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晚,靖国公府的下人点起灯笼。
管家站在靖国公府门口,裹着一身厚实的春衫,上面绣着富贵的团花,很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爷。可惜这位老太爷脸色苦哈哈的,满眼的不赞同。
“大人,您还是带些护卫开路吧,街上鱼龙混杂,若是歹人起了心思可如何好。”
管家心里有些担忧,不说是否有歹人,只说今日。
平日还好,普通百姓看到主子衣着服饰,便会知道他身份不简单,自然会小心避让。
可今日是花灯节啊,街上行人如织,来往的游人摩肩接踵,若是没有小厮护卫在周围开路,恐怕主子和小姐今日便要亲自下场去人挤人了。
姜静行对管家的担心不是很放在心上,她挥手示意身后侍卫退下,好笑道:“姜秋啊,有本公在,还带什么护卫?”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逗了逗管家怀里的小孩儿。那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叫姜鹤安,小名安安,这还是他出生的时候姜静行亲自起的名字。
“既然人多,还带什么护卫,出个门前呼后拥的一堆人,麻烦的很。”看着格外活泼的孩子,姜静行笑了笑,冲淡了眸中的思量,“再说,开路这回事不是还有本公吗,何须别人。”
更何况,今天她要做的事也不适合有人跟着。
毕竟她府上的护卫,是跟着她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亲卫,都是一个能打十个的好手。要是带了护卫,哪还有男主英雄救美的机会。
管家搂着怀中孙子,急忙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开路一事万万不可,若是不带侍卫,还是属下同您去吧。”
不等姜静行阻止,说着便将小孙子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厮,上前两步,自顾自领了随从的差事。
瞧着管家一脸的坚持和忠心耿耿,姜静行一阵牙疼,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再磨蹭一会儿,男主都该走了!
“宿主你快点啊,男主还等着!”系统见她在大门口磨蹭半天,忍不住催促道。
“你给我闭嘴!”姜静行在心里不耐烦喊了一句。
本来她就不愿走这破剧情,要不是剧情刚开始,还不知道剧情崩溃后后果如何,也不知可以暗箱操作的底线在哪,她早在家睡觉了!
在多年被压迫的经验下,系统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浅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的憋闷后,姜静行避开老管家诚恳的目光,正要寻个由头将人留下,怀里突然就变得沉甸甸的。
低头一看,正是管家的小孙子。
小安安刚刚四岁,正是爱凑热闹的时候,见自己要被丢下,白嫩嫩的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姜叔叔抱!”
见小孙子伸着身子向姜静行怀里躲,管家脸色沉了下来:“别胡闹!”
虽说他们一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但尊卑有别,他怕小孩子不知轻重惹怒了姜静行。
见管家阻止小安安和自己亲近,姜静行顿时露不满。
“老姜,当初咱们怎么说的!”
“你来我府上做管家,那是为了报我当年从死人堆里把你扒拉出来的恩情,又不是卖身给我了,私下里咱们还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
她见小安安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小脸蛋儿。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姜绾也很喜欢活泼的小安安,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小孩子细软的头发。
管家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小孙子的动作打断了。
原来刚刚小安安一把攥住了姜静行的手指。小孩子十分机灵,精准地抓住了他姜叔叔的弱点,先主动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要抱抱,把姜静行萌的心肝一颤。
她干脆顺势用了巧劲,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勾了勾胸前的小手,惊讶道:“这孩子随你,手劲可不小啊。”
管家来不及阻止,只好松了手:“也是祖上庇佑,倒是有些学武天分,可这小娃娃惯会撒娇卖痴,娇气得很!”
听到这话,姜静行转念一想,用亲孙子牵住管家,也不失为应急之策。搂着紧紧扒着自己的一团,她在心底暗笑道:好孩子,一会儿可千万要搂紧你爷爷!
实话说,她还真担心老管家老当益壮,身手不减当年,若是再拿出当年一夫当关的气势来,岂不是照样没有男主表现的余地。
见主家不听劝,管家心里还是觉得不妥当,哪有一朝国公亲自给人开路的:“大人身份贵重,怎好让您亲自做这些事。”
姜静行右手还托着怀里的小孩子,只好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我不能亲自做,我都不介意给你们当回护卫,你还在意什么呢?”
管家还是觉得不妥,但架不住连姜绾也开口劝道:“管家爷爷勿要拒绝了,您也是知道父亲为人的。”
“父亲在军中常常和士卒们同吃同住,一同分担疾苦,并不在意这些小节,您又何须拘泥于这些虚礼呢?”
这番话让管家想到了早年和姜静行在战场并肩作战的往事,内心触动,终于不再推脱了。
姜静行看到管家轻松的神态,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笑,使得她凌厉的眉眼在璀璨的灯火中柔和下来,惹得路过的姑娘害羞掩面,可又忍不住偷偷地瞧她。
今日李娘子为姜静行准备一身银灰色,上面绣着山水的长袍。
此时穿在她身上,真是应了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独二。”
经过这一番拉扯,姜静行独自带着姜绾,自己身后只让跟着管家,管家怀里又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姜绾身后再跟着丫鬟秋禾,只五个人就这么出门了,看起来就像是很普通的一家老小。
彼时天色渐晚,繁星满天,如闪亮的宝石般镶嵌在黛色的夜空中。
靖国公府西院,靠近主院的一处精巧院子里。
朴玲斜靠在软榻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丫鬟春明小心地走进来,语气担忧地关心道:“小姐,今日国公大人遣人来请您出府游玩,怎的您就拒绝了呢。”
朴玲的出神被打断,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洁白无瑕,十根手指上的丹寇平添几抹嫣红,但是再艳丽的丹寇都不能掩饰它的纤弱无力。
朴玲将腿上的叠丝薄衾向上身拽了拽,将抱着小暖炉的双手塞了进去。
旁边站着的春明看到她动作,还以为她是冷了,便走到里屋角落里。
那里摆着一盆碳火,她用小巧的银签拨了拨碳火,让青碳燃烧的热意翻涌上来。
上京城的春天要比清河郡冷的多,白天还好,可一到了晚上,朴玲便会觉得凉意刺骨,只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青石板一路蔓延到她身上。
其实在上京城的三寒天里,王公大臣们家里多是使用火墙取暖。
早在建房子时,工艺娴熟的泥匠们就会特意在墙里留出中空,这样等冬季来临,房舍主人便能从里面将墙烧热,使整个屋子都温暖起来。
但现在寒冬时节已过,靖国公的火墙早已停用,若是在烧起来,那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而且再过半月,天气就会彻底温暖起来,夜间也不会在像如今这般冷了。
朴玲和姜绾初来北方,这里的气候不同于江浙一带的温暖湿润,朴律霖还好,但是她们二人就不能很好地适应上京城的气候了。
姜静行是习武之人,身体康健,壮的跟头牛似的,这府中是谁生病也轮不到她的。
因此,仗着自己有内力,在冬天里她也是常常穿着一身单衣薄衫,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朴玲夜间这件小事。
但李娘子是个细心的人,她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吩咐库房管事翻出了这暖炉,和烧起来也无烟的青碳。
最后分散到了各院里,还格外让人送来了些许厚实的衣料被褥。
就算是本来不太看得上李娘子的朴玲,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个行事再周全不过的人。
朴玲看着春明挑起火碳,她又打开小架子上的木匣,加了几块青碳进去。
此时屋内安静的只有碳火烘烤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问道:“春明,你说,我就一定要嫁给旁的人吗?”
“嫁到别人家,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小姐,”春明脚步有些犹豫,她猜不出朴玲的心思,只好有些踌躇地说道:“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夫人常说,上京的儿郎们才适合小姐您呐。”
听了春明的话后,朴玲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在软榻的雕花横栏上。
她轻扯了下唇角,眼中似有水汽朦胧,但很快她又眨眨眼,将眼中的湿润和心中的苦闷硬逼了回去。
朴玲喉咙发紧,心中觉得春明好生天真。
她娘哪里是在意哪家儿郎适合她呀,她娘在意的,分明只有她女儿嫁的人合不合适。
爹娘让她来上京,只是希望她嫁的更好更高罢了。
虽然这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原来,前几天朴家送来的书信不仅仅是给姜静行和朴律霖的,朴夫人还瞒着丈夫夹带了一封给朴玲的信。
信中也不外乎是让朴玲多出去走动走动,平日里和姜绾打好关系。
信的最后,朴夫人殷殷嘱咐,让她想办法讨好姜静行,最好是让姜静行也能把她当成女儿对待。
明明在以前,她娘只会告诉她循礼守教,从不轻易许她出门走动。
如今却让她出去抛头露脸,她娘好像顷刻之间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教给她的,说给她听的,完全变了。
朴玲有些哽咽,这把旁边站着的春明吓坏了!
她步履匆匆地走到朴玲身边,“小姐……”
朴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心中不由得对朴夫人产生了淡淡的怨恨。
在朴家的时候,朴玲身为唯一的嫡女,自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其他姐妹因为身份上不如她,也是处处让着她。
虽然上头还一个比不过的姜绾压着,但她也从没对着谁献媚讨好过。
如今她的亲生母亲,却瞒着父亲,主动劝她学那些轻浮□□一般去主动贴近男人,甚至还劝她暂时忍让一步,实在不行,就先在侧室的位置上忍耐一段时间。
还嘱咐她不许主动要东西,有什么缺的只许先忍着,未免惹靖国公府上的人厌烦。
真是太可笑了!
朴玲眨眨眼,将泪水逼回去,喉咙里像是堵着东西般难受。
她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以前她很羡慕姜绾,姜绾有的,她便也央求着爹娘给她寻来,看似朴家是很宠爱她这个女儿没错。
可朴玲知道,不是的。
姜绾从来不要求什么,因为不管是旁人有的,还是没有的,姑父都会给她最好的,不用姜绾自己开口便会送到朴家。
可她呢。
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怕要的东西贵重惹她爹生气,又怕东西廉价被娘骂眼皮子浅。
明明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却永远比不上兄长在娘心中的分量。
春明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心中也很难受,但又不解她在哭些什么,难不成是想家了?
朴玲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心中的想法更坚定了几分。
“去将佛经拿来。”
春明闻言苦起一张脸:“小姐,您每日也不出门,也不打扮,只一味躲在房里抄写佛经,这是为了什么啊?”
朴玲懒懒地扫了她一眼,她被泪水浸润过得双眼十分明亮,名为野望的火苗在她眼底深处渐渐燃烧起来。
再天真明媚的姑娘都有长大的一天,何况是自小便会察言观色的朴玲。
她看着春明担忧的神色不由得心底一暖,但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不然难免让春明胡思乱想。
“再过半年便是姑母大祭,我无缘得见姑母,只能借着抄写佛经来献一献孝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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