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检查下来也有了定论。
方策除了身体底子有点虚,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
夏老师看过他的报告后,轻叹了口气。
因为知道方策很重视江山文,所以她才叹气的。
“你身体激素都没有任何问题。”
夏老师摩挲着手里的报告:“方策,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所以…我也就不多铺垫了。你觉得江老师有参与进来吗?”
方策低下眼,嗅着医院里的消毒水气息,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钟余生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动动手指,想做点什么,却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
表白完后没被方策讨厌,就够他庆幸的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方策根本就不在意他,所以无所谓他对他是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
方策抬起头,看向夏老师,认真地说:“说到底,我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了解山文哥和江老师。”
就像他们也不是那么了解他一样。
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的关系,注定充满秘密吗。
方策轻呼出口气,慢慢道:“在我的视角里,山文哥对我的确有点保护过头,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我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因为‘保护欲’而做出这些事,又或者…不仅仅是保护欲。”
江老师喜欢优秀的孩子,这点他们都知道。
他一看到那些成绩差还不努力、每天跟混混一样混日子的,就糟心得不行,常常在家里唾弃他们。
方策也不想用这样卑劣的心思去猜江山文,因为他真的把江山文当做自己的亲哥哥。
可如果,是因为对于江老师而言,他也算他和严婧的儿子了,他却比江山文优秀,作为“长子”的江山文,会有压力吗?
世人总是对大的那个要求更多,好像大的就该顶天立地一样。
方策想到江山文跟他谈及钟余生的父母还生了个妹妹,由着钟余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时的语气……是羡慕吗?
他回忆起那个晚上,他和江山文在阳台上。江棋全和严婧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活动了,江山文偷偷带他喝酒,但又不让他喝。
他说:“小策还没成年,不能喝酒,就喝果汁吧。”
买的果汁,也是他最喜欢的葡萄味的。
那个牌子的葡萄味果汁很贵,方策舍不得花钱买,但是江山文总是愿意掏自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给他买他喜欢吃的东西。
他跟方策说的最多的就是:“我是哥哥啊,哥哥疼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真的是理所应当的吗?
江山文喝着酒跟他说钟余生的事时,又到底是带着什么心情的呢。
.
夏老师没让方策他们跟着再回到警局,而是让他们先回去。
说到底,办案是警察的事,不是他们的事。
回去的路上,钟余生问方策:“难过吗?”
方策看他一眼,约莫是因为他和钟余生之间真的可以说是“没有秘密”,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钟余生都参与了进来,还知道得这么详尽彻底:“嗯。”
所以方策才没有瞒着,主要是没有必要:“和十一年前一样难过。”
“……苏见善。”
钟余生低声:“你那个时候没有告诉过我,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方策:“但你还是知道了。”
他偏头:“你甚至没有因此恨我…你也是个奇葩。”
钟余生笑了一下:“不过你现在已经不在意苏见善了。”
至少不是在方策在意的人面前提起,对于方策而言,那段过往好像也不算什么。
“…我知道我自己没有错。”
理智上知道,只是情感上会无比愧疚。
方策:“而且都十一年了,我已经从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乖乖成为他的帮凶的一个小孩,变成了成年人,能够做更多的事了。我没有必要让一个人渣影响我的一生,不是吗?”
钟余生望着他,眉眼微动。
为什么会喜欢方策呢?
他想他好像有了答案。
十一年前的苏白云已经被折磨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可在那个小屋里,他捧着水,带着为数不多的食物来分食给他们的时候,他的眼里还带着光。
他那么小,却那么坚强。
好像无论是刀枪还是荆棘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哪怕现在处于低谷,他也终究能够成长成漂亮的花朵,亦能成为苍天大树。
方策:“说到底,就算没有我,苏见善也会‘养’出一个他想要的‘女儿’的。不过他恨我,所以他更想毁掉我。”
钟余生扬眉:“你知道他恨你?”
“我当然知道。”方策垂眼:“……我也被温柔对待过,所以我知道。”
十一年前钟余生突然抱他那一下,就让他明白了。
苏见善根本不爱他。
因为苏见善的怀抱是冰冷的。
可钟余生不知道方策是说他,他以为他是说江山文和江棋全。
如果…江家父子都有问题,对方策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吧。
钟余生说:“他们也会和苏见善一样,下一个十一年,你也就不会在意了。”
方策眸色微动:“…可人生又有几个十一年。”
“但你十一年后才二十九岁。”钟余生低笑:“正值青壮年。”
也是。
方策的心里终于轻松了点。
虽然他还是希望这一切都和江棋全、江山文无关,还是希望那个家依旧是他能够坐下来吃饭的地方,能够在未来放假去吃师母做的排骨。
但……
“我已经不需要十一年去自我消化和放下了。”
他长大了。
他不需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去想明白一件事了。
钟余生点头:“这是好事。”
人的这一生总会遇见各种大大小小的糟心事,如果件件都要成心上的疤,那这颗心很快就会死掉的。
他看向方策,话题又一转:“所以…苏见善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愿意告诉我吗?”
钟余生稍顿,换了个探寻方策身世的方式:“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
“……”
方策安静了两秒,钟余生都要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了,他就道:“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
钟余生的确有权知情。
“苏见善这个人,大概就是天生危险人格。我妈和他是一个村的,苏见善的父母花了几十块钱,让苏见善娶了她。但我妈长得很漂亮,以前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不出来什么。后来我们村拆迁,老人们又早逝,两户人家的钱凑在一起,就在这儿买了房。”
“虽然这也是个小县城,但和山沟沟里已经不一样了,我妈学会了打扮,也开始识字,懂的事多了起来。她本来就不喜欢苏见善,在知道了可以离婚,她作为一个人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后,她提出了离婚。”
“连房子都不要,就是要离婚。”
方策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家的事:“苏见善没同意,还掏出了刀,说她生死都只能是苏家的人。我妈是个聪明的,软了语气讨好了他后,第二天就跑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当时不少人都议论我妈是跟有钱人跑了。苏见善其实一直不太受待见,他这个人……阴狠,脾气爆,跟人动手的时候下手特别狠。就是要把人往死里弄的架势,好像根本不知道对方会死,又或者说……”
他不在意对方会不会死。
方策:“他信了别人说我妈是跟有钱人跑了的话,也从此开始特别敌视男孩,还非要把我打扮成女孩。加上……他工作的地方有一次来了个有钱人,他不小心踢到了那个有钱人家养的狗,对方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让他赔了一大笔钱,从那以后,他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他也带着我离开了这里,去了很落后的地方。”
后来的这些,也是方策长大了点后,一点点去查,才查出来的。
其实苏见善是很聪明的,他在读书和学习甚至工作上都没有什么建树,可在犯罪上,他的能力就像是天生的。
不是厉害一点的刑警,真的轻易就被他糊弄过去。
“……那你恨你妈妈吗?”
方策知道他是指相册的事:“我刚查到这些的时候恨过。”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那的确是我写的,我那个时候恨她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
“不过后来再大两岁了,我就知道了。”
方策无所谓地耸肩:“她不喜欢苏见善,甚至厌恶苏见善,又怎么可能喜欢我。也许在她眼里,我身上流着和苏见善一样的肮脏血脉。”
他说着,又看向钟余生:“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反社会人格是基因,存在遗传的可能性……说起来,你竟然完全不怀疑我,也是神奇。”
明明在钟余生的视角里,他方策更像是那个主宰了这一切的“恶人”。
“……反社会人格的确有遗传的可能性。”
钟余生看向远方:“但是我始终觉得,人之初,性本恶。可这世上仍旧有很多人能够受到道德和法律的束缚,能够拒绝心里被勾起的恶与欲。那么就算是有反社会人格的人,也应该可以拒绝。”
“环境、基因……等等一切的确可以影响一个人,但这种影响不是绝对的。有人是化学天才,在国家单位上过班,还当过兵,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依旧用自己的高智商头脑犯罪。”
钟余生轻声:“但也有人生于黑暗,心向光明。”
方策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他笑了下:“论迹不论心吗。”
钟余生勾勾唇:“你知道就很好。”
他们说话间,也走到了社区入口。
这边入口有很多,这个离方策家最近,但是现在围了起来,在施工。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反正两人转身,方策说:“换个地方走吧,就是要绕远路。”
钟余生点点头。
然而他们在绕到另一个口子时,方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方策盯着停在小巷子里的车:“…那辆车。”
他声音沉下去:“我们去桥那边的时候,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车,就是这一辆。”
钟余生微怔:“…车牌不一样。”
他不是怀疑方策,而是提醒。
方策嗯了声:“所以才不对劲,我可以肯定就是一辆……车前盖的划痕长度和深度,都一模一样。”
车子停在路灯下时,他借着反光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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