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凤缨一脸期待,凑过去,一听“你小姨思慕这位温前辈,真的,我有证据”,当即挎着一张脸,连说三个“就这?”


    她意兴阑珊地一手随意搭在靠栏上,一手将衣襟前的马尾往后甩:“这件事,我们江家人都知道。当年,被拐到程家村的倒霉孩子里就有她,幸而得温前辈所救。正谓一舞剑气动芳心,我小姨的那颗心从此就落在了温前辈身上,至今未娶。”


    贺问寻闻言默了默,道:“这年龄差有些大啊。敢问江多鹤前辈当年多大?今年又年龄几何?”


    江凤缨坦诚道:“不怕你笑话,我小姨确实是个痴情种。出事当年九岁,现如今二十七岁,只要一讨论给他娶夫纳侍,她都会说此生非温前辈不娶。”


    贺问寻没有露出江凤缨所期盼的那般惊愕神情。她仅以一种淡淡的语气“哦”了一声,道:“没想到江多鹤前辈如此早熟,九岁就对男儿郎情窦初开了。”


    她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开始做算术题。假设当年温明珠十七岁,江多鹤九岁,两人年龄差八岁。现如今江多鹤二十七岁,那么温明珠应该三十五岁,应当可以推导出她这具身体的年龄大概在十七至十八岁这个区间。


    “可是…温前辈不是已有妻主吗?你小姨原来喜欢人夫?”贺问寻语不惊人死不休,真挚地看着江凤缨,丝毫一点都不担心这番话讨打。


    江凤缨哽了一下,道:“你这…你这…说得太对了!”


    她蹭地一下坐过来,抢过贺问寻手里那本书册,哐哐哐翻到最后一页,往画像上拍几拍:“我小姨时常言道,画像中所绘之温前辈,其神韵风采,不及真人之万一。倘若有机会,我也很想见一见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是何等风姿。”


    “至于温前辈的妻主嘛,这倒是一个悲伤的消息。”江凤缨凑过去,低声在贺问寻耳畔说道:“大抵已然与世长辞了。”


    四月末时节,日光无遮无拦地洒落在亭顶,水面之上,荷叶已舒展开,静映刺眼之光,空气弥漫着闷热之气。


    然,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在听到“与世长辞”四个字蓦然地从贺问寻脚下悄然而生,虽周遭炎热,但冷意直透骨髓。


    霎那间,寒意消散,不过还是寻常的一个上午。


    贺问寻偏过头,缓缓而道:“书册上写温前辈与其妻主相识于程家村一案,那时你小姨当真未曾见过?其妻主逝世消息又从何得知?又是如何走的?温前辈又为何隐退江湖,是自愿还是被迫?”


    江凤缨被贺问寻的一连炮发问给愣住,道:“这问题有点多,你让我缓缓。”


    贺问寻端起一杯茶,递到江凤缨眼前,语调平淡:“你若是不知晓这段往事那便罢了。”


    江凤缨接过茶,润润嗓子:“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发生当年我还是个被我爹按在家里背三字经、扎马步的稚子,所知道的也都是从我小姨那儿道听途说来的。”


    她摸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来也怪,你怎么突然对这位温前辈也感兴趣了?”


    似又想到了什么,江凤缨脸上的表情万分精彩,仿若一个变脸王,有不解,吃惊,甚至是——惊悚。


    她吞了几口唾沫,犹豫万分,还是开口道:“你不会看了画像之后,也喜欢上了温盟主吧?”


    贺问寻无语凝噎,道:“你的脑洞我甘拜下风,你还能再胡说八道一点吗?我就是好奇,真的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随即话锋一转,贺问寻接着说:“凤缨,此次找你,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我不过一介江湖游医,对药材略有些痴迷。但有那么几昧,遍寻不得其踪。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搭条线,让我去楼外楼探个消息。”


    闻言,江凤缨从腰间解下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玦,其上凤凰展翅,栩栩如生,犹如真凤欲飞。


    她将之缓缓置于贺问寻掌心中:“你持此玉玦前去,凭我的面子,小姨她定会见你。不过嘛……”


    说到这里,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嘴角微勾,“我这月下老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得好好想想,拿什么来感谢我这段‘红线’之恩呢?”


    贺问寻指腹摩挲着玉玦:“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所需,尽管开口,贺某在所不辞。”


    “哈哈,好说好说。”江凤缨本就对贺问寻的谈吐、武功赏识,那一夜的绸缎卷人她依旧历历在目,巴不得两人多些往来情谊。玉玦于她不过区区小事一桩。


    盗贼一事了却,江凤缨便要与天青阁的护卫回去,贺问寻则因为医治百里家主的咳疾需得多待两日。


    走的那日,城郊的古道上两人并驾齐驱,贺问寻特地骑马相送到城郊。“楼外楼位于木云城,我江家也在那儿。到时候从天青阁忙完,我们便在木云城见。”


    “好,到时见。”


    江凤缨一身劲装,腿轻轻一夹马腹,马鞭潇洒一挥,伴随着马儿响亮的嘶鸣,她身形矫健地向前飞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


    天青阁位于金玉城。


    当初,朝廷为了嘉赏万渊盟捣毁人贩子村这一丰功伟绩,特意修建天青阁馈赠给万渊盟。


    马蹄声阵阵,一行人由远及近。江凤缨利索下马,分别将两人安置在相应的牢狱里之后,朝天青阁主殿走去。


    江凤缨走在鹅卵石子路上,隔老远就看到主殿外站着两个衣着与天青阁护卫不同的两人。


    “哎,是有她人在主殿里面吗?”江凤缨拉住从身旁走过的一个掌使问。


    掌使道:“是裴盟主正在里头与温阁主商议。”


    主殿内,透过高窗洒落的阳光与殿内烛火交相辉映,正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香炉,烟雾袅袅升起,如同云雾缭绕。


    在香炉的下方,一位身着黑色玄衣的女郎静静地坐着,她的面容冷峻,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虞之色。


    裴似锦看着正埋首于案件中的青衫女郎,嗤笑两声:“倒给你装起来了?什么事用得着你堂堂天青阁阁主亲自处理?”


    青衫女郎抬首,面容清逸,不见武林中人常有的豪迈之气,反而更似一位沉浸于典籍、气质文雅的儒士,透着一股不凡的书卷气。


    温明诲放下紫毫笔,端起茶盅轻啜几口,道:“你来我这里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专门过来看我办公吗?”


    裴似锦面色阴沉,沉声问道:“我给你发的几封飞鸽传书,你可曾有看过?”


    温明诲闻言,神色微敛,缓缓开口:“看了,既然你亲自前来询问,我便明说了。当年,我确实未曾对她痛下杀手。我原以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童终将会自生自灭。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闯进你的府邸,偷走了青鸣纱。”


    裴似锦手掌怒拍桌子,茶盖被震得抖三抖:“当初明明说好,一个都不留。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温明诲手收在袖子里,轻微叹了口气,毫不在意道:“你怕什么?怕她来为母报仇,索你的命吗?不过一个后辈,无任何势力,不值得你我为此操心。”


    裴似锦冷笑连连:“你为了温明珠心软,放过了他的女儿。但你可曾料到,若有一日,她现身将温明珠救走……”


    温明诲猛然站起,打断了裴似锦的话头:“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我的明珠哥哥,他离不开我,而我也离不开他,我和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略过案桌,经过裴似锦身旁,道:“我已经答应了明珠,不会动他的女儿。但若你心存忧虑,大可自行处理,天青阁绝不会插手此事,这样我也算没有违背我的誓言。”


    裴似锦望着温明诲的背影,冷冷吐出四个字:“痴情疯子。”


    温明诲走出主殿,顺着青板石路走,行至廊桥上,远远就看到她心心念叨的那人。


    在那翠竹环绕的幽静小亭中,温明珠斜靠在美人靠上。一只玉簪插.在发髻中,乌黑的长发如同夜色中最深的墨,未束起的部分随意地垂落,随着他偶尔的轻动,轻轻滑过他身着的月牙色长袍。


    他身形消瘦,神色淡淡,难掩容颜姝色无双。虽然已过了双十年华,但岁月不败美人,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温明诲静静伫立欣赏着美人美景,突然记起,在她很小的时候,养母就这么领着她走进万渊盟,她第一眼也看到在亭子里小憩的温明珠,也就是这一眼万年,让她从此对她的义兄痴迷不已。


    “明珠哥哥。”她轻轻喟叹一声,纵使温明珠之前嫁了人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待在她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武功被废得只剩一二成的温明珠,自然是不知晓有人在看他。


    温明珠抬首望了望天,起身走回院子里的卧房内。


    温明诲眸色幽深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室内,一张拔步大床上铺着锦缎绸被。床畔摆放着一个梳妆台,台面上镶嵌着一面大大的铜镜,墙上挂着一些字画。


    一扇精致的木门轻轻隔开一间小祠堂,门扉上雕刻着莲花与祥云。推开门扉,一股檀香扑鼻而来。


    祠堂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古朴的木制神台,神台上铺着一块洁净的绸布,上面供奉着一块木牌,雕刻着“亡妻之位”。神台前方,摆放着几个柔软,用草绳编织而成的蒲团。


    温明珠点燃香烛,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眼眸阖上,诵经祈福。


    一双手猛地从后抱住,温明珠睁眼,大力用手去掰,无果,他下一刻直接怒扇那人一巴掌。


    啪!


    在宁静狭小的祠堂里,那一巴掌清亮脆响无比。


    温明诲的脸庞上清晰地印着粉色的五指印。


    她伸手按在被打的地方,低低笑了两声:“我想你了,明珠哥哥。我们去卧房里好不好?”


    温明珠面若寒霜,漠然道:“恶心人的玩意,滚。”


    这些冷言冷语,在过去的十余年间,温明诲已无数次入耳,她早就对此听而不闻。她握着温明珠的手腕,大力地拉扯着他到卧房内,以不容置喙地态度将他推倒在床榻间,帷幔落下。


    ——刺啦。


    是衣衫被撕破的声音。


    帷幔内,人影起伏,黏腻的水声暗示着是何等暧昧景象。


    温明珠闭目紧锁,下唇被咬得泛白,竭力压抑着不让一丝呻.吟逸出。


    温明诲俯下身,想要去亲温明珠。就在那一刻,温明珠猛然睁开赤红的眼眸,用那种想要杀人的目光怒视着她,下了狠劲咬住温明诲的唇瓣,鲜血瞬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她疼,他更疼。


    体内被种下的同生共死子蛊,在这一刻仿佛被唤醒,将温明诲的痛苦百倍地反噬于他自身。


    温明诲眼眸弯弯,任由他咬,直到那份痛楚让温明珠终于无力维持,松开了牙关。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自温明珠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枕头上。


    自被囚禁的那一刻起,每一次被迫的接触,都如同万千蚁噬,侵蚀着温明珠的身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与煎熬。


    他咬紧牙关,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温明诲,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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