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碎碎的雨撒下来,顺着窗棂的木条,一滴一滴地滑落。天色朦胧,细雨纷纷,桌上烛火跳跃。
裴玉清向窗外看,几缕发丝被风带着拂过他的脸。他抬手,将发丝敛好,此时天空一道白光闪过,紧随着轰隆一声,看来今晚雨势有变大的昭示。
他轻轻地将窗合上,慢慢踱步,坐回到百里奚身旁,两人的衣衫交叠在一起。
相比于裴玉清的淡定从容,百里奚一脸坐立不安,他不由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百里奚微微侧头,发现裴玉清正认真地……绣着一个香囊。与之前相处时不同的是,他的右手带上了一个漂亮的饰品,由一条银链,将中指的指环与手腕上的手环相连。百里奚道:“现在这种时候还在绣香囊,你不害怕吗?”
裴玉清抬眸平视他:“你是说她也会对我下手吗?”
百里奚:“难道不是吗?你貌似姑射仙人,武功也不俗。纵使你并未在我面前使过任何武功,但你的行走姿态,你的吐纳气息方式,我也能知晓你的武功绝非普通男子。”
裴玉清垂眸,继续穿针引线,语气淡淡:“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会给她有任何凌辱我的机会。”
屋外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银光照亮天际,如游龙一般。
门外护卫们的身影印在窗上,一动不动,如提线木偶,怪异得很。真的会有人能一直站着不动吗?
裴玉清皱眉,站起身,一股力量拉住了他。他转头,是百里奚拉住了他的衣袖。百里奚问:“你要去哪?”
“我去外面看一下,你就坐在此处等我。”
百里奚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玉清走出房门,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阵冷风从脖颈后袭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百里奚扭头,原本刚刚合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雨再一次飘落进来。
——那个人进来了,就好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她在哪?
百里奚下意识地喉结滚动一下,耳边传来难听,嘶哑的声音:“你在找我吗?”
他转头,对上了一双绝非常人的眼眸,近距离的灰色左瞳孔在烛火摇曳的屋内显得尤为瘆人,如同阴间恶鬼一般。
百里奚寒毛直竖,嘴唇颤抖,想喊裴玉清却又叫不出。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无法发声的。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桀桀笑了两声。她很享受看到男子惧怕她的神情,弱小可怜。
两人的身影印在墙壁上,一站一立,只见立着的那位魁梧娘子举起手,以掌化刀,瞬间劈过去。
百里奚下意识地把矮桌上的茶杯扔过去,就地利索一滚,掏出怀中的匕首,可惜手腕已经被那人擒住,当即毫不怜惜地一掰,直接脱臼,百里奚吃痛地大喊一声。她一手捂住百里奚的嘴,一手往百里奚身上连点几个大穴,原本还在不断挣扎顿时如蔫了的花朵,委顿在地,双眼紧闭。
门外,几颗玻璃珠伴随着咕咚几声,滚到裴玉清的脚边。他弯腰捡起一颗玻璃珠,靠近一个护卫,与脖子上的红印形状温和。他轻轻一推,护卫直接往侧边倒,其余的几个皆是此等情况。
都是中了隔空点穴的招。
“—啊!”
那是百里奚的声音。
裴玉清神情一凛,抽出怀中软剑,撞进房内,所见的一幕便是一黑衣女子正把百里奚按在地上。
寒光凛冽,薄如蝉翼的剑刃上印着裴玉清冷峻的神情。
他当即使出裴氏太玄剑法,瞬息之间,两人已过了不下十招。
女子瞅准时机,双指合并,朝裴玉清眼眸戳去,他侧身躲避。女子顺势化爪,去掐裴玉清的肩胛处,动作间又扬出少许粉末。
裴玉清早有准备,立马袖子捂住口鼻,但还是吸入一些,身体发软,他立马转动手中软剑,往小腿上一划,以痛感逼退虚浮感,裤腿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女子一掌直拍在裴玉清的肩背上,裴玉清内腑受震,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但他立马调整内息,利用灵巧身姿躲过攻击,瞄准间隙又刺伤女子的左臂。
裴玉清出招利落,杀招频出,女子却不想再纠缠下去,当即以脚横踢矮桌过去,又甩过去几颗珠子,捞起百里奚就如同鲤鱼一般从窗户处跃走,逃窜而去。
“站住,休要逃走!”
裴玉清以剑挥舞成圆,打落珠子,立马跟上。涌入细细密密的雨幕中,夜色模糊了其身影。
月光如流水般滑落进来,映着地上和窗户木条上的点点血迹。
贺问寻顺着血迹往窗外望去,又回头看着江凤缨一脸虚弱地扶着墙,真诚发问:“怎么药效还没过?要不要我往你身上来两刀,说不定一招见效?”
江凤缨听了眼皮抽抽,伸出手:“来两刀就不必了。好问寻,你带着我去吧,路上我就恢复了。再晚点,我怕那两位公子真出事了。”
两道红紫相伴的身影顿时也没入雨中。
城北郊外林中。
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了裴玉清的视线,他一个侧翻躲过一击,树叶纷飞,同时一剑上挑挡住女子的攻势。
裴玉清一路尾随女子来到此处,就算知道是故意引他而来,他也只得踏入陷阱里。他瞥了一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百里奚,抿唇不语,握紧手里的剑。
“你的武功太玄剑法我见过。区区一介男流,武功倒是不错。裴似锦当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当年我程氏族人被万渊盟尽数屠尽,里面就有你母亲的一份功劳。哈哈,现如今便用你的身子为你母亲偿还吧!”
语毕,女子大喝一声,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如豹子一般朝裴玉清冲来。
刀光剑影间,裴玉清有些体力不支,被打得节节败退,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如一条血蛇在他腿上蜿蜒爬行。
恍惚之间,软剑已脱手,他被人按在地上,呼吸短促,掐在他脖颈上的手青筋暴起,逐渐收紧力气,耳边嗡嗡,回响着那晚她的话:“危急时刻,此腕箭可救你一命。我已将上面的箭替换成了银针,抹上了药,一中便可给你争取机会。”
钳制住他的那人另一只手向下,游走于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扯松。恶心感瞬间如同蚂蚁般爬满了他整个身.躯。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下颔流入他的衣襟内,他的外袍由于挣扎染上了泥泞,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脑海里闪过的是她的模样。
…不要,他不要这样。
三枚银针从他手腕处瞬发,女子偏头躲避,银针与脸颊摩擦而过,三道血痕立显,血顺着往下流淌,轻微的软弱无力感从伤口处蔓延。
裴玉清猛地挣开禁锢,起身欲逃,女子大手直接一拉他的脚踝,再一次把他压在地上。
“轰隆。”
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显出那贼人狰狞般的面孔。
紧随着,一条青纱破空而出,直接缠绕住贼人的腰间,顿时整个人就翻了个大跟斗,朝后滚去,后背直接撞到粗.壮的树干上,一口血喷涌而出。
两道红紫相伴的身影顿显。
女贼支起身,一道红色的身影乍然闪现于她身前,利索一脚踹于她胸前,又直接一拳狠狠地往她右眼擂去。
江凤缨这一拳是使了十足十的力,直接把人给干趴下了。
夜风大作,衣袂飘飘,贺问寻手掌一翻,三枚银针赫然出现于掌心,她缓步朝贼人走去。
“轰隆!轰隆!轰隆!”
三道闪电凝聚一起,仿佛化作一道银河,盘亘在树林上空,幽暗被尽数吞没。
这道银光也让贺问寻的面容尽显于贼人眼前。
她蓦地睁大右眼,不可置信地颤着唇。那夜在画舫的一瞥令她久久不能释怀,如今再度碰面,居然在这个人身上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尤其是这一双潋滟桃花眼,和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像了。
十来年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也是在这么一个萧瑟的下雨夜晚里,一个手持青纱的女子,和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两人先是将整个程村搅得天翻地覆,而后将囚禁的人尽数都放走。程村的生意没了,她的左眼也被那男子一招致瞎。
“轰隆!”
眼前的这个人步步向她逼近,蹲下来,伸手用力地捏着她的下颔。她努力地睁开青肿的右眼看她,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这个人淡漠的神情与眉眼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重合了。
她喃喃道:“温…明…珠。”
“你们程家村的人十恶不赦,竟敢明目张胆地拐卖稚童和儿郎们,该死。”这是她左眼被一剑刺瞎前所听到的话。
“你是怎么敢对裴郎这样的,你真该死,这只右眼也别想要了。”
瞎了十多年的左眼莫名发出钻心的痛,下一刻,三枚银针尽数没入她的右眼中,一滴两滴三滴的血从眼角流下。她痛苦地捂着右眼在地上打滚。
裴玉清几乎是在看到青纱的一瞬间,就朝贺问寻跌跌撞撞地奔去。划伤的小腿气力不足,他一个趄趔就要朝地上扑去。
贺问寻飞身过去,张开双臂,将裴玉清拥住。裴郎软软地伏在她怀中,双手环着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耳畔,道:“她想欺负我,我没有让她得逞。”
“是我不好,我要是赶得再快一点就好了。”
裴玉清的手抱得更紧一些,迫切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听着她的心跳声,想要与她贴得更近。今夜的雨有些凉,润透了他的衣衫,但是有她在,冷意驱散了大半。
江凤缨利索地拿出怀中粗绳将贼人捆好,又把昏迷的百里奚手腕给接上,打算喊贺问寻回去,转头一看那两人还紧紧相拥,仿若周围无人。
…抱得这么亲密,你和我说只是朋友之谊,谁信啊?
江凤缨咳嗽一声:“走了走了!你两别抱了,这身上都脏了,赶紧回去洗洗吧。”
一股热意攀爬上裴玉清的耳尖,泛着淡淡粉色。他不知所措,又有些不舍地放开手:“我不知道还有其她人在这。”
他咬唇,下一刻就大胆地伸出手与贺问寻十指相扣,抬头看着她,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
贺问寻看着他黑白泾渭分明的眼眸,心想:裴郎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眼睛润润的,好可爱。
他轻声道:“我腿受伤没力气了,你抱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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