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马甲


    ◎“而且要同时来,好么?”◎


    嘴里虽然说着欣慰, 但梁和玉的神色一点也看不出欣慰,反而透出了浓浓的担忧。


    沈暮云转移话题,不再谈论往事,和大哥聊起新收到的礼物, 商量着用什么样的画去配如此昂贵的画框。


    聊了一会, 他找了倒时差的借口, 催大哥去午睡。


    梁和玉还在纠结要不要带弟弟去看医生, 沈暮云直接把他推进次卧,留下一句“午安”,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门带上。


    四周安静下来。


    沈暮云等待片刻, 等大哥没动静了,再轻手轻脚地下楼梯,绕过次卧,进了侧门的安保室。


    家里一共有四个监控,分别装在正门口、停车场、后花园和一楼客厅。


    沈暮云仔细回忆。


    上一次梁和玉回来时, 他的手机正好落在了和沈冰见面的餐厅, 所以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沈暮云打开手机, 搜索聊天记录,很快定位到了他和沈冰相约的日期。


    他在这个日期上往后推一天,非常顺利地搜到了客厅监控的记录。


    监控摄像头很高清, 接近一百平的客厅每个细节都看得相当清楚。一路快进到早上,当右上角的时间跳到八点三十分时, 镜头里果然出现了熟悉的男性的身影。


    “梁和玉”推开了门。


    因为角度原因, 摄像头并没有拍到他的正脸。他熟稔地弯腰换鞋,背对着镜头走到厨房门口, 无论是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 看上去都跟真正的大哥一模一样。


    他靠着厨房门, 对里面正在专心做早餐的林姨说:“早啊。”


    林姨拿着打蛋器走出来,看到“梁和玉”后脸上流露非常自然的惊喜,显然同样没有发现异常,道:“哎呀,你怎么回来了?!”


    “梁和玉”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我回来看看云云,林姨,你帮我保密,别告诉我姨,她最近太忙了。”


    林姨笑道:“好好,小云还没醒呢,你先坐,吃早饭了么?我今天刚做了包子。”


    她从厨房端出一盘热腾腾的小笼包,热情地招待客人,“梁和玉”推脱不过,转过身来,朝餐桌的方向走。


    这一个转身,正好让摄像头捕捉到了他的脸。


    沈暮云的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凑近一些,一动不动看着监控屏幕。可无论怎么看,屏幕中的“梁和玉”脸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神秘白雾,将五官完全掩藏其中,就和刚接受完治疗后看到沈甲时的感觉一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沈暮云背上一下渗出了冷汗,他把潮湿的手心攥紧,用力咬住下嘴唇,看着没有脸的人在餐桌边坐下,动作优雅地吃起了小笼包。


    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还是他的脸盲症忽然发生了扩散?


    明明,他记得非常清楚,上一次梁和玉回家的时候,每一个五官、每一个神色都无比正常,无论是他还是林姨,都从未质疑过他的身份。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大哥”的脸变成了一片白雾?又偏偏和沈甲一样?


    沈暮云开始神经质地啃咬自己的大拇指,身体轻微发抖,雕塑一样坐在椅子里,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无论如何都无法深想,也不敢去深想。


    屏幕里,“梁和玉”开始吃小笼包。


    林姨做的小笼包比外面扎实许多,一个包子几乎有三只饺子那么大,一盘满满当当放了二十个。


    “梁和玉”动作优雅,夹起每个包子时都会稍作停顿,大约在用“眼睛”仔细打量包子的构成,几秒后才将它塞进那团神秘的白雾之中。紧接着,白雾会缓慢地蠕动,好像某种有生命力的蠕虫,将包子用看不见的“牙齿”或者别的东西嚼碎咽下。zll


    沈暮云隔着屏幕看,只觉得胃部开始翻山倒海,口腔疯狂分泌唾液,一边强烈地想要呕吐,一边又感到诡异的饥饿。


    他像是被钉在了椅子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吃完了一整盘包子,又喝下了两杯牛奶,然后用毫无破绽地声音和林姨聊天,大肆夸赞她的手艺,把林姨夸得直笑。


    等到时间跳至九点,沈暮云看见自己打开了卧室门。


    接下来,是和记忆力完全一致的场景,“梁和玉”站在餐桌边,声音含笑,打招呼道:“哟,起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你等到十点呢。”而他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惊讶地走到客厅,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却让沈暮云被冷汗浸湿了衣服。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将监控记录关闭,走到窗户边,急促地大口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在治疗前,他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可自从治疗结束之后,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稳定,除了在诊所吃的那顿血肉大餐以外,到现在再也没有产生过别的幻觉。


    沈暮云在窗边站了很久。


    只针对沈甲沈乙他们的脸盲症,竟然出现在了“梁和玉”的身上,再加上今天和大哥聊天时的记忆错位,许许多多小细节串联在一起,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又无法想象真相。


    理智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认知也随时可能崩塌,可强大的精神力依然残酷地牵着他,不让他彻底陷落。


    沈暮云站到双腿开始麻木,终于下定决心,缓慢地转身,朝着次卧移动。


    门安静地合着,梁和玉毕竟不是铁人,坐了二十小时飞机回国,又遇上时差,估计一倒头就睡了过去。


    沈暮云在门前深呼吸,做了两分钟心里准备,发着抖将门悄悄推开。


    果然,大哥已经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往床上投去视线——


    呼……


    沈暮云大松一口气。


    床上的大哥五官分明,没有白雾,毫无疑问属于人类。


    ……至少此时此刻属于人类。


    沈暮云在旁边一直看,看到把大哥的五官深深刻进脑子里,然后安静离开次卧,将门带上。


    四张邀请函仍然放在客厅的茶几边,沈暮云将它们拿起来,目光扫过那四个名字,沉思许久,最终选择直接给他们打电话。


    第一个打过去的,是沈乙。


    沈乙一如既往地飞快接起电话,嗓音依旧低沉磁性:“老板,身体好些了么?”


    沈暮云垂眸看着邀请函上的“沈乙”两个字,道:“谢谢你提供血液给我,治疗很有效,我不仅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发生了一连串变化,变得更镇定了。”


    沈乙的声音带上了笑意:“那就好,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沈暮云:“你父亲的治疗如何了?”


    沈乙道:“托老板的福,我已经付清了治疗费,昨天刚刚结束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这也是让人高兴的好事。”沈暮云说。


    他面无表情将邀请函放下,没等沈乙再开口说什么,很快又道:“不介意的话,我想来医院探望一下伯父。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于情于理都应该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


    沈乙:“……”


    电话那头立刻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沈暮云又问,“不方便?”


    沈乙:“……没。只是医院里人太多,担心你传染到病菌。等下次出院回家吧。”


    沈暮云捏紧手机。


    “也行,”他没有坚持,“后天家里给我办生日宴,有时间能来吗?”


    沈乙毫不犹豫道:“当然,沈女士之前已经跟我聊过了,我很高兴能收到邀请。”


    沈暮云勾起嘴角:“我妈妈还找你问了我的其他朋友。”


    “嗯。你准备都邀请吗?”


    沈暮云在这里短暂停顿。


    他听到了沈乙的呼吸声,节奏平稳,听不出异常。


    他道:“是的,我准备邀请你、沈甲、沈冰、沈丁,还有我所有的亲戚。”


    沈乙似乎早有准备,声音依旧镇定,道:“不错的主意,虽然里面有些人我并不怎么喜欢。”


    沈暮云像是没听到这句,自顾自地又道:“今年的生日宴会做得很热闹,妈妈想让我趁这次机会好好相下亲,尽快定下婚约。”


    “你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无论如何一定要来,而且要同时来,好么?”


    话音落地。


    终于,他听见沈乙平稳的呼吸声乱了。


    【📢作者有话说】


    san值提升之后,不犯精神病的云云可是很聪明的!


    42  ? 肚皮


    ◎“我直到现在依然深爱着你。”◎


    “相亲?”沈乙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 “老板,你才二十六岁,跟刚出生的小狗没什么区别,沈女士怎么会想让你这么快结婚?”


    沈暮云胡编道:“对于我们来说, 婚姻是一门生意。”


    “……和谁?”


    “不知道, 大概率是某些家境良好的女生。”


    沈乙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


    再开口时, 他的嗓音变得难以描述, 很沙哑,音节和音节组合在一起,听起来难以辨认。他罕见地对雇主发表了意见, 而且情绪起伏很大,每个字都像是从声带深处挤出来的。


    “沈女士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因你父亲的美貌而坠入爱河,为此不顾家人反对娶了你父亲,现在却要求你为了家族利益和不认识的人定下婚约?这是绝对不符合逻辑,也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老板, 你应该也这样认为才对。”


    对不起了, 妈妈。沈暮云想。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爸妈这些事情的?”


    沈乙:“这不是重点。老板, 我必须提醒你,你的治疗还没结束,和……”


    沈暮云打断了他。


    “你会来的对吧?生日宴。”


    “……”


    沈乙沉默两秒, 一字一顿坚定地回答:“当然。”


    “好,”沈暮云道, “期待后天的会面。”


    他挂断了电话。


    挂断的一秒后, 沈乙的来电在屏幕上跳跃。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他显然不应该对雇主的私生活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坚持不懈地给沈暮云打电话, 似乎还有非说不可的话。


    沈暮云一直等到电话自动挂断,在下一个电话进来之前抓紧时间拨给了沈冰。


    沈冰同样非常迅速地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像已经预感到沈暮云要说什么,听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找我有事?”沈冰问。


    沈暮云从邀请函里抽出沈冰的那张,看着最上方那个端正的名字。


    “下午好,”沈暮云平静地开口,“许久未见,你不好奇我治疗的效果如何吗?”


    沈冰:“我听沈甲医生说了,治疗效果很好。”


    沈暮云:“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沈冰的心情在沉默之中变得更加低落,他用沙哑的声音又问了一次:“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沈暮云道:“后天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吧。我们之间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但你帮助过我两次,我想我们算得上朋友。”


    这句话似乎让沈冰产生了应激反应。


    只是一个普通的邀请而已,沈冰受到刺激,莫名其妙地聊起了毫不相关的事,语速很缓慢,每个字都像是有千斤重。


    “你知道,我直到现在依然深爱着你。”


    这句话让沈暮云心头猛地一跳。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封写满了血色“我爱你”的告白情书,喉结也紧跟着轻轻滚动,回忆起了将情书撕下来塞进嘴里时的美妙口感。


    “朋友?是个好词。”沈冰语气尖锐,“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当一位随叫随到的普通朋友,但如果你选择与其他人结婚,我或许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比如,将你吞下去,或者让你把我吞下去,这样我们就能血肉相融,永永远远长在一起。”


    沈暮云打了个冷颤。


    手背上全是鸡皮疙瘩,无法描述的阴冷顺着脊柱往上爬。他感到恐惧,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紧紧绷住:“为、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邀请你参加生日宴而已。”


    沈冰沉默。


    沈暮云慢慢找回理智,像是终于抓住了破绽,很快又道:“你明明跟我说过,不会再讲这样的话吓唬我。我刚才很害怕,害怕得手心都全是汗。”


    沈冰:“……”


    沈暮云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我收回刚才的话。”他阴沉地说。


    沈暮云不依不饶,重复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沈冰被问住了,安静了一下,迅速意识到什么,重新变得冷静,片刻后回答道:“刚才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在生日宴上爱上别人,并宣布将和她走进婚姻,共度余生。”沈冰咬着牙说,“这真是我做过的最可怕的梦。”


    沈暮云没说话。


    “梦啊……”许久,他缓缓叹息道。


    沈冰还想说什么,沈暮云一下打断他,道:“后天见。你一定会来的,对吧?”


    沈冰:“有时候,你对我真是残忍……”


    沈暮云挂断了电话。


    这回,沈乙和沈冰都没有再拨回来,他的手机难得清净。


    他感到疲惫,只觉得在刚才两个电话里消耗了太多精力,缓了几分钟才拨向第三个人,沈丁。


    沈丁没有立刻接,在电话快要自行挂断前才接通,声音微微发抖,低声道:“喂,前辈,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沈暮云在这里顿了顿,“怎么了?你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沈丁用了非常聪明的说法。


    他说:“刚才沈乙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还说……还说你家里催你结婚,你会在宴会上和别的女人相亲,说不定还会定下婚约。”


    一口气说完,他沉默几秒,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所以,前辈,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要说这些吗?”沈丁低落地问。


    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被提前讲了出来,沈暮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抿起唇,垂眸看着第三张邀请函上的“沈丁”两个字。


    没有等到回答,慢慢的,电话那头传来了细微的抽泣声。


    沈丁明显在克制自己,抽泣声非常压抑,几乎很难察觉,但沈暮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的心脏瞬间被看不见的大手牢牢抓住,本能地感到紧张和难过,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必要的谎言,却还是忍不住想安慰沈丁,甚至想要给他承诺,只希望他停止哭泣。


    “我……”他开了一个头,又迅速停下。


    沈丁带着极轻的哽咽,强忍着问:“什么?”


    沈暮云沉默。


    沈乙让他内疚,沈冰让他恐惧,沈丁让他心软。


    仅仅打了三个电话,他的情绪已经被对面的人牢牢掌控,哪怕他拼命装出了游刃有余的模样。


    沈暮云咬住了嘴唇,沈甲在那里留下来的伤口已经接近愈合,又被他用力咬出了新的齿痕。


    “没什么,”他尽量温和地跟沈丁说,“我打电话给你确实是要说这些,我知道你会来,我们后天见。”


    沈丁哭泣得更厉害了,这回从电话里可以非常清晰地听见。


    他断断续续地问沈暮云:“如果我变成女人的话,我可以成为你的相亲对象吗?你会选择我吗?你妈妈会同意这门婚事吗?”


    沈暮云非常肯定,沈丁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在跟他开玩笑。


    他害怕后天真的看到一个穿着裙子、梨花带雨的沈丁,没忍住安慰了一句:“不要说傻话。相亲只是顺带的,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主要是庆生。不要忘记给我带礼物,好吗?”


    沈丁不再说话,只是缓慢抽泣。


    沈暮云没有坚持多久,落荒而逃般地挂断了电话。


    三个电话打完,他几乎精疲力尽。


    沈暮云伸手捏住鼻根,看向最后的“沈甲”两个字,回想起几天前那个缠绵的、难以抗拒的亲吻,迟迟无法拿起手机,犹豫许久后不得不先去一趟洗手间,洗一把冷水脸让自己镇定。


    重新回到客厅,他的第四个电话拨给了沈甲。


    沈甲很快接起,没有说话,这头的沈暮云也没有说话。


    两人互相对着电话沉默。


    沉默到手机都开始微微发烫,沈暮云鼓起勇气,问:“沈乙也给你打电话了?”


    沈甲没回答,而是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温柔开口,言语间甚至还带着熟悉的笑意,反问沈暮云:“宝贝,治疗的后遗症还严重吗?”


    沈暮云完全没料到他的反应,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啊,还有一些……肚子依然是鼓鼓的,但大家好像都看不到。”


    说着,他伸手捂住了腹部。


    沈甲:“跳吗?”


    这两个字没头没尾,但沈暮云迅速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


    潮湿的掌心贴着肚脐,他能够清楚感觉到,肚皮下方有未知的东西正在精力充沛地规律跳动。


    他点点头,肯定道:“跳。”


    “那就好,”沈甲说,“别担心,沈乙已经给我打了电话,后天的生日宴我一定会来,而且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沈暮云怔住。


    为什么沈甲会这样无所谓……?是沈乙跟他说了其他的什么话吗?


    他眼睛里流露出迷茫,疑惑地“哦”了一声。


    沈甲在电话那头轻轻笑。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沈甲温柔又深情地说,“我的宝贝马上要27岁了。”


    刹那间,沈暮云毫无由来地汗毛立起。


    “……谢谢。”好一会,他有些慌张地说,“我先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沈甲说。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激动


    43  ? 祂们


    ◎“它们”在看他。◎


    当晚, 沈暮云久违地又梦到了“大蛇”。


    梦里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是醒来之后,他浑身酸痛,好像一整晚都在跟人打架, 手腕、腿根、腰腹、锁骨……到处都留下了青红痕迹。


    等他迷迷糊糊洗完澡出来, 这些痕迹又迅速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暮云盯着镜子愣了很久。


    异常好像越来越多了。


    而他稳定的精神就是这里面最异常的一部分。


    他镇定地上下打量,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出门。


    客厅里,林姨和妈妈都站在阳台上, 一边浇花一边商量生日宴的事情。沈凌山难得心情很愉快,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沈暮云走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妈妈跟阿姨说:“一定是上次去的那个庙很灵,所以最近都是好事儿。小云的身体有了起色,还谈了朋友, 说不定真能像正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平安健康, 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放在之前真是不敢想的事情。”


    沈暮云脚步一顿。


    很快, 林姨看到他,笑道:“小云醒了!快去陪你大哥吃早饭,等会有团队来布置场地, 早点吃完你们兄弟两出去走走。”


    沈暮云点头。旁边的沈凌山也笑着问了一句:“朋友都请了吗?”


    这个问题让沈暮云脸上的神色迅速僵住,藏在另一身侧的手指悄悄握成了拳头。


    “……都邀请了, ”他勉强说, “妈妈,生日宴上人会不会很多?”


    沈凌山心情非常好, 很开明地说:“你希望人多, 那我就叫很多人来。你希望人少, 我们就控制好人数。”


    说完,她又有些期待地追问:“四个朋友都邀请了?他们都说会来?”


    沈暮云极轻地动了动嘴角:“嗯。”


    沈凌山弯起眼睛:“好。你放心,妈妈绝对不会说他们什么。”


    沈暮云沉重又缓慢地抬起脚,朝着餐桌移动。移动到一半,又实在忍不住地转过身来,跟沈凌山道:“要不还是尽量少点人吧?就请家里比较亲近的亲戚,我怕人太多……唔,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沈凌山:“生日宴而已,什么不好的影响?”


    沈暮云:“……”


    可太多了。


    比如也许会伪装成女性的一米八男人,比如可能当场发疯的同事,比如精神不太稳定的助理。


    他谨慎地组织语言,好一会才道:“我的朋友都比较有个性,他们不喜欢人太多。”


    沈凌山笑了。


    她以为沈暮云只是在害羞,所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道:“你知道吗,在和你爸爸结婚之前,我谈过九个男朋友,什么类型的都有。”


    旁边的林姨立刻笑倒,边笑边连忙捂住沈凌山的嘴,道:“哎呀,小姐,你别跟云云说这些,他还小。”


    沈凌山拉开阿姨的手,眼睛弯弯的,没有继续讲下去:“都听你的,我不会再叫外人过来。”


    沈暮云:“……”


    他看着妈妈脸上放松的神色,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嘴唇几次轻张,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最终,他只能跟着笑了笑,加快脚步,逃也似的在餐桌边坐下。


    梁和玉刚吃完早饭,从报纸后抬起眼睛看向弟弟,啧了一声,道:“早啊,怎么刚睡醒就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想到那些“朋友们”,沈暮云实在是精神不起来。


    他跟大哥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没什么滋味地往嘴里塞东西。很快,来布置生日宴的团队到了,梁和玉以“身体不好就得多晒太阳”为由,将沈暮云拎出去散步。


    八月底,外面艳阳高照。


    一出门,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就蹲在花园门口,黄澄澄的眼睛被太阳照得快要发光,远远地直勾勾盯着沈暮云,视线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灼热几分。


    梁和玉换完鞋起身,看到大黑狗,道:“对了,你们小区居然不管宠物狗吗?我刚才去跑步,这条健壮的黑狗跟了我好久,怪吓人的。”


    沈暮云也看到狗子,“啊”了一声,愧疚道:“这几天差点把小星忘了。”


    梁和玉:“小星?这是你养的?”


    沈暮云大步朝黑狗走去,暂且将烦心事抛到耳后,脸上带上了真正的笑容:“好狗狗,过来!”


    大黑狗等待已久,马上拔腿朝沈暮云狂奔而来,一个飞跃跨过栅栏,迅速将沈暮云扑倒在地,生气又迫切地控诉:“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抱住狗狗的脖子,被呼哧呼哧舔了一脸口水,道:“你又长胖了。”


    黑狗几乎是贴在沈暮云身上,尾巴摇成了残影,好一阵热情的黏糊。沈暮云亲了一口狗狗的额头,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朝梁和玉介绍:“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邻居家的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沈夜星。小星,和我哥哥打个招呼?”


    大黑狗平日里极有灵性,什么指令都能听懂。但现在,它似乎忽然听不懂人话了,只是沉甸甸地看着梁和玉。


    几秒后,它甚至朝梁和玉龇起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梁和玉的眉头紧紧皱起。


    沈暮云很惊讶,不轻不重地拍了它一下,训诫道:“不许龇牙!”


    大黑狗舔了舔沈暮云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收起牙齿,尾巴也不再晃动,挑衅般地看着梁和玉。


    梁和玉从那双狗眼睛里硬生生看出了敌意。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么大的狗,你确定没有攻击性?”


    沈暮云尴尬道:“它很乖的,哥哥,可能今天看到陌生人有些紧张。小星,你说是不是?”


    黑狗又开始装听不懂,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梁和玉,只亲昵地对沈暮云吐舌头。


    沈暮云连忙道:“看,它多乖。”


    梁和玉:“……”


    沈暮云又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之后的治疗结果一次比一次好,我会想办法找到它的主人,正式收养它。如果……嗯,如果,治疗不达预期,我想让哥哥帮忙,替它找一个好人家。”


    这是在接受治疗前,他给狗狗的承诺。


    沈暮云温柔地摸着大黑狗热气腾腾的皮毛。


    梁和玉看到弟弟脸上的柔和神色,又看了看长得壮且丑、而且明显不好惹的大狗,嘴角一动,欲言又止,最后点头答应:“好。”


    沈暮云露出笑容。


    “小星,坐下!”他拍拍黑狗,“和哥哥握个手!”


    大黑狗不动。


    沈暮云:“……坐下,握手。”


    大黑狗依旧不动。


    沈暮云感到疑惑,还想再说什么,正好生日宴的团队走到花园里,准备布置花园的凉亭。


    大黑狗忽然站起身,冲着他们一通狂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沈暮云愣住。


    真奇怪啊。他想。


    不仅他的人类朋友们变得奇怪,居然连他的狗朋友也奇怪了起来。


    沈暮云捏住狗嘴,不准它继续狂吠。旁边的梁和玉终于忍不住道:“如果你一定要收养这条狗,最好先送到狗学校里训练一下,这么大体型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沈暮云勉强笑笑,把黑狗拽到一边,又拍了它两下,严肃道:“不要这样,我会生气。”


    黑狗委屈地耷拉下耳朵,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


    沈暮云:“要做礼貌的好狗狗。如果你表现好,明天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怎么样?”


    黑狗本来马上就要落泪,听到这句,又完全呆住,耳朵不可思议地立在空中。


    它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暮云一眼,像是在问“确定吗?”


    为了表达诚意,沈暮云去了一趟凉亭,找团队要了质地柔软的灯芯绒蝴蝶结,将它系在黑狗的脖子间。


    “明天晚上六点整,你来后花园的小门,我让他们把专门的狗狗蛋糕送过来,”他悄悄说,“人太多了你可能不习惯,就在后花园安静享受晚餐吧。”


    大黑狗:“……”


    它低头看了看蝴蝶结,犹豫许久,最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沈暮云笑道:“好了,我们达成协议。去跟我哥哥握握手。”


    大黑狗:“……”


    它低下头,把神色藏在阳光的阴影里,看起来快疯了。


    或者早在今天见到沈暮云之前,它已经要疯了。


    它缓缓转身,朝梁和玉的方向走过去,一点也不希望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和沈暮云之间,眼神阴沉又炙热,盯着梁和玉上下打量,最后在沈暮云的催促中坐下,朝梁和玉伸出左爪。


    梁和玉也很犹豫要不要和眼前的奇怪黑狗握手,但同样也抵不过弟弟的劝说,勉强伸出手,握住了大黑狗的左爪。


    一人一狗对视。


    人类的皮肤和狗的皮肤相贴。


    他们同时感到抵触和敌意。


    0.5秒后,人和狗都无比迅速地撤回了自己的手/爪,大黑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气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尾巴把沈暮云的小腿甩得啪啪响,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了沈暮云片刻,然后很快转过身,大步消失在了小区外面。


    沈暮云:“……?”


    到底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往狗狗跑走的方向追,看着它跳进隔壁的灌木丛,正想再叫一句小星,又在它消失的前一瞬止住了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刚才,就在大黑狗钻进狗洞里时。


    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一截柔软、绚丽、诡异、像蛇一样的触手……


    他的精神对此做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应,在刹那间走向崩溃,又马上被改造过的大脑强行镇压下来,整个人陷入懵懂之中,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好一会,宽大的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梁和玉在他身边问,“你喜欢的狗挺有个性的,脾气还挺大。”


    沈暮云猛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然后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朝大哥笑。


    “不要介意,哥哥,小星只是有些害羞,”他说,“我刚才邀请它参加生日宴了。加上它,我的朋友终于齐全。”


    梁和玉茫然,一时无法理解:“啊?”


    沈暮云只是笑,又道:“明天一定会很热闹。”


    梁和玉:“你在说什么……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沈暮云摇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邻居家的别墅二楼,在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隐约看到了熟悉的黄色眼睛。


    它在看他。


    不,是“它们”在看他。


    沈暮云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他好像也快疯了,又诡异地冷静着,居然还能伸出手来,朝二楼挥了挥。


    远远的,那头隐隐传来了奇怪的狗叫声。


    【📢作者有话说】


    这种聚会当然不能少了我们正牌狗攻!


    44  ? 宴会(一)


    ◎“猜错了,老板,”男人说,“我是沈乙。”◎


    第二天, 沈暮云睡过了头。


    一觉醒来已经快十二点,他的身体比昨天还要酸痛,肚子高高鼓起,连起床都变得困难, 必须要撑着床头缓慢又小心地移动。


    双脚落地的刹那,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顺着皮肤往下流。


    沈暮云愣了两秒, 感到冰凉的液体一路流到脚踝, 最后滴落在木质地板上。可当他低头去看时,地板干净地反射出正午的阳光,没有任何潮湿的痕迹。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腿部的皮肤, 触感干燥柔软。


    是错觉……?


    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会发生错觉吗?


    他皱起眉,慢慢走到镜子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液体,只看到自己红痣处的皮肤莫名肿起, 旁边留下了奇怪的牙印, 而三个月大小的肚子一夜之间变得有五个月大, 快要把肚脐都撑平了。


    太阳穴抽痛了一下,他伸手捂住肚子,急急地吸了两口气, 感受到里面的未知生物在快乐跳动,好像比之前更活泼了一些。


    他试探着用力按压腹部。


    每按压一次, 腹腔内的东西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蠕动, 内脏紧跟着被温柔挤压,触感非常清晰真实, 与过往的幻觉截然不同。


    ……老天爷啊。沈暮云咬住嘴唇。


    等生日宴结束, 他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看看内科医生。


    他微微发抖, 不敢再继续照镜子,转过身走到衣柜里,从里面挑出了最宽松的一套休闲衣服。


    哪怕是oversize风的休闲裤,裤头依然牢牢卡在了过于累赘的肚子下方,宽松的上衣也无法完全掩盖隆起的腹部。


    沈暮云拎着裤头,镇定又错乱的自我安慰:


    没关系,家里人好像一直看不到,没有人会发现。


    一定是他出现了新的幻觉……


    这样反反复复地催眠了许久,他感觉冷静一些,于是从床头柜里拿出剪刀,将裤子的松紧带剪掉,让它正好可以松松垮垮挂在肚皮上。


    上半身的白色衬衣是梁和玉的,很大,套上去之后长度一直到大腿中部,虽然没法掩藏肚子,至少可以让裤子看不出异常。


    沈暮云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完成洗漱,推开卧室门。


    在两位工作狂人的监督下,他的小别墅短短一天时间内布置妥当,变成了宴会现场。


    每年,沈凌山都会给他的生日宴会安排一个主题色,去年是蓝色,今年居然是粉色。


    沈暮云看着客厅里堆满的粉色玫瑰,震惊地停下脚步,差点以为自己走到了哪个小女生的主题派对,好一会都回不过神。


    虽说他骗朋友们要相亲,但就算真的相亲,这漫天遍野的粉玫瑰是不是也夸张了一点……?


    沈暮云提前感到尴尬,默默伸手捂住脸颊,听见沈凌山喊他之后才含含糊糊应声,不太情愿地移动到花海之中。


    “怎么样,喜欢吗?”沈凌山期待地问他,“我要他们布置得有氛围感些,我觉得很不错。”


    沈暮云清楚地听见梁和玉在笑,嘲笑的笑。


    他沉默很久,艰难地点一下头,不想让妈妈失望:“……嗯,挺好的。”


    沈凌山又问:“我就请了你小姨他们,人不多,到时候晚上六点准时开席,菜单是中式的,以清淡为主,你觉得如何?”


    沈暮云当然没有意见:“好。”


    沈凌山把他翘起的一缕头发压下去,上下打量他的装扮,果然没有对越发隆起的肚子做出反应,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儿子。妈妈没有太多心愿,只希望你健健康康。”


    梁和玉的手臂也伸了过来,揽住弟弟的肩膀:“生日快乐,小云。”


    家人的祝福让沈暮云放松一些,他流露出笑意,道:“谢谢。”


    很快,林姨上了长寿面条,沈凌山一边看沈暮云慢条斯理地进食,一边跟他聊生日宴的细节,问他的朋友们有没有忌口、喜欢什么样的菜色。


    每聊到一个名字,沈暮云就会绷紧一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陪妈妈聊天,聊着聊着,慢慢地竟紧张到手发抖,吃完面条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找个理由,快步离开客厅,又回到卧室里,焦虑地关上门。


    心跳非常激烈,他不得不一直用手捧着肚子,安静地呆坐在椅子里,隐隐间觉得今晚会发生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


    一直坐到五点半,外面的太阳开始西斜,他看了一眼手机,甲乙冰丁四人都很安静,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但沈暮云知道,他们都会来,毫无疑问会来。


    他喉结滚动,动作笨拙地站起身,走到阳台上,迫切地想要先看到大黑狗,他的狗朋友总是能快速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对面的阳台空空如也,连一只鸟都没有。


    他只看见林姨在一楼布置给狗狗的生日蛋糕,花园里单独为狗狗搭建了临时的小棚子,林姨将订制的宠物蛋糕放进棚子中,插上低盐火腿肠当蜡烛,准备完成后走到马路对面,朝着黑狗经常出没的狗洞嘬嘬几声,可没有狗子回应。


    林姨不死心地绕别墅走了一圈,边走边喊黑狗的名字,走得满头大汗,里面依旧静悄悄的。


    她有些遗憾,最后还是选择放弃,回来的时候特意把花园的侧门留着。


    沈暮云在楼上看到这一幕,本就紧绷的情绪越发难受。


    昨天大黑狗好像很生气,今天还没消气吗?


    马上要开宴了,它会不会不来了?


    一想到大黑狗可能不参加,巨大的失落便会笼罩而来,好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拼好的拼图突然丢了最中间的那块。


    沈暮云焦虑地在阳台站了二十几分钟,没能等到大黑狗,只等到了小姨家的奔驰,还有紧跟在奔驰后的、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轿车。


    六点整,约定的时间到了。


    沈暮云心头用力一跳,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他转身离开阳台,捂住肚子,笨重地朝着客厅小跑过去。


    远远的,他听见小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那道声音明明非常熟悉,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沈暮云下了楼梯,走到一楼。


    第一位客人已经进门。


    梁和玉帮养母拎着礼物,不急不忙地从玄关往客厅走。在他们母子旁边,还有一位身着正装、身材高挑的男性,男人手里抱着一捧绿色的鸢尾花,边走边和沈留江聊着什么,把小姨逗得直笑。


    沈暮云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地望着第一位客人,瞳孔收缩,指甲陷入手掌。


    ……认不出来。


    他可以清楚地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气息,也非常确定这个男人是他邀请的四位朋友之一,可无论怎么打量,那人的脸上都像蒙着朦胧的白雾,哪怕眼睛能勉强辨认出五官,大脑也无法将它们与记忆进行对应。


    是谁?


    个子很高,是沈丁?


    还是沈乙?


    沈暮云呼吸急促,直勾勾盯着那人的脸,连他们走到了自己身前都没察觉。


    三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沈留江笑着抱了沈暮云一下,道:“生日快乐!”


    沈暮云没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


    小姨显然误会了,暧昧地来回扫视他们两人,跃跃欲试道:“小云,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客人?”


    沈暮云嘴唇动了动,轻轻张合,没能发出声音。


    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勾起了嘴角,可大脑依然无法下出结论。


    “生日快乐。”男人把鸢尾花换到左手,将右手空出来,伸向沈暮云,“又长大了一岁。”


    他没有用任何称呼,或许是故意的,沈暮云无法从称呼的习惯里辨认出他的身份。


    沈暮云深深吸气,将鸢尾花的香气和甜腻的诡香一起吸进肺里,犹豫着握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掌很凉,手心极为细腻。


    沈暮云忽然意识到,无论是沈甲、沈乙、沈冰还是沈丁,他们的手好像都是一样的,细腻得感觉不到皮肤纹路,像刚蜕皮的蛇。


    “怎么了?一直这样看着我。”男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笑,语气听起来又像沈甲,“不会是认不出我是谁吧?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沈暮云喉咙干涩。


    他有预料到脸盲症会加重,可当没有五官的“朋友”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这种诡异的冲击力依然让他措手不及。


    很多危险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不敢想象四人同时出现的画面,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不,我知道你,你是……”


    三双眼睛都在看他。


    沈暮云的话停在这里。


    他以为对面的男人会替他解围,毕竟“朋友们”虽然性格不同,但关键时刻都很贴心。


    可惜,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提醒的意思。


    沈暮云闭了一下眼睛,咬紧牙关。


    “你是沈丁,”他自暴自弃地猜了一个,“小姨,他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画家,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认识大半年了。”


    话音落地,他死死盯住男人。


    后者笑了一声。


    他慢慢俯身,单膝跪地,右手依旧握着沈暮云的手,低下头去,在沈暮云冰凉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


    梁和玉:“喂,你干什……”


    沈留江立刻拉住儿子,兴奋道:“哎呀,关系好的朋友嘛,小姨知道的。”


    亲吻之后,有湿润的舌尖探到了沈暮云的皮肤上,紧跟着是牙齿。


    他重重地在沈暮云手背上咬了一口。


    沈暮云痛呼一声,想要把手抽回来,又被眼前人紧紧攥住,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猜错了,老板,”男人说, “我是沈乙。”


    【📢作者有话说】


    上周出差了五天,暴雨延误两次,加起来在机场滞留了十几个小时,崩溃社畜……


    这周会加快更新频率,爱你们!今天评论区掉落红包哦~


    45  ? 宴会(二)


    ◎黑色的丝袜。◎


    沈暮云:“……”


    一段尴尬的沉默。


    沈留江的笑容僵在脸上, 转过头来,惊讶地看向认错人的外甥。梁和玉也感到疑惑,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一圈,在看到沈暮云手背的牙印之后微微一愣, 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伸手扣住沈乙的手腕, 将沈暮云的手从他手心里扯出。


    “你咬他干嘛?”梁和玉看着弟弟皮肤上的红印子, 很不愉快, “还咬这么重。”


    沈乙不急不忙地站起身,一米九的个子完全挡住了水晶灯的光,将沈暮云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


    “真是抱歉, ”沈乙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的淡淡语气,垂下眼睛,同样望着沈暮云的手背,“在听到老板叫错人的时候,我的情绪发生了一点失控。”


    沈暮云尴尬得耳朵全红了, 悄悄将手藏到身后, 小心翼翼看向沈乙的眼睛。


    在知晓了真实身份之后, 大脑收到暗示,开始自动往标准答案靠拢。看着看着,他发现眼前男人的五官也并非一团迷雾, 只要观察的时间足够长,他好像能勉强辨认出一双幽深、神秘、冷淡的墨绿色瞳孔, 而那正是沈乙身上最吸引他的五官之一。


    ……真的是沈乙。


    沈暮云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心虚地挪开视线。


    旁边的沈留江咳嗽一声,帮忙打圆场道:“原来你就是沈助理, 久仰久仰, 不好意思啊, 我外甥从小就记忆不太好,可能昨晚没休息好,现在有点晃神。是吧,小云?”


    沈暮云低着脑袋,点点头。


    沈乙伸过手,将沈暮云鬓角的碎发理顺,闲聊般平静地开口:“不要紧。我知道老板心里装了很多人,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被认错也正常。”


    沈留江:“啊?”


    这句话的含义实在过于丰富,沈留江睁大眼睛,八卦又兴奋地打量这两人:“什么装了很多人?我怎么不知道小云的人缘这么好?”


    沈暮云的耳朵更红了,咬住嘴唇,有些心虚地打断小姨的八卦,对沈乙道:“抱歉。”


    “没关系。”沈乙说,“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绿色的鸢尾花递了过来,沈暮云下意识将它抱住,鼻腔里立刻萦绕起浓郁腥甜的花香。


    “生日礼物,”沈乙说,“希望你喜欢。”


    沈暮云捧着花:“……谢谢。”


    沈乙又一次露出笑容,深绿色的瞳孔无比灼热,看久了好像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沈暮云又开始感到紧张,他觉得沈乙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尤其那双瞳孔,里面仿佛正旋转着星云,看久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又怕让沈乙更加难过,于是手足无措地僵立在原地。


    好在很快,沈凌山从二楼下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沈凌山看到沈乙,没有任何犹豫,非常自然地喊道:“沈助,来得这么早?欢迎欢迎,先坐。”


    果然,只有沈暮云认不出来。


    沈凌山一来,沈乙马上又恢复了精英助理的模样,熟稔地和真正的雇主聊天,说话滴水不漏、八面玲珑。沈暮云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抱着花,跟大家一起往餐桌的方向走。


    餐桌上早早摆满了水果、点心、香槟和鲜花,他把绿色的鸢尾花插入自己面前的空瓶子里,看着花瓣发起了呆。


    世界上有绿色的鸢尾花吗?


    这个念头盘旋在脑中,沈暮云走了好一会神,直到听见妈妈在说:“肚子饿不饿?我们还有三位客人没来,等来齐了马上开饭,你先吃些点心。”


    沈暮云立刻回过神来,坐直腰,看向手表。


    六点零十分。


    沈甲、沈冰、沈丁还没来,他们都不像会迟到的人。


    是因为沈乙来了,所以他们都无法准时赶到吗?


    沈暮云转过头,看向旁边五官依旧模糊的男人,想提议打电话催催其他人,可沈乙忽然朝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沈暮云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沈乙彬彬有礼地说。


    林姨热情地给他指路:“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过去右转。”


    沈乙站起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沈暮云的视线无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身影,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正门响起了铃声。


    沈暮云收回视线,害怕又遇到当众认错人的场景,马上从椅子里跳起来,抢着道:“我去开!”


    沈凌山和沈留江心领神会,相视一笑,慈爱地点头:“好,你去。”


    沈暮云捂住累赘的肚子,大步走到玄关里,用力将门拉开——


    门口站着一位身高明显超过了一米八的高挑女性。


    沈暮云:?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暗红色的小礼裙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居然看到暗红的面料上有绿色的细线在蠕动,流淌出美丽又神秘的光泽,让他瞬间联想起治疗时满是蠕虫的绿色黏液。


    看了几秒,沈暮云的视线才缓缓往上,滑过对方秀气的高跟鞋、包裹在裙子下的修长身体,白皙细腻的皮肤、有些过于宽大的手掌、茂密柔顺的长卷发、以及……以及……


    以及,无法辨认出五官的白雾。


    沈暮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瞳孔发抖,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再次打量,确定站在门口的人应该是一位女性,可他的四位朋友毫无疑问都是男性。


    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犹豫,在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缓和下来之后,声音发抖地开口:“沈……沈丁?”


    红礼裙的美女脱掉了高跟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不请我进去吗?”


    沈暮云如梦初醒,从鞋柜里拿出拖鞋,弯腰递过去的时候瞥到了来客的脚。


    那双腿上穿了黑色的丝袜。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收回视线,脸颊轻轻抽动,放下拖鞋后往后连退几步,一直退到走廊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凌山远远地问:“谁来了?快请人家进来坐呀。”


    沈暮云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是沈丁吗?


    可……


    他喉结滚动,看着“女人”将披肩挂在玄关,不急不慢地朝着自己走来,走到身旁时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很凉,手心细腻无比,感觉不到汗毛,更感觉不到皮肤的纹路。


    沈暮云瞬间汗毛倒起。


    ……不是女人。他当即肯定。牵住他的人一定是他的朋友之一。


    下一秒,他听见身边人凑到他耳边,用刻意捏造的声音跟他说悄悄话:“生日快乐,前辈。”


    “你的相亲怎么样了?但愿我没有来得太晚。”


    沈暮云的汗涔涔地攥着“女人”的手,眼睛和大脑同时开始放空,脸上呈现出一片空白。


    他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女人”笑了一声,紧紧扣住沈暮云,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走到了餐桌边。


    不出所料,“她”出现之后,一桌子都静了。


    梁和玉不敢置信地张大嘴,显然没法把内向的弟弟和身高一米八多的高挑女人联系到一起。


    沈留江死死盯着他们相握的手,看了一眼沈乙离开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震惊地捂住了嘴唇。


    沈凌山和林姨更是一脸茫然,惊讶到大脑宕机,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死一般的沉默。


    直到“女人”晃了晃沈暮云的手,提醒道:“大家好像都不认识我,你应该帮忙介绍一下。”


    沈暮云安静许久。


    他已经开始感到后悔。后悔用相亲的借口骗朋友们,更后悔刚才那么迫切地跑去开门。


    比起解释自己的朋友从男人变成了女人这件事,好像还是当众认错人更简单一点……


    沈暮云用力深呼吸,在漫长的心理准备之后,终于艰难开口:


    “这位是……我的画家朋友,”他嘴角勾起极为勉强的笑容,向家人们介绍,“他叫沈丁。”


    【📢作者有话说】


    这可能是我们小云治疗结束后掉san掉的最多的一次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46  ? 宴会(三)


    ◎“穿着裙子,用丝袜绑住你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 去厕所的沈乙又悄无声息“回来”了。


    他安静地坐在桌子的角落里,五官被石柱的影子遮盖,眼睛直勾勾看着沈暮云,沉默不语, 显得毫无存在感。


    而桌面下方, 更难以察觉的阴影在悄然蠕动, 像脐带一样连接着沈乙和沈丁的脚。可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丁吸引,没有谁留意到这些细节。


    沈丁提起礼裙,优雅地向桌边众人微微弯腰, 伪装出来的声音雌雄莫辨,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搔在每个人的鼓膜里。


    “初次见面,伯母,大哥。”他笑着说。


    沈凌山呆坐在椅子里。


    她缓慢移动视线, 将沈丁打量了一遍, 然后看向沈暮云和他交握的手, 在短短的两分钟内产生了无数念头,迟钝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跟着露出笑容, 站起身道:“欢迎!快请坐。我听小云提起过你。”


    沈丁非常自然地占了沈乙之前的位置,就贴着沈暮云。


    “是吗?”他道, “前辈说我什么了?”


    沈凌山罕见地流露出一些尴尬:“说你是非常优秀的青年画家。就是……没提过你的性别。我们都以为小云的画家朋友是一位男性。”


    沈暮云:“……”


    梁和玉也皱起眉, 看着弟弟,显然已经误会, 抱怨道:“你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


    沈暮云:“…………”


    说什么?


    说他的朋友为了参加相亲, 硬是把自己打扮成了女人吗?


    沈暮云不死心地转过头去, 想看看沈丁到底伪装到什么程度,如果女性特征不明显,也许还能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仔细地打量,沈丁的脸上蒙着若有若无的白雾,只有脸侧饱满柔软的耳垂是清晰的。


    看大家的反应,沈丁的装扮似乎非常成功。


    于是,沈暮云只能沉默。


    沈丁单手搂住他的胳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依偎在沈暮云的肩头,非常体贴地为他解围:“对不起,大哥,是我让前辈保密的。我性格比较内向,很容易害羞,一直担心伯母会不会喜欢自己,所以……”


    沈暮云:“。”


    演得真好啊。


    沈凌山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温柔地笑了起来。


    沈暮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在妈妈脸上见到如此柔和的笑容。


    她握住沈丁的手,声音轻缓,道:“当然不会,我们家很开明,绝对不干预你们下一辈的事情。对了,林姨,你赶紧去我卧室的收藏柜看看,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金镯子。”


    林姨脸上喜气洋洋,连忙站起身:“好,我马上去,挑个最大的!”


    沈暮云有些茫然:“妈妈,你拿金镯子干什么?”


    沈凌山没理会他,只欣慰地望着沈丁,又道:“不好意思啊小丁,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所以没提前准备,怠慢你了。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赶紧让厨师加。”


    沈丁乖巧无比,声音越发地夹了起来,柔柔道:“谢谢伯母,我胃口小,吃得不多,就不麻烦厨师先生了。”


    沈凌山:“你这么瘦,要多吃点才行,总减肥对身体不好。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去年才毕业。”


    “正好正好,比云云小三岁。”沈凌山神色越发欣慰,“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沈丁沉默半秒,微微低头,又靠近沈暮云一些,生生把自己的高个子凹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犹犹豫豫回答:“我家里穷,爸妈也早早地过世了,读艺术学校开销大,四年里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多亏前辈照料,在学校时就常常接济我,毕业后还把我安排在一间画廊。”


    哪怕认不清五官,沈暮云也能勉强看出来,沈丁正深情地看着自己,朝自己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在画廊打杂,工资不多,但有很多时间能够创作,”沈丁说,“前辈也经常来画廊和我探讨艺术,我们在画廊二楼的阁楼装修了一个三十来平的小房子,前辈说很喜欢那里,我觉得很幸福。”


    沈暮云:“……”


    等等。


    虽然说的大部分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装修什么时候变成了“我们”?而且他也并没有常去画廊,总共加起来才去了两次,一次是将沈丁引荐给老板,一次是向沈丁请教写实画法。


    他张张嘴,下意识想要纠正:“我……”


    沈凌山的巴掌已经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他胳膊上。


    “怎么不跟我说?”沈凌山皱眉,“三十几平够两个人住吗?而且画廊里是公众场合,人来人往的,人家姑娘平时晚上一个人待在里面,肯定不安全。”


    沈暮云:“不是,妈妈……”


    “这可不行!”小姨也在旁边惊呼起来,“小丁啊,你千万别有思想负担,我们家从来不计较什么家境的,你小小年纪吃了这么多苦,真不容易,我在艺术展会中心旁边有套房子,先给你住着吧?”


    沈凌山也道:“对,那套房子不错,又清净,离画展中心又很近,方便去看展。”


    沈暮云:“等等……”


    沈丁感动地打断了沈暮云的话:“谢谢两位伯母,但会展中心会不会和这里离得太远了?我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我太爱前辈了,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干。”


    “哎哟……”小姨捂着胸口,为年轻人的爱情而感怀,“多好的姑娘。”


    沈凌山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沈丁的头,没有再提房子的事,又问:“小丁,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丁羞涩地看了看前辈,不说话。


    沈凌山转向沈暮云。


    沈暮云想解释:“没多久,我们认识了才不到……”


    沈丁这时又抢答道:“四年了。大一的时候在学校里遇到前辈,一见钟情。”


    “……”


    沈凌山眉头皱得越发紧:“傻孩子,怎么不早来家里。如果你们已经下定决心,干脆直接搬到家里来住。”


    沈丁低着头,咬住嘴唇,道:“可是我听前辈说,您今天组织生日宴,就是想让他相……”


    沈暮云顿时心头狂跳,马上伸手握住了沈丁的嘴。


    沈凌山:?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误会,”沈暮云慌张地转移话题,“妈妈,要不我们先开席吧,沈甲和沈冰应该也很快会来。”


    说话间,他感觉有什么潮湿冰凉的东西划过他的手心。


    沈暮云愣了半秒才意识到,沈丁在舔他。


    他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去。


    沈凌山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沈甲到哪里了,众人的注意力暂且转移到开席的事情上。


    沈丁在沈暮云身边低低地笑。


    沈暮云转头看向朋友,眼睛里流露出祈求,嘴唇张合,无声地跟他说“别这样”。


    沈丁的笑声更开心了,笑声里夹杂着几分疯狂的味道。很快,穿着黑色丝袜的脚轻轻踩在沈暮云的脚背,暧昧地来回缓缓蹭。


    “别哪样?”沈丁凑到他耳边,用正常的男性嗓音极轻地问,“我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你却跟我说想和别的女人结婚。前辈,你真是残忍,我那样哭你都不肯哄我一句。”


    沈暮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更亲密的事情”,耳朵瞬间红透。


    沈丁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环绕住他的腰,让他们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这身打扮好看吗?”沈丁又问,“等宴会结束,如果你妈妈选中了我,或许我可以光明正大去你的房间,穿着裙子,用丝袜绑住你的手,然后和上次一样……”


    沈暮云脑袋里轰地一声。


    他猛地往旁边躲,结果撞到了梁和玉的肩膀。梁和玉伸手扶了他一下:“怎么了?”


    沈暮云:“没,我……没坐稳。”


    沈丁笑着松开了手。


    沈凌山没打通沈甲的电话,犹豫要不要开席。沈丁这时又站起身,道:“不急的伯母,我一点也不饿。我可以去看看挂在厨房冰箱上的画吗?那幅好像是前辈的作品。”


    “当然,就当自己家里。”沈凌山笑道,“顺便看看喜欢吃什么,让厨师给你做。”


    沈丁又优雅地微微弯腰,裙摆摇曳,走进了厨房。


    沈暮云有些恍惚地盯着他的背影。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迷茫地想。


    沈乙和沈丁好像都和平时不同了。


    不仅仅是五官难以分辨,好像连性格都发生了微妙的融合。


    沈暮云的太阳穴开始阵阵疼痛,他皱起眉,难受地收回视线,又在下一秒忽然僵住。


    他对上了一双深沉的墨绿色的眼睛。


    ……是沈乙。


    沈乙什么时候回到餐桌边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才他又看到了多少?


    沈暮云捏紧了椅子扶手,毫无由来地感到心虚,甚至手心都冒出了汗意。


    【📢作者有话说】


    奥斯卡(鼓掌)


    47  ? 宴会(四)


    ◎“男儿媳,女儿媳,或者通通收下。”◎


    但是沈乙只是一言不发, 目光乍看起来是落在他身上,但瞳孔并没有焦距,好像一具忽然没有了灵魂的玩偶。


    沈暮云在他的注视下身体越来越紧绷,忍不住想开口喊他的名字, 又忽然被外面响起的新铃声打断。


    沈凌山:“啊, 一定是沈医生他们来了。”


    沈暮云转头看向玄关。有了沈丁的教训, 他没有立刻起身去开门, 而是很快收回目光,有些紧张地喝了一口眼前的果汁。


    可惜,桌边谁也没动。


    小姨道:“小云, 你去呀,你的朋友我们都不怎么认识。”


    沈暮云僵了一下,朝小姨笑了笑,下意识看了眼沈乙,紧跟着又看了眼厨房里没露面的女装沈丁, 然后才站起身, 不怎么积极地朝大门走过去。


    外面的人非常有耐心, 按了第一下后便一直安静等待。


    沈暮云慢吞吞走到门边,拉开门把手——


    门口居然站了两个人。


    左边那位穿着材质上等的POLO衫和西装裤,手里拎着不怎么起眼的礼品袋。右边那位穿着衬衣和牛仔裤, 头发长到肩头,怀里捧了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而他们的脸, 无一例外都被白雾笼罩, 再加上两人并肩站立的原因,沈暮云很难集中精神去辨认他们的五官和神色, 只能来来回回混乱地打量他们的衣着和身高, 试图从更简单的细节里获得答案。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开口。


    “生日快乐。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这可真值得好好庆祝。”左边的客人说。


    “相亲进行得还顺利吗?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右边的客人带着笑意。


    沈暮云紧紧抓着门把手不放,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的区别都听不出来。


    理智接连受到冲击,他心绪大乱,无暇深想为什么脸盲症偏偏针对甲乙冰丁四人,只是飞快地挪开视线,含含糊糊试图蒙混过关:“沈医生、冰哥……你们终于来了,请进。”


    两人都没有动。沈暮云能够感觉到,他们都在深深看着自己。


    片刻,左边那位先行动起来,跨进玄关,将礼品袋放在鞋柜上,熟稔地自己穿上拖鞋,走到餐桌边。


    那头很快传来谈笑的声音,沈暮云听见妈妈叫他“沈医生”,再跟小姨和大哥介绍沈甲的身份,几人很自然地聊起了沈暮云治疗的细节。


    ……原来那位是沈甲。沈暮云想。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沈冰。


    可沈冰为什么不动呢?


    沈暮云无法精准地分辨他的神色,目光悄悄落在玫瑰花上,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一些微妙的预感涌上头顶。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往后连退几步,客气地勾起嘴角,生疏道:“快请进,冰哥。”


    沈冰还是不动,宛若一尊雕塑。


    也许是因为沈冰迟迟不进来,那头的聊天声慢慢停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门口。


    沈甲的声音消失之后,沈冰才开始移动。


    他把花换到左手,换上拖鞋,径直朝着沈暮云的方向迈步过来。


    沈暮云头皮微微一麻,像是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了脑髓体,又忍不住往后退。可他后退的速度完全比不过沈冰接近的速度,眨眼的功夫,沈冰便走到他身边,再自然不过地揽住了他的腰。


    沈冰的左手还捧着花,孤零零的右手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几乎是将沈暮云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沈暮云瞳孔收缩:“你……”


    沈冰低下头,趁他张嘴说话的间隙,无比精准地堵住了他的嘴唇,用舌头撬开他微张的牙齿,极为顺利地入侵他的口腔,卷住舌尖,扫荡黏膜,制造出清晰的水声。


    沈暮云震惊得完全忘记思考。


    沈冰似乎很满意他的呆愣,鼻腔里发出轻笑,一口咬在沈暮云被沈甲留下痕迹的地方,把怀里人咬痛了,又马上用舌尖温柔地舔舐,仿佛他们两是天底下最缠绵、最亲密的情侣。


    沈暮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从未想过沈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出格,可口腔里的柔软触感又提醒他,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这件事的的确确在现实世界里发生了。


    半分钟后,混合的唾液已经开始顺着嘴角往下流,沈暮云终于回神,开始用力挣扎。


    沈冰意外地没有勉强,很快和他分开,两人的嘴唇之间牵出了长长的银线。


    环绕在他腰间的右手也跟着收了回去,转而牢牢握住沈暮云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形式。


    客厅那头鸦雀无声。


    静到沈暮云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


    他缓缓转头,看到梁和玉连酒杯都掉在了身上,香槟完全打湿了他的裤子,可他一动不动,只惊讶地注视着玄关;旁边的小姨嘴巴张成了O形,眼睛里不再是八卦带来的兴奋,而是难以置信的惊悚;而再旁边的妈妈已经完全没了表情,手紧紧地捏着高脚杯,像是要把玻璃捏碎掉。


    还有沈乙、沈甲……以及不知何时回到餐桌边的女装沈丁。


    所有人都看着沈暮云。


    这些灼热的目光汇聚到一起,把沈暮云的大脑烧成了浆糊。


    他神色麻木,不愿去思考这混乱的一切,木偶一样被沈冰牵着,重新回到修罗场的中心。


    沈冰将玫瑰花放在了长桌的最中间,在之前沈丁坐的位置里坐下。


    “两位伯母,大哥,”他礼貌地跟沈暮云的家人打招呼,“初次见面,我叫沈冰,和暮云是同事。”


    受到了过大刺激的三人没什么反应。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得晚了,”沈冰又道,“我没有错过小云的相亲和生日宴吧?”


    沈暮云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


    说吧,都说出来。他自暴自弃抿起被咬破的嘴唇。


    一段时间的沉默,梁和玉长长叹气,歉意浓浓地看了弟弟一眼,像是终于知道为什么弟弟抗拒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并由衷后悔当初自己的提议。


    旁边的沈凌山勉强笑了笑,小心地看了一眼沈丁,又悄悄打量没见过面的沈冰,看上去头很痛。


    “绝对是误会了,小冰,”她强装冷静,若无其事地说,“什么相亲宴,没有的事,今天只是给暮云庆生。林姐,客人都来齐了,让厨房上菜。”


    林姨此时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逃去了厨房。


    不多时,丰盛的晚餐如流水般端上餐桌。


    最后一道菜落桌,沈凌山还来不及憋出几句客套话,餐桌边忽然响起了轻柔的、足以让任何人听之动容的啜泣声。


    众人又是一静。


    几道目光胆战心惊地投向沈丁。


    果然,这位美丽、优雅、个子极高的女生用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停抖动,看起来在极力忍耐,可还是无法控制情绪,绝望地当众流下眼泪。


    想到刚才她是如何满怀憧憬、如何诉说对沈暮云的狂热爱恋,梁和玉忍不住低下头去,心情复杂地伸手捂住额头。


    沈留江显然也没料到内向的外甥在外玩得这么花,嘴角抽搐几下,赶紧端起酒杯,狂喝酒以掩饰尴尬。


    沈凌山……沈凌山作为宴会的主人,只能直面现实。


    她当了二十几年老总,在商场叱咤风云,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崩溃。


    她绞尽脑汁,正要开口先把自家儿子训一顿,又听见坐在沈丁对面的沈冰开了口。


    “是我的错,”沈冰的语气依旧冷静,听起来和平日里一样淡然,仿佛只是在聊今晚的菜色,“我早就知道沈丁的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勾引了暮云。”


    沈暮云:“……”


    他抬起头来,心如死灰地看向头顶的水晶灯。


    一定是幻觉吧,他想。


    现实世界里的沈冰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沈丁又怎么会穿成女装哭泣?


    可身边的沈冰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爱他,或者说,没有人能克制住不爱他。”沈冰平静又疯狂地陈述,一如那日在餐厅里的火热告白,“从见他第一面开始,我处心积虑接近他,给他写情书,约他吃饭,趁他迷糊的时候和他接吻,再发展到跟他在车里共度良夜。我知道这一切在人类社会里看起来不道德,但我无法控制。”


    沈冰浅茶色的瞳孔转过来,没有看沈暮云,而是直勾勾看向了沈凌山。


    “伯母,我和暮云已经私定终身。”他抛下这颗炸.弹。


    沈丁紧跟着哭得更厉害了。


    沈凌山的瞳孔在地震,嘴唇轻张:“你……你们……”


    沈冰:“我不愿意离开暮云,我想对面的沈丁小姐也是一样。您不是要为暮云挑选伴侣么?我们把选择权交到您手上。”


    沈丁的声音颤抖不已,拼命压制住啜泣,一顿一顿道:“我……我可以给暮云生孩子,伯母,如果您……想要孩子,就会选我,对吧?”


    沈冰道:“我比暮云年长,可以更好地照料他的生活和工作,也不会造出孩子来让他劳累。如果您更希望小云活得轻松些,可以选我。”


    沉默。


    几秒后,不起眼的桌角,沈乙讽刺地哼了一声。


    众人的精神状况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把视线投向沈乙,生怕连这位极有职业道德的助理也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沈乙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桌上的所有人,提出了新的选项:“既然沈冰和沈丁都可以成为候选人,我为什么不行?我最熟悉老板的生活习惯,也跟老板亲近的时间最多,而且,我能他们和平相处。”


    沈凌山脆弱地拔高了音量,反问:“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沈乙重复,“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伯母。”


    沈凌山手指发抖,失去了言语。


    四个客人里面,只有沈甲还没有对这场闹剧发表言论。几人谨慎地将目光挪过去,怀疑地打量起沈甲。


    沈甲看起来有些阴郁。


    他喝了一口香槟,然后朝众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啊,真是该死的人类医生守则。”


    沈凌山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几乎要从椅子里站起身,担心连这位主治医生都对沈暮云怀有不正常的感情。


    然而,沈甲并没有向沈乙那样加入混战。


    他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光,拉开笑容,戏谑地支起下巴,尾音拖得很长:“不用担心,亲爱的伯母,作为云云的私人医生,我百分百遵守医德,绝不会加入竞争行列,一定严格自律,直到把云云治疗得像小婴儿那样焕然一新——”


    “不过,”他话锋一转,加深笑意。“我觉得大家的提议都很好。”


    “您现在拥有了丰富的选择,男儿媳,女儿媳,或者干脆统统收下……”沈甲愉快地笑了起来,“我想,您对暮云的婚姻要求一定能得到满足,真是一场完美的相亲宴。”


    “你说对吧,伯母?”


    【📢作者有话说】


    完美的相亲宴!(鼓掌)(笑得太大声)


    48  ? 魔术


    ◎他们披上了大哥的人皮。◎


    沈凌山:“……”


    她并非保守家长, 在结婚之前放纵过好几年,甚至不是没尝过多角关系,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这些事情与沈暮云联系在一起。


    她深知自家儿子的性格。


    沈暮云从小便敏感、单纯、寡言、孤僻,完全不爱社交, 读书的时候几乎不出门, 到了大学之后才有所好转, 但也仅限于维护最表层的人际关系。


    再加上身体一直不好, 沈凌山早早就和梁和玉私下约定,做好了接力养他一辈子的打算,根本没考虑过他的婚配问题。


    而现在——


    人太多了。


    事情太颠覆了。


    太……太难以想象。


    沈暮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是她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儿子爆发的青春期吗?


    怎么……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一个、两个、三个……


    沈凌山的目光从每一位客人脸上缓缓划过, 用力吸气,再呼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嘴角止不住抽搐,沉默许久才勉强开口:“什么相亲宴, 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今天真的只是给小云过生日。”


    沈甲乙冰丁四人用各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她, 显然一点也不信。


    沈凌山也有所猜测,他们大概率也只是想借相亲的由头,迫不及待地要求一个名分。


    “名分”两个字一浮现在脑中, 沈凌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老天爷啊。


    她伸手捂住脸。


    沈乙冰丁还没有放弃他们的自我推销,对相亲一事深信不疑, 并以为刚才提出的条件没能打动丈母娘, 开始继续游说。


    他们发言非常有秩序,必须一个讲完、下一个才接上。而且一旦其中某位开始说话, 其他三位都会变得很沉默, 细看起来的话甚至称得上呆滞。


    沈乙最先开口:“我知道老板家里的经济实力, 但大家族和大家族的联姻,也意味着麻烦的亲属关系和不单纯的夫妻感情。老板身体又不好,如果遇到难搞的联姻对象恐怕很不好过。伯母,我想您一定明白。”


    我能不明白吗?还用得着你来教我当妈妈?沈凌山眉心直跳。


    沈丁似乎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说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我可以给前辈生一整窝小孩,他们能跑得满地都是,抱着伯母的腿叫齐声叫奶奶。”


    梁和玉倒抽了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


    沈冰道:“还是清净一点好。我和暮云是同事,学的也都是艺术,有很多共同话题,也有不错的感情基础。我们会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沈甲听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往自己杯子里倒满了酒,神色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


    沈凌山也想喝酒了。


    沈乙很快开始第二轮推销,她一口气灌干净杯子里的香槟,崩溃地打断他的话,道:“各位,各位,先听我说。”


    甲乙冰丁四双眼睛都转向她的方向,空气中弥漫起焦灼的气氛,好像一群学生在等待老师给出最后的排名。


    沈凌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去,道:“首先,很感谢你们来参加生日宴。”


    她在“生日宴”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然后,我觉得沈暮云年纪还小,婚姻的事情我暂时不替他考虑,也不打算介入下一代的恋爱关系,”她迅速把烫手山芋甩回给儿子,谁叫他不提前跟家里商量,一下惹出这么多情债?


    “不过如果他干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她又假装正派地补充了一句。


    饭桌重新静了下来。


    片刻,沈甲开口,总结了沈凌山的发言:“所以,您一个都没看上。”


    “……”沈凌山飞快往后靠近椅子里,连连否认,“不是,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只是尊重你们下一代的选择。”


    于是,灼热的眼睛们齐刷刷转向沈暮云。


    沈暮云正沉默地坐在椅子里,好像忽然对墙壁上的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眼也不眨地盯着壁画,完全没有和他们对视的意愿。


    “云云。”沈甲喊他。


    沈暮云装死。


    “大哥。”沈冰转向旁边的梁和玉。


    梁和玉马上站起身,干笑道:“啊,刚才酒喝得太多了,有点想上洗手间……失陪失陪。”


    沈丁:“小姨……”


    沈留江像是被呛到,一阵咳嗽,然后柔弱地伸手撑住额头,也看向壁画:“怎么有点头晕……我喝多了,嗯,一定是喝多了。”


    沈冰仍然不甘心,伸手去揽沈暮云的腰。手指碰到皮肤的瞬间,雕塑一样的沈暮云突然活了过来,几乎从椅子里直接跳起,似乎想起了极为重要的事情,大步朝着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还有一位客人没来!”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们先吃,我去接沈夜星!”


    “……”


    四位客人的脸色同时僵住。


    “等等,老板……”沈乙出声,试图留住沈暮云。


    沈暮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花园里。


    桌上剩下沈凌山、沈留江两姐妹,和四名客人面面相觑。


    沈凌山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脸上露出假笑,给儿子作掩护,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最近的沈乙碗里,招待道:“吃吧,快吃,不然菜要凉了。”


    几秒的沉默,终于,桌上响起了瓷器和筷子轻微碰撞的声音。


    ……


    沈暮云藏在花园的灌木丛里试图冷静。


    灌木丛旁边就是新建的狗屋,可蛋糕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里面,大黑狗真的没有来。


    外面太黑了,他感到不适,又不想回到客厅里去看那四张根本无法分辨的脸,只把能自己藏进植物枝叶的阴影之中,紧紧抱住膝盖。


    一离开客厅,很多刚才没能留意的小细节涌到头顶。


    他想到了沈丁说话时,沈乙像木偶一样死气沉沉的脸;还有沈甲进门时,沈冰僵硬又迟钝的身形;以及四人藏在迷雾下面仿佛完全一样的五官、永远不能同时走动的规则……


    这些信息在尝试拼凑出一个结论,但对于人类来说,光是思考关于“怪物”的真相,便足以击垮整个意识。


    他的大脑出现了bug。


    关于沈甲、沈乙、沈冰、沈丁的记忆全部混在了一起。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发出同样的声音,顶着同样认不出的五官,一会坐在餐厅里跟他告白,一会站在诊床边替他检查,一会又拉开了车门,帮他拎走背包……


    沈暮云用力晃动脑袋,却把一切晃得更加糟糕,甚至连梦境的记忆都开始掺和进来。他看了一眼客厅玻璃透出的灯光,总觉得里面的四人刚才不是坐在椅子里,而是长在蠕动的树根之上,像恐怖片里的人脸鬼树,上半身没有任何异样,下半身的血肉却完全扭曲在一起,拧麻花一样拧着狰狞的绳。


    ……停下。


    灵感被刺激得越发敏锐。


    沈暮云抖得厉害。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以相亲的理由将四人叫到家中,是……是因为怀疑他们披上大哥的人皮,堂而皇之走进他家里?


    这段记忆一冒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本就卡住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彻底死机了。


    他怔怔地蜷缩在灌木丛里,眼睛和脑袋疼痛欲裂。


    ……


    寿星跑掉之后,生日宴不会太长。


    不多时,梁和玉推开花园的窗户,压着声音对外面说:“小云,回来吧,我们把你的情人们都送走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旁边的沈凌山说:“应该上三楼去了,花园后面有个小电梯,直达画室。”


    梁和玉:“我上去看看。”


    窗户轻轻关上,家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花园里依然只有花草被夜风拂动的簌簌声。


    沈暮云鼓起的腹部在狂躁跳动,大脑像一锅沸腾的魔药,咕噜咕噜在等待制造出最后的成品。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和双腿,将他从灌木丛里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哦……我的云云,”来人身上带着甜腻的腥香,黏糊糊地呢喃低语,“吓到你了吗?可怜的宝贝……对不起,我们太心急,准备也不够充分,没能让伯母当场定下你的婚事。”


    沈暮云缓慢地抬起疼痛的眼睛,看向抱住他的人。


    下一秒,他的瞳孔迅速收缩到极致,一动不动地盯住眼前的脸,仿佛在看一场惊悚又诡谲的魔术。


    【📢作者有话说】


    看吧,把老婆刺激出毛病了!


    速速安排突破性感情进展(?)


    49  ? 拼图


    ◎“你是谁?”◎


    他看见眼前的脸长出了六只眼睛、两个鼻子。眼睛密密麻麻占满脸颊, 鼻子横着挡住嘴唇的位置,嘴唇挪到额头上,一张一合之间露出了白色的颅骨和半透明的脑花……


    沈暮云的呼吸停止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不受控制的惊叫已经涌到了嘴边——


    “嘘……嘘。”怪物乱飞的五官流露出慌张神色, 急匆匆用右手捂住沈暮云的嘴, “我是悄悄从围墙边翻进来的, 如果让伯母知道, 她一定会生气。”


    沈暮云:“唔、唔唔……唔!”


    怪物的眼睛从脸颊蹿到额头,在眉心处像玻璃珠一样滴溜溜转,还没有意识到哪里出了错, 只是心疼地握紧心上人冰凉的手,看了一眼旁边的狗窝,安慰道:“亲爱的,你在等那条狗?别担心,等到后半夜, 它一定会来为你庆生。”


    沈暮云的眼睛睁到极致, 连眨眼都忘了, 直勾勾盯住眼前的恐怖一幕,因为BUG而死机的大脑遭遇以毒攻毒,竟开始缓慢地重新启动。


    他盯着怪物的脸, 听到了理智融化的声音。


    而来人也终于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到一丝异样。


    “嗯?”


    祂凑得更近,两个鼻子的鼻翼同时张开, 贴着沈暮云的皮肤细细的嗅了半晌, 到处乱蹿的眼睛流露出疑惑。


    “为什么这样看我?”


    沈暮云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在啜泣, 又像是在发出问句。


    祂谨慎地看了看楼上, 确认沈凌山和梁和玉离得比较远, 才小心将手掌挪开。


    “我是沈甲,”祂主动向沈暮云提供身份,以为他又认不出自己,“宝贝,你是不是饿了?拆了我的礼物吗?我给你带来了美味的好东西。”


    沈暮云没有接话。


    寂静。


    四周只剩下夜风拂过的窸窸窣窣,还有沈暮云的牙齿因为颤抖而磕出来的轻响。


    “沈甲”微微皱眉,六只眼睛飞快聚集到右脸颊最中间,慎重地审视起爱人的状态,声音也变沉了一些,又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沈暮云缓慢点头。


    大脑还没有完全苏醒,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住“沈甲”的脸,指腹抚上最近的那只眼睛,却没有摸到鼓起的眼皮,只摸到了柔软的、冰凉的细腻皮肤。


    “沈甲”扣住了他的手腕。


    半秒后,两人几乎是脸靠着脸,极近地贴在了一起。


    六枚一模一样的瞳孔像放大镜一样,将焦距集中在沈暮云的眼睛上,深深望进里面的倒影。


    很快,“沈甲”似乎看到了什么,抽了一口凉气,又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捂住了沈暮云的眼睛。


    “你产生幻觉了,云云。”祂无比笃定地说,“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虚假的幻影。”


    沈暮云反握住祂的手。


    不是幻觉。他的心中毫无由来地升起这个念头。


    修改完BUG之后,他大脑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完成启动,逻辑开始重新运转。


    他意识到,这是自治疗结束以来,他第一次在朋友们的脸上看到清晰的五官,哪怕它们正七零八落的散乱着。


    是“拼图”……沈暮云脑中冒出这两个字。


    眼前的脸就是一幅等待他拼出正确答案的拼图。


    他浅浅吸气,灵感触碰到什么,心跳变得极快,下意识死死攥住沈甲的手背,苍白又坚定地否认了祂的说法:“不,我看到了。”


    “沈甲”的声音越发慌张:“相信我。你刚才摸到了我的脸颊,那里明明是正常的皮肤,怎么可能长出六只眼睛?”


    沈暮云只是摇头,用力想要把挡住视线的手拉开:“不,绝对不是幻觉,别挡住我!”


    沈甲:“……”


    很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脱离掌控。


    怎么办?


    祂迟疑片刻,感觉到沈暮云的眼球在他的掌心不停颤动,四周的肌肉群和皮肤都烫得厉害,明显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今晚分了太多的身,对人类脆弱的眼睛造成了影响,怀里人的眼角膜或许随时会破碎。


    “沈甲”已经从相亲的冲击里冷静了下来,祂注视着沈暮云,不得不开始怀疑——祂柔弱的心上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求他们同时来参加生日宴。


    思索间,沈暮云倔强地将他的手拉开了一些,迫切地想要再多看一眼散装的五官。


    “沈甲”难得感到棘手,不敢犹豫太长时间,从手心里涌出无数细碎的蠕虫,钻进滚烫的眼睛里,控制起所有不正常的细胞,将异变到一半的眼球硬生生扭回原来的状态。


    沈暮云眼前绽开了绚丽的星光,有冰凉的液体流入眼中,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燥热,然后如胶水般将他快要破碎的眼球一点点粘合。


    他发出难受的呻.吟,身体软了下去,松开了沈甲的手腕,倒进祂的怀中。


    沈甲换了个姿势,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这样怀里人可以更舒服地将眼睛埋进祂的肩头。


    “只是一点小小的副作用,”祂声音里带着笑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我刚才给你滴了眼药水,感觉好些了吗?”


    沈暮云没说话。


    他背上全是汗,四肢轻轻抽搐,发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


    沈甲很有耐心地在灌木丛里坐下,环着祂的人类,一直等到滚烫的眼球恢复成正常的温度,才将手掌慢慢挪开,让昏暗的月光重新照进那双漂亮的瞳孔里。


    新复原的瞳孔很亮,看起来一切正常。


    沈甲打量几秒,然悄然松了一口气,凑过去,温柔地亲吻爱人的嘴角。


    “我说过只是幻觉,”祂自信又坦然地重新展示自己的脸,“再看看,还有奇怪的东西吗?”


    沈暮云花了一些时间缓过神,汗涔涔地抬起眼睛,视线慢条斯理地在祂脸上移动。


    眼药水的效果很好。


    六只眼睛和两个鼻子不再存在,撞入他眼中的是正常的人类五官。


    但他的瞳孔就像一支破碎的高脚杯,哪怕被强行修复,也无法再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从上往下缓慢打量,看到了深邃神秘的墨绿色瞳孔、俊秀挺拔的鼻子、唇珠明显的玫瑰色嘴唇、饱满柔软的耳垂……它们完美组合在一起,以恰当好处的距离各自占据人皮的一角,拼凑出奇迹般的美丽样貌,仿佛照着沈暮云的审美量身定制。


    沈暮云嘴唇轻张。


    月光流淌在这张陌生又熟悉的俊美脸庞上,将祂的脸照得如同一幅未干的油画。


    热意以眼睛为圆心,迅速蔓延到全身。沈暮云的视线紧紧黏在上面,心脏不正常地狂热跳动,胃部涌出强烈的饥饿感,喉咙也干得仿佛要裂开。


    他没法移开视线。


    他好像认识祂,又好像对祂完全陌生。


    那是沈乙的眼睛,沈冰的鼻子,沈甲的嘴唇,沈丁的耳垂,它们被强行拼凑在一起,又和谐到了诡异的程度,仿佛这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沈暮云喉结滚动,胸腔中涌出陌生的浓烈感情。他分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朝着眼前人靠近,喉咙里越来越渴,肚子里也饿得厉害,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都化为了食欲。


    眼前人蹙起眉,似乎有些紧张。


    “还是奇怪?”祂伸手摸自己的脸。


    沈暮云呼吸急促,摇头,又点头,声音极为沙哑:“你是谁?”


    “看来,我得好好研究一下你的脸盲症,”祂伸手摸了摸沈暮云滚烫的额头,有些头疼,“我是沈甲,宝贝,我刚才跟你说过,还是认不出来吗?”


    沈暮云眼也不眨地看着浅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饥渴感更重了。


    他无意识舔了一下嘴角,声音越来越沙哑:“不,你不是沈甲。”


    “沈甲”有些无奈,将刘海拨开,让沈暮云可以更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脸:“不是沈甲,那是谁?”


    沈暮云咬住下唇,又一次轻轻吞咽,食欲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起来。而他眼前的“沈甲”还在说话,大约在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洁白的牙齿偶尔张开,猩红的舌尖会一闪而过,在月光下折射出潮湿的痕迹。


    沈暮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失礼地抓住了沈甲的衣领,他低下头来,堵住了聒噪的声音。


    四周瞬间陷入安静。


    沈冰的鼻子吸了口气,沈乙的眼睛微微收缩瞳孔,沈丁的耳垂快速染上了粉红……但沈暮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嘴唇上,他凭借本能把舌头探进去,像是下一秒就要饿死,急切吮吸对方口腔里的津液,再用力咬祂的舌尖,直到咬破皮肤,尝到甜腻的血液味道。


    沈甲愣了两秒,立刻收紧手臂,带着怀里人一起倒进灌木丛中,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腰,轻易翻身将人困在下方,开始反守为攻。


    初秋已至,本就摇摇欲坠的树叶落了他们一身。


    他们急促的喘息交融,沈暮云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迷乱的倒影……


    ……


    一个漫长的亲吻。


    沈暮云全身都是汗,被沈甲的血液喂得肚子微微鼓起,终于满足地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身边人的脸。


    他们躺在灌木丛中,头顶是明亮的月亮,衣服上沾满落叶,身下的泥土散发出潮湿的香气。


    “沈甲”的瞳孔很深,目光还灼灼地落在沈暮云沾了血液的嘴唇上,声音同样沙哑下来,低笑着问:“今晚这么热情,是对我们在相亲宴上的表现感到满意?”


    沈暮云只是盯着他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别这样看我,”沈甲轻轻撩动他的睫毛,“我会把它当成一种邀请。”


    这句话让沈暮云慢慢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他依旧这样看着眼前人,没头没尾地说:“是我搞错了。”


    沈甲:“嗯?”


    沈暮云轻声肯定:“你的确是沈甲。”


    沈甲一怔,很快加深了笑容,松了口气,轻快地说:“你终于能分辨我们的长相了,真是个好消息。”


    沈暮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跟着一起笑,盛着月光的明亮瞳孔里泛起了阵阵涟漪。


    【📢作者有话说】


    自从发现整个世界都是精神病之后我的精神病好多了.jpg


    50  ? 动情


    ◎身上到处发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沈甲喉结轻动, 不清楚云云为什么这样主动,又被他勾得理智全无,忍不住翻了个身,让沈暮云坐在自己身上, 然后将他拉到眼前, 将他嘴角沾上的血珠舔舐干净。


    “不要等狗了, ”沈甲低声说, “今晚,我……”


    话音未落。


    他们头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转过头去。


    梁和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一楼的窗边, 正黑着脸看着他们两人,脸颊抽动,手在窗框上捏成了拳头,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沈甲看了一眼他们此时的姿势。


    云云几乎是趴在他身上,手肘撑着他的胸肌, 脸颊绯红, 嘴唇鲜艳, 双腿紧紧夹着他,似乎怕他跑了。而他的手早就探进了沈暮云的衬衣之中,左手牢牢握着心上人的腰, 右手缓慢抚摸着鼓起的腹部。


    灌木丛被他们压倒一大片,月亮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时地利人和。


    沈甲脑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字——“偷.情”。


    他深感不妙, 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朝着大舅哥拉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晚上好, 梁先生。”


    梁和玉看起来快气疯了, 撸起袖子, 竟直接从窗户里翻到外面,大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糟糕。


    比起其他三个身份,医生果然太敏感,但这个人设还不能掉,云云的治疗没有完全结束。


    沈甲迅速抱着怀里人站起身,将沈暮云挡在身后,匆匆拍掉两人身上的落叶,朝着梁和玉举起双手:“冷静,梁先生,我只是,唔,回来检查一下小云的身体情况。”


    “身体状况?”梁和玉把牙齿磨得咔咔响,声音压得很低,不想惊动里面的沈凌山和沈留江,“你把手伸到我弟弟的衣服里……检查身体情况?”


    他很快走到他们面前,一把抓住了沈甲的衣领,怒火中烧:“你的医德呢?你今晚在餐桌边说的承诺呢?”


    沈甲:“我可以解释,大哥,你听我说……”


    “我叫他过来的。”


    沈暮云打断了他的话,在他们身后平静开口。


    剑拔弩张的两人安静几秒,梁和玉额角直跳,看着自家弟弟从旁边走了出来,拉住沈甲的手臂,将他反过来挡在自己的后面。


    梁和玉的目光落在沈暮云的脸上。


    沈暮云脸颊很红,眼睛亮得可怕,呼吸的频率也很急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声音有些过分沙哑。


    “我肚子痛,”他仰头看着比他高很多的哥哥,“沈医生确实在帮我检查。”


    梁和玉的视线挪向他破皮的嘴角,眉头怀疑地高高挑起。


    沈暮云主动解释:“那个是沈冰留下的,在晚宴开始之前,他当着你们的面亲了我。”


    梁和玉又看向他锁骨处留下的齿痕。


    沈暮云:“沈丁今天受了点刺激,所以向我发泄情绪,离开前咬了我一口。”


    梁和玉:“……”


    他一个字都不信,但眼前的沈暮云似乎过于异常,他的注意力不得不从揍沈甲转移到弟弟的精神状况上。


    “你怎么了?”梁和玉把手掌贴上他的额头,皱起眉,“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


    沈暮云直直看进大哥的眼睛,突然放轻了声音,低低问:“哥哥,帮我看一下,现在站在我身后的是谁?”


    这句话一说出来,花园里立刻静了。


    梁和玉眉头皱得更紧,被瘆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越过沈暮云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对上了沈甲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个让他手心发痒的男人是沈甲。


    沈甲脸上也带着明显的诧异,不明白沈暮云为什么会这样问,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梁和玉很快把目光收回,仔细打量沈暮云的神色,小心翼翼给予肯定的回答:“嗯,是沈甲。”


    沈暮云用力闭了一下眼。


    随后,他转过身去,将眼睛重新睁开,看向身后的人。


    瞳孔迅速收缩得很小。


    哪怕在刚才已经认真打量过,当这张融合的脸再次撞进视野之时,沈暮云依然感到了极大的冲击力。他的每一个审美点都得到了极大的取悦,身体也紧跟着做出生理反应,心跳在变快,脑袋在发热,手指在颤抖,甚至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连怎么用鼻子呼吸都忘了,不得不轻轻张开嘴唇,以免彻底失去氧气。


    眼前的人,绝不是沈甲……又绝对是沈甲。


    沈暮云的大脑阵阵晕眩,伸手抓住了沈甲的手臂,将一部分重心转移了过去。


    大哥来得恰到时候。


    大哥的回答是最后的佐证。


    ——确实只有他看到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梁和玉见不得他两亲密,将他的手从沈甲身上扯开,单手扶住沈暮云,“问这些吓人的问题。”


    沈暮云勾起嘴角。


    他的目光仍然牢牢黏着沈甲,脸上慢慢浮现出混杂了恐惧、亢奋、迷惑、痛苦的矛盾神色。


    片刻,他摇了摇头,对梁和玉说:“没什么。”接着又对沈甲说:“你先回去吧,我很好。明天我会叫沈乙过来。”


    沈甲也有些担心沈暮云的状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梁和玉之后,他抿了下唇,很快露出和平日里一样的笑容,道:“好,注意身体,晚安。”


    这个笑容让沈暮云又有了新的发现。


    从白雾消失之后,他居然能轻易从对方的表情里分辨出他的身份,哪怕那人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是沈甲,他又一次笃定地想。只有沈甲会这样笑。


    沈暮云点了点头,语气轻飘飘的:“晚安,沈医生。”


    沈甲转向梁和玉,朝他也笑了笑,果断选择暂时离开危险之地,以免被梁和玉一怒之下告状到妈妈那里。


    沈暮云一路目送。


    等沈甲启动了汽车,远远消失在黑夜之中,他仍旧站在原地,迟迟舍不得收回视线。


    梁和玉瞥到他脸上的神色,耐心很快耗尽。


    他忍无可忍地道:“我和你妈都需要跟你好好谈谈,小云。你跟什么沈乙丙丁搅在一起就算了,沈甲可是你的主治医生……”


    “真奇怪,”沈暮云自顾自地说,“哥哥,我感到很害怕,连路都走不好了,但又舍不得离开,身上到处发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梁和玉:“?”


    他把弟弟的身体掰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梁和玉皱眉问。


    沈甲离开之后,那双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沈暮云的目光看似落在梁和玉脸上,却明显没有焦点,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存在吗?”沈暮云又问,“那种很可怕的妖怪……会剥掉人类的皮再披在自己身上。”


    梁和玉紧张地晃了晃他的身体,试图把他的魂给晃回来:“不可能存在,那都是小说里写出来骗人的。小云,你又出现幻觉了?”


    沈暮云笑了笑:“或许不会再有幻觉了。我总觉得我的的精神病很快就能痊愈。”


    梁和玉:“这话听着可一点都不像要痊愈的样子,你不要吓我,明天别让沈乙来了,我给你叫个心理医生到家里看看。”


    他抓住弟弟的手腕,拉着他往家里走,从他薄薄的皮肤下感受到了激烈的脉搏。


    沈暮云一下变得很听话,沉默地跟在他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梁和玉不放心地边走边叨絮,一会说他不应该同时谈好几个,一会说他千万别和主治医生发生什么,一会又愁眉苦脸地纠结明天叫哪个医生。


    唠叨了一路,快要进门的时候,他终于听见弟弟给出了一点反应。


    沈暮云在后头喃喃:


    “那张脸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沈甲此时还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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