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断绝关系
是夜。
当剪烛刀向下一压, 屋内的最后一丝烛火熄灭时,一片宁静。伴随着袅袅银铃声,谢离愁从?里头而出?,将门阖上?, 对守在门两侧的侍从?道:“温哥哥已歇下, 无?事不得喧哗。”
“是。”
谢离愁离开此处, 照旧走在一条僻静小道上?,蓦地只闻锐响四?声, 四?支箭矢分别从?不同的方位破空而来。
他脊背生寒,靠着本能地一个?当空鹞子翻身?, 躲过这四?支箭矢。但紧接着又是数十支利箭,谢离愁避而不及, 有一支擦着他的纤弱脖颈处,一道锋利的血痕陡然而现?, 血液向外渗出?。
五个?黑衣人立在墨色当中,将谢离愁包围了起来。他并未随身?携带任何武器, 赤手空拳难敌五个?魁梧娘子的攻势。
一掌击中谢离愁的脊背薄弱处,他闷哼一声, 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旋即,他被人反手擒住,按在地上?。
谢离愁抬首, 借着薄弱月光, 墨瞳死死盯着从?暗处走来的那个?人。
天青阁断无?可能有外来刺客偷袭,除非是此人默许。
那人蹲了下来,腰间宫绦垂在地上?。她伸出?手, 虎口大力地钳住谢离愁的下颔,指尖泛白用力地掐着他。
她面带笑意, 但在这阴寒月光的映照下,阴森得像只恶鬼,“贱人,我顾念你父亲,留你在明珠身?边照顾,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联合着她人来蒙我。对我使?计谋,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那人用力一甩,谢离愁重重砸向地面,鬓角在地上?狠狠摩擦,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谢离愁双手无?法动弹,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口中呼出?的气在此刻化作茫茫白雾,声音嘶哑,语调断断续续:“温…明…诲,你一定不得善终。”
温明诲负手而立,“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一个?黑衣人得令,一手将谢离愁提起来,箍住他的腰,一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暗夜里拖去。
温明诲看着那踉跄的背影,嘴里低语咀嚼着:“不得善终?”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指间染上?了刚刚谢离愁嘴角流下的殷红之?血,眼前黑影一闪而过之?下,恍然觉得两只手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鲜血,再定睛一看,只是指间有点点血迹。
温明诲抬头看向那弯明月,道:“不论是谁,百年之?后,皆是一抔黄土,我不在乎身?后名,我只要得偿所望。善终不善终,又有何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待看到这座熟悉的院落才停下,眸光掠过靠在门框上?,那两个?闭眸,身?上?盖着一张素色毯子睡觉的侍从?们。
感受到有人的目光在身?上?打?量着,一个?侍从?猛地从?梦中惊醒,看见温明诲正站在前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侍从?赶紧起身?,双膝跪地磕头,哆哆嗦嗦:“不知阁主此时来此地是为何?刚刚谢公子已离去……”
温明诲温和地打?断他,“不要再说什么谢公子了,以后谢离愁不会再来此地,你们也不许在明珠身?前提起他,知道吗?”
“……知道了。”
侍从?将头埋在地上?,夜晚的寒意一阵又一阵地从?地面向上?,贴着他的膝盖侵袭。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膝盖发麻,身?体?发僵,等他抬头时,眼前已无?一人。
月落日升,天空逐渐翻起鱼肚白,一抹日光溜了进来。
一只玉手将帷幔撩起,挂在两侧的银钩上?。
裴玉清垂眸看着裹在被子里隆起来的一团,伸出?食指往上?面戳了戳,紧接着,一颗脑袋就从?里头冒了出?来。
贺问寻眼未睁,呓语不清:“这才是深秋,我为何觉得有些冷呢?”手一伸,将裴玉清利索地拉倒在床榻上?,被子一裹,将两人蒙住。
“好裴郎,让我摸一下,取取暖。”
她的手就像一条滑溜溜的蛇,轻盈地顺着裴玉清宽大的袖子爬了进去,肆意地摸着他的玉臂。她的腿压着他的小腿,贴得更近,极力汲取着裴玉清身?上?的暖热。
这样?紧密相贴来取暖的方法很快奏效。
贺问寻抑制不住冲动,手抚着裴玉清的脖颈,感受着那处的温热,脸贴在他的侧颈,那股好闻的梅香一下又一下地挑拨着她的情愫。她埋头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脖颈上?印着浅浅的红痕。
裴玉清躺在那儿,乖乖地承受着她的啃噬:“……有些疼……你轻些……”
床榻上?那一长长的被褥往里侧翻滚几圈,又往外侧滚几圈。
一只手将被褥扯下。
裴玉清原本理好的发丝混乱地散落,用来簪发的银簪也已不知去向。他的嘴唇微微肿胀,甚至是嘴角破了个小小的皮,衣领被扯开,露出?有一片殷红的锁骨。
“主君。”有一位少年隔着屏风处站在那儿。
裴玉清对着铜镜将头发重新簪好,捋平衣领,走到屏风处:“怎么了?”
“有位自?称姓江的娘子说是家主的朋友,现?如今已经请进来在花厅里。”
裴玉清了然,道:“确实是妻主的挚友,切不可怠慢。你同她说,妻主即刻就来。”
少年点头离去。
两人的对话从?外头飘到里头,贺问寻一听姓江,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铜镜前。
裴玉清拿着一套水墨色的襦裙过来,伺候贺问寻穿上?,又极为娴熟地拿起木梳为她篦发,最后以一个?银扣固定住。他把发丝从?里头顺出?来,道:“她来找你,指不定又是拉着你去哪儿玩。记得早些归家,我在家等你。”
“知道。”贺问寻将放在她肩头的手指拉过来,亲了亲。
贺问寻洗漱一番,用过早饭后,神?清气爽地前往花厅。
江凤缨一身?武袍,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往后靠着,见贺问寻走过来,站起身?,“好你个?贺问寻,抛弃我直接开溜,你可知我在你走后又不得不同官府的人多做了些事?”
贺问寻道:“那是你能者多劳,何必计较。”
江凤缨爽朗笑了几声,一手拍在贺问寻的肩膀上?,“我看你是想你家裴郎想得紧,多在外面待一日都不愿意。走走走,现?在是深秋好时节,同我一道打?猎去。”
贺问寻被江凤缨拖着往外走。她无?奈,只得回头朝跟着她的少年喊:“和裴郎说一下,今日晚饭不必等我。”
这句话带到时,裴玉清正坐在书案后,一手执笔,一手用算盘细细捋着府内的一切用度明细,一时之?间只有笔墨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主君。”原是之?前带话的少年复返。
“何事?”裴玉清并未抬头,依然垂眸在纸上?写着。
“有位娘子在府外候着,自?称是您的亲姐姐,裴氏族人,想与您见一面。”
执笔的手停了,一个?豆大般的墨痕点在纸上?。裴玉清抬眸,神?色清冷,“裴氏族人?亲姐姐?不见。以后凡是自?称是我的族人都一律不见,此等事情不必再问我了。”
少年点头称是,走了出?去,一刻钟之?后又出?现?在房内。他语带踟躇:“那位娘子说,她姓裴,二字松雪,会一直等到您出?去见她。”
在裴府时,裴玉清独来独往,不喜与人有过多的交谈,向来在府内与那些个?姐妹兄弟疏远淡漠。但在受到家法伺候那日,唯有裴松雪一人站出?来为他求情。
裴玉清将毛笔挂在笔架上?,站起身?,道:“我去看看。你也随我一道去。”
已为人夫的郎君,按照礼数来说,不见外女,即使?是见娘家人那边来的亲姐妹,亦不可单独会面。
裴玉清拿出?一件月牙白色的披风,拢在肩上?,走出?贺府门外,见一身?量高挑的女郎正立在石狮子旁。
裴松雪将裴玉清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脸色红润,虽身?量依旧清减,但露出?的玉骨手腕处洁白无?瑕,并未有当时家法残留下的鞭打?红痕,可见被照顾得很好。裴松雪道:“玉清弟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裴玉清俯身?一礼,语气淡淡:“自?被逐出?裴府,我已不再是裴氏人,莫要喊我弟弟了。”
裴松雪讪讪一笑,拱手道:“当日情况危急,我即使?是有心也无?力,还望玉清弟弟莫怪。” 她手握成拳,轻咳一声,“母亲自?从?知道你境遇之?后,时常牵挂于你。”
母亲?哪门子的母亲?自?从?被赶出?去,一句话也不问,若要是有心,早就来寻他了,何苦等到现?在。
裴玉清只是很浅很浅地叹了口气,道:“一别两宽快一载,我与母亲的情分已淡,我并不想与她相见。府内还有事,我先?告辞。”
“玉清弟弟,母亲她就在这里,她很想见你一面。”
裴玉清的身?形微微一顿,旋即转过身?来,顺着裴松雪的目光望去,只见从?此街道延伸出?去,在拐角处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亲人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玉清弟弟,去见一见母亲吧。”
裴玉清与裴松雪四?目相对,在长久的沉默中,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随裴松雪走过去,马车帘子撩开,那张熟悉却又带着几分陌生之?感的脸映入眼帘。
“母亲。”
裴似锦依旧是着一身?肃穆的黑色武袍,坐在马车内。她命令道:“你上?马车来。”
裴玉清依言上?了马车,静静地坐在坐塌上?的一旁,将披风小心拢好,垂首看着自?己?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沉默不语。
裴似锦的眸光在他身?上?逡巡着:“听闻你已嫁了人?”
马车内的氛围在她这一句开口之?下变得有些凝重。
裴玉清抬眸,道:“是。”
裴似锦从?怀中拿出?一包由油纸包裹的药,掷向裴玉清怀中,道:“那场婚事并未经过我的允许,太过草率。你嫁的那人并非你的良人,我也与她的母亲有过节。”
裴玉清拿起药包,他的喉咙似乎是被堵住了。他看看手中的药包,再看看裴似锦脸上?的冷峻神?色,第一次为自?己?是裴家人而感到恶心。
一股从?胃里不断翻江倒海的厌恶感,涌上?嘴边,他想吐。
裴郎尽可能地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住,他举起手中的药,轻声问:“你这是何意,是想……让我投毒,杀了她吗?”
裴似锦道:“是。看样?子你颇得她的宠爱,你下药给她,她不会不喝的。事成之?后,我会接你回裴家,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裴玉清把药包往马车窗外一扔,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每根手指都擦拭干净。
他正视裴似锦,淡淡道:“母亲,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妻主待我不薄,我是不会替你行此卑劣之?事。往后,你就当没了我这个?儿子。”
他从?怀中拿出?一直贴身?藏在身?上?的匕首,这是当时在百里府上?,贺问寻给他的那把。他双指拈起一缕秀发,将匕首拔出?,寒光乍现?,一绺发就这么断落而下,落在他的掌心中。
身?体?发肤受之?母父,裴玉清此意,是要与裴氏彻底划清关系。
裴玉清举着那绺发,“情义断绝,各不相干,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裴氏子,我们分道扬镳。”
手掌松开,乌发缓缓落下,落在了马车的坐榻之?上?。
裴似锦静默不语,眼看着裴玉清起身?欲走,她双目一凛,手掌蓄力,猛地朝他背后打?去。
裴玉清暗感身?后劲风来袭,偏身?躲过,旋即另一掌又再度朝他袭来,他以刀柄抵之?。裴似锦借机五指张开,握住裴玉清的手腕,另一手掌化成刃,迅猛地劈过去。裴玉清手中匕首 “当啷” 一声滑落在塌,他脸色苍白,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听见马车内的声响,裴松雪撩开车帘一看车内情景,双眸睁大,“母亲……这……这是?”她本以为母亲来寻裴玉清是为冰释前嫌,谁曾想会是此番情景。
裴似锦道:“他不听话,只能出?此下策。把马车外那个?等着的少年也带上?马车。”
……
贺问寻是傍晚时分才回到贺府。
她脚刚跨进门,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府内气氛压抑,几个?仆从?都垂头站在那儿,神?情瑟瑟,两股战战。那位厨娘夫郎红着眼,抿唇,一脸失魂落魄,手死死地拉着另一个?少年。
贺问寻站在她们一干人身?前,府里的下人不多,她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少了个?少年。她问:“怎么了?”
负责看门的奴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家主,主君他不见了。”
短短几个?字给贺问寻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就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攥住她那颗在胸腔中跳动的心。
遇事情,生气、发脾气是最不可取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往下压,沉声问:“怎么了?”
家主一贯给人的印象是和睦春风,哪有此刻这般板着脸过。即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凛冽。
其余的奴仆也一道跪了下来。
“有位自?称是裴……裴松雪的娘子今日说要见主君。主君自?从?出?门后,就没再回来过,就连跟着主君一道出?去的春柳也没有回来。”
春柳,就是今日跟着裴玉清出?去的少年。
贺问寻站在原地,将裴松雪这个?名字在脑子里对了半晌,才想起此人与裴烟雨是亲姐妹,是裴府的二娘子。
虽不知为何裴松雪会带走裴玉清,但至少,她现?下能确认裴郎不会有性命之?忧。
将此情况在脑中理清之?后,贺问寻暂平怒气,道:“我已知晓,你们先?下去。”
贺问寻踱步回房,手抚在裴玉清习惯性躺在的软枕上?,心中暗自?思忖:冥魄节刚结束,裴似锦还未离去,那么,带走裴郎的人其实是由裴似锦授意?为何会如此?她身?为裴郎的母亲,念在血脉亲缘,应当是不会对他下手做什么过分之?事的才对……
她微叹一口气,盘腿于上?,阖眸沉思。
香炉上?的烟袅袅升起,案上?的流沙漏钟一直向下流淌。今夜裴郎不在,怕是会睡不安稳。
夜色渐晚,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贺问寻睁眼,穿上?外袍,走出?去一看,原是看门奴仆。
奴仆道:“今日那位江娘子眼下正在府外,说是有急事。”
贺问寻拿走奴仆手里的提灯,往外走去,把门打?开,就遇见了江凤缨。
江凤缨显然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衣领处微微敞开还未理好,束着的马尾也是松散杂乱,发丝有几缕垂落在脸颊边。
她对着贺问寻道:“天青阁出?事了。”
第52章 下套
“何事?”
“你可听闻六、七年前危害过?江湖的四大?恶女, 魑魅魍魉?魑魅逃了出?来。”
现已夜深,道路上没遇见什么人。两人贴着?墙一道走,一道说,手里提着?的风灯轻微摇曳, 相贴的影子?落在斑驳的青瓦墙上。
“六七年前, 我应当还是被我师傅关在医庐里天天看?那些个医术简章, 闻鸡练剑,并不曾听过?什么魑魅魍魉。”贺问寻道。
这句话其实是贺问寻随口找的一个托辞。魑魅魍魉吃人这件事并未在原书中有提及, 她也确实是未曾听闻。
江凤缨在一旁娓娓道来。
说是,魑魅魍魉乃是四个结拜金兰姐妹。机缘巧合之下, 魑女获得了一本武功秘籍,四人合练, 结果?走火入魔,走访问药许久也无法根治, 且病症有愈加恶化之态。
意?外之下发现饮人血、食人肉可压制病情?,故四人合伙在荒郊野岭开了个客栈, 凡住客栈者,皆惨遭其毒手。此?事一直持续到这四人吃掉了几位在武林中颇具威望的女子?, 其族人察觉后展开探寻,这才东窗事发。
但四人因练邪功而功力?大?涨,前去复仇的人都死的死, 伤的伤, 折损了三十名武林高手都没将其捉拿。后来,经由天青阁插手干预,这才将四人降服。
四人中, 魍魉因在对抗中被一剑封喉致死,魑魅则如今被囚困在天字狱当中。魑女善鞭, 魅女则善使?双短剑,善吟唱。
一顿说完,见旁人未给什么反应,江凤缨胳膊肘一推贺问寻,严肃道:“同你说事,你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魑魅逃狱,可是大?事,若是她们二人再一度大?吃杀戒,该怎么办?”
贺问寻这才把神游在外的心思收回来,“……啊,我在听,所以你喊我来,是为了做什么?”
江凤缨道:“阁主喊话,说要全?部人去阁里,一同商讨办法。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和裴公子?吵架了吗?”
贺问寻道:“要是吵架就?好?了。今日下午,有人趁我不在家,把他给抢走了。”
明明相比吵架而言,光天化日之下郎君被人抢走更为严重,但贺问寻讲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神色如常,未见其波澜。
江凤缨瞅着?贺问寻一脸淡然,很想来一句“你怎么不急你的心肝宝贝裴郎被人抢走?你就?不担心他出?事?”时,贺问寻扭头看?向她,窥破她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很意?外我没有大?喊大?叫,满大?街地发疯般找人?”
江凤缨呆愣地点点头。
贺问寻叹了口气,道:“要是急能把人急回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有何妨?虽裴郎不在身边,但我知晓他被何人带走,不会?有性命之忧,这就?足够了。届时事了,我再把他抢回来就?好?。”
“被谁?”江凤缨问。
“被我的岳母大?人,裴似锦。”
这话一出?就?更奇怪了。
……当初成婚,裴似锦就?未曾出?席二人婚宴,她就?觉得纳闷,但碍于是她人私事,便没过?问。现如今直接又把人抢走,她觉得,她的金兰好?姐妹好?像和裴盟主之间的关系有那么一丝丝微妙呐。
不对……贺问寻肯定有秘密在瞒着?她。
贺问寻本来一脚都要踏进去天青阁里,江凤缨一手拉着?她的肩膀,往外一扯,两人提着?的风灯撞到了一起,发出? “叮” 的一声脆响。两个风灯转着?圈,系着?灯的两条线缠在了一起。
江凤缨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你和裴公子?、裴盟主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了,居然不告诉我!”
贺问寻垂眸,用食指将缠绕着?的线解开,“你真想听?”
江凤缨点点头。
贺问寻伸出?食指将江凤缨推开,留下一句“就?不告诉你”,转身走了进去。
“哎……你这……真不够意?思。”
当二人抵达议事厅时,里头灯火通明,温明诲却不在里坐镇。
“为何魑魅会?逃出?来?不是说天青阁的天字狱最是森严坚固,里头设有机关重重,凡是被关进去者皆难以逃脱。”有人低声问。
贺问寻将手里的茶放下,道:“难说。之前那个什么姓程的不也逃了出?来吗?看?来这个天字狱不过?尔尔。”
那人额了一声,“那这位娘子?对魑魅这件事有何看?法?”
贺问寻支着?下颔,道:“我觉得,说不定有人故意要这两个犯人逃出?来也说不准呢。”
在一旁的江凤缨听得眼角抽抽,道:“看管的剑士若是让犯人逃脱,是要受罚的,最为严重当以废除武功,踢出?天青阁处置。上次程铃逃走一事,便将看?管的那二位剑士以鞭打四十示众。此?事许多人引以为戒,我看?并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时,幕幕夜色中,温明诲披着?外袍走进议事厅来。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们顿时噤声,正襟危坐,将目光汇集在温明诲的身上。
“今夜召集诸位来,是有件要紧事要与?大?家相商。”
温明诲转身,面向众人,神情?肃穆,“魑魅于今日亥时越狱,实乃武林一大祸患矣。二人逃跑时,剑士追踪,射箭围堵,魑魅中箭受伤,往金玉城城外逃窜。”
此?话一出?,除了贺问寻这个穿书的在低头摆弄自己的外袍,其余人皆是一脸凝重。
当即就?有人起身,一脸愤懑,拱手而道:“这二人虽武功高强,但既然这二人已受伤,那势必不会?跑得太远,现如今我们去追,必能将其擒拿。”
温明诲颔首,“此?言在理。私以为,诸位不如兵分四路,分别从?四个方位去搜查。” 她扭头看?向江凤缨,一脸郑重,道:“城外西郊清源山地势险要,但凤缨你武功高强,不如你就?去那儿搜查。”
江凤缨领命而去,顺带把贺问寻一道拉走。
虽指名江凤缨,但并不是只有江、贺两人前往,而是以江、贺为首,再率领十五名天青阁剑士前往清源山。
从?金玉城西门出?发,需途径一道密林,才可抵达清源山。
只闻道上马蹄声阵阵,黑夜中火光星星点点。
剑士们举着?火把,跟在江凤缨、贺问寻的身后。
江凤缨道:“她二人既受了伤,行动不便,若是在这山中躲藏,那肯定也是寻了个僻静之地,比如说山洞,甚至是树洞里。”
贺问寻往周边环视一眼,只见山林茂密,灌木丛杂生。又是因在深秋夜里,起雾一片,阴风阵阵,唯有靠火光照亮前路。
她将身上的外袍拢紧些,道:“她们二人从?牢里跑出?来,不知是吃了前跑,还是吃了后跑。和剑士们打了一架之后,又拖着?伤势,现在如此?冷,真的能一口气跑到山上吗?这轻功再好?,两条腿怎么也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吧。”
两人继续一道驱马向前,贺问寻往地上一瞄,手往上一举,后头跟着?的剑士皆停了下来。
贺问寻从?马上下来,把一个剑士的火把拿来,往地上一照,只见地上有这四道脚印,其中两道深浅一致,另外两道则一深一浅,旁边还残留着?点点血迹。
江凤缨凑过?去一看?,与?贺问寻对视一眼,当即做了个手势,跟在她们后头的剑士立即下马,往四处奔走搜查,唯有剩下两个还停留在原地。
贺问寻道:“看?样子?确实是没跑远。这运气是真好?,四个方位,偏偏真的让我们选西边的撞上了。”
她讲这话时,口中呼出?的气变成白雾一团,她便顺着?这团气向上看?,眼角恰好?瞄到东北方处的茂密枝丫里有黑影轻微地抖了一下过?。
就?是这么抖了一下,连带着?周围的树叶也开始簌簌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顺着?风吹到了贺问寻的耳朵旁。
贺问寻耳朵微动,眼色一使?,江凤缨立即会?意?,握紧手中的掠火长枪。两人默不作声地朝那处走去。
魑魅两人逃亡过?程中,魑女大?腿被一只箭矢贯穿,身上也有多处擦箭伤。她将箭矢拔。出?后,忍痛一瘸一拐地同魅女一道往清源山跑。闻身后马蹄声,魅女一使?轻功,带着?魑女躲到树上。
魅女看?着?底下的四人逐步逼近,低声道:“大?姐,你受了伤,且在此?处等候,我将这些人引开后再回来找你。”
魑女颔首。
魅女折断一根树枝,大?喝一声,破围而出?,“你姑奶奶我在此?。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敢来擒我,再多练几年吧。” 语罢,她身姿如电,以手中树枝为剑,朝一行四人猛冲过?去。
江凤缨剑眉一竖,手中长枪一扫,只听 “咔嚓” 一声,那截树枝断了一大?半。
魅女直接脚踩江凤缨的肩膀,一蹬,往后方飞去。原是她借力?而逃,直接飞身骑上马,往另一处跑去。
江凤缨暗骂一声,一跃过?去,骑到贺问寻的马上,大?喊一声“驾”,疾如旋风,跟了上去。
一位剑士也一并骑上马,慌忙喊道,“江使?者,等等我哎!”
贺问寻收回视线,对着?那棵树高声道:“不知阁下在树上猫着?的滋味如何?我数到五,若是阁下不下树,那我就?只好?亲自去树上捉你了。”
“一。”
贺问寻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枯叶发出?嚓嚓声。
“五!”
枝干一抖,一只素手将其撇开,露出?一张笑意?温和的脸,“不知是魑魅中的哪一位前辈?可否随在下到树下面……”
魑女不等人说完,以手中箭矢为武器,朝贺问寻的额间刺去。贺问寻头一偏,伸出?双指夹住箭杆,只觉得手指有些发麻。
贺问寻道:“嘶……不愧是前辈,内力?深不可测。”她指尖微微用力?,箭杆从?中间裂开了,指尖一动,将箭矢对准魑女的喉结,缓慢逼近,“但是私逃出?狱是不对的,和我回去,好?吗?”
魑女冷笑一声:“天字狱看?管森严,何来的私逃出?狱?分明是温明诲这狗贼私自将我二人放出?。”
贺问寻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你这……看?在你骂她的份上,我就?不用这利刃对着?你了。”她将箭矢收回,手一伸,欲直接擒拿魑女。
魑女多年被关天字狱,指甲长得如同鹰爪。她五指弯曲成爪,朝贺问寻眼睛抓去。贺问寻手指一转,直接将箭矢往魑女的腿伤上狠狠一扎,魑女吃痛叫一声,将手收回。
只见枝干在经过?一阵猛烈的抖动之后,贺问寻擒拿着?一个嘴巴合不拢,嘴角流着?涎水的人下来了。贺问寻的虎口卡着?魑女的下颔,将魑女的脸推得与?她自身有一臂距离之远。
贺问寻道:“这位前辈在树上想要咬我,我把她下巴卸了。赶紧赶紧,把绳子?拿来。”
剑士从?怀中拿出?绳子?,快步走过?去。
蓦地,一阵悠远的吟唱声传来。此?声婉转悠扬,悲怆深沉,直勾得人内息大?乱,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心中痛苦至极。
剑士直感内心思绪被牵着?走,手中绳子?掉落,不由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贺问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吟唱扰乱心神,大?意?之下,手一松,魑女将其一推,撒开脚丫子?一瘸又一瘸地狂奔起来。
贺问寻手扶额,回想起江凤缨曾和她说过?魅女善吟唱,恐怕这就?是由此?人传来的。她隔这么远听到这歌喉都有些招架不住,想必江凤缨更是身处险境。
她晃晃脑袋,手中青鸣纱向前一甩,将魑女卷回来,手上连点此?人几个大?穴,将其扔给剑士之后,立即骑马朝江凤缨赶去。
隐隐黑暗之中,贺问寻骑马疾驰,模糊中看?见有一团发着?光的黑影。
原是那名跟着?江凤缨的剑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腰间佩戴的剑已不见踪影,旁边躺着?一个火势微弱的火把,马匹不见踪影。
贺问寻拉缰绳的手一紧,催马疾行。
夜已深,起大?雾。隐约有两个身影若隐若现。
江凤缨心神大?乱,气力?渐衰,粗喘连连,持枪之手微微颤抖。她单膝跪地,身上武袍有数道剑痕,深浅各异,鲜血汩汩涌出?,顺流而下,浸湿袍角。
她鬓边额发尽湿,抬眸,双目迷离,眼睁睁看?着?剑刃朝胸膛刺来。
三寸。
二寸。
一寸。
江凤缨阖上双眼。
砰!
剑刃距她一寸之际,被弹开。
江凤缨睁开眼眸,一个熟悉身影立于身前,那股硬撑着?的气在看?到此?人的这一刻瞬间消散。
魅女只觉虎口阵阵发麻,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女郎,心中略有些惊讶。
贺问寻一脚踩在剑刃上,冷声道:“魑已被我生擒,你也乖乖束手就?擒,回牢里接着?和她做金兰姐妹。”
魅女道:“我大?姐若不是受伤,怎会?被你捉住。你一个小小女郎,莫要得意?。”她转身就?逃,贺问寻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在黑暗之中交手数回合,贺问寻找准时机,将青鸣纱往魅女下肋击去,魅女只觉内府被狠狠一震,身形一凝,那凤鸣纱灵活地化作一条蛇,缠住魅女的腰,将其一抛,魅女在空中转了几圈,栽倒在地上。
贺问寻朝她走去,正要伸手将其捉拿,忽感头顶阴风阵阵,身后有利刃破空之声,两个黑衣蒙面人突然现身朝她袭来。
贺问寻翻身躲过?。
此?二人来者不善,武功上乘,一个掌法凌厉,一个剑法精妙,贺问寻被打得措手不及。
倒在地上的魅女见贺问寻被多出?来的二人围攻,恨其生擒魑女,便也加入打斗。
贺问寻原先与?魅女苦战,略感疲惫,现又以一敌三,深感力?不从?心,越打招式越凌乱。
只闻空中剑声簌簌,寒光一凛,剑刃如闪电般直入贺问寻左肩,另一人一掌袭向贺问寻的腹部。贺问寻腹背受敌,内府震荡,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魅女见局势混乱,转身欲逃,然而持剑的黑衣人却挡在她身前。
那黑衣人手起剑落,动作利索至极。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人头滚落,鲜血如水柱一样往上一喷,落了那黑衣人的一身。
啪嗒。
人头滚落在地。
裴似锦一脚将人头踢开,对持剑的那人道:“我还以为你会?放这人走。”
温明诲从?怀中拿出?帕子?,将剑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好?歹我也是天青阁阁主,总不能真的放虎归山。”她低头看?着?躺在另一旁的贺问寻,“裴盟主,你是要立即取她性命,还是?”
裴似锦摇摇头,道:“未获得那本武功心经,我始终留有遗憾。”
静夜之中,忽闻脚步声、马蹄声渐近。两人顿时噤声,飞身上树,隐蔽气息。
江凤缨久见贺问寻不回来,便手拿长枪去寻。她手拿火把往前走,绕过?一棵大?树,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地上。
途径一颗人头,她握着?火把的手紧了又紧,将火把凑近,看?到的是魅女怒目圆睁,张大?嘴巴,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放下一大?半。
江凤缨又凑到另外一个躺着?的人跟前,发现贺问寻双目紧阖,脸色青紫,嘴角渗血,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剑伤口子?。她将手指贴到贺问寻的脖颈处,发现气息微弱,立即抱起贺问寻一同到马上,置于她身前。
江凤缨本就?受了伤,来找贺问寻全?凭一股执念撑着?。奈何伤势过?重,体力?渐渐不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行了一段路后,她眼一黑,一同倒在了马上。
……
日光大?作。
江凤缨睁眼,只觉全?身如被重石碾压,酸痛无比。她艰难地坐起身,见一人手持铁扇一把,正坐在桌边悠然饮茶。
唐危月扭头一看?,道:“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多躺几天。”
江凤缨声音嘶哑:“贺问寻呢?”
唐危月避而不答,“你才刚醒,还是莫要乱动。我这就?喊人来给你送点药膳。”
江凤缨瞥了她一眼,掀开锦被,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衫已换成一套干净的素白中衣,伤口皆已被处理妥当。她又问了一句,“贺问寻呢?”
唐危月眼神飘忽,“这……”
江凤缨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唐危月把手中铁扇一收,握在掌心里,“我和你说真话,你可别动气。”她深吸一口气,“她死了,尸体已经埋在天青阁后山上的衣冠冢里。说是带回来的时候,伤得太重,回天乏术而亡。”
“现在距离你们回来的那天,已经过?了五日了。”
第53章 风雨欲来
“那时, 你们二?人皆晕倒在马上。与你们一同前?往清源山的剑士寻觅良久,直至天光大亮,才将你们寻回。你身上仅有这些剑伤,然而贺问?寻的伤势可比你严重得多。”
“听闻, 她腹部受伤, 内脏受损, 左肩被剑贯穿,血流不止, 送回天青阁时人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这位魅女?当?真如此?厉害?”
江凤缨嘴唇蠕动:“我与这魅女?对战时, 她以吟唱乱我心神,又抢了剑士的剑。她的剑术一般, 但身形实在是灵活,加上当?时又是暗夜, 我大意之下被刺了数剑。”
唐危月将江凤缨按回床榻上,凑过去把她中衣一拉开, 露出里头的绷带缠绕,“这练邪功就是不一样啊, 把你都伤成这样。”
她又转身倒了杯茶,递给江凤缨,“我一听你俩出事, 就马不停蹄地?从唐家赶到这里, 结果就看到天青阁贴在金玉城内的告示,说是使者贺问?寻为生擒魑魅二?位,不顾自身安危, 勇斗邪魅,身陨道消, 此?乃江湖大义之举云云。”
江凤缨指骨紧绷,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往下一看,雪白的绷带悄然染上了一抹红,应是她刚刚起身的时候伤口崩开了。她嘴唇苍白起皱,但她用手将茶杯拂开,盯着唐危月半晌,无力道:“你是开玩笑的?”
唐危月将茶杯放下,“生死乃大事,我岂会为此?儿戏?”
江凤缨赫然起身,“我要去后山的衣冠冢那儿看。”
唐危月手臂一展,拦在江凤缨身前?,问?:“你要去看?看什么?看她的墓碑?还是要把她的坟墓挖出来看看?人头七都还没过呢,你到底是她的朋友还是仇人?”
江凤缨神色颓然:“我只是不相信她死了……我只是觉得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我也不相信我师妹就这么死了。”
顾玲珑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头拿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你先吃药。”
江凤缨愣怔地?看着眼前?人,再一次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非是她在天青阁的舍房。
顾玲珑道:“这里是我师妹的府邸上。你受了伤,天青阁的那位蛊医谢公子又不在,我念在你和我师妹情?谊非同一般的份上,就擅作主张地?把你接到这儿来养伤了。”
江凤缨神色诧异:“谢离愁不在天青阁?他很少外出离阁。”
紧接着,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腰上别的酒葫芦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江凤缨又是一惊:“小姨,你怎么来金玉城了?”
江多鹤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拍桌子:“我就知道贺问?寻没死。昨夜,我遣人去挖她的坟,直接掘地?三尺,都没看见尸体。”
……
贺问?寻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双眸,入目是一片陌生的灰暗色,有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抚摸伤口,只听见 “哗啦” 一声?,一阵滑溜、冰凉的触感?滑过小臂,原来她的双手被铐上了镣铐,镣铐上有锁。这两?个镣铐分别由?两?条很长的铁链系着,与墙壁上的铁环相连。
贺问?寻挣扎着坐起来,小腹处很痛,就好像有人在她的腹部里放置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每动一下,小腹内壁就被狠狠割划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全部换去,仅着一身朴素的中衣,左肩上的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一番。
她的青鸣纱不见了。全身上下剩下的唯一一个物什是属于她的便?是用来簪发的银扣。
贺问?寻环视一周。
她现在正躺在一张石板床上,左右两?侧都摆着一个蜡烛架,架上烛火摇曳,墙边抵着个一桌一椅。
“噗嗤。”
一股很莫名的气血从腹部迅猛地?向上窜,贺问?寻猝不及防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那摊血颜色暗沉,带着丝丝缕缕的腥味。
左肩刺痛,左臂无力,连带着腹部也疼痛难忍。
贺问?寻盘腿,双手结印,暗自运功,只觉得内力阻滞,气息紊乱,每一股真气往上挪一寸都艰难无比,根本不似平常那般顺畅自如。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贺问?寻的心头。
看管着此?处的人听闻牢里的动静,探出个头,露出一张十一二?岁的小孩脸。她往里瞧了几番,便?迅速离去。
不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 “咔哒” 一声?,牢房门打开了。又听 “叮当?” 一声?,一个镶嵌着一颗绿宝石、红宝石的银质酒壶并两?个银质酒杯放置在桌上。
贺问?寻垂眸看着地?上,入目便是一席青衫裙角。
“你醒的比我预想得还要早一些。”
那人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一团青色的绸缎,“或许,你是在找这个?”
贺问?寻呼吸一滞,并没有伸手去拿。她抬眸看向来者,“原来是……温阁主。我不是在清源山附近捉拿魑魅二?人吗?我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温明诲将青鸣纱收回怀里,面含笑意,语调柔和:“怎么还称呼我为温阁主,不应该唤我一声?小姑姑吗?这场戏,你还没演够?”
她伸出手,将贺问?寻鬓边缭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其实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手向下,放在贺问?寻的左肩上,指尖用力一按,听见闷哼一声?,心情?很是愉悦,“十多年过去,没想到长这么大了,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在林里,你居然能与我过那么多招。”
左肩上钻心的痛丝丝缕缕地?刺痛着贺问?寻的神经。她忍着痛,道:“原来那位使剑的高手是小姑姑,剩下的那一位便?是裴似锦了吧。”
温明诲道:“你真聪明。其实我啊,应该把那一剑从你的肋骨而穿,透过你的内脏,这样你会伤得更重些。毕竟你在长生观内糊弄我这一事不可原谅。”她轻微摇摇头,“只可惜,我对你很仁慈,就像我对你的父亲一样。”
“咳、咳、咳。”
贺问?寻猛烈咳嗽了三声?,又是一口血喷到地?面,脖颈上不由?青筋浮起。她仰头看着温明诲,“小姑姑,你这话?说的,你既然对我仁慈,就不应该…… 把我武功废掉,关?在这个地?牢里,还用铁链绑着我。”
温明诲挑眉,手往下移,掐着贺问?寻的双颊,“你本来伤得很重,但是我吩咐人用药吊着你半条命,否则你就是死在那清源山里了。这不是仁慈,是什么?”
她微叹一口气,“你武功不错,但如果不废掉你的功夫,你到时候将这里掀翻半边天,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所以我封住了你的膻中穴、气海穴、肩井穴,截断了你的经脉流转。这件事,我对你的父亲也做过,第?二?次再做的话?明显比第?一次趁手很多。”
贺问?寻嘶了一声?,“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只怕哪一天小姑姑一时兴起,就把我一刀了结了。”
温明诲轻笑两?声?,由?掐改为轻抬贺问?寻的下颔,道:“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不取你性命,曾经的诺言,如今仍旧作数。没办法,我实在是太喜欢明珠了,答应过他的事就要信守承诺。”
她凑近了许多,气息打在贺问?寻的脸上,“该说不说,你的双眸就和明珠的一模一样,你应该感?激有这么一副像你父亲的面容。要是你长得更像你母亲的话?,我真的会动手把你的脸给毁了。”
贺问?寻听得头皮发麻,把脸移开,心里暗骂一句疯子,开口道:“爱惜我的脸,却不爱惜我的武功,小姑姑你这是意欲何?为呐?”
温明诲转身,朝桌案走去。她挽起袖子,旋转酒壶上的转钮,将壶口对准绿宝石,倒了一杯酒,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同你说这件喜事。”她将酒杯抵在贺问?寻的嘴边,“这一杯是我同你父亲的喜酒,婚宴当?日你怕是不能到场,所以特意带来让你也沾沾喜气。”
贺问?寻身子往后仰,“你要同我父亲成亲,我父亲知道吗?”
温明诲道:“待会我回去找他,他就会知道了。”说着,她又将酒杯贴着贺问?寻的嘴,微微倾斜,贺问?寻无奈,只得张嘴喝下去。
身上凡是受了重伤者,皆不可饮用烈酒。这酒一下肚,贺问?寻只觉得腹内如火燎一般难受,伤口处更是疼痛加剧。
温明诲心满意足地?将手收回。
酒劲上涌,贺问?寻将头撇过去,又开始低声?咳嗽起来。地?上的光线被一个走来的人影慢慢覆盖住。
贺问?寻缓缓抬头看去,视线越过温明诲身后那人,道:“不知道小姑姑你成亲,裴盟主是否也有机会喝到这一杯喜酒。”
恰在此?时,裴似锦抬步走了进来。
“自然,” 温明诲转身,从袖中拿出一张喜帖递给裴似锦,道,“下个月初二?,也就是七日后,届时还请裴盟主赏光。”
裴似锦将头上戴的斗篷摘下,“你传信让我秘密来此?处,就是为了同我说你要与温明珠成婚这件事?怎么,你要让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非也,”温明珠将壶口对准红宝石,又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裴似锦,“当?年的事,过了今夜,只会尘归尘土归土,再无任何?一丝泄露出去的可能。我叫你来,也是为了让你见见她。”
贺问?寻手撑在石塌上,眼睁睁地?看着裴似锦把酒咽下,“不知裴盟主来此?处又是为何??另外,我想问?问?,我的夫郎裴玉清如何?了?”
裴似锦冷斥一声?:“我的儿子岂是你能觊觎的,你与他再无可能。我今日来,只为那份武功心经。”她手一挥,命令道:“拿笔纸墨砚来。”
几沓宣纸,一只毛笔,一方砚台很快地?摆在贺问?寻的石塌另一侧。
裴似锦道:“你将你母亲留给你的那套武功心经写在这沓纸上。你可以死,但这份武功秘籍应该传承下去。”
贺问?寻伸出手指拨弄着那一沓纸,道:“其实我是个文盲,我不识字。”
闻言,温明诲笑出声?,连眼里都带了些戏谑笑意,“你若不识字,那便?口述,我叫人拖来一个会写字的人送给你。”她拍拍手,外面的人得到示意离去。
一个拖字,外带一个送字,贺问?寻的手指一顿,不一会,真的将一个头发缭乱,衣衫上尽是血污的人丢在了石塌上。
贺问?寻细细看过去,此?人露出来的手腕肌肤上是殷红未愈的鞭痕,狰狞可怖。贺问?寻心漏跳一拍,撩开那人的发,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熟悉面容。
“小侄女?往后怕是要一直住在这暗牢之中了,没有男人伺候可怎么行呢?这谢离愁便?当?作我这个做小姑姑的送给你的一份礼物。”
牢门阖上,沉重的铁扣咔哒一声?锁紧,两?人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自离开牢房之后,温明诲脸上的笑意一直不减,手指无意识地?敲打银质酒壶上。
裴似锦听着那敲打声?,垂眸看向那酒壶,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为何?我看这酒壶有些眼熟?”
“啊……你说这个,”温明诲晃晃手中的酒壶,“因为这是当?年你给贺兰若设宴时用的啊。”她嘴角的笑意愈加猖狂,“就是那一夜,你给她下毒用的酒壶。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就忘了吗?”
温明诲举起酒壶,指着上面那一圈银环上的宝石,“壶口对准绿宝石时,倒出来的酒无毒,而对准红宝石,则酒中有毒。你刚刚所喝之酒,乃是壶口对准红宝石时倒出的。”
“温明诲你!”
裴似锦勃然大怒,当?即一掌运功朝温明诲逼近,温明诲顺势以手中酒壶挡之,只听 “砰” 的一声?,酒壶被掌风击中,酒水撒了一地?。
运功越是猛烈,体内的毒越是发作得厉害。
数十息之间,两?人过了数十招。
裴似锦手捂小腹,嘴角的血不停地?渗出,喉咙间的血腥气一阵又一阵的往上涌,在眼前?黑影重重之际,只觉心胸口一阵剧痛。她身形一凝,缓缓垂眸往下,一把匕首就这么明晃晃地?插在胸口。
啪嗒一声?。喜帖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裴似锦颓然地?倒在地?上,双眼圆睁,满是惊愕。血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在她的身下肆意地?流淌,浸湿了那张喜帖。她愤恨地?看着温明诲,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秘密来这儿,自然是为了杀你啊。我本留你性命,但有人告诉我,你的密室里挂有一副明珠的画像,我不论?你是否有情?与否,但我最讨厌有人觊觎我的东西。”
“你不是问?我,如何?让当?年之事不外传吗?我觉得,只有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来人,把她的血给我抽干,直接埋到树里,做一具干。尸。”
温明诲将喜帖捡起来,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马车。
溶溶月色中,有人将门推开。
负责看守的侍从俯身一礼,手里端着未动过丝毫的膳食退了出去。
温明珠站起身,直视此?人,“你到底将谢离愁弄到何?处?你……”
他瞳孔睁大,在看到温明诲拿出青鸣纱的那刻,顿时语噎。
温明诲观察着温明珠的神色,缓慢道:“你果然已经和贺兰舟见过面了,是吗?”
温明珠抿唇,隐在袖子中的手握成拳,竭力控制住嗓子里的颤抖,“谢离愁,还有她……我听到侍人说有位使者为捉人而身死……”
温明诲很享受看到温明珠此?番强硬压下慌乱的神情?,勾唇道:“她没死,但是你也见不到她。我答应过你,不杀她,但是要不要让她断手断脚,取决于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喜帖,“七日后,你我大婚,你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
第54章 劫婚(一)
当?有人将温明诲的喜帖送过来时, 江多鹤正在贺府里对着江凤缨、唐危月两人开始第?十五遍解释贺问寻的身世背景。
其实,在江凤缨醒来的当?日下午,江多鹤就娓娓道来一番,从当?年她被卖到程家村开始讲起, 跟说书似地, 硬是往里插入一大段温明珠是如何英勇救她的事迹, 直到第?六天才堪堪讲到长生?观一事。
唐危月摇着手里的铁扇,一脸惬意吃瓜样, 道:“哎呀,原来威名赫赫的天青阁阁主、武林盟主, 竟然是迫害当?年万渊盟盟主的小?人,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就说贺问寻有秘密吧, 嘿嘿,这下我终于是知?道了。”
话才刚说完, 唐危月拿手肘戳戳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凤缨,道:“也不知?道是谁, 从小?就老?是在我耳边念叨,以?后要去天青阁, 成为一名像温明诲那?样侠肝义胆的大侠。”
江凤缨乜了唐危月一眼,道:“我的原话明明是,我要入天青阁, 为江湖纷扰而奔波,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何时说过要向温明诲那?般了,你莫要污蔑我。”她又看向江多鹤, “小?姨又是何时知?晓贺问寻的身世?”
江多鹤道:“就是同你一道出去剿匪之后,她来找过我。”
江凤缨恍然大悟:“原来她那?日如此急忙, 竟是为这事。”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衣衫,乌发用一根发带盘成一团。系在脑后的女郎闯了进来。此人面带薄汗,脖颈泛红,衣摆上沾了些尘土。
此人一观衣着便知?是楼外楼的人。
女郎入门,见?到江多鹤,先是俯身拱手一礼,道一声“江楼主”,再道:“现如今楼内事务众多,楼主始终不归楼,怀素只得只身前来叨扰。”
怀素从怀中?拿出一份略显喜庆的红色帖子,递给江多鹤。
江多鹤接过来,随意道:“这谁的婚宴帖子,你非得从木云城跑过来送到我这里。我都说了我不爱参加这些。”
她打开一扫里头的内容,脸色顿时铁青,又在心里头默默算了下日子,直接将帖子甩到怀素脸上,“这温明诲这个月初二的喜宴,距离今日也就剩一天了,你现在才给我。”
怀素将帖子从脸上拿下来,语含委屈:“楼主,您平常也不爱去那?些个人武林中?人的婚宴,我也没想到这份喜帖对您如此重要。再说了,这温阁主以?为您回木云城的楼外楼,就把帖子送到那?儿去了。”
闻言,唐危月伸手将帖子拿过来,将里头的内容一览,若有所思道:“想必这位明日就要与温明诲成婚的便是温明珠了,这到时候我非去不可啊。有这种看热闹的好事我可不能错过。”
江多鹤嗤笑一声,“成婚?我看是发昏还差不多。”她将帖子一把抢走,对怀素道:“我们楼外楼如今在金玉城的人有多少?”
怀素在脑中?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咱们楼外楼的人遍布整个大周。在金玉城中?,其中?包括一些经营赌坊、酒楼之人,粗略算来大抵至少有三四十人。”
江多鹤撸起袖子,面无表情道:“你让楼里的人,一部分伪装成打杂的,一部分伪装成乐师混进去,到时候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的婚宴给砸了。”
怀素道一声“得令”,扭头就要走,江凤缨心系贺问寻,一把将她拦住,道:“小?姨,你真的是一出手就不平凡,直接劫婚是吧?贺问寻还在温明诲手中?,你若是贸然出手,温前辈处境堪忧,贺问寻又该当?如何是好?”
江多鹤一顿,眉头紧皱,神色郁郁,喝下一口酒解解心中?的闷气,道:“那?总不能让她真的成婚吧?我看贺问寻也未必想让温明诲当?她的继母。”
唐危月在一旁添乱,笑嘻嘻道:“如果我是贺问寻的话,要二选一,我肯定选江楼主你来当?她的继母啊。”
江凤缨双指一伸,猛地用力夹住唐危月的嘴,将其抿成一条线,“你闭嘴,这儿没你的事。” 她接着又道:“现在可有贺问寻的确切消息了?如今人被关在何处可曾知?晓?”
江多鹤双手一摊,“温明诲此人行?踪诡秘,连我派去的人都无功而返。我也很想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哼哧两声,被人念及的贺问寻忽然打了两个喷嚏,那?股子风连带着桌上的烛火也摇曳几下。紧接着,一沓纸朝贺问寻的面上掷去。
贺问寻将纸拿下,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孩:“怎么了?你好像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孩满脸涨红,跺跺脚,“主人让你在纸上写?武功心经,你说你吃不到金玉城里柳三婆那?家的蒸羊肉,鸣翠楼的金玉羹,城西谢公的菱粉糕,你就没心思写?,我特?地下山给你买,那?可是整整接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啊。结果你又不吃……”她一指披着一层被子,抱膝坐在石塌上的谢离愁,“全给他吃了。”
贺问寻一脸认真,“我吃了,就是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才给他吃的。”
小?孩环胸,横眉怒目,接着控诉:“你说你夜里睡不着,会?发冷,要一床被子,我给你拿来了,结果也还是给他。”
谢离愁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贺问寻,无声闷笑。
贺问寻依旧一脸认真,“所以?我又跟你要了一床被子呀,因为他冷,他要一床,我冷,我也要一床,我总不能和他盖一床被子吧。小?妹妹,授受不亲,你可知??”
小?孩更生?气了,腮帮子鼓得老?高,一把将贺问寻手里的纸抢过来,指着上面画的大猪头,恼怒道:“你的要求我都照做了,可你还是戏弄我!离主人的婚宴就剩一天了,你若还是写?不出来,害得我无法去观赏婚宴……”
她将纸一抛,纸张凌乱地落在地上。把腰上佩戴的剑抽出,一把横在贺问寻的脖颈处,威胁道:“若是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就把你杀了,也同样把你的血放干,埋到树里去。”
语罢,小?孩将剑逼近了两分,贺问寻的脖颈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贺问寻脸上的温和笑意不减,任由那?柄寒冷的剑刃抵在脖颈,道:“小?妹妹,现如今我没了武功,已成个废人,你要杀我,我肯定是打不过你的。但是你家主人,只是说关着我,可没说取我性命,你要是擅自做主,我怕到时候我们会?在黄泉路上一同作伴。” 她轻叹一声,“我反正破罐子破摔,死不死的倒也无妨,只是你小?小?年纪就因我殒命,怕是不值得。”
小?孩冷哼一声,“我虽年纪小?,但我的武功却?是主人亲手教的,我才不弱。你若是不写?那?武功心经,你照样会?死,你唬谁呢?”
贺问寻咦一声,好奇地问:“为何我会?死,不是裴盟主要我的武功心经吗?如果我不写?,那?她可就拿不到了。”
小?孩血气上涌,思路被贺问寻牵着走,下意识地道:“什?么裴盟主,主人还不是已经将她杀……”
说到这儿,小?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漏了嘴,脸色一变,将剑上移,直至贺问寻的额间,怒声道:“你居然敢套我的话,你看我……”
贺问寻丝毫未动,就坐在那?儿,直直地看着小?孩。
小?孩被她激得想动手却?又想起温明诲的话。犹豫再三,她将剑一挥,寒光一掠,几缕头发落在了纸上,道:“这次就先饶了你,若你再敢耍什?么花样,我定不会?轻饶。”
牢门阖上,锁扣扣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贺问寻起身,将每一张纸捡起来,叠好放在桌上。她转身看向谢离愁,“这鬼地方暗无天日,没有日光透进来,没想到竟然已过去六日了。她说我们在山上,下山又需要一个时辰,又能买到金玉城的美食,看来我们呆的地方离城有十几里路。”
谢离愁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衣衫滑落,他手臂上的鞭伤依旧泛着红肿,无法痊愈,这是因为温明诲下令用盐洒在他的伤口上,致其溃烂。
他低声道:“羊肉性?温,金玉羹里的山药,菱粉糕里的藕皆是养生?之物,有补气血之效,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贺问寻道:“你是为了我才遭如此横祸,其实我对你心生?愧疚。”她看向谢离愁手臂上的伤,轻声道:“若是能出去,我会?特?地为你制一副药膏,有祛腐生?肌之效。美人好颜色,自然是不会?让你留疤的。”
她的眼眸温润潋滟,犹如春日里的湖水般轻柔。
谢离愁只觉得,胸腔里的那?方池水也被这春风撩得漾起涟漪。他有些无措,又有些难受地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当?中?,咬着下唇,闷闷道:“这是我自愿的,你无需如此。”
过了半晌,谢离愁抬头,见?贺问寻怔怔地盯着一张纸看,道:“怎么了?”
贺问寻双指拈起一张纸,面向谢离愁。
那?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贺问寻道:“其实我是真的将迢月心经的内容写?在纸上了,不过是夹在一叠画满猪头的纸中?,那?位小?妹妹太?生?气却?未曾细看。”
谢离愁闻言,哑然失笑:“看来你确实是写?给她了,只是她太?过急躁。”
贺问寻伸出两指搭于脉搏之上,默了半晌,才道:“那?温明诲说我的武功尽毁,但这几日来,我却?能感受到气海里仍有丝丝真气浮动。”
谢离愁披着被子从榻上起来,每动一下,粗糙的衣物就会?摩挲过身上的伤口,但他硬是没发出任何一声。他坐在贺问寻一侧,道:“手给我,我来探。”
贺问寻手递过去。
冰凉指下的肌肤是温热的触感,其脉象平稳,一点也不似武功尽废的残破之相。
谢离愁下意识地抓着贺问寻的手腕,颤着声道:“你的内力还在,它只是被锁于气海之中?。”
贺问寻的眸光往下,游离在谢离愁的手背上。
谢离愁轻咳几声,面色不动地将手收回被子里。
贺问寻一手支着下颔,一手举起纸张,念出来:“致死地而后复生?之,神行?有实,脉碎星辰影迷离,魂归沧海韵无际,死境逢生?灵光觅,江月映辉化?神奇。”她将纸放下,道:“这是迢月心经第?九层江月映辉的口诀。”
谢离愁喃喃道:“死境逢生??化?神奇?”
贺问寻道:“迢月心经中?正绵长,在我垂危之际,护住了我的经脉,所以?这才没有丧失内力。之前我一直难破第?九层,难道这里的致死地而后复生?之是指我要先自断经脉,才可更上一层?”
她点点身上的穴位,“虽气息不畅,但只是堵于那?儿,我能感知?到元气阻塞。看来得需要有内力之人助我冲破禁锢,才可重新流转。”她看向谢离愁,眨眨眼,问:“要不你往我身上打几拳?”
谢离愁将手抬起,只见?腕上淤青未退,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温明诲挑断了我的手筋,莫说打你几拳,便是动一动这只手都疼痛难忍,怕是无法帮你了。”
“温明诲还真的是禽兽啊,到时候帮你讨回来。”贺问寻站起身,若有所思道:“那?我只好向那?个小?妹妹求助了。”
当?小?孩端着饭食准时来看贺问寻时,发现她正靠在牢门边上。
贺问寻淡淡地扫了一眼食物,道:“你这种东西,给狗都不吃。”她手一拍木栏上,“开门,我要见?温明诲这狗贼。”她手一掀托盘,只听 “哐当?” 一声,托盘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四溢,甚至是浸湿了小?孩的武袍下摆。
果然下一刻,小?孩就被激得的火冒三丈,“你!”
“你什?么你?怎么,想杀我?就像温明诲杀了裴似锦那?样?你敢吗?”
贺问寻直接一掌劈过去,小?孩灵活翻身一躲。贺问寻一挑眉尾,依旧不管不顾地攻过去,嘴里仍然挑衅着:“回家多练练去吧,你也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温明诲可真的是会?教人。”
两人即刻缠斗在一刻。
贺问寻穴位被封,内力施展不出,自然是挨打的比较多。
小?孩一拳又一拳地擂在贺问寻身上。
贺问寻一边挨打,一边调整身位,让拳头落在穴位上。只听闻她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口暗黑的淤血,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一通则百通。贺问寻只觉得身上的膻中?穴、气海穴、肩井穴微微发热,气海深处的内力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在她体内奔腾涌动。
噗嗤。
体内原先的那?股阻滞已荡然无存。
全身的经脉像是藤蔓一般,自发地贯通,且比之前愈加坚韧,感觉体内又热又烫。
贺问寻额间生?汗,嘴角滴血,关节紧握泛白,口中?又是一声闷哼,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副被打得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喃喃道:“江月映辉化?神奇……”轻笑两声,她道:“好一个化?神奇。”
小?孩倒是看着有些心软,担心真的把人打死,但又嘴硬道:“活该,谁让你这么放肆。” 她俯下身想去瞧瞧贺问寻的伤势。
地上的那?人蓦然起身,双指一伸,将小?孩定住。
“你……你怎么武功突然恢复了……”小?孩瞠目结舌地看着贺问寻。
贺问寻用衣袖抹走嘴角的血,将小?孩腰间的剑取走,温和道:“多谢。”这会?换她将剑抵在小?孩的脖颈处,“以?后不要这么急躁,知?道吗?现在我问你,你昨日是不是说裴似锦被温明诲杀了?”
小?孩硬声道:“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会?透露……”脖颈上的剧痛让她止住了话头,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衣领上的鲜血。
贺问寻冷声道:“你只需要说是,还是不是。不答就会?死,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数三声。”
“一。”
“二。”
小?孩睫毛发颤,死亡的恐惧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她艰难地开口道:“主人将她杀了,埋在一棵银杏树里。”
“那?棵树在哪?”
“就在暗牢外。”
贺问寻手指疾点,将鲜血止住,又将自己身上的中?衣撕下一角替小?孩包扎好。她摸摸小?孩的头,“你是个好孩子。穴道过两个时辰后会?解,到时候你可自行?离去。”
只见?无人在意的暗处,一人环着另一人的腰施展着轻功溜到马房,偷偷骑着一匹马溜了。
……
金玉城城北温府。
温府的匾额上、回廊上、窗棂边皆是挂满了红绸,就连府内下人都换上了一身红绸裁制的新衣。
裴松雪依着府内下人的指引,穿过月洞门,找到温明诲。她恭敬地拱手一礼,“温阁主,自家母上次出门,已七日未归。不知?您是否知?晓其下落?”
温明诲着一身鲜艳喜服,上描绘的是金线祥云,发上簪的是流苏金簪。她脸上笑容灿烂,“原来是贤侄女。裴盟主原来不曾归家吗?” 她摇摇头,“我并未知?晓她的去向。”
裴松雪正欲开口,一位下人步履匆匆,俯身对温明诲道:“家主,吉时已到,切莫耽搁。”
温明诲颔首,往喜堂走去。
喜堂处已聚集了许多宾客,诸位谈笑欢畅,两侧有乐师手拿锣鼓,吹的是《鸾凤和鸣》,一派喜庆之意。
“快看,新郎来了。”
只见?一个身形颀长,头戴喜帕,着一身喜服的人缓缓走来,其身后左右各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女郎。
温明诲看着那?人,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手,蔼声道:“明珠。”
温明珠看着喜帕底下的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脚步像被钉住了一般,迟迟没有动作。
蓦地,只听耳边风声簌簌,温明诲脸色一变,收手已不及。
原来是一把利剑从人群后方飞出,直直地擦着温明诲的手腕而过。
温明诲看着手中?的那?一道血痕,抬首眯眼看去,只见?一个人着一身紫衣立在屋顶上。
深秋的风瑟瑟吹过,此人乌发飞扬,衣袂飘飘。
那?人动用内力,将声音传遍全场 ——
“不好意思,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锣鼓声戛然而止,全场静立。
第55章 劫婚(二)
此?人伫立在高高的?屋檐角上。
日光于?她身后?倾洒而下, 连她的?秀发、衣衫都沾染了点点光华。
一时?之间,不论是敲锣的?乐师,还是谈笑的?宾客,皆都停驻, 抬头看向她。毕竟大庭广众来搅扰婚宴这件事甚是少见。
唐危月倒了杯酒, 抿上一口, 手中扇子一展,“我就说这一趟没白?来。”
那人又道:“小姑姑, 虽然我人来了,但是这喜酒就免了, 毕竟小姑姑刺我的?那一剑还没好,这酒喝多了伤口怕是要复发。”
温明?珠闻此?声, 径直将头上的?喜帕摘下。他转身,定?定?地看着那人从屋檐角上翩翩而下, 手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喜帕握紧。
新郎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是温……温明?珠……是当?年?万渊盟的?盟主温明?珠啊!”
此?次宴请的?宾客中有人认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温明?珠。
“……这……今日的?新郎是温明?珠?可是……温阁主可是温明?珠的?妹妹啊……这怎么能成婚呢……”有人话都说不利索。
“那前来搅乱婚宴的?又是何人?”
唐危月凑过?去, 手肘搭在旁人肩上,热心讲道:“她唤温明?诲小姑姑, 你?说她俩是什么关系?她是温明?珠的?亲生女儿,温明?诲的?小侄女。真笨,你?连这都理不清。”
那人一听眼?发直, 舌头打?结:“那……那……亲妹妹娶亲哥哥……亲女儿不乐意……这叫什么事啊……荒唐……荒谬…”
江多鹤闻言坐不住, 开口解释一番:“非也。这位娘子,你?可识得我?我乃楼外楼的?楼主江多鹤。你?且听我一言,这温明?诲与温明?珠之间并非亲缘关系, 温明?诲实则是当?年?温铁心收养的?义女。”
那人木讷地点点头,闭嘴看向从她身前走过?的?紫衫女郎。
江凤缨坐在席位上, 眸光静静地看着贺问寻走过?,心里头原先揪着的?那股气在此?刻总算是松弛了。
温明?诲将手收回袖子中,暗自握紧,掌上的?伤口受压而鲜血不止。她眸光冰冷地盯着贺问寻,耳畔尽是宾客们的?碎碎言语。
贺问寻停下,与温明?珠隔着十五步之远。
两人四目相对之下,贺问寻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幸好我来的?时?机恰好,否则就要让父亲陷入两难之中。”
温明?珠摇摇头,神色欣慰:“曾听闻你?涉险,现如?今你?能安然站在我身前,我自当?欣喜万分,你?做的?很好。”
他手一松,喜帕落地,沾上尘埃。当?他正欲转身朝贺问寻走去,一直守在温明?珠身旁的?四位女郎瞬间眼?神一凛,寒光闪闪的?长剑 “唰” 地一下从剑鞘中抽出,围在他四周,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着眼?前此?景的?宾客们惶恐不已。
温明?诲面色一寒,嘴角的?笑早就在看到贺问寻那刻荡然无存,切齿道:“我不是废了你?的?武功,为?何你?还能内力传音?”
“这还得多多感谢母亲的?独门心经,将我的?内力锁住,这才免去武功被废之灾。”贺问寻神情镇定?,面色平常,向前走着,“小姑姑曾感慨自己太过?仁慈,我却不这么觉得。”她看向温明?珠,“父亲,你?觉得是亲手手刃仇人重要些,还是名声重要些?”
贺问寻此?言是在询问,是否要将温明?诲囚禁他多年?一事公之于?众。
温明?珠道:“自然是亲手手刃仇人要紧。你?无需顾虑我,我早已无畏人言,当?年?之事你?尽可说出。”
温明?诲眸光一闪,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同。她低首看着依旧在流血的?手掌心,又看着神色无任何异常的?温明?珠,惊愕道:“为?何只有我痛,你?不痛?你?身上种的?同生共死子蛊去哪了?”
温明?珠扭头看向温明?诲,神色淡漠,“当?年?你?往我身上种的?蛊早已去除。”
贺问寻微微一笑,“就在冥魄节之际,小姑姑于?长生观静修之时?,我将父亲接走,为?他祛了身上的?蛊。是的?,就在小姑姑眼?皮子底下,我悄无声息地做到了。”
她缓缓向那四个持剑女郎趋近,高声道:“诸位,我今日前来,一则是为?解救我生身父亲,二?则是还原当?年?万渊盟之真相,三则是为?了揭露温明?诲此?人之真面目。”
“当?年?,温明?诲则伙同裴似锦,对我母亲下毒,后?又逼迫我父亲从盟主退位。然,温明?诲此?人对我父亲心怀不轨,竟然将我父亲囚困于?身边多年?。”
“她为?了逼迫父亲同她成婚,居然罔顾私心,公然放出曾经危害武林的?魑魅二?人,在我捕捉二?人之际,温明?诲重伤我,将我锁于?暗牢之中。试问诸位,一位由朝廷任命,掌管江湖武林案件之人,做出此?等事来,她还能居此?要任吗?”
“温明?诲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曾与她共谋的裴似锦秘密邀至暗牢,并且将其?毒杀,埋于?树中。是她,让当?年的万渊盟不复存在。也是她,为?了让当?年?秘密石沉大海,杀了武林盟主裴似锦。”
闻此?言,众人哗然不已,议论连连。
裴松雪当?即站起了身,怒目而视,愤恨道:“贺问寻,此言当真?我母亲真的被此人谋害?”
贺问寻扭头看向裴松雪,颔首:“绝无虚言。”
见多年?埋藏的?秘密给公之于?众,温明?诲无心再伪装。她仰头大笑,语调癫狂,“确实是我杀了,你?又要拿我如?何?”
贺问寻轻声道:“自然是要你?偿命,既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我的?父亲。”
语罢,贺问寻手腕扣住离她最近的?那一人,臂膀用力,直接将人的?腕骨卸掉,一举将剑夺过?来,剑指直至温明?诲,这一举动完成只在须臾之间。她冷声道:“你?让我的?父亲多年?受你?掣肘,遭你?折磨,今日你?就拿命偿还吧。”
蓦地,众人只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看到一群侍卫冲入此?地。
在此?刻,温府底下的?侍卫终于?赶来喜堂。
江多鹤直接把桌一掀,只闻几声清响,瓷盘碎了一地,大声道:“人呢?我楼外楼的?人呢?赶紧出来,把这喜堂给我砸了。”
只见原先在一旁围观的?一干乐师、杂役直接摊牌,将手里的?扫帚,甚至是敲锣用的?鼓槌拿来当?武器,和这些个侍卫缠斗在一起。
顷刻之间,两伙人打?得你?来我往,斗成一团,桌上摆放的?佳肴美酒全都洒落一地,宾客们都各自惊慌而逃。
唐危月头一偏,接住一个朝她飞来的?酒杯,悠哉悠哉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好好好,打?架是吧?我最拿手了。” 一把铁扇飞旋过?去,直接冲向贺问寻的?一人应声倒地。
温明?诲眼?底阴鸷骤现,直接伸手,将魔爪伸向温明?珠。只见一阵红蝴蝶翩翩起舞,那套红色喜服碎了一地。
原来是温明?珠直接将身上的?喜服震碎,内力激荡之下,红色的?布料如?花瓣般散落开来,一套月白?色锦缎长衫现于?众人眼?前。
温明?珠将头上的?金簪取下,一头乌发倾洒而落,指尖一掷,金簪直入一名将要过?来擒拿她的?女郎喉间。
“你?……”温明?诲神色愣怔,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之景,“你?……何时?恢复了武功?”
温明?诲手一指贺问寻,尖声道:“是你?!是不是也是在长生观?”她喃喃道:“这到底是为?何?我明?明?看着明?珠日日在我眼?前打?坐。”
贺问寻缓缓道:“小姑姑可曾听过?易容术?当?日在长生观打?坐之人,并非是父亲,而是我的?夫郎裴玉清。”
落在贺问寻身边的?那人一滞。
贺问寻转头,对那人说:“待此?事了,我带你?去寻裴似锦的?尸首,你?把裴郎还给我,好吗?”
裴松雪只觉喉间涩然,从齿间挤出一个“好”字。
贺问寻不再迟疑,化作一头豹子,持剑向温明?诲攻去。相比于?上次林中对打?,温明?诲只觉得贺问寻的?出招比之前更快、更狠。
温明?诲弯腰,以剑刃抵挡贺问寻的?攻势,只闻耳边风声阵阵,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一柄掠火长枪的?攻势,但后?头另有一柄长剑刺来,挑掉温明?诲头上的?流苏金簪,只听 “叮当?” 一声,金簪在地上滚落。
温明?诲以一人抵挡三人攻势,数回合之下,略显吃力。她乌发缭乱不堪,身上的?喜服早已被利刃刺破,血流不止。
贺问寻找准时?机,一脚踹向温明?诲左胸房。
温明?诲身如?飘落枯叶,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吐出。她抬首看着缓步走来的?那人,冷笑道:“怎么,你?是要亲手了结我?”
贺问寻摇摇头,“我只是来打?败你?的?,因为?要杀你?的?人……”
“是我。”
温明?珠接过?贺问寻手中染着鲜血的?剑,在温明?诲的?双目惊愕之下,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膛。
血腥气猛然上涌,温明?诲口中鲜血四溢。她身下的?鲜血也慢慢流淌开来,将她身上所着的?喜服浸染得更加鲜红。
日光直射下,温明?诲的?视线逐渐模糊,她的?眼?神却又能牢牢地锁在那个着一身月牙长衫的?人身上。手有千斤重,但她依旧固执地举起来,想去拉住那人的?衣角。
温明?珠对身下残躯连一眼?都不屑,转身离去,不带任何迟疑。
……
裴玉清自从那日被掳走后?,就一直被困于?金玉城城郊的?一个小院子里。他身上并未带任何镣铐,但有不下七个裴氏侍卫守在那处。
跟着他的?少年?春柳并不会武,裴玉清自是不可能撇下他一人离去,故一直未能脱身。
他想,她会来找他的?。
只听院门外马蹄声阵阵,裴玉清站起身,从窗外望去,见一紫衫女子从马上下来,侍卫欲拦,她从腰上取下一块木牌递过?去后?,侍卫便侧身让开。
贺问寻一扭头,就从那只开了一道缝隙的?窗边走去。
裴玉清将窗户大开。
隔着窗,贺问寻见没人望她们这边看来,便凑过?去吻吻裴玉清的?嘴角,“回家吗?”
裴玉清眸光潋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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