举子的发挥,便先暂时一切如常的来。”
“一切谨遵太子之意。”沈懿道。
褚暄停点?头,示意姚丁将几人带走。
此时,沉驿也赶着马车到了贡院门口。
褚暄停同三位大人告别,上了马车。
他本想招呼傅锦时一同上来,却?见傅锦时径直骑上马,跟在马车旁边。
褚暄停一顿。
傅锦时见褚暄停上车的动作一顿,忽然福灵心至,她想了想,而后驱着马上前两步,到了褚暄停的车窗前,低声解释,“我身上沾了雨水还有血,恐会弄脏了马车。”
褚暄停此时已经坐到了马车里,闻言他?掀起车帘,略一扬眉道:“孤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还怕你弄脏了车?”
“殿下既然不介意,我能不能上去坐坐。”一旁的唐明珂凑上前去,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我这?浑身是伤,又?骑了好几日的马,累死了。”
“你不是不喜欢乘马车吗?”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唐明珂一脸懵。
“你说?过的。”褚暄停肯定道,而后淡定地放下了帘子。
唐明珂此时那里还反应不过来,褚暄停就?是小气,还区别对待,他?怒而朝着褚暄停的帘子隔空打了两拳。
就?在他?心中痛骂褚暄停时,后头响起了沉月的声音。
“唐世?子,殿下给您准备的马车到了。”
唐明珂朝后一看,竟还是他?成国公?府的马车,他?略一挑眉。
沉月道:“马车里放了可更换的衣裳。”
唐明珂忍不住扬起嘴角,行吧,他?原谅褚暄停了。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傅锦时下马去了马车旁,待褚暄停下来,主动递上了手。
若说?先前傅锦时主动解释不上马车一事,他?还只是单纯的高兴,现?在见她主动相扶,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先前他?还未解毒时,傅锦时每次都会扶他?,可自从解毒后,傅锦时再没理会过他?下马车。
今日竟如此反常。
他?把手搭在傅锦时手上,踩着马凳下了车,问道:“什么事?”
傅锦时并不意外褚暄停这?样问,她都做的这?么明显了,褚暄停若是不问才是装傻。
“西?延柏。”傅锦时开门见山道:“留他?一命。”
“为何?”褚暄停边走边问。
傅锦时抿唇,片刻后道:“他?曾是我阿爹的收养的义子,是我的弟弟。”
此言一出,褚暄停脚步陡然顿住,他?诧异地看向傅锦时。
傅锦时本不想说?,傅家?如今本就?担着叛国的罪名,若是再与西?延柏牵扯上关系,就?更不好了。
“西?延柏不是被天楚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吗?”褚暄停问。
“从七岁到十岁,他?一直在傅家?。”既然已经说?出来,傅锦时知道便不能有丝毫隐瞒,“当?年西?延柏的父亲并非真的沾染恶疾亡故,而是天楚皇帝下的毒。襄王妃并未亡故,而是被天楚皇帝囚于宫中。西?延柏也并非是襄王之子,而是天楚帝王之子……”
襄王与襄王妃青梅竹马,可天楚皇帝也喜欢襄王妃,在一次宫宴上,还是太子的天楚皇帝与襄王妃双双被下药,两人有了一夜,也是那一夜后,襄王妃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将事情同襄王说?了,本欲解除自己与襄王的婚约,却?被襄王拒绝。
后来二人成婚,襄王妃生下了这?个孩子,便是西?延柏。
而西?延柏最开始的名字是薛游柏。
后来襄王被害,襄王妃被迫假死囚于皇宫,西?延柏则被强行改了名字,还是以怜惜和恩赐的名义。
七岁时,他?发现?了真相,跑了。
流落到了边境后,被九岁的傅锦时捡了回去。
当?她拎着一个破烂小孩回家?时,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西?延柏小时候长得白?净漂亮,所以起初,傅锦时以为是个小姑娘,不然也不会捡。
所以后来知道他?是个男孩时,傅锦时颇觉可惜。
一开始的时候,西?延柏不说?话,连名字都问不出来,他?们便喊他?“阿九”,因为这?是傅锦时捡回来的第九个小孩。
傅锦时会把每一个捡回来的孩子治好伤后再送走,可西?延柏是个例外,因为傅锦时在他?伤愈后,发现?西?延柏不是不说?话,而是忘了怎么说?话。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在知道真相后,西?延柏因为刺激过大失语了。
西?延柏在傅家?这?一留便是三年,但他?是在两年后第一次开口说?话的。
当?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傅锦时的名字,第二句话是自己的名字“白?九”。
有了这?两次开口,后面情况越来越好,在这?期间,他?一直乖巧,傅家?人都喜欢他?,也逐渐把他?当?成了一家?人,后来征求了他?的意见后,傅大将军便收了他?做义子。
傅锦时很开心,她有了一个弟弟。
可好景不长,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的关系瞬间破裂。
第107章 第107章
十月的永州格外?冷,时常会有大雪。
而这一日,大雪下了一夜。
非鸣因为前一日受凉染了风寒,白日里虽已退了热,但傅锦时怕她夜里又烫起来,所以半夜起来去她的屋内查看?情?况。
谁知她刚出门就看?见了院中雪地上的脚印。
那些脚印已经不是很明显了,被后来的雪屑掩盖了许多。
傅锦时拎着灯笼顺着脚印走,发现?是从西厢房出来的。
她的院子里除了她住的主屋还有东西两间厢房,非鸣住的是东厢房,白九住的是西厢房。
傅锦时站在屋门口,因着男女身份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当?初她以为白九是个姑娘,便?央着父亲让人住到了她的院子。后来知道不是姑娘后,她也没忍心让他去旁的院子,那种感觉像是将人赶出去。她看?着白九可怜的样子,不忍心,于是便?这样住了下来。
傅锦时等了一会儿,屋内并?没有人应,她担心有意外?,便?直接推门而入。
今夜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屋内漆黑不见五指,傅锦时没有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向了白九的床榻。
待到终于近了,她掀开床帘,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到榻上只有铺开的被子,没有人影。
也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光亮。
傅锦时心中忽的重重一跳,连忙出了屋子,却见阿爹和大哥带着鹰卫进了院子。
傅铮与傅形辞见傅锦时是从白九的房间出来无比诧异。
“阿时?”
傅锦时提着灯笼上前,“阿爹,大哥。”
“你怎会从白九的房里出来?”傅铮见傅锦时穿的单薄,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傅锦时本想着从主屋到非鸣的房间也就几步路的事,便?没披鹤氅,此刻后知后觉有些冷。
“我去看?非鸣,见地上有脚印,便?循着走了走,发现?是从白九的房间出来的,敲门没有人应,我怕他出意外?,就进去了。”傅锦时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府中出事了,当?下也没隐瞒。
傅铮点头。
这时,负责查验痕迹的鹰卫也过来了。
“如何?”傅铮问。
“同书房的脚印一样,是同一个人的。”那鹰卫回答道。
傅锦时一直很聪慧,这样一联想,她便?猜到了,她抿唇问道:“书房丢了什么?”
“留云城的布防图。”
此话一落,傅锦时手中的灯笼倏然落地。
“是白九偷的。”褚暄停已然猜了出来。
傅锦时点头,“他想拿布防图换襄王妃解脱。”
“以傅将军的谨慎,断然不会犯如此错误。”褚暄停道:“带进府内的人,他不会不查身份。”
“查过,阿爹派了人从天?楚和大瞿两处查他的身份,最终查出来他是边境一个村子里的孤儿,父亲被大户人家活生生打死,母亲染恶疾而亡。”
听?到这里,褚暄停指尖一顿,白九那时还小?,没有能?耐做一个这样的身份,只能?说明背后有人,“是天?楚的皇帝,燎帝做的。”
“嗯。”傅锦时应了一声,“白九之所以能?逃出来,是燎帝故意放他。他本只是为了磨一磨白九的性?子,想让他吃吃苦,却不想白九竟入了我傅家。”
“燎帝一直对大瞿虎视眈眈,因此给白九做了一个假身份,而后派人接触了他,告诉他只要偷出将军府的布防图,便?让襄王妃解脱。”说到这里,傅锦时心中的自责一闪而过,“白九应了,他用了三年时间取得了将军府众人的信任完成了这个交易。”
当?日甫一发现?留云城的布防图失窃后,傅铮便?第一时间派了人去拦截,却还是没能?赶上,眼睁睁看?着白九入了天?楚。
鹰卫的身份根本过不了天?楚的门阗关,只能?先?回来。
后来确认是白九偷走的布防图后,傅铮便?立即点了一支鹰卫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留云城,临时调整布防,以备应对天?楚的突袭,而后派了人重新联系天?楚皇宫中的暗桩去查白九的身份,最终查到了一切。
很快,天?楚的大军突袭留云滩,傅铮带着三万鹰卫迎敌,因为应对及时,大瞿那一战只有伤并?没有亡,天?楚也是如此。
可以说天?楚根本不是真的要开战,更?像是试探。发现?大瞿能?自如应对后,便?再次消停了下来。
傅铮带人一直防备了一个月,天?楚都?没再有动静。
傅锦时起初听说时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天?楚只来一次,后来长大些她明白了,当?时燎帝的目的虽一部分在大瞿,但更?多的却是在白九。
如同训狗那般,若想要有吃食就必须完成主人的命令。
燎帝想要驯服桀骜不驯的白九,于是利用襄王妃做“吃食”,去一点点驯化白九。
“后来你应当?知道了,燎帝破例让十二岁的襄王世子袭他父亲的爵位。”傅锦时说。
褚暄停点头。
傅锦时道:“他袭爵那日,襄王妃死在了瑞阳宫中。”
褚暄停看?向傅锦时,傅锦时道:“襄王妃知道自己活着只会成为白九的拖累,也害怕白九认下燎帝,于是以死相逼,燎帝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却不想她真的挥刀自刎。燎帝许是出于最后一丝恻隐之心,最终应了襄王妃的请求,下了圣旨让白九袭爵,白九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襄王妃咽了气。”
“以你有仇必报的性?子,为何会想要放过他?”褚暄停可是知道傅锦时的性?子,对于这种背叛,她不会轻易绕过,毕竟当?年若非傅大将军应对及时,留云城恐怕会变成如今四城这般。
“我咽不下被欺骗背叛的这口气,于是寻了阿简一起去天?楚找到了白九,本想揍他一顿解气,却不想看?见他一个人蜷缩在在枯树下。”傅锦时想到当?时白九抱着膝盖缩在那枯叶中的一幕,不可避免的心中一疼,毕竟她是真心把他当?弟弟养了三年。
“我那时便?心软了。”傅锦时低声道。
“你没上前去见他?”
“我看?了一会儿就要走,临走时被他发现?了。”傅锦时说。
“姐姐。”白九发现?了傅锦时,惊喜地喊道。
“闭嘴,别喊我。”傅锦时心软了只是不想再揍他,却不代表她能?原谅。
白九那时还没有后来的那样疯,至少一开始在傅锦时面前还是会装一下的,他拉着傅锦时的袖子,想要卖乖。
傅锦时却一把拂开他,神色冰冷道:“你是襄王,我何德何能?做襄王殿下的姐姐。”
她说完就要走,白九却拉着她的衣袖不放,傅锦时抽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割断了袖子。
白九望着手中的残破衣袖,猛地怔住。
傅锦时一字一句道:“往后再见你,必不会放过。”
说完,转身就走,白九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衣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眼眶逐渐红了,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偏执疯狂之色,抬脚就去追傅锦时。
傅锦时想也没想,转身抬脚便?是一踹,白九没有防备,被她一脚踹到了石凳上,呕出了一口血。
“傅锦时……”白九浑不在意自己吐血,似笑似癫地唤她的名?字,“你是我的……姐姐,永远都?是!”
傅锦时望着他疯癫的样子,冷声道:“要发疯去找你的父亲,西延柏。”
“我叫白九!”白九嘴角的笑陡然消失,神色可怖。
傅锦时漠然一笑,重复道:“你姓西延,单名?一个柏字。”
她是心软,可白九朝她发疯她可不会惯着。
“果然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一旁先?前一直没出声的唐明珂听?得目瞪口呆,他听?着都?替当?时的白九疼。
褚暄停倒是并?不意外?,傅锦时此人虽然心软,可若是触碰到她的底线,她绝不会善良。
“你如今又为何软了心肠,要留他一命。”褚暄停问。
“一是因为的确存了恻隐之心不想他死,二是因为有他在,天?楚就不会安生。”傅锦时道:“白九又不是什么好人,燎帝杀了他父母,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褚暄停挑眉,“你别忘了,燎帝才是他的生父。”
“你看?他那疯狗样,像是在意血缘关系的人?”傅锦时冷嗤,“弑父杀君才是他会做的事。”
褚暄停一顿,“你很了解他。”
“我养了他三年,怎会一点都?摸不出他的性?子。”傅锦时说。
“那三年,你应当?是很……喜欢他吧。”褚暄停顿了一下还是用了“喜欢”二字。
唐明珂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其中的酸意,但是没出声。
傅锦时倒是没察觉到褚暄停语气中的别意,“他长得白净可爱,不会说话那会很乖巧,会说话了总跟在我后面乖乖喊姐姐,你说我喜不喜欢。”
褚暄停明白傅锦时的意思,她的“喜欢”只是单纯的稀罕这个弟弟,但是褚暄停却在今日的白九身上看?到了旁的。
或许傅锦时没有发现?,白九看?她的眼神除了那一点孺慕之情?还有一丝男女之情?。
甚至白九自己可能?都?没发现?。
褚暄停没有对傅锦时点出来这一点。
这样很好。
谁都?不知道。
褚暄停垂下眼,心想。
“很可惜,他没珍惜。”
唐明珂望着褚暄停心想,偷着乐吧你就。
三人聊完,也恰好到了乾正殿。
乾正殿外?,张公公正站在门口,见到太?子前来,上前行礼。
褚暄停问道:“谁在里面?”
张公公道:“回禀殿下,是四皇子殿下。”
褚暄停挑眉。
张公公提醒道:“四殿下来了一个时候了,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很生气。”
褚暄停温和一笑,“多谢公公提醒。”
“哎呦,殿下折煞老奴了。”张公公忙不迭地道。
第108章 第108章
傅锦时三人入殿时,只见肃帝满面怒容,四皇子则是神色如常地站在一旁。她心下打了个璇,但面上没露什么异样。
待到近了,她收回目光,沉静地随着褚暄停与?唐明珂躬身行礼。
褚千尧侧身同褚暄停行礼,“太子殿下。”
褚暄停微微颔首。
肃帝负手而立,面色有所缓和?。
褚暄停抬眼道?:“春闱一事,想来四弟已经同父皇禀报过了。”
曲水流觞宴上,定然不止唐明珂一人发现那几人的不对之处,褚千尧只要派人去查就一定能查到问题。
而褚千尧如今与?云家有了龃龉,只在表面上还维持着体面,比起云家东窗事发后暴露他们的关系,从而把他拖下水,倒不如自己先一步将嫌疑洗去。
褚暄停心中盘算着,看来可?以?让褚昼津行动了。
云家与?谢家此次定然要对上,这样好?的机会?,只败一方怎么能够。
肃帝沉声问道?:“你于贡院监考多日,怎的还不如千尧发现及时,如今才来报?”
得?肃帝如此质问,换了旁人可?能立即下跪请罪,毕竟肃帝话里的意思?往轻了说?是责怪他失职,往重了说?则是疑他是否于此事有关。
褚暄停自是听出?这些意思?,但他丝毫不慌。
“禀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已然察觉此事,但事关重大,各地举子能入京城参加春闱不是件容易事,倘若遭了冤枉,于不少人来说?是灭顶之灾。”褚暄停沉着说?道?:“所以?儿?臣先托了唐世子前去查证。”
肃帝的目光移向唐明珂,唐明珂立即上前,“陛下,微臣不负太子殿下之托,查到了确有几人乃是旁人顶替身份而来,而且臣敢保证此事背后必定有势大之人操纵。”
“此话何讲?”
“微臣将证人带回京时,一路遭人追杀,刺客乃是天楚的玄色楼,其中里头?还牵扯到了天楚的襄王。若非背后之人势力庞大,如何联系的上天楚襄王?”唐明珂定定地说?:“而且今日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派傅姑娘与?沉西前来救微臣,微臣此番怕是回不来了。能让玄色楼调动如此精锐杀手,可?见背后之人势力之大。”
“襄王?西延柏?”
“正是。”
“此事与?他何干?”
“臣在兴州时,遇上了玄色楼的杀手想要灭口证人,他们一路追杀到了泠城,在泠城时,遇到了天楚的襄王,他与?玄色楼的人穿着打扮一样,起初应当是不想被认出?身份。”唐明珂道?。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认出?的?”
“并非是臣识破他的身份。”唐明珂说?:“是傅姑娘。”
“哦?傅锦时?”肃帝肃帝看向站在一旁低眉敛目的傅锦时。
傅锦时听到肃帝唤她,她上前一步,“陛下。”
“你认得?襄王?”
“臣女……”傅锦时下意识以?“臣女”自称,却忽然想到傅家如今的境况,于是她改口道?:“民女从前听闻襄王十二?岁封王,颇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如此厉害,便?下了功夫打听,后来终于得?了一张画像,因此今日在泠城时才能一眼认出?。”
“襄王武功高强,也多亏傅姑娘,今日才能扣下他。”唐明珂适时说?道?。
肃帝闻言一顿,“看来太子当真是欣赏你。”
傅锦时没有立刻出?声,这话她不好?接。
肃帝之意是在说?,她于诏狱受了十八道?酷刑,不仅没落下半点伤病,武功也没受损,认为是太子当日命人放水了。
这话说?的隐晦,可?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唐明珂眉目轻皱,他只是想点一下傅锦时于此事上的功劳,却不想竟引得?陛下如此猜疑,他心中不舒服。
一旁的褚暄停倒是见怪不怪,他唇角挂着温和?笑意,刚要出?口,却听傅锦时说?:“比起欣赏,太子殿下更多的大约是可?怜民女。”
“嗯?此话何讲?”肃帝看了一眼褚暄停,问傅锦时。
“民女因那十八道?酷刑落了病根,往后生育困难。”傅锦时坦然道?:“殿下不忍,于是允民女随意用府中草药,民女这才得?以?像如今这般。”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知道?的褚暄停从来没因为这个可?怜过她,他那样的人只看中能力,看这个人是不是对他有用,因此,他之所以?允他随意用药也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不过这不妨碍她今日编造谎话,毕竟越是半真半假的话越是容易让人信服。
同时傅锦时知道肃帝心中说到底是对傅家有愧的,所以?故意借此再次勾起肃帝心中的那丝恻隐之心。
她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做出?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
果然,肃帝听了她的话,眼底有情绪一闪而过。
“可?惜了。”
傅锦时面上沉默以?对,显出?她的难过,心中想的却是肃帝的阴晴不定,心思?难测。
当日褚暄停去诏狱一事其中便有肃帝授意,他想要借褚暄停之手留她一命,分明是默认允许诏狱手下留情,可?今日又对此生了不满。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褚暄停侧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傅锦时,一时间竟也没分清这人是真的在意还是假的在意。
乾正殿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毕竟除了褚暄停谁都没想到会?是这般。
半晌,傅锦时见差不多了,才又出?声说?:“比起丢了性?命,民女已然万分感激。”
“你是好?孩子。”肃帝道?:“当日便?是你带兵守了邺城七日,傅家一事,你最是无辜。”
傅锦时这次只是低下头?去,没再出?声。
她其实不喜欢从肃帝最终听到关于傅家的事情,傅家如何,肃帝分明最是清楚。
一旁的褚千尧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待到此事说?完了,他淡淡道?:“太子殿下既然派了唐世子前去查探此事,想来对背后之人有所眉目?”
褚暄停抬眼看了一眼褚千尧,两人对视间,褚千尧眼底冷笑一闪而过,褚暄停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在提醒父皇,成国公府的唐世子并非表面上那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是隐瞒如此之深,太子不仅一早就知道?此事,还不声不响地指使他查了这样大的事,可?见两人的信任之深,甚至太子如此藏着与?成国公府的关系是为何?
表面是问背后之人,实则是在点他不臣之心。
褚暄停看向父皇,果然见父皇的神色有异。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多疑,所以?在父皇面前说?话,若非不得?已,他从不说?假话,但真话也不会?全说?,于是他道?:“此事牵涉多人,跨越几座城,儿?臣无权调动多地州府,若要深查,还需父皇准许。”
他没明说?自己是否有眉目,只说?需要深查,此话模棱两可?,既可?以?是有所怀疑也可?以?是毫无头?绪,如何理?解端看听了这话的人如何想。
“太子殿下不是已然派唐世子带着沉铁卫前去查了吗?怎会?没有半点眉目?”褚千尧却不想褚暄停轻易过去。
褚暄停闻言神色微冷,褚千尧此话是在逼他说?清楚。
倘若反驳他的话,便?是承认他已然查到了却不说?。如此一来,父皇必会?怀疑他的用心,甚至怀疑他是否牵扯于替考之事中,此番举措乃是贼喊捉贼。毕竟若非如此,他为何不说?。但若是不反驳,便?是承认他这个太子无能了。
无论是父皇对他生了防备之心,还是父皇认为他这个太子无能,于他来说?都是不好?。
他望着褚千尧,知道?比起失了颜面他这位四弟更想让父皇忌惮他。
傅锦时与?唐明珂站在褚暄停的身侧,皆察觉到了褚千尧的意思?,同时也再次看到了褚千尧的难缠。
傅锦时心下更是担忧阿简。
褚千尧此人危险又难缠,于他在一处,阿简怕是讨不了好?。
“如今还只是顺着可?疑之人查了身份而已,人证也不过是才带回来,还未审,如何知道??”褚暄停嘴角微微勾起,缓缓问道?:“倒是四弟,你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孤是不是查到了人?”
他这话就差明着说?褚千尧如此急不可?耐是在确认有没有查到自己身上了。
此话一出?,褚千尧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太子殿下何意?”
褚暄停冷声说?:“你觉得?是何意便?是何意。”
肃帝见状,捏了捏眉心,“都住嘴!”
“多大的人了,还如此吵嘴。”肃帝皱着眉道?:“成何体统。”
褚暄停与?褚千尧齐声认罪,“儿?臣知错。”
他望着两人,“像什么样子。”
褚暄停与?褚千尧不再出?声。
肃帝问褚暄停,“如今人证与?襄王皆在哪里?”
“儿?臣已经派人将他们皆押入了刑部大牢。”褚暄停道?。
肃帝又问:“替考之人呢?”
“还未彻底查证,所以?暂时未动。”褚暄停说?。
“太子此举考虑甚是周到。”肃帝神色缓和?下来。
褚暄停垂眼,“父皇谬赞。”
“你做事朕是放心的,所以?此次春闱替考之事,便?依旧由你与?千尧一同查证。”
“儿?臣领命。”
肃帝说?完看着二?人又道?:“你们二?人的能力朕是信得?过的,但上次祭天香断一事你们到此时都未曾给朕一个答复。倘若这次再办事不力,你们二?人也该出?去历练历练,朕可?不想自己的儿?子让这京城的锦绣堆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聪明。”
站在褚暄停身旁的傅锦时听出?了肃帝的警告之意。
显然祭天香断一事,肃帝已经查出?来了是怎么回事,但褚暄停与?褚昼津到现在为止谁都没有在肃帝面前点出?云家,肃帝已然不满了,此话便?是在敲打两人。
“儿?臣知罪。”
肃帝望着两人意味深长道?:“最好?是。”
说?完,又朝着外头?道?:“来人。”
张公公应声进来。
“传朕口谕给内阁、都察院以?及吏部,此次春闱之中,凡是经太子与?四皇子所查举子,身份有异者?,墨卷不必誊录,皆单独拿出?置于一起,等候处置。”
“是。”
第109章 第109章
赵国公府。
“大人,刘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是。”
“大人,救救老臣啊。”刘斐匆匆而入,见到云慵当场跪了下去。
云慵起?身?,上前亲自扶起?刘斐,“刘兄莫急。”
“国公大人,老臣当真是无法了。”刘斐哭丧着脸随着云慵起?身?,死死抓着云慵的袖子,“那唐明珂不仅没死,还带走了那几个?替了身?份的人。”
“来?人,给刘大人看?茶。”云慵吩咐守在屋内的下人,又拍着刘斐的肩膀道:“莫慌。”
很快,下人送了茶过来?,刘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两口差,勉强压下了情绪。
“我?早就说过,当日那几人都?该直接杀了灭口,如此一来?,死无对证,永绝后患。”云淼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声道:“你们偏要妇人之仁,如今倒好,人全被太?子带走了。”
“我?们如今与太?子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云慵淡淡道。
云淼嗤笑一声,“父亲,你何时也这样天?真了,你当真觉得太?子是帮我?们的?”
云慵看?向云淼,云淼继续说:“他让二皇子来?帮我?们,看?似是帮,实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想要找到那批私兵的位置吗?他手底下的刑部这么些年从未出过冤假错案,又如何会?帮我?们隐瞒私兵一事,甚至是如今的春闱一事?”
刘斐听完,手中的茶水险些掉在地上,“大人——”
云慵倒是与刘斐截然相反的反应,他竟还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反应把刘斐与云淼都?看?懵了。
云慵上前拍着云淼的肩,“好啊,好!”
云淼皱眉,“父亲?”
云慵很是高兴,赞叹道:“我?儿如今终是长大了。”
云淼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了。
“你如今终于不像从前那般冲动了。”云慵甚是欣慰。
“父亲早就知?道太?子的目的。”云淼如今也反应过来?了,“那你为何还要让二皇子去?”
云慵缓步走到桌案后,“他若不去,我?怎能顺利将这一批私兵脱手?”
“父亲的意思是……”
“二皇子最初可是四皇子的人。”云慵轻轻一笑,“四皇子谨慎,私兵一事是通过谢家直接联系的我?,中间不假任何人之手,藏得很隐蔽,想要借着私兵一事将四皇子拖下水极难。但是有了二皇子这个?中间人就不一样了。”
从二皇子来?寻他那一刻,他便想好了计划,表面是顺着二皇子的计划来?走,实则他从一开始要用的只有二皇子的身?份,可以?说二皇子找来?的正是时候,太?子为他送了一个?好枕头。
云淼虽做事冲动,玩不过老狐狸,但也不是榆木疙瘩,此时一听便懂了,“父亲是要将这批私兵扣在二皇子身?上,继而牵扯到四皇子?”
云慵点头,“不错。”
“可我?们的人还在。”云淼道:“一旦暴露出去,也会?牵扯咱们家。”
豢养私兵一事乃是他们云家出钱出力,牵扯如此巨大,一旦暴露,云家不会?无辜。
“错了。”云慵嘴角噙着笑,“与二皇子合作的一直都?是云燚。甚至于春闱替考一事也是他。”
先前他只是想让云燚替了豢养私兵一事,但是如今春闱替考一事暴露,那么此事也得是他与刘家合作的了。
“父亲竟然舍得弃了云燚?”云淼对云燚没什么感情,但对此事也是相当震惊的,他一直都?知?道父亲器重云燚,即便他不想承认,可这个?是事实。
云慵神色有些可怖,“一个?宗家余孽,有什么不舍得的。”
云慵从前虽然不喜他的大儿子,但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如何容得了旁人下手,宗宴当真是不知?死活。
云淼这下比刚才还要震惊,“宗家?”
云慵没有详说查到的那些事,只是道:“你大哥被他所杀,如今他也该付出代价。”
云淼见状也没详细多问?,只是笑了笑,“还是父亲厉害,如此以?来?,宗家余孽做的事,的确与我?云家无关,甚至我?云家也是受害者。”
“不错。”云慵点头。
宗家余孽借着云家名头与二皇子和四皇子合作豢养私兵,末了还陷害他云家,云家如何能不委屈?
云慵说完,看?向坐在一旁的刘斐。
刘斐此刻早已坐不住了,他根本不该知?道这么多。他见云慵看?过来?,忙不迭的起?身?,“大人,老臣什么也没听到。”
“无妨。”云慵倒是不在意,“刘大人是自己人,老夫信你,否则今日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这些事情。”
刘斐额头上冒着汗,“谢国公信任。”
云慵笑了笑道:“刘大人从晋州过来?这一路,想来?舟车劳顿,也是疲累得很,且安心先在我?府上休息些时日,其余事情一切有我?。”
“是是。”刘斐连胜应道。
守在外头的下人很有眼色的进来?领着刘斐下去安排。
待到屋里只剩喜爱云淼与云慵两人了,云淼问?道:“父亲,你当真要救刘家?倘若全部推到云燚一个?人身?上,事情一多恐怕反而招人怀疑,弄不好便会?疑心他是我们推出去的替死鬼。”
“谁说我?要保刘家?”云慵轻声道:“分明是刘家与宗家余孽合起?伙来?陷害云家。”
他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刘斐,这人胆子小成这样,若是不安抚到位,恐会?坏事。
“可是云燚为何这般做?”云淼道:“我?们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报灭门之仇,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啊。”
“你只管看?着就是。”云慵没说具体打算,倒不是他不信任云淼,而是云淼还不够稳重。
刑部大牢。
“将人带上来?。”叶云道。
刑部的官吏立刻去一侧的牢房将苏英等人带了过来。
比起?赵尤吟、郑渝丰和徐白叶三人,苏英身?上倒是干净许多,没沾多少血迹。
褚暄停略一挑眉,“看?来?苏公子比较痛快。”
“识时务者为俊杰。”苏英虽狼狈的跪在地上,面上却没有丝毫愤恨,反而带着丝轻松,“况且,来?都?来?了,不说实话,还能如何?”
“苏公子来?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痛快的。”褚暄停眯起?眼睛,审视着苏英,“若非刀架在脖子上,苏公子怕是不会?来?。”
他可不信有人能变得如此之快,更何况,替考一事,是重罪,说出来?不见得就比不说下场要好,苏英看?着不是个?蠢人,不可能会?轻易交代。
苏英闻言一笑,“太?子殿下果然火眼金睛。”
褚暄停手指轻敲桌面,这个?苏英果然不简单。
苏英敛了先前的神色,看?了一眼站在太?子身?旁的傅锦时后恭敬行了跪拜大礼,才道:“请殿下恕罪!”
他可是早就听过刑部的名号的,从未有过冤假错案,可刘家曾经也是极好的,后来?还不是逼迫他接受黄金“自愿”换了身?份,所以?他不敢只相信表面上的名号。
因此那日忽然一群人自称是京城刑部的,问?他替考一事时,他下意识以?为是刘家派人前来?试探,所以?不想去。若非的确是刀架脖子不得不从,他也不会?上那一匹马,但即便如此,甚至是一路被追杀,他也丝毫不敢松口。
直到那日在十里亭,他得知?了后面来?的那个?姑娘是傅锦时,他才敢相信带走他的人。
他见过傅锦时是个?意外,小时候他跟随父亲去过天?楚与大瞿的互市,那一次很不巧的正好碰上了戎国来?互市抢掠,他与父亲躲避之下走散了,还被人推搡倒地磕伤了。
他当时爬起?来?后站在路边无助又害怕,戎国的人见人就抢就杀,眼见着刀就要落在他的身?上,有一人从后头猛地捞起?他,同时那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可他从指缝里看?到刚才险些杀了他的戎国人身?体被长**穿。很奇怪,当时他心中没有害怕,只有心安。
后来?他知?道救他的人是大瞿战神傅大将军,大将军带兵逼退了戎国的人,救下了他们。
之后他被安排到了一个?临时的棚子里治伤,有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子来?给他上药,旁边跟着一个?小姑娘帮他包扎,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傅将军的妻子和小女?儿。
他在棚子里待了没多久便被父亲找到了,临走之时,得知?他们没了盘缠,傅将军便让傅锦时给他们送来?了够他们回家的银子。
回到兴州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的都?是傅家战胜,傅家的四位将军如何如何,却再?没有傅锦时的消息,然而谁能想到再?听说她的消息便是傅家叛国,她一人带兵守城七日。
他是从来?不信傅家叛国的,在他心里,无论是傅家还是傅锦时都?是大瞿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所以?当在十里亭那日听到旁边的人喊傅姑娘时,他下意识抬眼去看?,而后认出了那人傅锦时,只一瞬间,他便安心了。
是同小时候在互市上,坐在马背上从指缝间看?到傅大将军挥动长枪时一样的安心。
他盲目的认为傅锦时不会?是坏人,同傅锦时在一起?的也不会?是坏人。
因此入了刑部后,他半点没有抗拒的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你且说说看?。”
“刘家派人送来?黄金想要换我?的身?份时,恰逢阿娘生了重病,需要用钱。但我?知?道这是重罪,所以?起?初即便心动却并不答应。他们开始也并未为难,只是走了。然去年冬日时,阿娘受寒病情加重,我?出去寻大夫,可刘家的人却忽然上门围住了,我?一日不答应,便一日不能出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娘去死,于是接了黄金换了身?份。”
“我?自知?此事乃是重罪,我?怎样都?可以?,也能上堂作证,唯有一求。”
苏英道:“请太?子殿下看?在我?有一年迈母亲的份上,请允我?送走阿娘后,再?伏法。”
第110章 第110章
褚暄停垂眸望着跪伏在地态度真诚的苏英,并没有着急应下,而是翻了翻几人的供词,他边看边问:“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要说?”
苏英先前还略带激动的神情陡然?顿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褚暄停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另外三人,“你们三人可还有旁的要交代?的?”
另外三人垂首未曾说话。
褚暄停将供词随手置于一旁,看向?几人。
他的眼睛偏狭长,尾端睫毛下垂,眼瞳带着一点琥珀色,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时,带着无?端的冷意与压迫。
他等了片刻,还是未有人出声。
褚暄停冷不丁的笑了一声。
傅锦时跟随褚暄停这些日子,对他的脾气摸得清楚,如今一下子便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寒意与凉薄。
褚暄停动怒了。
只是为?什么?
傅锦时垂眼,心想?。
刚才褚暄停翻看供词时,她站在他的身侧也看了几眼,四人的供词交代?的都是自愿接受黄金将身份卖出去。
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只有苏英不一样。
傅锦时能够理解苏英,倘若换了她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她也希望主动坦白后能够求取一番仁慈。
想?到这里,傅锦时忽然?一顿。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几人的供词太过一致,太巧了。
即便这三人都是贪财之?人,可也断然?不会连贪财的理由都一样。
人与人是不同的,私心欲念会一样,可导致私心与欲念的理由不会一样。
可她观褚暄停的样子分?明连苏英都不信。
傅锦时望着跪在下头的四个人,慢慢捋着四人身上的共同点,陡然?想?到了曲水流觞宴。
顶替身份的那几人显然?是草包,如此的不通文墨,在曲水流觞宴上必然?会引人注意,从?而暴露身份,云慵既然?做到这一步,断然?不会出如此纰漏。
而顶替苏英的那人也在引起?注意的那一些人中,所以本质上他们是一伙的。
所以如今这些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几人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出来?的诱饵,而她与褚暄停就是咬钩的鱼。
有人想?借他们的手除掉云家。
傅锦时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脑海中思索着京城和?边境的的世家势力?。
四皇子和?谢家是毋庸置疑的,可先前四皇子亲自去乾正殿禀报此事,他显然?也是因?为?曲水流觞宴上的事情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此次设计这四个人的不是他。
“时辰差不多了。”褚暄停朝着审讯室的窗户看了一眼,冷声道:“去贡院将人带来?。”
今日是春闱的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
先前怕扰乱举子的思绪,一直还没有捉拿涉事的另外几人,如今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就要结束了,也是时候了。
沉西应声离开。
“从?贡院到刑部?有一炷香的时间,来?回也就半个时辰。”褚暄停说:“倘若在此期间坦白,孤念其协助查案,可以酌情减刑。”
那三人不为?所动,褚暄停也不急。这三人无?论说不说,他都会从?根源上去查,届时一切用证据说话,有这三人的口供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他如今逼这三人说实话,不过是想?省点功夫。
“刑部?大牢的酷刑不必诏狱十八道酷刑轻。”褚暄停说:“孤审案子,从?不在意名头好不好听。只在乎最后能不能得到想?要的。”
赵尤吟的手指微微蜷缩,褚暄停注意到这一点,嘴角微微勾起?,“你们应当也听过孤的名声,不怎么好。”
说着,他站起?身,朝外走去,路过苏英的身旁时,他淡声道:“你很聪明,但还不够。”
苏英伏在地上没动,褚暄停说:“你比他们聪明,孤相信,你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扔下这句话,褚暄停带着傅锦时出了审讯室。
他不喜欢狭小的空间,所以即便是审讯的中途他也总会出来?走走。
待到太子与傅锦时一同离开,苏英闭了闭眼,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
他坦白这些,一个原因?的确是因?为?相信傅锦时,他想?借此搏一把之?后能够回去颐养母亲天年。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不想?牵扯进几方势力?的争斗。他只想?安安分?分?的做个平常人,若是能做个不大不小的官更好,这样日后母亲脸上也有光。
所以他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按照黑衣人交代?的那般,而是选择直接坦白刘家的部?分?,这样同其他几人不一样,后头也不会再牵扯到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
太子殿下还是察觉了,想?到这里,苏英又想?到了远在永州孤苦一人的母亲,他咬了咬牙,陡然?抬起?头来?,对守在这里的叶空说:“我说。”
“事情如何了?”京城一处不起?眼的院子中,有一人头戴兜帽站于柳树下。
“已办妥。”另有一人站在他的身后道:“太子与四皇子皆于曲水流觞宴上注意到了四人,现下真的已经入了刑部?大牢,假的也已派人前去贡院逮捕。”
“很好。”那人转过身来?,兜帽落下,露出的面目锋利冷锐,眉眼间与陆琪有几分?相似,倘若傅锦时再此,定然?能认出此人便是陆家那个颇受重?视的庶长子陆珏。
“太子殿下很是敏锐,已然?察觉有第三人的存在。”风象说:“我们要不要走。”
“不必,不过是陆琪的小手段罢了。”陆珏抬手折了一段柳枝,“好戏才刚刚开始,若是走了,岂不可惜?”
如今四皇子和?谢家、云家、太子三方争斗,正是精彩的时候,他自然?要看着,借此摸清太子与四皇子的实力?。
至于陆琪。
一只苍蝇罢了,即便耍了手段,借着四人口供让太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也无?所谓,没有人见过风象的真面目,谁都不会知道是他,一切白搭。
“是。”风象不再说什么。
陆珏又问:“我们的人如何了?”
不仅是云家想?借着这个机会安插人,他们陆家也想?。
所以为?了他们能够顺利将人放进去,云家就只能牺牲掉了。
虽然?有些可惜,毕竟云家曾经是太祖皇帝的“钱袋子”,他父亲也有想?把云家当“钱袋子”的想?法。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云家只能走到这里了。
风象说:“如今太子与四皇子的视线皆被替考之?人吸引,我们的人藏得很好。”
“嗯。”陆珏道:“替考的可不止这四人,剩下几人替他们做些遮掩,拖延时间。”
太子与四皇子能力?极强,要是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迟早查到他们陆家身上,他将云家安排的其他人稍作遮掩,能够拖延一阵子也是好的。
最好是能到他们陈家的人站稳脚跟。
说完他又补充道:“别太隐蔽。”
“二公子那边……”风象有些担忧,他们动作越多,二公子钻空子的机会越多。
“无?妨。”陆珏无?所谓道:“他再如何,也不会坏父亲大事,小打?小闹罢了。”
陆珏其实很看不上这个弟弟,虽是嫡长子出身,可行事却是畏首畏尾,还总想?既要又要,脚踩两条船,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船,早晚翻沟里。
想?到这里,陆珏有些意兴阑珊,他随手甩着手中的柳枝,朝着屋里去,“这几日无?事就别往我这里跑了。”
他今日才到京城,连日来?都没能好好休息,颇有些疲倦。
风象应声。
沉西的动作很快,还未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人回来?了。
褚暄停没再进去审讯室,而是全权交予叶空审问。
叶空也没让他失望,很快便带着信息出来?。
“苏英和?赵尤吟以及替考的人交代?了。”
褚暄停并不意外。
苏英是个孝顺的人,即便为?了能够回到兴州照顾母亲也不会死扛着不说,而赵尤吟则是胆小之?人,稍微一吓唬便很容易吐露实情。
“他们几人怎么说?”
“一共是三拨人。”叶空说:“第一波人是刘家的,拿钱买身份;第二波人是带着傩戏面具的,威逼替考的人在参加曲水流觞宴时刻意打?错,引起?旁人注意;第三波人,则是蒙着面巾,同样是拿钱指使,要求卖身份的举子被抓后说统一的口供。”
褚暄停听完冷笑了一声,“倒是把孤的刑部?当戏台子了。”
傅锦时虽然?早就猜到了这般情况,但如今听叶空叙述出来?,还是觉得……无?法形容。
一个春闱,一个替考,竟牵扯了几方势力?的角逐,其中但凡有一个错漏,都是万劫不复。
“你如何看?”褚暄停冷不丁的问傅锦时。
傅锦时站在他的身侧,双手环胸,闻言注视着褚暄停的眼睛道:“曲水流觞宴的事情云慵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到如今都按捺不动,只能说明背黑锅的找好了。而此人大概路就是刘家。”
云慵要借着春闱在朝廷安插人,却被人半路搅黄。以他的性子,不会坐以待毙,定然?要顺势做些旁的,她虽不知具体做什么,但此事暴露出来?就必须得有个背黑锅的。
“还有呢?”
“第二波人与云家不合,第三波人与第二波人不合。”傅锦时说:“四皇子也是在曲水流觞宴后才察觉,所以第二波人不是他,陛下不会拿春闱做儿?戏,所以也不是。我目前无?法推断第二波人是谁,但我大概知道第二波人的目的。”
褚暄停兴致盎然?道:“说来?听听。”
“我的推断有两个,一是单纯的与云家有仇,所以故意做这么一出搅和?云家,二是想?借着挑破替考一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从?而掩盖旁的。”傅锦时说着微微撇开头将被风吹起?的乱发?别与耳后,才继续说:“我更偏向?于第二种。”
第一种只有四皇子和?谢家有动机,如今显然?不太可能,第二点则是她从?云家借助周遭几城举子遮掩自己人一举措上学的。
褚暄停望着傅锦时,轻轻笑道:“孤真是越来?越——”他一顿,到了嘴边的“欣赏”二字换成了“喜欢”,他接着说:“喜欢你了。”
叶空闻言,抿唇挑眉看向?褚暄停。
他怎么听出了些旁的意味。
傅锦时闻言,只以为?褚暄停是对她欣赏,她刚要回一句“谢殿下抬爱”,却在抬眼时冷不丁地看到了褚暄停望着她的眼睛。
傅锦时一怔。
褚暄停的眼睛很好看,狭长凌厉,不笑时锋锐清冷,略带笑意时又显得眉目含情。
此刻褚暄停注视着她的神情有些专注,傅锦时甚至好像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大哥看陆姐姐时的神情。
她心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这么一张脸配上这么一双眼,即便性子恶劣了些,也不愁找媳妇啊。
唐明珂还是路走窄了。
跟这张脸比起?来?,小心眼都不算什么了。
“殿下,你的脸还真是有欺骗性啊。”
她感叹了一句。
褚暄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
“孤的脸岂容你随意指手画脚。”褚暄停从?鼻腔里发?出一丝冷声,“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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