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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015


    “Denise, 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但?是既然来上?班了,必须打起?精神。”徐菲林今天第二次提醒梁宛, 笔帽在会议桌上?敲了敲。


    从挪威回来后第二天,梁宛就顶着堵塞的?鼻子和几乎失去声音的?嗓子开始上?班,大脑嗡嗡的?, 时常对?一些?话反应不过来。


    梁宛的?状态比在挪威的?最后一天更差。


    拖着未痊愈的?身体坐长?途飞机是她?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的?事。


    航班起?初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三小时,一夜没睡的?她?在机场椅子上?忍不住打瞌睡,等到登机时, 她?的?脖子落枕了,疼痛难忍,只能一直侧着。


    飞机上?,她?身边是一位体味颇重的?男士。梁宛并非不尊重人,只是那种味道?混合着古龙水的?香气,让本就头晕的?她?更想呕吐。


    好在第一程的?时间并不算长?。在中转机场的?洗手间内,她?看?见镜子里?眼眶通红, 满眼迷离的?自己。


    真是狼狈。


    这算什么?做坏事的?报应吗。


    从洗手间出来后, 梁宛才后知后觉这趟的?中转站是慕尼黑。


    Lee长?居的?地方。


    购买机票时,慕尼黑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地名,现在却好像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


    慕尼黑飞往北京的?班机上?,头疼伴随着一夜未睡的?胸口疼开始反噬。梁宛用两团纸塞住鼻子,带上?口罩, 眼睛却还是痒到睁不开。不仅如此, 因为忘记提前值机, 梁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靠过道?的?位置, 总好过在中间当夹心饼干。但?每一次好不容易入睡后,坐在里?面的?人便?要去洗手间, 她?不得不起?身让出位置。


    本就浅眠的?她?更是睡不着,不断的?惊醒折磨得她?精神脆弱。长?途飞行时,经济舱的?空间显得格外残酷。航程刚过半,梁宛的?腰就已经疼得令她?崩溃。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仿佛被拳击手打了一遍。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回到家后,梁宛强忍着猝死的?风险冲了一个澡,只将行李丢在客厅后便?倒头就睡。


    她?几乎睡死过去了。


    但?这一觉没能让她?的?精神与身体缓过来,七小时后,她?就顶着黑眼圈和速率过快的?心脏返回公司。


    午休时,梁宛还举着筷子,眼睛就已经闭上?了,头耷拉着就快掉进外卖盒里?。


    陈彦及时出现捞了她?一把。


    “宛姐,你怎么困成这样?”


    梁宛惺忪睁开眼,向他道?了声谢,摸着自己不太?舒服的?心口,迷迷糊糊地吃了口白饭。


    “没睡够。”


    “挪威怎么样?看?到极光了吗?我之前在爱尔兰的?时候也见过一次极光,大自然真神奇。”


    梁宛沉重的?脑袋点了点,“看?到了。”


    她?有意不去想太?细节的?部分?,只敷衍了事地回答。为堵住这个好奇小子的?嘴,她?弯腰从袋子里?翻出纪念品,都是她?最后一天在机场购入的?。


    “送你的?。”


    陈彦的?反应总是夸张,大声哇了一下,“姆明!”


    不论是送给谁的?纪念品,梁宛都统一购买了Moomin姆明的?周边。一方面是她?喜欢姆明,觉得可?爱,另一方面则纯粹是图个方便?。年轻人普遍不会拒绝可?爱的?文创周边,以防万一,梁宛还给每人买了一袋咖啡豆。为此梁宛还额外支付了行李超重费。从奥斯陆回国的?路程对?她?来说堪称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摧残。


    这时徐菲林走进办公室,开了一上?午会,到这时梁宛才注意到她?换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更有职业感。


    “这是Linda昨天交上?来的?策划案,下午你和她?去探讨一下,明天下班之前给我一版新的?。”徐菲林留下一沓文件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转身把手撑在办公桌上?,“话说回来——你在挪威有艳遇吗?”


    折回来后的?语气与前一句截然不同,语调转了几个弯,充满八卦味。


    “没有。”梁宛微微笑着,面不改色整理桌上?的?外卖盒,“你知道?的?,我对?恋爱不感兴趣。”


    徐菲林扁嘴,“所以我觉得奇怪嘛。像你这样的?小美女?怎么会不想恋爱呢?受过情伤?我女?儿才高?中,我就看?到她?日记上?写着暗恋班上?男同学了。唉,她?的?年龄应该以学业为主。你倒好,28岁了也不着急。这世道?真是乱了套了。”


    陈彦惊呼:“Alice姐,你偷看?小朋友日记本?这可?不好,现在小朋友注重隐私。”


    梁宛睨了他一眼。


    他口无遮拦惯了,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有靠山也不怕得罪上司。


    梁宛笑笑:“青春期有喜欢的人很正常的?,我高?中时也有暗恋的?人。至于现在,工作是最紧要的?,没有时间约会恋爱。”


    徐菲林是一个工作狂,多少能理解这一点。


    “都说农村里?光棍多,大城市剩女?多,还真是。优秀的?男人啊,上?学时就被人抢购光了,流入市场的?少。”她?叹了口气,“所以你更要抓紧了,趁着年轻,把孩子生了,当高?龄产妇的?风险那可?大太?多了。”


    梁宛咳了几声,开玩笑道:“姐你不介意我休带薪产假?”


    “我怕什么啊?薪水又不是我发。”徐菲林难得打趣,“我也不至于那么没有人情味吧。虽然我是希望你能像头牛一样工作,但?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谢谢Alice姐,要是有缘分?从天而降,我会尽力抓住。”


    漂亮话,梁宛深谙其道?,信手拈来。至于做不做,则是另一桩事。


    徐菲林心满意足结束这场午休谈话,踩着高?跟鞋噔噔出去了。梁宛低下头,忍了许久的?咳嗽一下猛烈爆发出来,咳得陈彦心惊,主动递来一瓶水。


    同事里?,有一些?不喜欢徐菲林,觉得她?太?强势,敢怒不敢言。另一些?以她?为榜样,学习她?的?同时也不忘与她?打好关系。


    对?梁宛来说,徐菲林就只是上?司,一个没有必要建立褒贬体系的?角色。


    徐菲林年过五十,在她?的?年代里?,她?婚育的?年龄算得上?晚。她?的?事业心很重,到三十三岁经人介绍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随即效率极高?地在一年之内完成了结婚生孩的?步骤。她?的?行事作风新潮,生活独立,但?有些?观念却仍有些?保守,譬如说劝人早日结婚这一点。自己怎么做是一回事,劝别人又是另一回事。


    梁宛与徐菲林年轻时有一点很像——听不进旁人的?劝。


    总是笑着点头说好,却依旧我行我素。


    梁宛还从她?身上?学到了一些?事。


    其中一条是:不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不仅无用还容易惹人不快。


    虽然梁宛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Linda是刚转正不久的?新人方愿,一腔热血奔赴广告业,责任心重,想法很多。梁宛喜欢她?的?创意,但?创意不总是会被甲方认可?。当初刚毕业去某家4a广告公司实习时,梁宛也有梦想,想让自己的?创意被大众看?见。


    后来,她?就被磨平了棱角。


    梁宛是一个很容易接受现实,并躺平的?人。甘露也好,污水也罢,饿不死人,她?就能下咽,顺其自然。


    下午梁宛找方愿谈了谈修改方案,怎料方愿提出要和梁宛一起?加班。


    对?于加班这事,梁宛是麻木的?。


    但?小姑娘提出的?是到梁宛家加班。


    ……


    梁宛语塞了很久。


    职场上?,她?很少直接拒绝人。


    “我家很乱,从挪威回来的?行李也还没有整理。”


    方愿才不在乎这些?,“那是宛姐你没见过我家,我妈说那是猪窝。”


    梁宛投降,下班时带着方愿一起?坐地铁回家。


    “宛姐,你住得好远,每天通勤时间要很久吧。”


    “嗯,公司附近的?小区房租都太?贵了。”


    虽然现在租的?这一间也不便?宜,只能算是个折中的?选择。五千五的?房租,一小时的?通勤,不错的?周边配套设施,小区安全,对?梁宛来说能接受。但?她?最近想换个便?宜点的?房子。以前是一个人花,存不存得住钱没大所谓。


    如果有了小孩,一切就不一样了。


    方愿是个小话痨,一路上?说了不少。


    “宛姐,你这次去挪威花了多少?我也想去,用自己挣的?钱。”


    梁宛被地铁里?的?人潮挤得不适,只能敷衍回答:“我没有具体计算过。”


    何况她?这次的?花费也做不得参考,她?的?目的?可?不是旅游。


    跌跌撞撞回到家,梁宛摘了口罩,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喉,间隙又吞下一颗药。


    “随便?坐,那边的?行李箱可?以直接跨过去。”


    方愿一边挪步过去,一边吐槽:“地铁上?人也太?多了吧。宛姐你怎么不买一辆车代步?你也不差钱。”


    梁宛忍俊不禁道?:“早晚高?峰开车只会更堵。”


    方愿是个留学生,家境殷实,甘愿当广告狗纯属为爱发电。家就住在公司边上?,通勤时间约等于没有。


    梁宛对?富二代们的?态度很一致,绝不同他们交恶,但?也不会去巴结,能聊得来,当当她?的?人脉,就很满足了。


    作为公司前辈兼半个上?司,梁宛本着照顾方愿的?意思?,按她?的?口味点了昂贵的?日料外卖。对?方愿来说也许不够高?档,但?起?码不会显得小气。


    方愿的?想法是自由奔放的?,听不得甲方那些?枯燥的?要求,探讨了没多久,她?就开起?小差。


    先是摆弄起?梁宛送她?的?姆明帆布包和钥匙扣,又和朋友在微信上?热聊。梁宛不是个严苛的?人,索性用从挪威带回来的?咖啡豆冲了两杯咖啡,也好给自己提提神。


    “宛姐,能不能看?看?你在挪威拍的?照片?”


    梁宛答应了,把相机递给她?说:“还没有传进电脑,凑合在相机里?看?看?吧。”


    “那更好,都是原图,最真实了。”


    “这是哪里??”“奥斯陆。”


    “这晚霞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太?漂亮了。”“特罗姆瑟,可?以坐缆车抵达这里?。”


    “虎鲸?天呐宛姐你看?到虎鲸了!”“嗯,你再往前翻,还会有海豚。”


    方愿的?惊叹声不绝于耳,在一问一答之中,挪威之行像一场倒放的?电影——匀速在梁宛眼前展开。


    “宛姐,你怎么都不拍人?连你自己的?照片都这么少。”


    梁宛莞尔,说自己只是更喜欢拍风景。


    一张张相片,是她?有意避开他的?证据,是她?想要淡化他的?存在。


    但?直到此刻,梁宛才发觉那些?记忆仍旧鲜明。她?越是想忽略,越是想起?每一张相片后的?故事。


    梁宛低头苦笑了笑。


    不知道?他会有多生气,会有多怨恨她?。


    哪里?都没有他,哪里?都是他。


    直到相机扯着记忆回到追逐极光的?那一夜。


    “宛姐,他是谁?”


    画面中,路灯闪耀,像一颗没有温度的?太?阳,静静地照亮那晚漆黑的?夜。车窗外晦暗不明的?景色在飞驰倒退,模糊的?线条,朦胧的?光线,昏暗的?车内只有轮廓清晰分?明。


    但?也只有轮廓,看?不清他的?模样。


    Lee……


    Lee.


    梁宛一只手覆着另一只,语调轻松,像回答方愿其他所有问题那样。


    “他是极光猎人,长?得好看?,我就偷拍了一张。”


    原来飞越7000公里?,会让人以为已经离开他很久。


    第16章 016


    谢晚馨曾经点评过梁宛:天?生的牛马。


    话糙理不糙。


    梁宛并不是热爱工作的那类人, 实际上她每时每刻都想辞职不干了。但她只敢想不敢做。


    想剔寸头,只是想想。想在?脚踝上纹电影台词,也只是想想。连染头发?这样的小事, 也因为?决定不了颜色而作罢。


    谢晚馨说,生活只要轻轻拍梁宛一下?,她就投降了。别人让她做牛马, 她就甘愿去做。


    她们俩,一个?在?爱情?里当牛马,一个?在?工作里, 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麻木不仁地完成指令是梁宛的人生底色。


    部门甚至跨部门大大小小的事都开始往梁宛身上积压。


    梁宛回国已经一星期多,咳嗽仍未痊愈,行李还没理完,工作任务倒是换了一轮又一轮。新来的实习生要她带,方?案要她负责修改,客户部找甲方?也几乎次次不落她, 连徐菲林都点评:就该你涨工资的。


    同事笑着说怕自?己35岁被辞退, 梁宛倒想着35岁就辞职,她怕自?己哪天?倒在?工作路上,曝尸荒野,连赔偿都没人替她收。


    忙碌也有一个?好处。


    譬如说——让她的思绪和情?感没有野蛮生长的余地。


    陈彦给部门同事买了咖啡,亲自?端到梁宛桌前。


    “宛姐, 休息下?吧, 你前几天?不是心脏难受吗?还这么拼命。”陈彦自?告奋勇, “一会儿我陪你加班, 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


    “谢谢咖啡。”梁宛目不转睛,用嘴角的笑意回应他?, “晚上有个?同学聚会,不能加班。离下?班还有一小时,我得抓紧时间。”


    陈彦搬了把椅子到一旁,反坐着与梁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难得见你不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梁宛笑笑道?:“朋友组织的,盛情?难却。”


    原本?同学会是定在?下?个?月的,但一月份多数人抽不开身,便?提前到今日。一个?班三十?几个?人,如今零零散散凑了十?几人参加,其?中一人还是隔壁班的陈知渊。


    陈知渊当年?也算是学校里有名的人,同学几乎都认识他?,有几个?男生和他?还曾是铁哥们,都很欢迎他?加入。


    完成工作,准时下?班打?卡,陈彦陪梁宛走了一段路。


    北风凛冽,大衣和围巾都兜不住的寒意。


    “宛姐,我送你去同学会吧。”


    梁宛摆摆手,“我朋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谢晚馨开着车在?路口拐了弯,停在?公司大门前。


    “宝贝——这里!”


    陈彦起了身鸡皮疙瘩,抖了抖。


    梁宛忍着笑道?:“习惯一下?,我们女人之间叫宝贝很正常。你快回家吧。”


    “好,宛姐玩得开心。”


    这是从挪威回来后,梁宛和谢晚馨见的第一面?。


    一上车谢晚馨就夸张地打?量梁宛,“宝贝,你丰腴了。”


    “……”梁宛清了清嗓,“这你都看得出来?我胖了三斤。”


    “我的眼睛就是尺——胖点好看,你之前偏瘦。”


    聊着聊着,话题还是集中到陈知渊身上。梁宛兴致不高,工作一天?后精疲力竭,只静静倚着车窗。


    谢晚馨的贴心接送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晚高峰时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梁宛眼睁睁看着路边的行人超越她们。最后,她们成了全场唯二迟到的人。


    包间是谢晚馨订的,照常理只能容纳十?五人,参加同学会的一共有十?七个?人,最后硬生生加了两张椅子进去。这一加,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


    酒水、冷菜齐齐摆在?桌上,只等姗姗来迟的二位。


    落座后,一番嘘寒问暖和叙旧。梁宛只能将五六个?人的脸与名字对上号。


    “太伤心了,梁宛你居然?把我们忘了。”


    名字被遗忘的几人即兴上演一出苦情?剧。


    梁宛哭笑不得,“我记忆力不好,只是记不得你们的名字,人还是认识的。”


    一直没说话的陈知渊淡然?一笑,顺着她的话说:“那时候我们参加社团,直到第三次活动她才记住我的名字。”


    梁宛的视线跟随其?余人一起向他?看去,这时“青春期暗恋的陈知渊”和眼前的人才重叠在?一起。


    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


    陈知渊留长了刘海,打?理得精致。听谢晚馨说,他?去年?做了激光手术,所以不戴眼镜了。一双杏眼失去遮挡物,少了些书卷气,多了几分阳光。


    但梁宛喜欢头发短一些、戴眼镜的男人。


    一旁的同学附和陈知渊,“梁宛的记忆力只用在学习上,背单词那叫一个?快。”


    “所以老师都喜欢她。”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梁宛笑着端出些社交时才会用到的话。


    “当时都说梁宛要申请美国的大学,SAT考了2380呢,后来怎么选择来北京了?”


    梁宛仍旧笑着,“当然?是出不起学费和生活费啊,还是社会主义国家适合我。”


    陈知渊抬头看了一眼她,“我记得那时候你说想去布朗大学,我也申请了,虽然?最后没被录取。”


    旁人道?:“陈知渊,你小子不怀好意啊,对我们梁宛有非分之想是不是?”


    陈知渊大笑,“说什么呢!我们那是社团战友情?。”


    饭桌上的气氛越聊越热络,热菜也一个?接着一个?呈上来。酒过三巡,有的人喝高了口无遮拦,烟瘾重的人结伴去室外抽了两根。


    北京的夜渐渐深,蓝墨色覆盖天?空,就是不见几颗星光。


    话题逐渐从学生时代的往事过渡到当下?。


    婚姻、家庭、工作,气氛不再如一开始的诙谐轻松,有人炫耀有人惆怅,也少不了交换人脉资源。


    花了大把的时间从全国各地飞来,彼此心知肚明都不仅仅是为?了同学情?。


    他?们念的是杭州市数一数二的高中,同学里自?然?是有出息的居多,分散在?各行各业。到现在?这个?年?龄,人都现实,好汉不提当年?勇,成绩哪有人脉资源来得重要。


    可无论气氛有多高涨,梁宛都没有再参与,她渐渐沉默了,游离在?人群之外。


    端上来什么菜,她就吃着什么。夹一口菜,舀一碗汤,邻桌劝酒,她说自?己不喜欢喝酒,以可乐代酒。


    人与人的关系实在?奇妙。


    与泛泛之交尚能有联系,最亲密的人却可能杳无音信。哪怕有心寻找,都不知从何找起,早就淹没在?70亿人之中。


    梁宛的思绪在?游离,目光阴差阳错地落在?正对面?的陈知渊身上。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Lee。


    想起一星期前从行李箱中翻出的两套衣服。一套睡衣,一套外衣,都是他?亲自?挑选购买的。


    想起传进电脑的相片里,有两张是他?。一张是在?弗洛姆,一张是在?特罗姆瑟。同样的是——没有一张拍清了他?的面?孔。他?始终藏匿在?阴影中,只留下?剪影。


    梁宛不自?觉低头浅浅一笑。


    以她的记忆力,她早晚会忘记Lee的模样,就像她几乎将陈知渊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谢晚馨提起,那段高中暗恋史仿佛从未存在?。


    “陈班,”谢晚馨留意到梁宛停留在?陈知渊身上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组织同学会的初衷,“听说你还单身?骗人的吧,你不是向来很受欢迎吗?”


    没等陈知渊回答,另一个?和他?交好的男同学抢先一步说:“他?可是个?情?种,和初恋谈了五年?才分,没这么容易走出来,别人当然?没机会。”


    相约吸烟的人从包间外回来,身上携着挥之不去的烟草味。梁宛蹙了蹙眉头,起身道?了句失陪,离开包间到卫生间。


    她不喜欢大多男人身上的气味,烟味尤其?。


    Lee的身体很好闻,他?不太出汗,即便?是做的时候。他?不喷香水,但身上总是有似有若无的清香。


    卫生间里有扇窗户,映着冬日的新月。梁宛看得出神。


    无论在?地球哪一端,他?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过了很久,梁宛才回到包间,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这几日操劳过度引起的。


    话题还停留在?陈知渊的个?人感情?上,梁宛心不在?焉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他?和前女友的爱情?佳话。


    陈知渊自?己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偶尔关注梁宛的反应,只不过后者没有注意他?。


    这时有酒鬼同学又盯上没开封的一瓶。


    “Mia,那边的葡萄酒递给我。”


    像一道?闪电在?天?际闪过,连接大地,梁宛几乎本?能地抬起头,“什么酒?”


    说话的男同学愣了愣,接酒的手悬在?空中,不明所以。


    “我叫书琪拿呢,不是你啊梁宛。”


    梁宛怔了怔,抚额低下?头,“听错了。”


    她忘记了,自?己的英文名并不是Mia,而是Denise.


    Mia…


    她从前觉得这个?名字普通又烂大街,所以起了这个?名去诓骗Lee。但不知从何时起,Mia——变得暧昧又黏稠。


    Lee严肃时喊她Mia,温柔时喊她Mia,生气时也是,就连在?床上也一样。


    良久,梁宛自?嘲地笑了下?。


    真是戏演久了,把自?己也给骗了。


    同学会后来谈论了什么,梁宛没有听进去,等到散场时她才跟着寒暄了几句。


    为?照顾从各地赶来的同学,谢晚馨尽地主之谊,邀请他?们在?京多待一日,她和梁宛当导游。


    梁宛难得的双休日就这样未经许可地被剥夺了。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但也不好意思回绝这些老?同学。


    大部分人并没有这么闲,要在?京多玩一日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陈知渊,另外两个?是从高中起就在?一起的一对情?侣,三年?前步入婚姻殿堂。


    谢晚馨开车送人回酒店的路上,那对情?侣忽然?宣布:“我们要当爸妈了。”


    陈知渊在?祝贺,谢晚馨在?惊讶。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宛冷不丁发?出疑问:“一开始是怎么意识到自?己怀孕了的?”


    “我月经一直很准,前段时间发?现它没有来,就自?己用验孕棒测了下?,发?现怀了之后就去医院复查确认。”


    谢晚馨问:“你们这是意外之喜,还是早有准备?”


    “早就在?备孕了。”


    梁宛素来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不热衷于询问别人的隐私。但谢晚馨发?觉了她今天?的反常,比如说她竟然?又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验孕棒准吗?”


    第17章 017


    “你问这个做什么??”谢晚馨透过后视镜观察梁宛。


    脑中响过梵钟嗡鸣声, 梁宛的神思逐渐回笼,随口捏造了一个理由。


    算下来,她和Lee初识至今也有?二十天了。


    梁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谢晚馨他们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夜色渐浓,冷风将散步的人?赶回屋内, 只剩下遛狗的主人?还顶着?风雪,无可?奈何地陪着?孩子们撒欢。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将其?他人?回酒店后,谢晚馨将车停在梁宛的单元楼下, 说出自己的疑问。


    “没有?啊,无非就是工作上那些琐事。”


    “不?对,”谢晚馨扭过头仔仔细细打量梁宛,眼神锐利,“虽然我?们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了,但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你现在很反常。如果不?是回来之后遇到了什么?,那就只能是在挪威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说等回北京之后就告诉我?嘛, 说吧, 坦白从?宽。”


    梁宛愣了愣,过了许久才道:“也没——”


    “梁宛,你说不?说?”谢晚馨眯起眼睛,语气变成带有?玩笑性?质的威胁。


    面对素来好奇心浓厚的谢晚馨,梁宛知道自己必须说一个“故事”给她听。


    “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一句话概括就是:我?遇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想追他但失败了。”


    “你……怎么?追的?”


    “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说已经有?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怎么?不?太信呢。有?照片吗?”


    “没有?, 我?不?好意思拍他。”为了让故事更可?信, 梁宛补充,“就是那个极光猎人?。”


    谢晚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整个故事的可?信度在这一刻骤升。她一直觉得梁宛和极光猎人?有?猫腻,只是没想到竟是单相思。


    适才还步步紧逼的谢晚馨瞬间变为知心大姐姐,安慰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甚至提出今晚在梁宛家留宿,教她世间男人?千千万,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最?终梁宛以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放弃李逸程”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入睡前,梁宛在手机上搜索了很多关于怀孕的知识,看得越多,心绪越是混乱。


    她期待这个孩子已久,但等到真正?验收成果的时候,她原本的坚定却动摇得厉害。


    好奇、紧张,还有?挥之不?去的逃避心理。


    她很害怕结果。


    夜里,心理咨询师的话梦魇一般缠着?她。


    “你不?懂得如何建立亲密关系。”-


    翌日,怀孕的同学身体不?适,两人?便决定在酒店休息。最?后只有?陈知渊赴约。


    虽说梁宛从?大学到工作都此?长住,但对于北京这座城,她却没有?刚来一年的谢晚馨了解。梁宛素日里并不?出门,大学时除了兼职就是在图书馆,再?不?然就是在宿舍休息。工作后更没有?精力和兴趣。闲暇时间她也从?不?逗留在京,而是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地方。


    所以当陈知渊问她什么?地方值得去时,她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天安门和什刹海。说来惭愧,她来北京这么?多年,还没有?去过长城。故宫倒是去过一回,但显然不?适合今天。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什刹海。


    两手空空的时候,难以掩饰尴尬,于是梁宛买了串糖葫芦吃,亦步亦趋跟在另外两个人?后面。


    “小梁宛,你要不?要戴我?的围巾?今天的风大。”


    梁宛停步,嘴唇恰巧被糖黏得张不?开,错愕地抬眼看陈知渊。


    半晌,梁宛摇头。


    谢晚馨期待的眼神瞬时化为恨铁不?成钢。


    梁宛抿了抿嘴,将黏唇的糖化开,这才说:“不?用,我?不?冷,谢谢。”


    如果是Lee,他大约不?会问她,不?等她反应就已经用他那条灰色的围巾兜住她。Lee大多时候是绅士的,但有?时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挺霸道。


    梁宛不?自觉笑了笑。


    这一笑,让陈知渊莫名感?到一丝冒犯,像是心事被她看穿戳破了一般。之后的一路,他鲜少主动与梁宛搭话。


    直到分?别后,谢晚馨懊恼地向梁宛抱怨。


    “你对陈知渊也太不?热情了。”


    梁宛不?解,“我?哪有??”


    她最?是懂得维持人?际关系。


    “你——唉算了,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极光猎人??你刚才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你曾经暗恋过陈知渊。”


    被说中了心思的梁宛扭头清了清嗓。


    “我?以前暗恋他,又不?是现在。”停顿后又说,“我?没想任何人?。”


    “你最好是。”谢晚馨拍拍她的背,“一辈子不?会再?见的无缘人?,别去牵挂。后海有?不?少酒吧,怎么?样,去不?去喝点?”


    “放过我?吧,我明天上班。”


    “哦对,忘了你是牛马。”谢晚馨叹口气,“走走走,送你回去。”


    梁宛哭笑不?得。


    什刹海的夜晚比白天更冷,湖面上的风吹打着?枝桠。


    梁宛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把冻僵的双手插进口袋,笑着?跟上谢晚馨的步伐。


    熙熙攘攘的人?与梁宛擦肩而过,哭、笑、闹声此?起彼伏。


    “Lee,你回去后记得帮我?遛一下胖虎。”


    风声里掠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像小孩扔向湖面的那块石子,惊起涟漪。


    梁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在一刹那间停住脚步回头。


    “事出紧急,我?三天后就回来了,你帮我?遛三天狗怎么?了!你有?没有?点良心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个男人?,大晚上戴着?一副墨镜,说话时手部?动作颇多。他忍不?住训斥、抱怨电话另一头的人?。


    “你小心我?把你有?女人?的事宣传出去!……没错,我?在威胁你!可?不?止我?听见你房里女人?的声音了。”男人?一开始的态度强硬,没过多久忽然就软化,“胖虎性?格是不?好,但起码它不?咬人?。而且它每次见到你就老?实?得很。我?这不?是不?放心别人?嘛……”


    男人?讲话自带一种?诙谐不?正?经的感?觉。


    屏住的呼吸忽然释放,梁宛笑了一声,没有?焦点的视线停在屋檐上许久。然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自嘲般又笑了笑。


    不?可?能。


    这世界上有?70亿人?,她与Lee的缘分?早在那三次邂逅中用尽。


    Lee也可?以是李、力、丽……任何字,并不?非得是他。


    她只不?过是有?些神经敏感?了。


    “梁宛——梁宛——人?跑去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谢晚馨走出去很远又折回来找她,正?想打电话,忽然在人?群里看见魂不?守舍的她,“梁宛!宝宝,你怎么?没跟上来?叫我?一顿找。”


    梁宛带着?歉意说:“东西掉了,在附近找了找。”


    “找到没有??”


    “没有?,”梁宛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走吧。”


    交叉穿行的人?渐行渐远。


    霍易斐举着?手机和电话那边的冷血怪物说:“等我?回慕尼黑给你做牛做马。”


    因为家中出了些变故,霍易斐临时从?慕尼黑回京几天,他挂念着?留在德国的胖虎,奈何胖虎碰见谁都不?听话,独独面对周沥才老?实?,只好拜托后者遛一遛。但周沥哪是轻易能指挥的人??


    电话另一端的恶人?忽然静止许久。


    就在霍易斐以为周沥已经挂断电话时,他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说你在北京?”


    “对啊,不?然呢?”


    周沥垂眸,拉开桌下的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张被反复揉捻过的便利贴,娟秀的字迹融刻在折痕之中。


    “我?只帮你遛三天。”


    没等霍易斐说感?谢的话,通话已然中断-


    “验孕棒不?一定百分?之百准确,还是要记得去医院检查喔。”


    药店结账时,梁宛收获了一则温馨提示。


    她点点头,谢过对方,将塑料袋连同验孕棒丢进挎包。


    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尽管调理了很久,成效却始终一般。


    欺骗Lee时所说的短效避孕药她吃过两年,后来停了,虽不?像之前那样许久才来一次,但也依旧紊乱。推迟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从?挪威回京已经近一月,月事依旧没来。这一月内,梁宛的体重又涨了两斤,偶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梁宛决定面对现实?。


    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工作麻痹,光是出差便跟着?徐菲林去了两回,一次天津,一次成都。偶然想起怀孕的事,也很快被忙碌冲散。亦或者说,她的内心仍旧在逃避。


    手机在沙发上播放着?Sunday Breakfast,音乐从?门缝悄悄地溜进卫生间。


    梁宛已经在原地呆坐了十五分?钟。


    手指隔着?纸巾捏着?验孕棒,自始至终保持着?这一姿势。


    两条杠。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用力下咽,嗓子眼里干涩与疼痛的感?觉徘徊着?不?肯离去。


    她知道两条杠意味着?什么?。


    梁宛应该是欣喜的,可?当现实?摆在眼前,她却满是不?知所措。


    像做梦一样。


    她孕育着?一个生命吗?她可?以与这个生命建立亲密关系吗?她有?资格让这个生命爱她吗?


    叮咚——


    突兀的门铃声敲碎梁宛独处世界的玻璃,她从?一片茫然中惊醒,仓促起身将验孕棒扔进垃圾桶,一边用力在水龙头下搓着?手,一边问门外是谁。


    “宝宝,李逸程……李逸程说要和我?分?手……”


    闻言,梁宛叹了一声气,擦干净手,打开门将哭得梨花带雨的谢晚馨迎了进来。


    谢晚馨的模样十分?不?好,妆哭花了,手里还捏着?车钥匙。


    “你是一边哭着?,一边开车过来的?你真不?要命了。”梁宛既心疼又愤怒,把她安顿在沙发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上气不?接下气的她,“顺顺气。”


    “李逸程这个混蛋!在微信上叫别的女人?宝宝,我?还不?能质问他。我?一问他,他就说‘你总是无理取闹不?相信我?,我?受不?了了,我?们分?手吧’。我?不?相信他?我?分?明就是太相信他的鬼话了!”


    梁宛插不?进话,谢晚馨喋喋不?休着?,誓要将在李逸程那里受的委屈都在此?倾泻出来。


    “他——”谢晚馨忽然顿住,“等下,我?先去个洗手间,憋了一路。”


    梁宛无奈失笑,“去吧去吧。”


    梁宛端起她已经见底的水杯,重新加满。她哭了那么?久,定是要喝很多水。


    走回沙发的路上,洗手间的门咔一声打开了。


    谢晚馨顶着?一张花脸,手指着?洗手间的地面,不?可?置信地尖声问道:“为什么?垃圾桶里有?验孕棒?你怀孕了?”


    梁宛的脚步顿住,倾洒而出的水顺着?她的手背落向地板。


    第18章 018


    此?刻任何形式的否认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谢晚馨对验孕棒并不陌生?, 因为梁宛的劝告,她去测验过自己是否有怀孕。因此?她绝不会看错。


    在谢晚馨狼狈而震惊的面孔前,梁宛镇定地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用纸巾擦拭着被水沾湿的手背。


    她的心脏在颤抖,但不会流露。


    “如果它没?有出错——是的。”梁宛缓了口气,“但验孕棒并不是百分百准确。”


    “不不不……”冲击令谢晚馨语无伦次, “这不是重?点。你为什么?会怀?你没?有男朋友!你瞒着我了?你有男人了?你和谁做了?这太天方?夜谭了,我从未听说你有喜欢的人。哦不……”


    她停了下来,惊讶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 倒吸一口气。


    “这个时间——难道是在挪威?”


    梁宛中间有好几次想回答她,但音节刚一出口,又?被她接连打断,到这时才?能插上一句话。


    “我并不是有意瞒你。”梁宛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说辞,“但这件事不容易被理解,你也许会觉得我发疯了。”


    “发疯?你当?然是疯了!”谢晚馨一口气喝掉半杯水,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 已全然将自己和李逸程的事抛之脑后, “但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我今晚一定不会离开你家。”


    梁宛的视线跟随谢晚馨的手部动?作挪移,没?有聚焦。


    像当?初欺骗Lee那样,这一次,她也没?有对谢晚馨坦白。真假掺半是最不易露馅的, 也是梁宛惯用的伎俩。


    故事也不能一言以蔽之, 那将失去可信度。


    墙上的时钟滴答飞转, 谢晚馨的眼珠也止不住地晃动?。


    良久, 她试图总结这一个冗长又?复杂的事件。


    “你想要一个孩子,所以在挪威和一个男人一夜情了?哦不, 多夜情。”谢晚馨不忘纠正自己的用词,但仍有令她费解之处,“极光猎人是怎么?回事?”


    梁宛没?打算将自己编排成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十足混蛋,于是轻飘飘地说:“只是一场普通的邂逅。”


    谢晚馨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她。


    梁宛失笑,提高音量,“难道你认为我会找一个有女朋友的家伙?”


    谢晚馨砸吧了下嘴,“那倒不会。”


    梁宛的为人谢晚馨还是清楚的,她不屑做那样的事。但一夜情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就足以让谢晚馨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你真的打算把?她生?下来?”


    梁宛低头,“嗯,我没?有理由?放过这个优秀的基因。”


    “那陈知渊怎么?办?”


    梁宛蹙眉,“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晚馨敲了敲脑袋,后悔问出这样的蠢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们很配。宝宝,难道你真的打算自己过一辈子?”


    梁宛笑了,“难不成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当?后爸?”


    一声长叹自谢晚馨嘴中发出。


    在她眼中,梁宛从高中起?便一直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走着多数家长希望中的那条路。优异的成绩、顶尖的学?府、出色的工作能力,按照这个轨迹,下一步应是令人艳羡的家庭。


    但忽然间,她就像一架效力几十年的老旧飞机,脱离了控制,冲进雷云,固执偏离原本设定的航道。谢晚馨第?一次从梁宛的笑容里读出自毁倾向。但梁宛总是比自己活得更清醒,谢晚馨情愿相信她的内心就是奔放的,只是一直压抑着。


    没?有人记得最开始谈论的李逸程,夜晚的话题在性/事与育儿的道路上越奔越远,最后以谢晚馨在梁宛家留宿结束-


    那一晚畅想的未来在三日后的周末崩塌。


    “你没?有怀孕,验孕棒是假阳。”


    “你不容易怀孕的,必须调理一段时间。为什么?停止吃短效避孕药?你的生?活习惯要改,早睡早起?,少吃重?油重?辣,别让自己太累。你的卵巢……”


    走出诊室时,梁宛极度平静。


    她不无知,明白验孕棒会出错,只是没?想过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候诊大厅人满为患,有人走有人来。


    一个独自前来的女人挺着肚子起?身走进诊室,梁宛在她走后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扫视检查单时,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印刷在上的名字不是自己。


    电话在这时响起?,她接了起?来,没?有吭声。


    “Denise,你在海淀吗?”


    “不在。”梁宛闷声回答。


    徐菲林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女儿在课外辅导班闹脾气了,非要回来,我抽不开身,我老公今天在天津,来不及回京。你能帮我接她到公司来吗?我给你们叫一辆车。”


    梁宛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徐菲林对女儿的保护欲很强,就连让她一个人坐车都不放心。


    “好,我现在过去。”


    “你真是帮我大忙了,下周请你吃饭。我把?地址发给你——”


    挂断电话。


    梁宛将检查单对折了两次放进包里。


    起?身时,她看着医院天花板亮得晃眼的顶灯笑了笑。


    满世界来回折腾,但最后她还是一个人。


    挪威之行怀揣的愿望与紧张,一路上的心惊与忐忑,都像极了一个笑话。


    愿望不会实现,生?活的忙碌和人际交往还在继续。


    也罢,时间会慢慢冲散她对挪威的记忆,风景与人都是。


    只当?是从未去过-


    一转眼入暑了。


    谢晚馨和李逸程于两个月前正式分手,藕断丝连小半年,谢晚馨终于在亲眼目睹他?和别人搂抱后,下定决心把?他?赶出家门?,正式回到独居的生?活。


    梁宛送了她一条手链,作为“分手快乐”的礼物。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谢晚馨开始物色下一个能带给她多巴胺的人。


    梁宛的生?活还是只有工作,能打交道的男人除了同?事、同?学?,就只剩甲方?。


    不少人想给她做媒,连小区门?口开店的阿姨都对此?事很有热情。但不巧,梁宛连周末都没?有时间。


    关雅沁是徐菲林的女儿,在国际学?校念高二。


    自从半年前梁宛去辅导班接她后,她就爱上了和梁宛相处。


    梁宛是一个随和的人,生?活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比起?总是因为太在乎自己而多加控制的母亲,关雅沁更喜欢和梁宛在一起?。


    她总以要梁宛帮她辅导英语为由?,让徐菲林请梁宛到家中,再以请“老师”吃饭为由?,溜出去逛街。梁宛的英语水平早已不如当?年,教一个国际学?校的学?生?显得有些可笑。


    尽管她并不想“被迫加班”,但碍于徐菲林的面子,她很少拒绝。徐菲林倒不是一个会白嫖下属的上司,每次辅导她都会支付报酬,出去吃饭的费用也由?她承担。


    又?是一个周六,方?愿、梁宛和关雅沁一同?出门?逛街,目的地是开在大型商城中的二次元快闪店。关雅沁有个收集复数的癖好,方?愿和梁宛就是被拉来凑人头数抢限量商品的。


    排长队的时候,关雅沁聊起?暑假旅游计划。


    “我没?想好是去北欧还是澳洲。”


    方?愿立马说:“去北欧啊,八月的澳洲很冷吧。宛姐去过挪威,你还能向她要攻略呢。”


    梁宛怔了怔,去挪威已经是去年的事。


    她的记忆向来不好,对工作学?习以外的事印象不深。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在奥斯陆去了哪些地方?。


    “我只记得我是按着挪威缩影的路线走的。”


    方?愿忽然猛拍关雅沁的肩膀,“说起?这个,你宛姐还遇见了一个大帅哥。”


    梁宛一怔。


    关雅沁追问:“什么?帅哥?”


    “我记得是个极光猎人?带她去看极光,是不是很浪漫?她还偷拍了人家,可惜没?拍清楚,不知道宛姐的眼光怎么?样。”


    梁宛只笑笑说:“北欧帅哥不少,不止我拍的那一个。”


    “但是你只拍了他?,说明他?是特别的。”


    梁宛摇摇头,不再反驳两个年轻女孩的话。


    她二十九岁了。


    发现自己已经对帅哥免疫了,只单纯欣赏,不再悸动?了。


    “说起?来,市场部新?来的实习生?长得不错,听说喜欢谈姐弟恋,宛姐你出手拿下他?。”


    抢完限量周边去结账后,话题还围绕在帅哥这个主题上。


    “他?太开朗了,我可招架不住。”


    “那你喜欢什么?型?”


    “长得好看的。”


    关雅沁翻了一个白眼,“其他?特征啦!谁不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


    梁宛从来不给自己设一个“理想型”的标准,干脆随便抓了几个词说。


    “头发不要留太长,个子最好高一点,嘴唇不要太薄,眼睛不要太小,戴眼镜的话也不错,气质必须干净。”


    “皮囊之外呢?”


    梁宛思索片刻。


    “话不要太多,也不要太黏人,心智成熟,为人绅士。”


    “对动?物有爱心?”方?愿忽然补充。


    梁宛点点头,“再好不过。”


    关雅沁顺着方?愿的视线看过去,悠悠说:“肩宽腿长?穿西装裤特别帅的?”


    梁宛失笑,“听起?来在描述建模。”


    关雅沁拍了拍梁宛的背,伸手指向一旁的宠物店。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符合你的标准?”


    梁宛抬起?眼帘,淡淡投去目光。


    宠物店的玻璃窗内,一只胖嘟嘟的柯基刚结束美容,正由?店长将它抱给主人。它欢快地摇着长长的尾巴,而不是扭着屁股。


    “没?有剪尾巴,真可爱。”梁宛喜欢看小狗摇尾巴。


    关雅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让你看男人,不是狗。”


    柯基的主人背对着店门?。


    他?看起?来是刚结束工作,穿着黑色的衬衣与西装裤。衬衣的剪裁修身利落,恰到好处地显出男人宽阔的肩膀与腰线。他?的双腿被包裹在西装裤下,笔直修长。


    男人折起?袖口,卡在手肘的位置,双手接过柯基抱在怀里,与店长交谈。梁宛不自觉看向他?手臂的肌肉线条,覆有十足的张力。


    他?虽始终没?有转过头,但不难判断他?有一头利落的短发,修剪得十分干净。更巧的是,他?的耳朵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梁宛笑了笑。


    她收回视线,说道:“还是柯基比较可爱。”


    “姐,你没?救了。”关雅沁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梁宛的肩膀。


    “是的我没?救了,”梁宛欣然接受这个评价,伸手推着两个人前进,离开宠物店门?前,“比起?关心我,还是关心关心你的学?业吧。”


    “宛姐你怎么?也开始学?我妈……”


    宠物店内,一声狗吠后。


    周沥面无表情报出霍易斐的手机号。


    “他?的狗,记他?账上。”


    店长笑眯眯送走客人,不忘和柯基挥手,“胖虎拜拜,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吃鸭肉干。”


    第19章 019


    狗爪在地板上?欢快地摩擦, 发出清脆不断的哒哒声。


    霍易斐打着石膏坐在沙发上?,来不及反应,受伤的脚被胖虎以极快的速度撞到, 疼得嗷嗷叫起来。


    周沥没有?露出半分怜悯的神情,转身打算离开。


    “Lee,等一下。”霍易斐龇着牙挽留他, “你刚回北京,就不能多陪陪你可怜的朋友?陪我打游戏怎么样?”


    林晓茵去广州出差,霍易斐无聊得紧。自从受伤后?成日见不到几?个人, 唯一的陪伴只有?胖虎。前不久他才突然得知?周沥要回国的消息,震惊之余也感?到高兴。他的家乡是?温州,来京发展是?为林晓茵,在这里他朋友不多,总有?寂寞的时候。周沥回来,意味着他有?可以烦的对象了?。


    “我没有?你这么闲。”


    “……”吃了?小半年软饭的霍易斐一时语塞,清了?清嗓, “说起来,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把重心转移回国?你在欧洲市场更有?优势,这两年发展迅速。沃斯在国内还没有?站稳脚跟,这里竞争更激烈,想要抢占市场并不容易。”


    周沥下巴微微抬高,垂眼看着霍易斐, 反问:“不容易就要放弃?”


    霍易斐耸了?耸肩, 投降。


    自己的这位朋友表面越是?沉静无波, 越是?盘算着别人不知?晓的事。周沥大学?时与慷慨激昂的竞争者同台演讲, 他的表情仿佛准备输掉比赛,未显露出一点好胜心, 而对方的表情则胜券在握。但当他开始陈词,人们便会?知?晓他狂放的野心。


    他是?躲藏在水面下的掠食者,最富耐心,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周末晓茵回来,一起吃顿饭吧。”霍易斐提议。


    “再说。”-


    梁宛在Fingerprint待了?四年,做过文案和策划,如?今又做回当初在4a时做的account。Fingerprint不比4a大公司的体量,在这里她什么都要做。梁宛在家的时间愈来愈少?,十二点还在公司加班逐渐成为家常便饭。地铁停了?,她就坐着夜班巴士慢悠悠摇回家,每日回到家都感?觉身体像被人打散的生鸡蛋。


    前同事知?道后?摇摇头:做什么不好还做阿康,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对于梁宛来说,她还没有?从Fingerprint离开无非是?因为工资开得还算高。


    23:49


    梁宛乘坐夜间巴士在车流中穿行,身后?的写字楼中仍有?不少?亮着的灯,辞职的念头仿佛那一盏盏灯,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熄灭。


    自嘲地笑?了?笑?,梁宛知?道自己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小矮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开始或结束任何一段经历,除非依靠冲动。


    夏日巴士的空气里混合着汗水留下的微弱酸味,并不好闻,但她没得选。


    她收到一条陈知?渊发来的信息。


    「刚下班,月光真亮。」


    并配上?一张用?水果手机拍的月亮照片——一团模糊的光。


    梁宛转身对着写字楼也拍了?一张——无数团模糊的光点。


    「没有?办公室的灯亮。」


    陈知?渊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健身去了?,回聊。」


    凌晨健身?


    梁宛摇摇头,叹了?声气,她怎么就没有?这样使不完的牛劲呢?


    自陈知?渊回国后?,他时不时会?找她进行一番没营养的对话。梁宛从不冷落人,每次也会?陪着他将一个话题讲完。


    高中时他也这样,闲来无事时想起她,就到二班找她聊上?几?句,或是?有?关辩论,或是?有?关中午食堂的菜。青春期的梁宛也没少?自作多情过,但二十九岁的梁宛不会?给他人的言语附加任何含义。


    金毅:「明天下午2点方便来沃斯吗?」


    梁宛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忘记回复这条信息。当时她正在吃晚饭,看到信息时恰巧遇陈彦打岔,忘记回复,到此时才意识到。


    「方便的。很抱歉,我刚结束一场长?会?议,这才回复您。」


    金毅还醒着,回复:「小事。明天见。」


    职场上?适当的谎言是?必要的。


    沃斯是?梁宛的新客户,一家科技创新公司,而金毅正是?此次的对接人。


    梁宛此前对沃斯的了?解不深,只听说过其名字。调查过后?,她才知?道沃斯的产品在欧洲颇有?市场,尤其是?无人机和运动相机系列。在无人机领域,沃斯已占据欧洲60%的市场,全球范围内客户遍布八十几?个国家。其在国内的知?名度尚未打开,但有?不少?测评博主对其产品青睐有?加。近三年的扩展速度惊人,成为不少?人口中的讨论对象。


    关闭手机,梁宛缓缓吐出积压在体内的一口长?气。工作上?,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她急需一场放逐自己的机会?,像当初去挪威那样。


    她想起关雅沁的话,心想澳洲也不错,去南半球体验颠倒的四季。


    想法美好,现实骨感?。


    翌日,梁宛刚开完一个线上?会?议,就到公司楼下买了两个可丽饼,带上?两杯拿铁,和实习AE赶往沃斯。


    坐上?车,梁宛把香草拿铁和一个可丽饼递给实习生姜之琪。


    “小姜,一会?儿见到甲方记得要收敛脾气,有?什么气等回公司冲我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姜之琪的性格,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梁宛发现她很直爽,但同时嘴比脑快,不怕得罪人,有?时没忍住也会?冒出些?粗话。


    若是?当朋友,梁宛不会?反感?这类人,但从职业角度考量,她觉得姜之琪并不适合当account,毕竟与客户沟通是?当好一个account的关键之一。尽管梁宛这样想,她也不会?去干预任何公司人事的决定,只做好自己的职责。


    在甲方那儿受气是?惯有?的事,梁宛忍得了?,不代表旁人也是?。


    每一次遇到趾高气昂的甲方,梁宛都更想辞职一分。


    她希望这一次的甲方友善一些?。


    沃斯距离Fingerprint并不远,路上?花了?约莫10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梁宛就解决了?可丽饼和咖啡,一抬头发现姜之琪才吃了?一个角。


    梁宛看了?一眼手表。


    “不急,还有?时间,我们在外面坐一会?儿。”


    沃斯的创办人名叫周沥,出生在上?海,长?在北京,后?去往德国留学?,在校期间成立了?沃斯。


    德国。


    梁宛有?一瞬的恍惚。


    “Denise,我吃完了?,走吧。”姜之琪打断她的浮想联翩-


    沃斯的对接人性格随和,不仅没有?趾高气昂,在提要求言简意赅。姜之琪还不明白?这份难能可贵,但梁宛清楚这样的甲方有?多稀少?,更何况沃斯连预算也给得很高。梁宛难得在工作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跟随金毅参观沃斯时,梁宛将沃斯的氛围与她去过的其他同类型企业横向对比,发现这里松弛愉快许多。工作日的下午,有?人用?下午茶,有?人在健身,甚至有?人在放映厅看电影。这对两眼一睁就是?工作的梁宛来说,宛若天方夜谭。


    金毅介绍说,创始人周沥更注重工作的效率而非时长?。比起让员工从早工作到晚,将一肚子怨气投入到项目中,不如?选择能聪明解决问题,掌控生活节奏的人。沃斯也致力于调动员工的创造性与积极性。当然,这份表面的轻松不容易维护,除了?给予可观的薪水外,它的代价就是?过滤掉那些?思维不够灵活敏捷的人,有?时不近人情。


    “这是?周总的办公室。”


    大门紧闭,仅有?的一面巨大玻璃窗拉着百叶帘,不像是?欢迎参观的模样。


    金毅解释道:“周总今天并不在公司。”


    梁宛点点头,她也并不想见。创始人可未必有?金毅这般好说话。


    “Mia.”


    起初梁宛并未听清。


    “Mia——”


    直到第二声,她心惊了?半秒,回头看去。


    原来是?金毅在叫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姜之琪注意到梁宛的反常,趁金毅和实习生说话的间隙问道:“Denise,你怎么了??”


    梁宛牵了?牵嘴角,“没事。”


    哪怕是?她,也惊讶于自己还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良久,金毅回到她们身边,笑?着继续下一个话题:“梁小姐去过欧洲吗?”


    “去过。”


    “哦?都是?哪儿?”


    梁宛欲言又止后?道:“英国。”


    金毅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邀请两人去品尝沃斯的下午茶。


    “梁小姐,下周四上?午十点,方便来沃斯吗?”


    梁宛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工作安排,“没问题。”


    在他们走后?,百叶帘缓缓被拉开-


    白?天发生的事如?影随形至夜晚。


    梁宛在床上?辗转反侧数十分钟,无法入睡。


    她不是?在想沃斯,只是?不受控地记起挪威往事。


    那两声梦魇般的“Mia”提醒着她作为骗子生活的十几?日。


    梁宛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生理欲望,渴望时会?自行解决,多半借助一些?文本或漫画寻找感?觉。


    但今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挪威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一声声唤着Mia,从冷静到克制,最后?略带着颤,在她耳后?,连同温热的鼻息一起。


    梁宛夹着被子,越不愿想他,越是?想起他。


    抵抗不了?,她选择顺从这一刻的欲望。


    闭上?眼睛,她仿佛用?一把锁打开了?尘封的宝盒,释放出里面的危险。一夜又一夜的画面与感?受捆住她的四肢,在她身上?游移。梁宛不住地向下伸去手指。


    对不起,又利用?你了?。


    良久,梁宛像一只虾米在床上?蜷缩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和他的记忆。


    这大半年来,在她的幻想中,每一次都有?他淡淡笑?着搓弄她的模样。


    梁宛无数次庆幸她与Lee不会?再见。


    她对外界有?多么光明磊落。


    她对Lee就有?多卑鄙和龌龊。


    连这份心情都刺眼得无法面对,何况是?对他。


    第20章 020


    热夏难耐, 永不退去的热浪里,蝉鸣震得两?耳不得清闲,梁宛一分钟也不想在室外多?待。


    “您好, 请问预约了吗?您的名字是??”


    “梁宛。”


    数分钟后,金毅下楼带领梁宛和姜之琪到会议室。


    出?乎意料,会议室里竟然备了些茶歇。


    金毅一边请她们?品尝, 一边说:“Denise你们?是?否介意视频会议?周总也想听你们?的计划方案。”


    梁宛有些讶异,大老板们?普遍鲜少亲自过?问项目,即便要把关, 通常也与内部员工沟通,再代为转达。


    “不介意。”


    她没得选。


    视频会议开始后,梁宛发现这位创始人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电脑上黑色的画面?里只有不断变化的时间。


    梁宛微微蹙了蹙眉头。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对方看得见她,她的表情与声音的变化都无处遁形,而她却无法观察对方。


    梁宛侧过?身,低头翻看文?件。


    整个过?程中, 一直是?金毅和梁宛在把控节奏, 姜之琪偶尔会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过?了许久,交谈的声音渐弱,金毅双手交叉合十点了点头,又问周沥。


    “周总您觉得如何?”


    梁宛屏住呼吸,第一回抬眼去直视摄像头。


    音响里传出?清脆的一声, 似是?钢笔落在桌上。


    “没有太大的问题。”


    梁宛怔了怔。


    似曾相识的声音, 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苦恼片刻, 梁宛放弃了深究, 呼出?一口气准备整理桌案上的文?件。


    “梁小姐是?对茶歇不满意?你似乎一口未动。”


    梁宛顿住,停下动作?看向电脑, 她下意识道?:“我并没有不满意……”半晌她找回工作?时的状态,微笑解释,“实在是?早饭吃得太饱,没有空间再品尝。十分感谢贵司的款待。”


    周沥的声音很低沉,倒没有一丝一毫的装腔作?势。他的语速并不快,沉稳且从容。


    金毅立刻笑着?说道?:“那一会儿午餐Denise可要多?吃一些,点评一下,也给我们?提点建议。”


    “您太客气了。”梁宛收好文?件起身,.


    金毅将电脑合上的那一刻,梁宛如释重负,她实在不喜欢被人审视,这让她想起……Lee的眼神?。深邃、危险得令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沃斯的午餐时间不像Fingerprint那样有相对固定的一个时段,在沃斯你可以?随时去用餐,或到咖啡厅工作?。疲惫时还?有一个摆着?折叠沙发床的休憩空间。


    梁宛脸上不表现,眼珠却不自觉扫视着?这里的环境,心生羡慕。


    她不是?没想过?从乙方公司跳槽到甲方,但?谈何容易,大概率面?临降级不说,工作?也未必比现在顺心,各有各的难处。


    “你们?不用拘束,现在是?休息时间,就当是?朋友吃饭聊天,随意些。”金毅笑道?。


    姜之琪长舒一口气,年轻外向人的朝气顿时释放,与金毅已经?从天南聊到海北。


    梁宛的心态不一样,她小心谨慎,对人的划分也向来界线分明。她对金毅只有对待公事的态度。基于姜之琪偶尔会出?现的口无遮拦,梁宛的精神?也无法松懈,时刻注意着?她的发言是?否有不合适之处,以?便提醒。


    大约是?陈知渊也恰在午休,他发来了信息。


    「小梁宛,你和晚馨周末有计划吗?」


    梁宛咬住勺子打字回复他:「不知道?晚馨的安排,我暂时没有计划,怎么了?」


    「我来北京看个朋友,有空赏脸陪我吃个饭吗?」


    梁宛低下头,左手捏着?自己的后颈有些苦恼。


    她真不想社交,只想在家追剧、睡觉。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


    「行,一会儿我问问晚馨。」


    姜之琪瞥见聊天消息,用肩碰了碰梁宛的肩。


    “宛姐,这是?你的追求者?”


    梁宛收起手机,笑了一声,“才不是?。这是?我同学。别八卦啊,好好吃饭。”


    金毅笑而不语。


    “我经?常看到他给你发信息啊,”姜之琪挑眉,并没有在意梁宛的话,“宛姐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我的男同学可从来不会这么勤快地?找我聊天。”


    梁宛搁下筷子,“那是?因为他刚回国半年,朋友不太多?。”


    学生时代传绯闻,梁宛嘴上反驳,实际上心里有小女生的欢喜和娇羞,因为那个人恰巧是?她心仪的。但?走入社会后,所有的绯闻都直接和“麻烦”划上等号,周围的目光远不止友善、捉弄。


    姜之琪撇撇嘴,低头吃饭,没再说什么。


    饭后,梁宛接到方愿打来的电话,走到一旁。


    “宛姐,什么时候回公司?陈彦过生日给大家买了蛋糕,留了一大块给你。”


    方愿和陈彦两个活宝算是麻木工作?中的亮色,虽说陈彦总是?会惹出?些麻烦。


    “应该快了。”


    方愿吮着?叉勺上的奶油,随口问:“和沃斯谈的怎么样?”


    “嗯……目前来看挺顺利。”


    “说起来你见到沃斯的大老板了吗?网上一张照片也找不到,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没见到,”梁宛靠着?墙,目光没有焦点地?流转于远处的两?人之间,“他……挺古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


    “开视频会议,既不说话,也不露面?。”


    方愿啧啧两?声,“我想到名侦探柯南里有一集的大boss也是?这样!好阴森。”


    “……没看过?。”梁宛失笑。


    梁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工作?这些年她遇到的奇葩不在少数,也不过?是?摇摇头就不计较了。和他们?相比,周沥不愿意露面?根本算不得什么,也许他只是?格外注重隐私。


    但?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没有任何缘由,梁宛本能地?升起了一丝戒备心。


    像忽然竖起尖刺的刺猬。


    她难以?恢复冷静。


    “Denise.”


    梁宛心脏骤停一瞬,这才注意到金毅走到她身侧。


    “有关于预算的问题,周总想亲自和你谈谈,单独的。”


    梁宛怔了怔。


    亲自?


    还?是?那扇办公室门前,百叶帘隔绝着?视线。


    咔。


    金毅关上门的声音响起,梁宛才缓缓抬起头。


    周沥站在落地?窗面?前,穿着?黑色衬衣黑西裤,背对着?门。


    有一瞬间,梁宛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在宠物店的男人。相似的背影,相似的感觉。


    “上午你说的最?优方案需要提高预算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我需要你提供一个可量化的成果指标,以?及更明确的项目目标。”


    淡漠而平静的声音不再通过?电脑外放,而是?直接传入梁宛的耳中。


    似曾相识的心惊感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向梁宛,在周沥转过?身的一刹那,她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嗓音。


    湛蓝的天,连绵的卷云,蝉声透过?玻璃窗刺向梁宛,一双手捏住了她的心脏。


    窗外刺眼的光线勾勒出?周沥的轮廓,在眼睛适应光线之前,在他的五官变得清晰明了之前,梁宛就认出?了他。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Lee.


    他转身走到办公桌边,拿起上午会议时的那份文?件翻阅,连余光都未流向她。


    梁宛并不想在工作?中失态,但?她心不由主。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应,周沥合上纸页抬起眼。


    四目相接的瞬间,梁宛回避了。


    他太过?镇定,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又仿佛是?他已记不得她。


    但?梁宛没有这般天真。


    Lee,或者该称呼他为周沥——他不是?一个可以?糊弄的对象。


    也许此前在挪威时,梁宛还?存在侥幸心理,想着?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她未必不能骗过?他的眼睛。但?在这里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明白她错了。


    “梁小姐,我还?在等你的回应。”


    “Lee,你为什么选择Fingerprint?”


    她看向他,问道?。


    小时候,梁宛得到过?学校门口小贩卖的知了。小小的木质笼子,关着?拥有翅膀的它。那个盛夏,她站在树荫下,将耳朵贴近笼中的知了。远处的鸣叫声和它的重叠在一起,穿透梁宛的耳膜,嗡——地?一声后,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世界安静了。小贩的叫卖声,放学后的嘈杂声,树叶被风掠过?的簌簌声,还?有母亲呼唤她的声音,都不见了。


    此刻正如那时。


    静谧的盛夏,流动的云。


    许久,周沥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文?件,表情再度恢复淡漠。


    “我以?为你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梁宛哽了哽,目光不由自主偏移。


    “非常抱歉,我并不想让个人的问题影响到工作?。但?我想作?为一个有情感的人,我需要一个合理的——”


    “解释?”


    周沥冷冷抢过?她的词,走近一步。


    梁宛向后挪了半步,微微偏过?头。


    她离开挪威时没有给他任何理由,此刻的诘问显得那样苍白又无力。


    “很抱歉,我以?后会给你一个解释。”她轻轻说,“我并不是?有意不告而别。”


    每个字都让梁宛的心虚多?一分。


    宽敞的办公室却显得如此逼仄,叫她喘不过?气。


    不是?有意?


    周沥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帮她回忆她的所作?所为。


    “梁小姐,1000克朗,未免太便宜。”


    像喝醉酒那样,像被抽空了氧气,面?对一步一步靠近她的周沥,梁宛不知所措。


    她留下钱和那张纸条绝不是?为了羞辱他,只是?出?于那不安动荡的补偿心理。但?当时她身上只剩下那1000克朗。


    现在想来,实在欠妥。


    明艳的阳光被周沥阻隔,他身上清冽的气味笼罩住她。


    梁宛用力咽下嗓子里的不适,不经?思考道?:


    “我……我能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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