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闯山门(一)
这一年打从入了秋,大抵八月初起,长平城内就涌入了一批又一批生面孔,或单枪匹马,或前呼后拥,或神秘至极,不以真面示人,或嚣张跋扈,整日招摇过市,当真千姿百态,各有各的不寻常,而长平百姓对此却习以为常。
只因举世闻名的问心宗坐落于九江郡长平城外的淮山深处。问心宗自立以来,每相隔三年便会招收一次外门弟子,取有资质且心怀壮志的少年近千名,待一年之后,又会从这一千名外门弟子中选拔出数人进内门修行。
今年的八月十七正是问心宗招收外门弟子的日子。
一清早,天色未明,问心宗的山门外便已然是一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的景象。
“问心宗本就是仙盟之首,又在短短三十年间接连出了两位极其年轻的元婴修士,更不得了,怪不得这些人都争着抢着投身到问心宗门下。”
“岂止,你瞧那边围了一众家仆的马车,是金樽钟家的马车,好端端的修仙世家,竟将小辈送来做问心宗的外门弟子。”
“金樽钟家的!那,那这若是连第一轮的试炼都没过……”
“当真丢死人了。”
金樽钟家乃是京州的修仙世家,世代长在皇城根下,可谓权势滔天,富贵无极,但凡有几分见识的,都能认出这家的八尾狐图腾,一时间钟家的马车附近议论纷纷。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议论。
宽敞的马车内,一面容娇艳的少女正恶狠狠的咬牙切齿,似忍无可忍了,扭头对一旁的少年道:“二哥,你可听到那帮人如何说我钟家!”
被唤作二哥的少年淡定一笑:“小妹,何必气恼,那些货色也配令你动怒?”
少女深吸了口气,仍旧是恶狠狠地说:“我钟知意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种屈辱,祖父也真是的,非要我们来此,怨不得旁人鄙夷,这不是自认了不如问心宗吗。”不等少年附和,她紧接着又道:“问心宗算得了什么?那新任宗主不就是仗着有春蓬剑吗,我若得春蓬剑,必然比她更早突破元婴,至于那魔女,早杀了。”
“小妹。”少年敛起笑意正色道:“当心隔墙有耳,这毕竟是在问心宗的地界上。”
钟知意撇撇嘴:“所以我才不想来,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祖父当真不疼我们。”
“祖父若不疼你,怎么会在临行前特意将流云伞赠予你防身,你这话传到祖父耳朵里,该多叫他寒心。”
“好好好,我说什么都是错,那我不说话总可以吧。”钟知意阴阳怪气的同时,朝少年翻了个白眼。
少年好脾气的叹息一声,偏过头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询问守在外面的家仆:“还要等多久?”
“回二少爷的话,约摸着还有半个时辰,不过听闻每届招收的第一轮试炼总会有一刻钟左右的偏差,二少爷六小姐何不早些下车等候。”
钟知意大声道:“我才不要下去同那些人挤!钟知聿!要下你下!别拉着我!”
钟知聿无奈,正欲相劝,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钟家众人齐齐向上看去,只见成百上千的鸟兽张着翅膀从深山中涌来。
“是鬼车鸟!”
“快!试炼开始了!”
鬼车鸟又名九头鸟。相传此鸟曾经有十个头,被狗吃掉一个,还剩九个,因此鬼车鸟十颈环簇,有一个颈子是没有头且滴着血的。此刻这般张翅而来,便犹如阴云密布,顷刻间遮住了天光,下起了血雨。
钟知意从马车里钻出来,正遇上这片血雨,急忙展开手中的流云伞,见血雨被挡住,不由地勾唇一笑:“切,小伎俩。”
一旁的家仆道:“六小姐!该入山门了!”
钟知意呵道:“急什么!钟家百年仙家,我得祖父亲传,难道还争不过那些凡夫俗子!”
钟知聿亦举着一把伞,却是平平无奇的油纸伞,这会伞面上已然布满血滴:“小妹,还是莫要疏忽了,不然……钟家的脸面怕是要丢尽,我们回去向祖父交代?”
“回去?”钟知意站在马车外,斜睨了他一眼,很是傲慢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着要回去。”
说完,几只鬼车鸟忽然疾飞而下,那将近九尺长的翅膀本就厚重庞大,又是从高空俯冲至地面,瞬间就将近百人撞的人仰马翻,倒的倒,逃的逃,踩伤者数不胜数。
这便是问心宗的第一轮试炼,一刻钟之内闯进山门者方算通过。
钟知意托着流云伞,轻轻向外一转,伞面当即飞出十几支利箭,深深刺入那几只鬼车鸟的内体,鬼车鸟吃痛,齐齐发出如同刀车的鸣叫。这些鬼车鸟是问心宗所饲养,有凶煞之气,却并不凶悍,因此没有再向钟家这边冲来,而是展翅飞走了。
钟知意见状愈发自得,只是引起了目睹她击退鬼车鸟的一众人不满。
“金樽钟氏不过如此!”
“没错!靠法器取胜算什么本事!”
钟知意毫不在乎,甚至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了地:“走吧二哥,看着些脚下,莫要蹭脏了鞋。”
她走了不过几步之遥,那十几支利箭竟又从空中返回,绕伞一周后,齐齐收入伞内,简直比大姑娘的长头发还乖顺。
即便众人看不惯钟知意行事做派,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流云伞实在是一件难得的法器。
而这一幕亦被山上人尽收眼底。
“润青师姐……金樽钟氏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
“也没什么不好的,第一轮试炼,各凭本事嘛。我当年闯山门,我父亲还重金请了六位筑基期的散修给我保驾护航呢。”
“可是,润青师姐,你这法子只在第一轮才顶用,她那法器,恐怕第二轮也是横着走的,会不会太不公正?若闹大了该如何是好?哎呀,今年是我第一次做考官,我真的不想被宗主责问。”
能做招收外门弟子的考官,自然资历不浅,可殷蓉蓉看着身旁的郁润青,话音儿里就不由自主的沾染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郁润青:“嗯,说的也是,好吧,我去帮你添一道考题。”
殷蓉蓉喜不自胜:“真的!太感谢润青师姐了!”
郁润青:“一点小事,何必言谢,况且我本就有督考之责。”
待郁润青走后,殷蓉蓉对一旁的小师弟道:“怎样,这下你该信了吧,咱们这宗门里再没有比润青师姐脾气秉性更好的人了。”
小师弟入门堪堪四年,今年是第一次见到殷蓉蓉常挂在嘴边这位师姐,故而说道:“的确是有求必应,真没想到,我初见这位师姐,还以为是同宗主一般冷傲的人。”
“所以说啊,不能以貌取人,你是不晓得,当年我拜师后便是同润青师姐一处驻守瞭望台,她任督长,待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可是极为照顾的,知道我们怕饿,总一清早起来赶路去城里买吃的,夜里还给我们煮面……”
殷蓉蓉自顾自陷入回忆,然而小师弟却没有专注的听这段往事,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面前的鱼旗阵。
鱼旗阵上的鱼眼睛此刻都聚集在山门附近,各个鱼旗都成了空白一片的,白光浮动,光拢在一处,便成了一面巨大的水镜,可以清楚的看到山门内的情况。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经有八千余人落选,顺利闯入山门的至多一千五六,而毫发无损者顶天三四百,至于那身无血滴,洁净如初,体面又光鲜的,也就十人罢了。
这十人便是第一轮试炼的一甲,到第二轮试炼有优先选择秘境的机会。
“诸位听好,每个秘境皆可容纳百人,这百人当中,最先落选的二十人,请回,余下八十人,则二十人为甲,二十人为乙,二十人为丙,二十人为丁。当然,若一人可将余下九十九人皆裁汰出局,便是当之无愧的一甲,可以免除第三轮试炼。”
钟知意闻言,将流云伞轻轻搭在肩上,慢悠悠的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狼狈不堪的应选者,娇笑道:“方才是谁说金樽钟氏不过如此?好得很,你们若不服,大可站出来,同我进一个秘境,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嘛。”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看你们也只有动动嘴的本事。”
这钟知意实在太过轻狂,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九死一生才闯过山门的一干人等纷纷向高台之上的考官诉不平,要讨一个公道。
考官面无表情:“秘境之内自有公道。一甲应选者,速择秘境,一炷香后秘境将全部关闭。”
钟知意毫不犹豫的踏入离她最近的秘境,钟知聿也快步跟上,至于其余八人,为了避免遇到强敌,纷纷选择了不同的秘境。
钟知意本就足够难缠,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钟知聿,一个秘境里,两个钟家人……
后头有心一争甲等的,都不约而同避开钟知意所在的秘境。
“我当问心宗招收外门弟子的试炼有多难,我五岁的小侄子来也轻而易举啊,真没意思,居然要在这里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
“小妹资质不凡,又得祖父亲传,所以轻而易举。”钟知聿笑笑:“我倒觉得没有那么容易呢,那些鬼车鸟,着实令人有些后怕。”
钟知聿瞥了他一眼:“二哥少说这样的话,给钟家丢人。”
“是啊,我也这样想,若四轮试炼结束,我不能入一甲,恐怕会给祖父脸上抹黑。”
“这有何难,大不了我将那九十八人都送出去,留你为一甲,这不就能免除掉第三轮了,至于第四轮……”
钟知意话说一半,忽然连着向后退了几步,面色也骤然一变:“不好,快躲起来!”
恰巧一旁的山坡上有洞穴,二人飞快闪入,不待站稳,洞穴外便“轰”一声响,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
钟知聿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不由睁大眼:“哪来的白雕!”
“那是鹰!”钟知意微微蹙眉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一只白鹰,真奇怪,问心宗的秘境里,怎么会有阴气如此之重的灵兽,它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郁润青心想:吃寒川里的鱼和恶魂。
雪团弟弟目标明确,就是要钟知意手里拿把流云伞。他低下头,想要往洞穴里钻,可脑袋刚伸进去,十几支利箭便朝着他飞来,直奔着那对看上去极为锐利的鹰目。
就在这时,一圈咒阵凭空出现,不仅挡住了利箭,还将其尽数收入囊中。
钟知意怔愣了一瞬,晃晃手中的流云伞,却没有一支利箭返回。
“小妹!”钟知聿惊叫一声,满脸惊恐的指着她身后:“快,快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有狼,后有虎。
钟知意猛地回头,那洞穴的石壁上竟然盘着好几窝白花蛇,一个个竖着脖子,眼露凶光。众所周知,此蛇有剧毒,生性好斗。
原本该提防的“大白鹰”,让这几窝白花蛇一对比,顿时显得和蔼可亲。
钟知意张开伞往后一挡,拔腿就朝洞穴外跑去,险些和堵在洞穴外的雪团弟弟撞了个正着。虽然没真撞到一起,但比较怕生的雪团弟弟还是被吓了一跳,出于惯性的想要挥动翅膀。
这一下若真挥出去,钟知意必定要重伤,倒是真不公正了。
“雪团。”郁润青及时开口道:“回去。”
雪团非常听话,克制住动作,慢悠悠的飞离了秘境。
钟知意到底年纪小,顺风顺水惯了,没经历过多少险境,这接连几番刺激令她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又惊又疑又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看向不远处,只见有一绿衣女子倚树而立,姿态颇有些慵懒散漫,可容貌竟然是难得的俊丽。
“你是谁?方才在山门外,我并未见过你。你为什么能遣动那只白鹰?”
“他是云中雪,阿郎山的神鹰。”
“原来这便是云中雪,是了!我似乎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不过它为何一身的阴气?它是你的灵宠?你到底是什么人?”
郁润青不知如何作答,想到答应殷师妹的事,又想到笨透了的雪团弟弟,不由地轻叹了一声:“这样,你把伞借我一日,我便告诉你。”
“……”
“……”
“我不借你又如何?”
“那我,嗯,大概要硬抢吧?”
鱼旗阵前的殷蓉蓉满脸惊愕:“这是在问我吗?是吗?是吗?我可是考官啊润青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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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知意没有感情线,但戏份也挺重的,浅浅剧透一下。
ps:今天早早就起来去考科三,在那待了大半天,还没考过呜呜呜,我实在写不动了,最近练车好累,今天就先更这些吧,明天我尽力补一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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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车鸟:来自草本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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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闯山门(二)
那女子缓缓的从树荫里走出来,原本沉静的绿衣在阳光下逐渐显现出井天之色,通透如水洗过的蓝田谷玉,更映衬的肤若雪,发似墨,眉眼浓郁,清俊逼人。
钟知意攥紧手中的流云伞,一面警惕的提防,一面暗自猜测女子的身份。
她心中隐隐感觉,此人多半是问心宗的内门弟子,可问心宗戒律甚多,惩治甚重,门下弟子无不一板一眼,恪守成式,偏此人只用一根青色缎带束起半发,发尾随风而动,颇为凌乱不雅。这就不太像问心宗弟子的做派了。
钟知意虽张狂自负,但绝不莽撞,她迟疑片刻,将伞收起,很甜蜜友善的笑道:“我是金樽钟氏钟知意,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互通了姓名,好歹算你我二人有缘相遇,难得相识,我将这家传的法器借给阁下,也不至于令家中长辈寒心,阁下以为呢?”
钟知意嘴上不停,眼上亦不闲,她察觉到,面前的女子并未随身携带佩剑或法器,甚至瞧不见任何的首饰,垂落在衣袂外的十根手指近乎怪异的干净白皙,唯有指尖处透着浅淡自然的一抹血色。
钟知意正细细端详着,却见那人忽然抬起一只手,手心朝上,两指并拢,分明不是剑修,偏生捏了一个剑诀。钟知意微怔,又见她指尖似是轻轻向上一挑,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后背着的流云伞竟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歘”的一声径自张开,停顿一瞬后便朝着那人飞了过去。
什么啊!真硬抢!这也行!
钟知意几欲崩溃。
流云伞并非认主的法器,却认得钟家血脉,百年来只有钟氏一族才能遣动,而今这女子不过随手一个剑诀就召走了流云伞,简直是将金樽钟氏的百年荣耀都踩在了脚下,钟知意自知今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夺走流云伞,当即纵身一跃,紧紧抓住了伞柄,随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的朝着她面中刺去。
钟知意的反应比郁润青想象中要快很多。
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刃,郁润青再度催动剑诀,将两指快速翻转,流云伞立即随着她的动作急促的打了一个旋,而钟知意手握伞柄不肯放开,被流云伞狠狠甩了一圈,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可嘴巴仍然不服输:“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郁润青:“……”
郁润青停下了,待钟知意稳稳当当的落了地,方才笑着说:“小友莫怪,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意为难你,你只要将这伞……”
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在那!钟家人在那!”
“快!我们一起上!”
“今日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再嚣张!”
问心宗秘境皆为四方棋局,胜负规则简单明了,即留在棋盘上的棋子为胜,被提出棋盘的无气之子为负,一局棋终,唯这两者,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争议。
而众所周知,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不得已与钟氏兄妹二人进入同一个秘境的应选者,早在秘境之外就已然抱成一团,大约有六七十号人,目标明确且一致——先除钟氏兄妹,再争甲乙丙丁。
郁润青见状,微微蹙眉。按说秘境之内是准许拉帮结派的,可这六七十号人,显然是为着流云伞才拉帮结派,倘若她此刻夺走流云伞,于钟知意而言岂不太不公正了?
说到底,错在不该出手干预试炼。
郁润青暗暗后悔,然而正欲离去时,那六七十号人已经围了上来。
钟知意抱着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伞,看着这一圈人,狠狠咬住了牙根,她身后的钟知聿则额上冒汗,挪步到她身旁,低声耳语道:“小妹,我看那人修为高深却并无恶意,她说只借一日流云伞,想必不会有假,我们不妨答应她,前提是她帮我们夺得一甲。”
钟知意瞪他一眼,不再理会,视线又落到郁润青身上:“阁下若想趁人之危便尽管来吧!我钟知意因此落选,传了出去,丢人的也绝不会是我!”
郁润青摆摆手道:“小友别误会,我真的无意为难你。”
周围应选者立即怒目而视:“你是何人!同钟氏兄妹一伙的不成!”
“那倒也不是……”郁润青长叹一声道:“好了,好了,我走可以吗。诸位,真不好意思,麻烦借过,多谢多谢。”
郁润青说着要走,却没有走,不远不近的寻了一棵不高不矮的树,盘膝坐到粗壮的树枝上,垂眸向下观望。
她方才一离开,钟知意便二话不说的与那群人动起手来。能进入第二轮试炼的,或多或少有些本事在身上,并不是那么好对付,钟知意虽有流云伞这样的高阶法器,但先前在洞穴内失了十几支暗箭,使得流云伞威力大减,要想以寡敌众委实不易。
可钟知意也不完全是靠流云伞才那般目中无人,只见她将流云伞向外一甩,那二十四道伞骨顿时化作二十四道芒刃,原本如弓似弩的远程法器,顷刻间成了柳叶环刀一般的近战武器,不仅如此,那伞柄抽出,竟是一把软剑出鞘。
钟知意一手持流云伞一手持软剑,若换做旁人,同时使用这两件极为有难度的武器,必定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偏她却步伐轻盈敏捷,伞快,剑更快,在那群人之间周旋,真有几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意境。
“难怪……”
郁润青不由在心中暗想:我若是她的亲长,恐怕更骄纵她,有女如此,父母何其幸哉。
秘境之中,一旦身负致命伤,便是无气之子,会被立刻提出棋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六七十号人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十来人。
钟知意气喘吁吁,却比刚才更得意忘形:“早说了,就凭你们,也配和本小姐较量。哦,可别忘了,这秘境中容纳百人,还有二三十号人不知躲在哪里等着渔翁得利,你们若想日后进了宗门劈柴扫地,就尽管上前来吧!”
虽第二轮试炼只裁汰最先出局的二十人,但最终甲乙丙丁的排名也同样重要,甲等弟子入了外门,是读书练剑的,而丁等弟子入了外门,只能做扫地烧火的杂役,这当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余下那十来人面面相觑一番后,谨慎的退走了。
钟知意轻蔑冷哼,利落的将软剑送回伞柄,随即回过头看向钟知聿,毫不客气道:“二哥,你这样遇事只会躲在我身后,便是进了问心宗也不会有什么前程,不如早日回家去,随大伯一起扒拉算盘珠子。”
钟知聿脸色顿时一片铁青,再没了那苦心经营的温润气度,他瞪着眼睛道:“我若同你一样,自幼便得祖父手把手教导,我又怎会逊色于你!”
钟知意扬着下颚,依旧是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骗骗旁人就算了,二哥别把自己也骗了,我们都是钟家的孩子,祖父何苦厚此薄彼呢?你难不成忘记了,是你自己畏畏缩缩不敢持剑,祖父才叫你倒一旁去玩,你当初明明玩的很高兴啊,如今怎么又说是祖父不教导你才害你资质平庸?”
“你,你……”
钟知聿支吾半响,到底哑口无言。
郁润青了然。原来钟氏兄妹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资质也是一天一地,而天上的这个,必定从骨子里就好胜心切,所以自幼勤学苦练,地上的这个,则是后知后觉,却再无弥补的余地。
郁润青看着那短短半日,几乎惹得所有人厌烦,仍趾高气扬的少女,忍不住想,这种古怪的脾气,若进了问心宗,一年到头该受多少罚?看样子又够陆师姐苦恼的了。
思及陆师姐,郁润青猛地想起陆师姐约她今日晌午去藏书阁一趟。在秘境中耽搁这么久,也不晓得外边是什么时辰了,还来不来得及。
离了秘境,万幸离正午还有一刻钟。郁润青立即催动传送符,直接到了藏书阁外。
“润青。”
“小舟,你来这么早,好险,我差点迟了。”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今日临时被抓去督考,本想去山门寻你,又怕你到这来,所以就在这先等一等了。”
“我也不晓得师姐为何突然命我督考,不过殷师妹第一次做考官,于情于理我也该从旁协助。”郁润青推开藏书阁的门,回过头,笑着问道:“你要找什么册子?”
“与蛊虫毒虫相关的。”
“哦!我知道在哪,你跟我来。”
陆师姐笑道:“所以才找你帮忙,你对这藏书阁当真是了若指掌。”
郁润青一边走一边道:“谁叫我师父常年不在家呢,也没人管我,我就只好整日待在这里面了。”
陆师姐道:“问心宗有那么多去处,为何偏偏在这消磨时间?”
郁润青道:“是这样,我那时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开春蓬和重葵的死局,所以这里的藏书古籍我几乎都翻遍了,还是翻了好几遍呢,总怕自己哪里有遗漏。”
“……你如今说起这些事,很像说旁人的事。”
“都过去了嘛。”郁润青在一面书架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视一圈,搬来梯子向上爬去:“我记得是在这,嗯……哪去了……”
“润青。”
“嗯?”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今年可有出类拔萃的好苗子?”
“有的有的,有一个,待会我再同你讲,欸,这书究竟跑哪去了……啊,在这!”
陆轻舟抬起头,见她举着一本破卷残页的古籍,笑容十分明朗。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过去”的过去,终日门庭紧闭的藏书阁里,不仅藏着那些无人问津的史册和古籍,还藏着一个同样无人问津的郁润青。
陆轻舟知道,她是很贪玩的人,爱笑,更爱热闹,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这偌大的藏书阁里,独自将这些残卷翻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每一个角落都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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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钟知意是润青的徒弟,天啊,怎么那么会猜!你们等着看吧!修罗场要来了!我是废物我写的太慢了,真想脑电波传送给你们呜呜标题“坐井观天之色,道者无心之意”出自《中国传统色:故宫里的色彩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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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闯山门(三)
“润青,想不想吃鳜鱼?外门的张言送了我几尾小鳜鱼,都是半夜才捞上来的,一尾也不过就比手掌大些,一定是又鲜又嫩,偏我不会料理……”
“我会我会。”
陆轻舟笑道:“那正好转送你,权当是谢你帮我的忙。”
郁润青方才还馋的暗暗吞口水,一听这话急忙道:“这怎么好,我的意思是,待我料理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吃,这样不行吗?”
“可又让你帮忙,又请你料理鳜鱼,我还真有些过意不去。”陆轻舟抿唇微笑,随即轻声说道:“不若这样,我那里有两坛极好的绍兴酒,与鳜鱼最是般配,晚一点我拿去你那。”
陆轻舟说完,眼看着那对乌黑的瞳仁亮了起来,犹如晚风吹散厚重阴云,逐渐显露漫天繁星。
“太好了,太好了小舟!”她高兴的红着脸,笑容很孩子气,简直像甩尾巴的小狗,可以看得出是发自内心欢喜:“那我们说定了,今日试炼一完我就去找你。”
“嗯。”陆轻舟忍不住点头:“别急,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郁润青道:“应当不会太晚的,第三轮试炼是凝神。”
凝神,即为静坐入定,看上去要比第一轮的闯山门和第二轮的争胜负容易许多,却是最难的一关,应选者须得在一场要一较高下的比试中,彻底抛开杂念和功利心,做到无欲无求,忘我忘相。
当年郁润青只静坐一刻钟就走神了,饶是这样还得了个乙等的成绩,足以说明比她更快的大有人在。
“对了。”陆轻舟道:“我突然想起,第三轮试炼的主考官好像是苏子卓,他说什么,你不要听。”
润青很乖顺的点了点头。
第三轮试炼的场地在华云顶,离藏书阁甚远,起码要翻过十二座山头,郁润青身上只带着一张传送符,方才已经用掉了,重写一张是来不及的,没办法,只好一路跑去新泉谷的传送阵,将自己传送到华云顶。
正巧碰到御剑而来的苏子卓。
郁润青被幽禁一事,宗门中知内情者甚少,即便有些“流言蜚语”,也随着她的归来烟消云散,绝大部分弟子都以为她是在仙府中闭关了十年,方才突破金丹瓶颈,因敬佩这份心志,待她比从前更尊重一些。
不过,于知晓内情的苏子卓而言实在讽刺:“郁润青,你在这做什么?”
“宗主命我督考。”
“哼,你督考,宗主竟还信得过。”
一个苏子卓,一个岳观雾,一个郁润青,三人年龄相仿,且是同一年入宗门,同一年行拜师礼,按说这种同年平辈的同门弟子,关系理应是天然的亲近。
可苏子卓与岳观雾、郁润青之间的关系,却是众所周知的不友善。苏子卓自己也说过,当年若非岳观雾解开春蓬剑的封印,被老宗主收作关门弟子的未必会是岳观雾,他亦有一争之力。
偏偏春蓬剑认主,让一场本该英雄惜英雄的较量尚未开始就有了结论,所以苏子卓永远不会服气,永远不能甘心,永远看不惯岳观雾。他连岳观雾都看不惯,又怎么会看得惯没有参加选拔却被鸿禧收作首徒的郁润青。
他当年都看不惯郁润青,又何况如今,单单冷嘲热讽几句,已经称得上很客气了。
不过再客气的嘲讽也是嘲讽,苏子卓严阵以待,等着郁润青回击,就像从前那样。
“宗主更信得过你呀,你才是主考官。”
“……”
短暂的怔愣过后,苏子卓不由得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
郁润青也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问他:“看什么?”
苏子卓压低声音:“看那十年幽闭是不是真让你转了性。”
郁润青闻言笑起来:“子卓,我们都多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似的指着鼻子对骂不成?”
这一声“子卓”令苏子卓骤然睁大了眼睛,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十分确定自己和郁润青并非那等“两厢情悦却相互不通心意的欢喜冤家”,也十分确定他们俩都是真情实感的深深憎恶着对方,苏子卓万万没想到,一别十年,郁润青竟然站在他跟前唤他“子卓”。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好啊好啊,修为高了,道行也深了是吧,谁还不会装腔作势啊!
苏子卓撸胳膊挽袖子,勉强挤出一丝狰狞的笑意:“这话没错,一晃这么多年了,还揪着从前的事不放,倒显得心胸狭隘,想必,宗主见你如今痛改前非,也会原谅你那时所犯下的错了。”
常言道,这世间最了解你的只有两个人,一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二是恨你入骨的仇人。苏子卓这话,明摆着是要在郁润青心上狠狠捅两刀。
一刀名为“那时所犯下的错”,苏子卓是第一次用,不清楚能否奏效,可另一刀他早用的游刃有余,且百试百灵。
苏子卓想,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哪用得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一句“你师姐怎么不理你”就足够郁润青气的跳脚。
“你此言极是。”郁润青在苏子卓的注视下,不紧不慢道:“子卓,十年不见,你也心胸宽阔了许多。”
“……”
“子卓?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苏子卓无言以对,怕一张嘴会吐血。
幸而这时华云顶上的小师妹扬声唤他:“子卓师兄,试炼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苏子卓不肯服输,咽下那口老血,佯装从容道:“请吧,润……请,请。”
啊——呕——
根本叫不出口啊!
“跟我就不要客气了,子卓。”
“……好,好,那我先走一步。”
见苏子卓大步疾行,靴子底都要磨出火星,郁润青笑容更盛,她从袖子里取出传音玉符,略有一些讨巧意味的小声说:“我没有跟他吵架哦小舟。”
“我听得很清楚,你做的也很好。”
“嗯……我觉得苏子卓说话没从前那么不中听了。”
“是吗?”
“是啊。”
陆轻舟沉默片刻道:“试炼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先去忙吧润青,晚点见。”
传音玉符只能使用一次,附在上面的灵力一消失,玉就碎成了粉末,随风而逝,这让郁润青莫名想起那枚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玉佩,真可惜,受天雷鞭刑的时候也这么碎掉了。
见一众通过第二轮试炼的应选者纷纷登上华云顶,郁润青掸去掌心残留的粉末,也走进了专门用来督考的钟楼内。
督考之责,无非是防止考官徇私,考生舞弊。郁润青在钟楼顶部,可以清楚看到华云顶上的每一个应选者,有很多人一坐下便用黑布蒙上了眼睛,仿佛做个瞎子心就跟着净了,也有人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想来不是在念经就是在念清心咒。
目光慢慢扫过去,郁润青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钟知意,她倒是没做那些欲盖弥彰的无用功,只正襟危坐着,一动也不动。
郁润青又仔细看了眼她面前的线香。那线香与寻常线香不同,和传音玉符一样是附着了灵力的,燃尽须得两个时辰,期间闻香之人若能始终入定,香灰便完整不落,反之,闻香之人一旦出神,香灰便会被风吹散,而在线香上附着灵力的考官也会立即察觉到。
钟知意面前的线香已经燃了一小段,香灰还稳稳当当的立在上头,没有丝毫的动摇。
郁润青忍不住颔首,又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个钟家人。他实在是太想赢,太怕输,线香刚点燃,香灰就落下了,成绩连丁等都称不上,只有裁汰出局的份。
在这一轮落选的人,大多胆怯,恐惧太过。
郁润青记得自己当初就怕的要死,毕竟第一轮试炼,她是靠父亲重金请来的六位散修才得以闯过山门,而第二轮试炼,又与师姐进了同一个秘境,被师姐生拉硬拽的拖到了甲等,到了第三轮,终于靠不了旁人,只能靠自己。
一旦落选,她就只能回家,留师姐一人在此,光是这么想一想,她都不敢去点燃面前的线香。
还是师姐说,要走就一起走,要留下就一起留下,她心中那只因不安与恐惧东冲西撞的小麻雀才渐渐安分了。
那个时候……真是小孩。
郁润青不自觉笑了笑,视线一转,落在华云顶的云中阁上,有点惊讶的抬起头,又定睛一看,意识到的确没有看错,赶忙朝那边挥挥手,无声的唤道:“师姐。”
站在云中阁上的人,正是岳观雾。
她似乎刚从外边回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手中握着通体碧绿的春蓬剑,却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她的脸上,胸前,衣袖和衣摆,皆布满了星星点点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她淡淡的看过来,眼神里仍有残存的杀戮之气。
郁润青知道师姐一定是去除魔了,因为魔血污秽至极,是很难洗去的。郁润青想,究竟什么魔,溅出如此之多的魔血,真可惜了这身衣裳,也不知道还洗不洗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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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闯山门(四)
淮山深处长着一种名为无患子的树,这树又唤鬼见愁。
就如同经商之人总爱在屋里摆上富贵竹,屋外种上发财树,道家佛家也很乐意讨个好彩头,因此淮山里到处都是这种树,年头多的大抵有十丈高,五六人合抱那么粗。
眼下时节正赶上无患子落果,满地是圆滚滚的果核。落选者好歹算来了仙门一遭,自然不愿两手空空回去,临下山前都不约而同的到那无患子树下拾果。
有几分似龙眼,半透明的,如琥珀一般的小果子,掰开来里面是浑圆坚硬的黑色果核,把这果核拿回家去,阴干打磨,串成一串,便是可以去秽辟邪的菩提珠。
可这些落选者并不晓得,天下可以串珠子的果核那么多,为何偏偏只有无患子的果核是菩提珠,为何偏偏只有无患子被称作鬼见愁。
郁润青也是入了宗门的第三年才知道,无患子的果肉遇温水会同皂角壳一样搓洗出绵密的泡沫,将沾染了魔血的衣裳浸泡其中,再等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洗净魔血了。所以民间流传着菩提珠去秽辟邪的说法。
郁润青缓步从那些拾果的落选者中穿过,四周渐渐无人了,方才一溜烟的跑上云中阁。
云中阁门的门槛比别处高出一大截,谁到了这里都免不得顿一顿,再提着衣摆谨慎的迈过去,唯独郁润青,总是视这门槛若无物,轻轻巧巧的就一步跨过了。
旁人不明白,当她更伶俐些,其实这不过是候府教养孩子的规矩罢了,哪怕走平坦至极的、铺着羊绒毛毡的路,也要分出一半的心神注意着脚下,莫要忽快,也莫要忽慢,莫要踉跄,也莫要晃荡,莫要拖沓,也莫要蹦跶,总之,在侯爷和侯夫人眼里,走路的仪态代表着候府的脸面。
郁润青是家里那么多孩子当中最听话的,亦是被教养最好的,毫不夸张的说,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倾注着父母的心血,是融在骨子里的,浑然天成的俊雅得体。
“师姐。”郁润青笑着唤道。
“……你过来做什么?”岳观雾看她一眼,很快挪开视线,继续盯着华云顶上静坐入定的应选者。
“我有件事想同师姐说,今早太匆忙,没来得及。”郁润青道:“是这样,我听闻肇安县有蛊虫肆虐,许多百姓一夜之间便失了神智,六亲不认,仿若行尸走肉……”
岳观雾道:“你从何处听闻?”
郁润青道:“唔……倒也没人和我说过,我自己猜的,前两日宁师妹不是去了肇安县吗,我想肇安县或生了重疫,县令才会派人来请宁师妹,可今日晌午陆师姐让我帮忙找和蛊虫毒虫有关的卷宗,又问我邪符和蛊毒作用于人身上有何不同,我一拼凑,以为多半是如此了。”
岳观雾仍背对着她:“所以呢?”
郁润青舔了下唇,试探着问道:“我,我能不能去肇安县帮宁师妹的忙?我知道,师姐如今还不放心我出门,可我,真的很想下山看看……师姐,师姐,我求你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岳观雾握紧剑,又将剑搁下,终于侧过身来看着她:“你是想帮忙,还是想下山散心。”
“都有的都有的。师姐,你最清楚啊,对付蛊毒我比宁师妹拿手。宁师妹验蛊只会用预知子,杀蛊便是用一味鬼臼,可鬼臼一年生一茎,茎枯为一臼,要足足十二臼才能入药,倘若蛊毒肆虐,祸及上千上万的百姓,她何以杀蛊解毒呢?”郁润青一气说完,方才放缓了声调,朝着她师姐端端正正的一笑:“我还是想帮她忙多些……”
岳观雾眉头一动,正欲开口,云中阁外忽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岳观雾立即向下望去,郁润青也急忙上前两步,双手撑着栏杆往下看。
有点出乎意料,又有点意料之中的——钟知意跟人打起来了。
面容娇艳的少女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只是这次干脆连流云伞也不拿了,她将流云伞背到身后,手握着伞柄内的软剑,分明是在和人打架,可一招一式颇有种“飞燕能作掌上舞”的飘逸姿态,倒真不辜负她金樽钟氏百年仙门世家的名望。
郁润青对钟知意是有几分欣赏的,故而看的入了神,可无意瞥见华云台上几个考官都面色铁青,突然就反应过来,应选者在秘境之外动手打架是要被逐出山门的。
或许是出于对钟知意的欣赏,郁润青连想也没想,便伸出两根手指在虚空之中画了一道繁杂的咒阵,咒阵极快成型,符文随之四散,化作点点星光附着在地面的枯叶上,枯叶仿若顷刻回春,扶摇直上,轻飘飘的落在那几个动手打架的应选者肩上。
拔剑相向的几人顿时不动了。
郁润青偷偷瞄了眼她师姐,见其眉头微蹙,面色不虞,不由讪讪一笑:“小孩子,就是冲动。”
岳观雾冷冷的睨过来:“你认得。”
郁润青道:“我看她,的确有些天资。”
岳观雾道:“天资出众者大有人在,若都这般肆意妄为,岂不是,皆成玹婴。”
一提到玹婴,郁润青就有些难为情了。
不过,钟知意这三轮试炼都是在郁润青眼皮子底下通过的,她自觉钟知意此人虽嚣张狂傲,但那也只是恃才傲物的傲,品性并不坏,说句良心话,她小时候若也有钟知意这样的本领和家世,肯定比钟知意更狂更傲。
思及此处,郁润青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正是有这样的顾虑,才要将天资出众者尽收入门下,好生教导嘛。”
岳观雾仍冷眼看她:“宗门未曾好生教导过你?”
郁润青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十年前犯下的错,于师姐而言就是一生也跨不过去的高门槛,师姐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她了。
“你是这次招收的督考,此事应由你裁决。还不快去。”
“知道了……”
郁润青从云中阁一跃而下,落在那几名应选者身旁,夺去了他们的手中剑,又一个个的摘掉他们肩上的“定身符”。
这时苏子卓和殷蓉蓉也从华云台赶来,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几名应选者见状终于夹起了尾巴。
“润青师姐,这……”殷蓉蓉一开口,就掺着点想求情的腔调。毕竟钟知意如此目中无人,能让她在华云顶动起手来的,自然都不是寻常之辈,几个打架的应选者,归拢到一块,可以称得上是这一届招收的全部好苗子了。
郁润青看着她微微一摇头,随即望向身旁的几个半大少年:“因何动手打架?”
其中一个锦衣少年满脸不服的站出来,指着钟知意道:“她竟敢说我兰亭赵家是穷乡僻壤里飞出来的野山鸡!”
“哼,难道不是吗?一个开染布坊起家的商贾,竟也敢大言不惭的称自己是仙门了。”
“你——”
“你急什么,你也只会急了,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锦衣少年被气得浑身发抖,毫无回击之力,倒是他旁边的少年叉起腰来帮他争辩:“你金樽钟氏又好到哪里去,不一样跑到问心宗门下求学吗,我们都是一样的,谁又比谁更高贵。”
郁润青点点头,再度看向钟知意,满脸写着“该你了”。
钟知意此刻完全顾不得追究郁润青先前要抢她流云伞一事,直圆目怒睁道:“我祖父说过,坐井观天是最不可取,我来问心宗不过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山外有山,今日我见过了,我承认问心宗的确无愧为仙门之首,可那与你们这等开染布坊的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几个少年又打作一团,这次无剑可用,干脆把胳膊伸出去,薅着对方的头发不撒手了。
身为第三轮试炼的主考官,苏子卓面色涨红如猪肝,只听他撕心裂肺的怒喝道:“都给我住手!住手!我从未见过你们这等!这等!”
这等什么,苏子卓到底没说出来。
郁润青其实理解他。如此情景,实为罕见,他们小时候再不和睦,至多是阴阳怪气的放放冷箭,以求重创五脏六腑,何曾这般泼辣的撕扯过?不体面,太不体面了。
郁润青摇摇头,又用定身符控制住了场面,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吧,既然你们相互不服气,那第四轮试炼便一同去闯鬼车鸟洞穴,六个时辰之内从鬼车鸟洞穴中出来的,就算通过试炼,如何?”
锦衣少年脸色一白:“鬼车鸟的洞穴……”
“如果害怕,可以现在就下山回家。”郁润青笑笑:“要不要我陪你去捡几颗无患子果?”
“闯就闯!”钟知意最先道:“大不了一死,何惧之有!”
被她这一激,余下几人也纷纷应了,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而围观的应选者都很清楚鬼车鸟洞穴有多危险,对宗门这样的安排并无异议。
苏子卓和殷蓉蓉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鬼车鸟洞再怎么危险,宗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几个半大少年死在其中,如此迂回,说不定可以保住一两个好苗子。
“润青师姐,果然还是你主意多。”殷蓉蓉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麻烦你,抬头看看,我怎么觉得宗主在瞪我。”
“啊……润青师姐,别吓我啊,我瞬间就如芒刺背了。”
“你先抬头看看,万一是错觉呢?”
“不行,我不敢,我脖子都僵硬了。”
“懦夫。”
终究是郁润青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双如孤月般清冷,俯瞰山河与雾野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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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狠吧,全世界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一边写我一边抑郁,到最后一段简直哇的哭出声感谢在2023-10-28 23:22:07~2023-10-29 23: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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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闯山门(五)
郁润青有时候觉得,师姐便如同那夜里的月亮,月色皎洁,清辉遍地,一抬头就能望见,却是高不可攀的遥远,是静谧,亦是寂寥。
郁润青仰着脸向上看,不自觉的笑了笑,有心想说什么,偏巧这时苏子卓唤她过去。
“郁润青,快来。”苏子卓说:“这次你出的主意,免不得要你帮忙了。”
最后一轮试炼须得抽签上台,两两比试,分出甲乙丙丁。可这么多应选者,谁晓得要比试多久?考官本就少的可怜,倘若再分出去一个陪少年们下鬼车鸟洞穴,人手更不够了,恐怕天亮都未必能完事,神仙也得回家睡觉啊。
宗主回来了,可以行督考之责,那么郁润青就是陪少年们下鬼车鸟洞穴最好的人选。
殷蓉蓉心领神会道:“子卓师兄,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我记得你前阵子可说采了两棵八十年的白幕草,依我看,就拿这白幕草做谢礼如何?”
苏子卓倒是宁可舍出两棵灵草,也好过放低身段卑躬屈膝的求郁润青,便一面颔首一面顺势应道:“好说,好说。”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郁润青道:“也并非我不愿意帮忙,只是,我今日与陆师姐有约在先。”
殷蓉蓉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我还想着若润青师姐不得空,我就厚着脸皮去请陆师姐帮忙,谁成想你们两个竟然约好了。”她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口气道:“难不成要我去下洞?下洞也罢,我真怕那几个破孩子在洞里打起来,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啊,总不能拿剑戳他们吧?退一万步讲,打起来也罢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同他们家里交代呢?一个金樽钟家,一个兰亭赵家,众所周知的仙盟富户,地处偏僻的瞭望台几乎都是这两家拿钱维持的,那可是流水似的真金白银,如今把孩子送来了,我们问心宗不说给行个方便,若是……”
郁润青心里清楚自己今日多半逃不过,可想想巴掌大的鲜嫩小鳜鱼,想想陆轻舟口中极好的绍兴酒,仍是纠结着不肯应承。
苏子卓道:“殷师妹,莫要勉强,兴许你润青师姐和陆师姐是另有要事,耽误不得。”
“……”郁润青十分沉痛道:“我去还不行吗。”
殷蓉蓉一下子将两个拳头举过头顶,全然没了考官的威严:“好哦!就知道润青师姐最好了!”
郁润青看她这样,略有些惫懒的笑道:“今日本来没我的事。”
殷蓉蓉忙道:“能者多劳嘛,润青师姐放心,子卓师兄的两棵白幕草,外加我的一道骑,改日必定送你府上。”
“免了。”郁润青淡淡道:“我帮你忙又不为这个。”
殷蓉蓉莫名有些脸热,怕被瞧出来惹了笑话,就随便找了个由头,紧着转过身快步走了。没有殷蓉蓉在旁调和,苏子卓也无法同郁润青融洽相处,便也跟着过去了。
郁润青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转身回到云中阁。阁内有书房,书房内有笔墨纸砚,仙门清修之地,自然少不了符纸。
郁润青找来剪子,归拢好一沓符纸,稍稍使了些力气,一齐绞成小纸人,然后抹开来铺在书案上,用毛笔蘸了朱砂绘制出好几道替身符。末了的最后一个小纸人,她迟疑了一下,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点血上去,随即以指诀号令:“郁润青,起。”
小纸人撅着屁股爬起来,晃晃荡荡的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站稳。
“去找陆轻舟,告诉她,临危受命,今晚恐要失约,若子时未至,便不必等了,明日我一定向她赔罪。”
小纸人重重点了点脑袋,小跑到书案旁,胳膊抱着桌腿,一溜烟的出溜到地上,然后甩着那对短粗的小胳膊飞快地朝外走去,动作极快极灵敏。
郁润青收回视线,正准备再画几道符咒以备不时之需,就听门外传来因过于尖细而显得奶声奶气,属于她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样子我可要生气啦!”
郁润青不明就里的抬起头,只见岳观雾站在门外,手里捏着那张不停蹬着双腿的小纸人。
“师姐,怎么了?”
“你几时将血咒用的这般驾轻就熟。”
仙门正道多是不喜血咒的,认为以天地灵气为咒是纯净的法术,而以血为咒却暗藏着执念与杀气。
郁润青蹭掉指尖的血珠,笑着说:“小把戏,随便玩玩的,师姐不喜欢我日后就不用了。”
岳观雾盯着她,须臾,摊开手掌任由那小纸人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小纸人刚一落地,便使劲跺了跺脚,插着腰,仰着头,万分不满意的控诉道:“怎么随便把人拎起来!不讲武德!”
郁润青忍不住打断它:“别废话,快走。”
小纸人骂骂咧咧的走了,郁润青在她师姐的注视下默默低了头。
这便是以血为咒的弊端。
郁润青不仅要失约,还吃不上小鳜鱼喝不到绍兴酒,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怨念,此时血咒制成的替身符,虽与她意识相通,却是个和她截然相反的坏脾气,半点不受控。
“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师姐。”
待岳观雾离开后,郁润青又写了一沓子符咒,其中最多的便是定身符。说老实话,她也怕那几个破孩子打起来,或者吵了架各自跑开,她就一双眼睛怎么能盯得住。
郁润青把符咒都妥贴的揣好,满腹愁绪的出了门。
拢共六个少年,斗鸡似的站在墙根底下等她。见她出来,钟知意当即质问:“你是问心宗的人!为何要夺我的伞!”
“喂!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对谁都如此无礼!”
“是是是,你教养好,见人就溜须拍马谁比得了啊!”
郁润青有点头痛了,也有点疑惑,不知道自己这般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招人烦。想来应当是不能,毕竟她在外门那一年,师姐待她还是很好的,比在家时走得更近。
“仙长,你同我们一起下鬼车鸟洞穴吗?”
“嗯。你们几个,答应的怪痛快,清早闯山门的时候应当见过鬼车鸟群了,知不知道那鬼车鸟洞穴里还有好些雏鸟,若碰见雏鸟,鬼车鸟极易发狂,只叫你们受些皮外伤都是轻的,小心被吞吃掉魂气,疯疯癫癫的从里面出来。”
郁润青说完,扫了他们几个一眼,都是脸色惨白的样子。
“这会回去还来得及。”
“才不回去!”
钟知意紧走两步到她身旁,眼睛亮晶晶的说:“你不是和我们一起下洞吗,你总不会看着我们死吧。”
郁润青道:“难讲,我一贯的作风是遇事先跑。”
钟知意道:“少来了,那会的定身符是不是你干的?我祖父说,符箓术,天师道,最难修成的便是无形之符,其次是咒阵化符,你两样皆已修成,好厉害,我方才承认问心宗无愧为仙门之首只是因为你。”
郁润青道:“是吗?天啊,旁人也罢,你这样夸我,简直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钟知意很爽朗大方的一摆手:“那倒不必了,我实话实说而已。”
一旁的锦衣少年忍无可忍:“喂,你听不懂好赖话啊。”
钟知意立刻怒瞪过去:“要你管!还想打架吗!”
郁润青看向那名锦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锦衣少年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兰亭赵氏赵雪风见过仙长。”一旁的少年也施礼道:“兰亭赵氏赵春阳见过仙长。”
“哦,你们两个原来是一家的,难怪呢,看着有些像。”
“父亲说我们兄弟俩在一起,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孤单,遇到任何危险都会有个照应。”
“是啊,这样很好。”郁润青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洞穴:“我们到了。”
鬼车鸟洞穴就在华云顶下。千百年前淮山一带是妖兽出没之地,第一代宗主为了镇压妖兽,便将宗门移至淮山深处,此后的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问心宗逐渐壮大,山内妖兽也接受了这个特别的邻居,若不触及对方的底线,倒是可以和平共处。
郁润青的主要任务就是盯着这几个少年,避免他们真触及到鬼车鸟的底线。
鬼车鸟洞在山体内,面积庞大,地势复杂,简直和迷宫没两样,刚一进来钟知意就晓得六个时辰的时间限制一点都不算宽裕,所以她提议道:“我们最好是分头走。”
赵雪风道:“遇到危险怎么办?”
钟知意道:“打不过难道还跑不掉吗?”
赵春阳道:“就算跑得掉,也很容易迷路,还是一起走吧。”
钟知意道:“一起走,倘若六个时辰出不去呢,我们岂不全军覆没了,多丢人啊。”
赵雪风道:“那有什么的,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郁润青原以为钟知意要一意孤行到底,没成想她犹豫了片刻,竟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好。”紧接着又道:“我想我们目标是一致的,旁的事以后再说,今日一起进来,就一起出去,怎么样?”
几个少年都没有迟疑的答应下来。
郁润青远远的看着他们,忽然有点理解为何同年入门的弟子总是关系很亲近了。
她在外门那会,跟苏子卓关系还不算坏,却也没说过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似乎只跟师姐一个人玩,又或者说死皮赖脸的黏着师姐。
郁润青想,难怪师姐后来愈发不待见她了,换做谁恐怕都会觉得烦。
哎,可惜,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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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闯山门(六)
少年人多是纯粹真挚的,豁达坦率的,即便被骄纵惯了的钟知意,一旦放下她的傲慢,也是个如朝阳般热烈明媚的孩子。
一行人在洞中遇到危险,她第一个上前相助:“小心!”
赵雪风看着被软剑钉在石壁上的巨大彩色蜘蛛,竟然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赵春阳回过神,戳了他一下道:“还不快同钟小姐道谢,你可知这东西叫万鬼毒,以天下毒虫为食,是毒虫之中的毒王,那对毒牙方才若落在你身上,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
赵雪风闻言忙道:“多谢钟小姐救命之恩。”
钟知意拔出软剑,拭去软剑上恶心的黏液,扭过头说:“小事一桩。不过你们可得注意点,这鬼车鸟洞穴里不只有鬼车鸟。”
“这洞里实在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又不能点火把……”
“是啊,还有股子血腥味……”
赵春阳看了眼那两个随他进来的少年:“钟小姐还没说话呢,你们倒先抱怨起来。”
钟知意瞪他:“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本不如他们?”
“不不不。”赵春阳急忙摆手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哼,罢了罢了,等从这出去我再同你们算账。”钟知意将软剑“嗖”的一下送回伞柄里,又对几人道:“你们若看不清就跟着我好了,金樽夜长,我从小就学着在夜里射猎。”
“让你走在最前边?不行,绝对不行。”
“就是啊,这样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钟知意骄傲的仰起头道:“我们金樽钟氏的家训是心忧天下,敢为人先!”
好一个敢为人先。
郁润青越看钟知意越觉得顺眼。
不过,照他们这颤颤巍巍盲人摸象的架势,得哪百年才能找到出口啊……本来六个时辰已经算很宽裕了,现在看来竟是勉勉强强的。
郁润青心里还惦记着小鳜鱼,急得不行,却又不好催促,只好深吸一口气,尽力忍耐着。
如此过去两个时辰,几个少年仍然在迷宫里兜兜转转,都转饿了,不得不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填饱肚子。
赵春阳很懂人情世故,这时候才走过来对郁润青道:“仙长可要吃些糕点,这是我母亲亲手做的,我们兰亭独有的糕点。”
郁润青早就饿的脑袋发昏,一闻见糕点香甜的味道,手就全然不听使唤了,很有主见的伸出去,在糕点盒子里捏了一小块:“……多谢。”
方才那两个时辰,郁润青一直不远不近的跟随在他们身后,虽然没有刻意摆出考官的冷酷威严,但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令人望之俨然,一众少年根本不敢回头向后看。
可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块糕点让郁润青犯了两项大忌,一众少年在她面前立刻放松下来,尤其是本就胆子大的钟知意。
钟知意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的看着她:“问心宗以剑修闻名天下,为何你会修习天师道?”
钟知意那眼神令郁润青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之前,有人用同样的眼神凝望她。
“欸,我在问你呢。”
“谁是欸?”
“仙长,这样可以吧,快说说,为何会修习天师道?”
郁润青靠在石壁上,思忖了片刻,垂眸道:“有人修剑,有人修医,有人驱鬼,有人降魔,若论为何,不过是顺其自然。”
“我不信。”钟知意道:“我祖父说过,自古以来人间修士以天师为大,所以我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修习天师道?祖父又说,修剑者以一剑破苍穹,心中大多自然纯粹,若遇事不决,亦唯有问剑,不生杂念,故而可以道途坦荡。而天师则是修心,道心正一,方能以天地正气号令天地,然世间万千纷扰,有几人敢说道心永不变?一旦生出心魔,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于魂飞魄散。你修习天师道,是不怕死吗?”
“死有何惧。”郁润青笑笑:“敢为人先,不是你家家训吗?”
“好!说的很好,我钟知意服你!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服过几个人呢,一个是我祖父,再一个就是你!”
“啊……多谢,多谢。”
“不用谢,这有什么好谢的。”钟知意攥紧拳头,煞有其事道:“我决定了,待我成了内门弟子,便拜你为师,同你修习天师道!”
郁润青:“……”
钟知意:“你不愿意啊?”
郁润青:“总要你先考入内门再说,况且,此事并非我能做主的。”
钟知意:“我自是能考入内门,可你收徒,为何你不能做主?那谁能做主?”
钟知意这一问倒是把郁润青给问住了。
按说待到明年,她是有收徒的资格了,也该从这批弟子中选出一两个合乎眼缘的做徒弟,为之传道,授业,解惑。旁的且不提,好歹算给师门开枝散叶。
这样一想,收钟知意为徒倒也不赖,一则钟知意资质最高,二则钟知意道心最诚,有这两点足以做她的徒弟……倘若钟知意愿意,她是可以做主的。
郁润青不禁笑了笑。她一向对师姐言听计从,根本没想过收徒这样至关重要的事可以自己做主。
“你笑什么?”
“我笑,你若再聊下去,恐怕连外门弟子都做不成了。”
“啊!我们进来多久了?还有多久呀?”
郁润青看几个少年都一脸茫然,稍稍用了点小心机:“还有大概,两个时辰。”
少年们睁大双眼,异口同声:“什么!怎么可能!”
“我何苦骗你们,你们不觉得这会比刚进来时要冷得多吗?外面早已入夜。”
鬼车鸟洞穴冬暖夏凉,温差甚小,如今方才初秋,根本不会冷到哪里去,可郁润青这样一说,少年们便有些瑟瑟了,自然信了她的鬼话,一下子就慌了神,再没闲工夫耽误,紧锣密鼓的寻找起出口。
这一路可谓危险重重,心惊肉跳,好几次都险些丧命。
谢天谢地。让郁润青赶在子时前从鬼车鸟洞穴里逃了出来。
“欸?”钟知意小脸灰扑扑,狼狈不堪的抬头望月,又看向手中罗盘,满心疑惑道:“这怎么才亥时三刻?”
“你们几个自己去第四轮试炼的考场吧,在月岐山半山腰的瀑布那里。”
“仙长你……”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郁润青指尖掐着道传送符,很难为情的抿唇一笑,随即便消失在了一众少年面前。
赵雪风沉默半响,到底把自己后半句话吐出来了:“你怎么骗人……”
于天师而言,传送符消耗是极大的,郁润青今日又没怎么吃东西,回到小拂岭时已然双腿发软了,几乎是扶着墙走回自己的仙府。
说是仙府,其实与农家小院并无两样,毕竟小佛岭在郁润青祖师爷那辈就是最穷的一脉,后来传到鸿禧这里,又碰上鸿禧这么个不着家的,郁润青没入门之前小拂岭的仙府就荒废多年了,说家徒四壁一点都不过分。
鸿禧当年自己也说,他收郁润青为徒,多是看中郁润青身上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肯定不会嫌小拂岭穷。
而那之后,郁润青要么在穷乡僻壤的瞭望台轮值督长,要么随师兄师姐下山斩妖除魔,大多是卖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直没机会赚到什么大钱,精打细算的好不容易攒了一些,也全都拿去起鼎炼化冰魄石了。
以至于这仙府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
郁润青走进院里,见房门敞开着,烛灯也亮着,心知陆师姐还没走,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而正当这时,屋子里却传来“她”略有些稚嫩的声音。
“喂!你是不是耍赖呀!这个棋子原来是在这的吗!”
“怎么不是?就在这呀。”
“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你欺负人!纸人也是人呀!啊啊啊啊我不管!你让一让我嘛!干嘛总是我输!”
郁润青终于想起那坏脾气的小纸人,脸霎时涨红了,忙快步走进里屋,果不其然,一进屋便见小纸人趴在棋盘旁哭天抢地,撒泼打滚,一整个输不起的无赖样子。
再看陆轻舟,眼睛都笑弯了。
郁润青简直无地自容:“陆师姐……”
陆轻舟偏过头看她,仍是笑逐颜开:“你回来了。”
郁润青道:“让你等久了吧,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
陆轻舟自然不会计较,只温声细语道:“还好,虽等得有些久,但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也就不觉得久了,何况……”她话至此处,多了调侃的意味:“有这么能言善道的小润青陪我呢。”
替身符上附着的灵力并不多,按常理半个时辰内便会失去效力,可这张替身符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显然是有人在符纸上注入了新的灵力。除了陆轻舟,再不会是旁人。
郁润青实在没想到陆轻舟会留着这张替身符,看小纸人死性不改,还要耍赖,趁陆轻舟不注意,撅着屁股在那里偷偷的搬棋子,郁润青就晓得它今日肯定没少出丑,也难怪陆轻舟会笑得这么开心。
郁润青红着脸,轻轻打了个响指,正卖力挪动棋子的小纸人顿时被火光裹挟,瞬间便灰飞烟灭。
陆轻舟微怔,嘴角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僵在了脸上,显现出些许似笑非笑的滞涩。
郁润青毫无所觉,坐到原本小纸人那一方的棋盘旁,先是吹开了棋盘上残余的纸灰,而后抬眸看向陆轻舟,双目依旧澄澈明亮,只是掺杂了一点害羞:“小舟,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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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春晖(一)
陆轻舟过了好一会才说:“润青,你身上好多血,怎么弄得这么脏?”
“哦,我今日随几个少年下鬼车鸟洞穴来着,只一眼没照顾到,就不晓得他们几个怎么惹怒了鸟群,被追着咬好久,害我也受牵连。”郁润青说着,又站起来:“确实太脏了,我换身衣裳再洗把脸,很快就好。小舟,鳜鱼你是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不急,你慢慢来。”
陆轻舟颇有点心不在焉,眼见郁润青关上门去换衣裳了,她才想起自己忘记回答清蒸还是红烧的问题。
清蒸,红烧,一瞬间灰飞烟灭的小纸人。
陆轻舟思绪繁杂,毫无条理,不自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掉的茶。
郁润青这时推门出来。
她说换身衣裳,其实只是脱下染血的校服,在里衣外头披了件玄色的箭袖长袍,许是心里着急,行事便匆忙,连腰间的带子也没系,就那么散着怀,一边垂眸整理袖口一边快步走向陆轻舟。
像一把风吹发断,锐利无比的剑,直直的刺过来。
陆轻舟不由地屏住呼吸。
“小舟。”郁润青扬起脸,看着她笑了,笑的明朗可爱,笑的朝气蓬勃:“还是清蒸吧,这样鲜的鳜鱼还是清蒸最好。”
陆轻舟点点头,在心里想:润青笑与不笑是两个人。
“好,那你再等我……嗯,最多最多半个时辰。”似乎觉得半个时辰太久了,她飞快的说了一句:“应该也用不上。”
陆轻舟犹豫一瞬,抬手帮她系好腰间的衣带,随即说起不相干的琐事:“这件衣裳怎么从未见你穿过?”
郁润青道:“这件衣裳……是,是我在玉磊关轮值督长那年母亲托人送去的,回小拂岭之后就一直收着,前阵子没得穿了才从箱子里把它翻出来。”
“你穿这颜色很好看。”
“是吗?可师姐嫌太招摇了,不喜我穿。”
陆轻舟曾在京州驻守,见过京城的钟鼎山林、香车宝马,自然知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玄色箭衣,是用宫锦缭绫制成,像这种料子,高门显贵也难得,多是作于宮装或官服。
可仙门清修之地,有几人能识得这料子?
陆轻舟笑一笑,温声说道:“好了,快去洗脸吧。”
郁润青颔首应承,快步行至院中,在廊下舀了一瓢清水,用双手一把把捧着,将脸上的脏污全部洗净了,可她自己又不知道是不是洗净了,便抬起头来,推开窗问屋里的陆轻舟:“怎么样,还脏吗?”
冷水浸过的脸,似羊脂玉般温润光洁,挂着一颗颗水珠,又显得异常清亮,几乎是半透明的。陆轻舟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眉眼上:“不脏了。有没有布巾?我拿给你。”
郁润青忙道:“别别,你坐着。”
陆轻舟哑然失笑:“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总要帮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们几时能吃得上这鱼?几时喝得上这酒?”
“那……小舟,你煮一壶水好了。”
“沏茶还是温酒?”
“你要喝茶吗?我在树下埋了一坛雪水。”
“哦?哪一年的雪水?”
郁润青想了一下说:“是腊月雪水,存得久,算起来有十二三年了。”
陆轻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那我开瓮煮一壶尝尝。”
“好啊,就在那颗槐树下,我做了记号的。”郁润青擦干脸,挂好布巾,又去摆弄桶里的鳜鱼了。
陆轻舟到树下便找到了郁润青所说的记号,是两根戳在湿润泥土中的木筷。陆轻舟用挂在树上的小锄头轻轻刨开土,很快就触碰到了蜡封的坛子。
那坛口上用细绳拴着一个竹筒。
陆轻舟迟疑片刻,将竹筒拽了出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泛着潮气,已然有些糟烂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边缘破碎,字迹晕染,却仍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正真四十一年腊月十二,梅上新雪,存此一瓮。婴热天总犯痢疾,听闻腊月雪可治,存三年,一次即效。但愿是真,婴日后不必服药。”
陆轻舟将纸条上的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而后重新卷起来,塞进竹筒里,放回原位,又埋上土,用锄头夯实了。
“欸?小舟,你怎么没启出来?”
“我见你上面写腊月雪可以治痢疾,便没有动,想着日后有人热天犯痢疾,或许用得上。”
郁润青将料理好的鳜鱼放到蒸笼里,严严实实的盖好盖子,方才回过头道:“说的也是,那便放着好了。”
陆轻舟眼尾微翘,睫毛倒是垂下来,遮住了眸光:“润青这般擅厨艺,是从何时学会的?在家那会你应当连水都没有煮过。”
“嗯……就是刚入门那阵,膳房关的早,我和师姐总吃不上,只好自己琢磨怎么填饱肚子了。我也是跟膳房的杂役学了很久,才敢动手杀鸡杀鱼的。”
“你母亲知道,必定要心疼。”
郁润青笑着说:“她哪里会知道呢。”
鳜鱼上屉,不多时便熟透了,捡去葱姜,汤汁滗入小碗,简单调味后煮沸了淋在鱼身上,这便算大功告成。至于陆轻舟拿来的两壶绍兴酒,实在是味甘色清,气香力醇,温一温就堪称极品了。
郁润青夹了一小块鱼吃,又抿了一小口酒,只觉得疲惫一扫而空。可心里也空空的,像有个填不满的洞。
郁润青抿了下唇,又笑起来:“对了小舟,你今日让我帮忙找的那本,跟毒虫蛊虫相关的卷宗,可有派上用场?”
陆轻舟摇摇头:“有症状相似的,却又不完全对症。”
郁润青道:“或许宁长老晓得?”
陆轻舟道:“宁公半月前去了雪莲山,说是要采集一味药引,非他亲自去不可,否则肇安县那边也不会让……也不会让宁师妹去。”
郁润青闻言急切道:“那我去帮宁师妹的忙,你说好不好?”
“……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才瞒着你。”陆轻舟有些无奈道:“宗主不准你下山,你是知道的。”
“其实,我今日恰巧遇到师姐,已经同她提过了。”
“她怎么说?”
“还没等到她表态呢。今日有几个少年在华云顶打架,正好给岔过去,后面我也没敢再问,怕她一口回绝。”
郁润青说到这里,潮湿又清亮的眼眸低垂了,从缝隙中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无辜和委屈,好像小孩子偶尔一次的顽皮,却受到了很严厉的惩罚。
陆轻舟微不可察的深吸了口气,移开视线为自己斟酒,也为郁润青斟酒:“你想我向宗主求情吗?”
“可以吗?可以吗小舟?”郁润青捧着酒盏,又睁大眼睛看她:“你求情的话,师姐或许会听……”
陆轻舟忍不住轻笑一声:“那你还真是既高估了我,也高估了你师姐。”
郁润青面露困惑,却并未深究,因为陆轻舟紧接着说:“我可以帮你求情,只是不一定能成。”
有这句话对郁润青而言足够了,她自当敬酒一盏向陆轻舟道谢,而那酒盏一空,立刻就被斟满。
不知不觉,郁润青脸上便显现出几分酡色,酒态掺杂着困倦,人懒懒的,可目光仍旧澄澄,似乎漫漫几十年,无一件心事可忧愁。
陆轻舟看着她,忽然就想到那一年的拜师礼,她穿着雪白道袍,以玉簪束发,从大殿之外走进来,举止从容又意气风发,当真是琼林玉树般的少年。可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从始至终只装着一个人的身影。
陆轻舟捏着空盏,良久,倒扣在酒壶上,抬起头对郁润青笑道:“你也辛苦一整日了,早些睡吧。”
“小舟。”郁润青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的呢喃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抵寅时。”
“难怪呢。”
郁润青柔声说了一句,缓缓躺下来,像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一样,侧脸枕在了陆轻舟的腿上,很快便沉沉的睡去,无忧无虑的陷入香甜梦乡。
“润青,这样好吗?”陆轻舟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谁,只是心里不禁暗暗想,这样虽算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坏。
她用指尖梳理着郁润青散落的碎发,望向窗外,那棵槐树在清冷的月色中幽幽立着,稠密的树叶绿得发亮,粗壮的枝干向外伸展,坠着摇摇晃晃的秋千。
这秋千的年岁,想必和那坛腊月雪相近。
槐花如落雪铺了满地的时节,是谁坐在上面一次比一次荡得更高?
陆轻舟手背抵着郁润青滚热的脸颊,闭上眼,几乎可以看到她在树下扎秋千埋雪水时的样子,一定是满心期许的,毫无保留的,柔软又畅意。
然而,这不过是诸多琐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时隔十二年之久,她甚至记不得了。
陆轻舟睁开眼,垂眸看向郁润青安静的睡颜,指尖划过她浓郁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郁润青似乎有些不适,微微一动,避开那冰凉的手指,又下意识往陆轻舟的小腹上靠了靠。她挨的很近,贴的很紧,很是纯粹的信赖与依恋。
陆轻舟叹了一声,终于道:“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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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陆师姐专场,一整章的感情戏,卡死我了呜呜呜呜感谢在2023-10-31 23:22:01~2023-11-02 15: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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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三春晖(二)
郁润青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却不美。
梦里好像有只要吃人的野兽,又或是别的什么,令她无比恐惧的东西,一直追在她身后,将她逼到陡峭的悬崖边。
终于走投无路了。
她这样想着,便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强烈的失重感令郁润青倏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两声后,缓缓坐起身,目之所及是半敞着的窗,碧蓝的天,几只胖麻雀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叫不停。万里晴空,岁月静好,与梦里截然相反的景象。
“小舟?”
“……”
屋内无人回应。
郁润青茫然若失的坐了一会,望向那几只麻雀,方才醒过神,从案几底下拖出竹篾编的笸箩,掀开上面盖着的灰麻布,从里面抓了一把谷子,均均地撒在窗台上。
胖麻雀们叫得更欢,埋着头大快朵颐,多么天真无虑。
郁润青看着它们吃饱喝足,看着它们飞高飞低,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女御剑而来,脚步轻盈的落到地上,没太站稳,嗒嗒的往前跑了几步:“润青师姐,润青师姐!”
郁润青趴在窗台上向外望,有些无精打采:“在这呢,怎么了?”
“呀,润青师姐,你喝酒了吗。”
“喝一点。”
“少来,这么重的酒味,隔这么远我都闻见了。”
郁润青笑笑:“找我什么事?”
“那个那个,对了,我师姐叫我来看看你起没起,倘若起了,就让你到宗主那去一趟。”
少女口中的师姐,是与她一脉相承的嫡系师姐陆轻舟。
问心宗的规矩是弟子入门三十载方可出师收徒,又三十载须得关门收山。上一任戒律堂掌教刚出师那年便从外头捡回陆轻舟,收其为首徒,而将近三十年后,才收授了眼前的少女为关门弟子,毫不夸张地说,这师妹的年纪完全可以做陆轻舟的女儿了。
兴许正是因为年纪小,身后有一大群师兄师姐给撑腰,小姑娘胆子壮的很,凡叫一声师姐的都当做平辈看待,对只见过两次面的郁润青也很不客气。
“瑶贞今年多大来着?”
“十九岁!”
“才十九岁御剑就这么稳了,好厉害啊。”
瑶贞是很不禁夸的,一夸脸就红了,强压着上扬的嘴角,故作谦虚的摆一摆手:“哪里哪里,我师父说,我是远远比不上我师姐的。”她一提到陆轻舟,又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为何来此,忙道:“润青师姐,你要不要去宗主那里呀,我好去给师姐回话。”
“要去,当然要去。”郁润青说着,丢给她一颗圆滚滚的红柿:“拿去吃,放了两日,正甜呢。”
“谢谢润青师姐!回头见哦!”
“好,你慢点。”
瑶贞捧着红柿,笑眯眯的召来佩剑,一摇一晃的飞走了。
郁润青目送瑶贞的背影远去,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消解的寂寞,她也不晓得这个中缘由,只是自从回了小拂岭,就总觉得哪里很别扭,似是屋子里太安静,院子里太空旷,八月淮山的秋色太悲凉。
延挨了片刻,郁润青才梳洗更衣往淮峰顶去了。
淮峰顶是历代宗主的仙府,象征着问心宗的脸面,自然是气派非凡,一路上来,青云阶梯,单单是在这扫落叶的弟子就有六七个,那扫帚拿在手里,跟琵琶似的,应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生怕被路过的人瞧见正脸。
不必说,皆为犯戒受罚的弟子。
郁润青从前也经常在此扫地,二千八百一十二层的青石阶,扫着扫着就到了淮峰顶,过了重楼门,再往里面走不远,便能看到玉卿台,那是宗主门下弟子练剑修行的地方。
郁润青在玉卿台前缓缓放慢了脚步,视线一寸寸掠过台上碎裂的青砖。
“润青,在看什么?我瞧你在这驻足许久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姐这些年实在很不容易,那些裂痕,都是她积年累月的刻苦。”
陆轻舟笑起来:“宗主的确不易,所以宗门上下才会对她心悦诚服。”
郁润青闻言也笑了,却话锋一转,问陆轻舟:“你让瑶贞唤我来,是师姐答应了吗?”
“也真是碰巧了,今日天还没亮,宗主就收到了宁师妹的传讯符,说是肇安县那边情况复杂,十分棘手,她是应付不来了,眼下要么把宁公找回来,要么派人过去镇压。”
“镇压?”
“肇安百姓失了元神,成了活尸,七日之内逢月圆便会化为凶煞,昨晚刚巧是月圆夜……若非真的应付不来,宁师妹怎会提议镇压。”
“可活尸只是活死人,又并非死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也该放手一搏啊。”
“所以,我和宗主说,你或许有法子,宗主便唤你来商议了。”
郁润青神色微变:“我是不是耽搁太久,瑶贞只说是你让我来一趟,我听她语境似乎并不急切,就……”
“本来也不急。”陆轻舟叹道:“自玹婴与重葵剑一同被封印在蛮荒神域后,魔教徒便唯恐仙盟赶尽杀绝,妄图倾全族之力救出圣女,数年来可谓无一日安稳……肇安毕竟小县,情形又并非刻不容缓,迟一刻半刻也无妨。你难得能睡个好觉,是我让瑶贞别吵你的。”
“小舟……”郁润青声音越来越低柔:“我今早又做噩梦了,梦到自己跳悬崖。”
陆轻舟眸光一动,往前走了半步,拉起郁润青的手,将那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抚直了。
郁润青十分不解的看向她。
“我记得小时候,我做噩梦惊醒,祖母就会在我手心上画一个鬼子母娘娘,祖母说这样鬼子母娘娘就会在梦里护着我了,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可我又不是小孩。”
“我画的也不是鬼子母。”
“那是什么?”
“我。”
“嗯?”
“我画的是我。”
郁润青一怔,忽然便觉得陆轻舟的手有些烫了,这样握着她,简直让她有些心慌。就在这时,高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郁润青。”
郁润青扭头望过去,见她师姐站在不远处的殿门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于是慢慢的收回手:“师姐。”
岳观雾微微蹙眉,似乎琐事极多,极不耐烦:“还不过来。”
岳观雾是鲜少动怒的,这冷冷的四个字,配上那神情,令郁润青不禁感到无措,又用余光看了一眼陆轻舟,陆轻舟则抿着唇,很内敛朝着她笑了笑。
那一瞬间,郁润青心中百转千回,却是她难以品辨的滋味,她只能压下一层层的茫然,快步走向岳观雾。
“师姐。”
“……”
“师姐唤我来,不是要商议肇安县的事吗?”
岳观雾背过身,走进殿中,望着殿中的女娲神像,沉默片刻道:“昨晚你和陆轻舟在一起?”
郁润青一头雾水,不晓得师姐为何问起这个:“嗯,我们一起喝了酒,只八两不到……不算醉饮,未曾犯戒。”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岳观雾竟然反问她:“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郁润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听不懂人话的蠢货,心里几乎有一点懊恼了。
而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开口时,岳观雾转身看向她,眼神倒没有刚刚那么冷了,是郁润青熟悉的平静,漠然:“你若想与陆轻舟结为道侣,我不反对。”
郁润青骤然睁大了双眼,震惊到失语。
“想,还是不想。”
“我……我和小舟,只是……”
“我问你想还是不想。”
郁润青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说:“我没想过……”
岳观雾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分明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咄咄逼人:“那现在想,阿满。”
这一声“阿满”,如同那日的天雷鞭刑,瞬间将郁润青击穿,连心脏都在抽搐中麻痹了。
岳观雾视线在她脸上游移,过了一会问:“你不愿意?”
郁润青摇头,然后浅浅的笑了:“如果小舟愿意,那我当然愿意。”
岳观雾眉头微动,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那一声亲近的“阿满”仿佛是郁润青的幻听:“好,我知道了,这件事等你从肇安县回来再议。”
“师姐许我下山了?”
“别说这种废话。”
“……哦。”
岳观雾又不耐烦起来:“宁公正从莲花山往回赶,以他的脚程,怎么也要半月,你去肇安显若能平乱最好,若不能平,宁公一到便速速回来。”
“嗯,我会的。”
“你去吧。”
郁润青没再说什么,默默的退出大殿。
陆轻舟竟然还在那里等她。
郁润青看到站在山墙下的陆轻舟,不由有点惊讶,本想小跑过去,可莫名的想到刚刚师姐说的那些话,脚步霎时放缓了,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陆轻舟跟前。
“小舟……”
“怎么了?”
“嗯,没怎么,师姐准我去肇安县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润青,别这样,高兴些。”
郁润青想,也许她应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模样,以至于陆师姐要这般劝说她。
道侣。
这两个字简直像一根刺扎在郁润青心尖上,想起来就难受一下。
多可笑啊,不是喜欢,也不是厌恶,只是皮肉里扎了一根细小的毛刺,能感觉到,却拔不出去,如鲠在喉的难受。
这样残缺不堪的她,怎么配得上和陆师姐做道侣,怎么有资格说愿意或不愿意。
“润青,想什么呢?”
“想我师姐。”郁润青笑吟吟地一抬眼:“她果然还是很关照我的。”
————————
师姐的感情要写到那段剧情的时候才能写出来,也就是,呃,玹婴出场之后(这算剧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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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春晖(三)
挥别了陆轻舟,郁润青的脸上笑意便渐渐收敛了。
师姐不仅不肯原谅她,还不肯信她。师姐怕她对玹婴余情未了,怕她绞尽脑汁下山是为了去蛮荒神域解开玹婴的封印,所以不得不防范她。她若能移情别恋,与陆轻舟这样端正明礼的人结为道侣,师姐方才可以真正对她放心。
郁润青盯着一眼见不到底的青石阶,近乎漠然的思量。
“润青师姐!润青师姐!”
郁润青回过头,见瑶贞蹦蹦哒哒的朝她跑来,笑道:“真巧呀,又碰到你。”
一眨眼的功夫瑶贞就到了她跟前:“不巧不巧,我在山里练习御剑嘛,刚好看见我师姐了,然后我就问师姐为何叫你来淮峰顶,师姐说是为着肇安县的事……嘻嘻,润青师姐,你要去肇安县,我带你去好不好,你不是也夸我御剑很稳吗。”
“你带我去……你师姐知道吗?她答应吗?”
“答应的!”
郁润青像瑶贞这么大的时候,为了下山玩不知说过多少谎话,此刻以己度人,认为瑶贞的话可信度不高,便故意唬她:“我要去问问你师姐。”
瑶贞睁大眼珠:“欸!那可是我师姐!戒律堂的陆掌教!我打着她的旗号骗人跟假传圣旨有什么区别啊!”
说的也是。
郁润青想着,肇安县一事可称奇道怪,却算不得凶险,带瑶贞去历练一番倒是刚刚好,便没有再深究,准备齐全后与瑶贞一同离了山门。
二人日夜兼程,隔天就到了肇安县。
肇安县位于水乡之地,多湖泊多江河,好些百姓都住在吊脚楼里,上面是房子下面是水。瑶贞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见了这样的景象不免觉得新鲜,一路上兴高采烈的,什么都想凑近了瞧瞧,总是走着走着就不见人影了。
郁润青不是第一次领这种十来岁的小生瓜下山了,料到会有此等麻烦,特意预备了一面鱼旗,让鱼眼珠替她盯着瑶贞,而后径自往上香河去了。
上香河的河岸旁泊定着一艘格外突兀的大船,打眼望去,船舱每一扇窗户都封的严严实实,船体贴着一溜各式各样的黄符。郁润青一看那咒阵,竟然还有相互克制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
“润青!啊啊啊啊你可来了!”
“……”郁润青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宁昭,不敢置信道:“小宁?”
宁昭披头散发,眼眶乌青,哭丧着脸,恨恨地点头:“是我,是我啊。”
郁润青缓了一会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宁昭像见到亲爹亲娘似的,又一把抱住她,在她耳朵边上哀嚎痛哭:“呜呜呜呜我已经整整三日未曾合眼了!这些人哪里是中什么蛊毒!分明是中邪了!你说我一个整日摆弄草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有驱邪的本事啊!那个狗县令还非抓着我不放!要我在这里守着!啊——我也害怕啊——”
宁昭是仙医阁宁长老的独女,虽父母皆为金丹修士,但她并没有多少修仙的资质,饶是从她三两岁起,宁公就一颗一颗极品灵药的往她嘴巴里塞,时至今日也才把她喂到了筑基期而已。纵观宗史,堪称是数一数二的废柴。
不过,到底生在问心宗,长在问心宗,又通晓世间药理和凡俗百病,宁昭下山行医时钻研出了不少祛瘟驱疫的良方,药到病除,十分有效,再加上她身份不凡,更令百姓信服,这些年来口口相传的,竟然打出了一个神医的头衔,尤其在京州一带,宁昭名气大得很,也难怪肇安县县令会特意请她前来相助。
郁润青叹道:“别哭了,叫人看见。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宁昭在郁润青的肩上蹭了蹭鼻涕眼泪,终于痛快了,而后哑着嗓子道:“自我到肇安县,一连几日,县里又多了将近六十个身现邪症的百姓,皆是莫名其妙的发了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住城西黄土草房,有的住城东高门大院,我思来想去,愣是找不到半点互通之处。”
“都不相识?”
“嗯!”
“也没去过同一个地方?”
“没有啊!县令派人挨家挨户的问过了,将这半年他们所到之处都记录在册,拿回来一比对,重合甚少。”
郁润青点点头,看了眼河岸旁的大船。
宁昭无奈的解释道:“据县里的大夫说,县里出现这种邪病不是一日两日了,早有人请他去看诊过,他没看出个所以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寻着地址登门一问,都是从发病起到第七日间有了凶煞之状。欸,你去看过就晓得了,简直像被煞鬼附身。”
郁润青了然:“饮人血,食人肉。”
“没错!如若无人血饮,无人肉食,便会生生的渴死饿死。”宁昭又露出一脸的倒霉相:“大前儿个月圆夜,你是没瞧见啊,那一晚上真是乱了套了,离了谱了,都他娘的疯了!六七十个要吃人的,一伙要放火烧人的,一伙要拿刀杀人的,还有那个非推我出来平事的狗县令!我真是恨不得当场投河自尽!”
瑶贞突然从郁润青背后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问:“吃人的是中了邪病的百姓,那放火烧人的和拿刀杀人的是谁?”
宁昭被她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同这小生瓜解释:“凶煞之状多有死尸之态,与此事无关的百姓唯恐遭殃,自然想要火烧邪祟,一了百了,可那些中了邪病的百姓的家人却不甘愿,认为只要把他们拿绳子捆住,关起来,严加看管,就不会出事,凭什么一把火烧了,所以这两伙人就对峙起来。”
瑶贞好奇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办的?”
“能怎么办啊。”宁昭指了指河岸的大船:“我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把那些人分别关在船舱里,封死门窗,夜里就把船弄到河中央去。”
郁润青跳到船上,扯下无用的黄符,摇摇头道:“可这样做,不就是将他们活活困死吗,他们的家人难道就能甘心?”
宁昭顿时叫苦不迭:“要么怎么说是活尸呢,虽然活着,但无异于死了,我总不能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就整日的拿人血人肉喂他们吧?哎,反正怎么做都是错,真不怕你们笑话,再没人来帮我,我就要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此事的确为难。”郁润青靠在被封死的窗旁,能清楚听到里面活尸的吼叫,想来也是痛不欲生。她叹了口气,转过头问瑶贞:“你说眼下应当怎么办才好?”
“我觉得当务之急,要先找到这邪病的根源,免得再有百姓受难,也好从根源上顺藤摸瓜……小宁师姐,我说的对吗?”
“对,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宁昭如咸鱼一般把自己挂在栏杆上,唉声叹息道:“问题是找不到啊,半点线索都没有啊……”
郁润青道:“他们不可能平白沾染上邪病,一定是有互通之处,也许是他们对家人有所隐瞒?”
宁昭道:“县令已经派人去他们家里搜过了,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话音刚落,河岸边又涌过来一群一伙的百姓,为首者衣着华贵,后头还跟着十几号家丁,其余皆是寻常布衣百姓,一个赛着一个的气势汹汹。
“糟了糟了,怎么又来!”宁昭猛地站起身,也不知是冲着谁喊:“快快快!把船弄出去!”
瑶贞一脸茫然:“他们是谁呀?”
宁昭道:“来要人的!”
果不其然,为首者快步跑到河岸边,大声唤道:“宁神医!我等敬你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对你一百个信服!才将膝下独女送到你这救治!可你迟迟治不好她!也不让我们见她!时至今日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求你让我将她带回家去!我们再想对策可好!”
说完,身后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有要将家人带回去的,也有求见上一面的。
而“拿刀杀人的”一闹起来,“放火烧人的”也不干了,一人揭竿为旗,百人云集响应。
“不能带回去!”
“对!不能把他们放出去!”
“他们中了邪!是要吃人的!你们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不顾全县百姓的安危!”
“快去把县老爷请来!”
这场面,还真如宁昭所说,乱了套了,离了谱了,都他娘的疯了,也难怪宁昭向宗里求援,一肚子苦水归结起来只有“镇压”二字。
哪里是要镇压活尸,分明是要镇压这一干百姓。
船没能开走,眼见逃不掉,宁昭只好默默躲到郁润青身后:“润青,我是没辙了,你看着办吧。”
郁润青笑笑:“先让这些人吵着,我们去看看那所谓的活尸。瑶贞,你守好,不准旁人上船,也不要让下面闹得太厉害。”
瑶贞抽出佩剑,重重点头。
宁昭见状,忍不住赞道:“润青,果然还是你聪明,知道带个帮手出来。”
“少说这种酸话了,你若羡慕,可以让你爹娘再给你生个小妹妹。”
“去死!你这张嘴,真该打!我爹娘百来岁的人了,你还这般调侃!别忘了那年在岭南谁把你……”宁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忽而收了声。
郁润青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没忘啊,可陆师姐说,我欠宁公的这个人情要记在我师父头上,这就不耽误我调侃一下了吧。”
宁昭作势要掐郁润青的脖子:“啊!你个贱人!”
郁润青笑着躲开:“好了,宁神医,我为了来肇安县帮你,可是特意找陆师姐去向宗主求情了,你对我好些。”
“啊?”宁昭懵住:“你找陆师姐,向宗主求情?”
“怎么了?”
“嗯……啧……嘶……”
“你也中邪了?”
宁昭仿佛浑身不自在:“我就是觉得,有点怪,你说你从前那么不待见陆轻舟,见了她都恨不得原地土遁,怎么如今……”
郁润青正色道:“那是我从前不懂事,你也一样,日后要对陆师姐客气些。”
“天啊,瞧你这副被灌了迷魂汤的样子,难道你现在跟她比跟你师姐还亲?”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
“……别废话了。”郁润青道:“方才那个领头的男子,他女儿被关在哪。”
宁昭指了指船舱尽头:“最里面那间,他要求的,要最大最宽敞的屋子,不能委屈了他女儿。”
郁润青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感慨道:“没想到这肇安小地方,不甚繁华,却家家户户爱子如命,我看那些闹事的当中有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竟然领着一族年轻力壮的男丁过来要人,一把年纪,当真不易。”
郁润青说完,猛地停下脚步,宁昭也跟着停下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啊!”宁昭几乎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数百名凶煞之状死尸之态的活尸!竟然家家户户都不遗余力的救治!这不正是互通之处吗!”
————————
其实昨天断更,一方面是来姨妈难受,一方面是看了评论区,有点受影响,觉得自己节奏太慢了,然后写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想跳过三春晖的这段剧情,可等我写完了回头一看,整个不对劲,我实在是发不出来,干脆就全删掉重写了……三春晖这段属于是为后面铺垫,所以节奏肯定会稍微慢一些的,等三春晖结束,宝子们,我发誓,咱们直接上高速!
ps:这章评论前五十发红包(再多发不起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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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春晖(四)
宁昭还没有完全撬开封死船舱的木板,船舱内犹如活尸的女子便寻着血肉味猛地撞开了房门,也撞开了堵在房门外的宁昭。
郁润青被宁昭挡住视线,以至于毫无防备,只见一道桃粉色的身影迎面飞来,随即就被狠狠的扑倒在地。这一下的力道实在不轻,郁润青痛得厉害,眉头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润青!你没事吧!”
“你说呢……快把她弄走啊。”
宁昭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蹦高拉扯了半天,那女子愣是纹丝不动,两只黑眼珠死死盯着郁润青的脖子,血盆大口,涎水直流,感觉都快要馋死了。
郁润青更不好受,方才电光石火间,她用手掌抵住了那女子的下颚,这会湿哒哒黏糊糊的口水正顺着她的指缝一个劲的往下流。这对素来喜洁的郁润青而言,简直是一种度日如年的折磨。
“你——”郁润青强忍着恶心道:“我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有定身符,快点拿出来贴在她背上。”
宁昭见她没有被活尸一口咬死,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也有了玩笑的闲情雅致:“荷包?哦,让我来找一找,哪张是定身符。”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哦。”
郁润青忍无可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们力气这么大!”
宁昭一脸无辜:“我没说吗?我记得我说了啊。”
郁润青彻底不想理宁昭了,扭过头打量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她虽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但细观相貌依然可以看出是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女,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很鲜亮的桃粉色,上面绣着艳而不俗的春睡海棠。
郁润青抿着唇,借势检查了她的舌苔,又扒开了她的下眼睑,果然都是死尸之态。
宁昭蹲到一旁询问:“如何?”
“难讲。赶快把定身符给我。”
“哈哈哈,知道我这几日有多难了吧,这些活尸一个个力大如牛,若不将门窗封死,早撞开跑出去了。”
宁昭说完,随手将定身符拍在了那女子的肩上,女子一顿,一沉,犹如铁板一块重重砸向郁润青。
“唔——”
“天啊,到底还是你的定身符好用,回头卖我几张,我留着关键时刻拿来保命用。”
郁润青鼓足力气一把推开女子,坐起身道:“卖你,可以,二十两一张。”
宁昭乐呵呵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姐姐混迹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我多买几张!当救济你了!欸,你说你守着那么大一个小拂岭,怎么越来越穷呢?其实也不怪你,都是外边那些人不识货,错把明珠当鱼目,明明一张符纸能解决的毛病,非要做一场法事他们才肯信。”
宁昭就是这样的,不堵住她的嘴,她能从天南说到地北。
郁润青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嫌烦,只将那女子抱起来放到美人靠上,弯着腰仔细的审视了半响,而后又凑过去闻了闻女子身上的味道:“……嗯?”
宁昭眼睛一亮:“有发现?”
郁润青道:“腥味,水腥味。”
宁昭道:“这小姑娘发病至今,得五六日了,未曾沐浴更衣,有味道也难免的。”
郁润青道:“我看上香河水位很低,近几日应当没有下过雨,可船内潮气极重,你瞧,那梁上都挂着一层水珠,这里面一定是有说法的。”
宁昭思忖片刻道:“听起来像是水祟作乱,不过……区区水祟怎么有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郁润青心里多少有数了,更不急,气定神闲的走到花厅,把手伸进养着几条小鱼的白瓷缸子里,一边搓洗一边说道:“未必就是水祟,兴许是黑水渠鲤鱼精那种假神呢,总之,你先去找县令,查问患病百姓的父母这个月和上个月的行踪,看看有没有互通之处。我想多半是有的。”
“好!你这么说我心里可轻快多了!那我现在就去!”
“带上瑶贞,免得有命去没命回来。”
“不会的不会的,这些人指望着我救他们的孩子呢。”
宁昭虽是这样说,但走的时候还是招呼上了瑶贞。河岸旁闹着要人的百姓一见宁神医走了,还带走了手持宝剑威风凛凛的小仙长,便以为船上是无人看守的,纷纷要往船上来,然而刚靠近就被猛地弹了出去。
众人疑惑的向上看去,只见一玄衣女子立于船头,手捏着一沓明黄色符篆,她随手将符篆一张一张的甩出去,那符篆不落不走,定定的悬在半空,立即结成咒阵。
为首者见多识广,意识到船上的玄衣女子并非等闲之辈,心下一喜,高声道:“这位仙长!我等只是思子心切!无意冒犯!求仙长给我等一个准话!我儿到底还有没有的治!她母亲在家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郁润青道:“十二个时辰内必有定论,你们回去吧。”
众人见她颇有出尘脱俗的谪仙之姿,心里便信了大半,迟疑片刻后就各自散去了。
待到了夜里,宁昭满脸喜色的领着瑶贞回到船上,将几个油纸包扔到郁润青面前:“喏,给功臣带的烧鸡,还有酱牛肉。”
瑶贞在旁补充道:“小鱼干小鱼干,可好吃了。”
郁润青解开油纸包,笑道:“你们俩在外边吃饱喝足了,拿剩菜回来糊弄我,还说是犒赏功臣的。”
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宁昭也不同她拌嘴:“说正事,有眉目了,上个月十五到这月十五,那些活尸的母亲都曾去拜过慈母庙。”
“慈母庙?又是假神作乱?”
“那慈母庙就在县衙附近,我带瑶贞去看了一眼,没什么怪象,是一座空庙。”
“什么来历?”
“庙里有碑,大意是说宝德二十三年,肇安县出过一次水患,当时有一对母女被困在了屋脊上,四面皆是春汛洪流,众人远远看着,想救却救不得,眼见水位越来越高,就要将母女俩吞没,那母亲忽然将女儿抱了起来,高高的举过水面,至死都没有放开手,后来女儿得救了,百姓们无不潸然泪下,县令也将此事上达天听,皇帝以仁孝治国,便亲自下旨为慈母树碑立传。”
郁润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女儿得救了,那做母亲的即便溺亡,也不会有什么怨气。何况还有庙宇供奉,不可能时隔三百多年回过头来残害旁人的儿女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宁昭重重的叹了口气:“今日先这样吧,我太累太困了,横竖那些活尸还生龙活虎的,一时半刻饿不死,我得先睡一觉了……”
郁润青:“我答应他们,十二个时辰内必有定论。”
宁昭:“我杀了你信不信啊!”
郁润青把刚掰下来的烧鸡腿塞到宁昭嘴巴里,站起身道:“你睡吧,让瑶贞陪着你,我去慈母庙看看。”
“润青师姐!”瑶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巴巴道:“带我一起!我知道慈母庙在哪!”
“……你这两日也没怎么睡过,不累吗?”
“不累不累!生龙活虎!”
郁润青实在不忍心拒绝瑶贞,只好带上她一道来了慈母庙。
虽然天色已暗,但慈母庙内灯火通明,看得出香火极旺。庙外有一棵古树,树上挂满了红绸,上面有少女祈求姻缘,也有妇人祈求子嗣,还有不少求平安求发财的。
连瑶贞都不禁说:“这些人真是,碰上个大月亮恐怕也要跪下来拜一拜。”
“不求白不求,万一灵验了呢。”郁润青道:“莫说这些人,我还总去女娲神像上香祈愿呢。”
这话勾起了瑶贞的好奇心,瑶贞颠颠的跑过来问:“润青师姐祈什么愿?”
“自然是父母长寿安康。”
“哦……真没劲。”
郁润青一怔,扭头看她,而瑶贞浑然不觉,又似夏日里的蝴蝶一般翩然飞进庙内。
慈母庙并不算大,堂上挂着慈母相和一对七字楹联,左边是“寸草春晖慈母情”,右边是“欣留令誉传千古”,横批四字“仁孝为宝”。
郁润青一进门就摇了摇头。
“怎么了?”瑶贞问:“哪里不对?”
“满室香火气,不对也对。”郁润青下意识道:“请豹公主来帮忙倒是正好……”
瑶贞没听真切:“谁?离的远不远?我去请她来。”
郁润青想到最后一次见灵姝时的情景,抬手抚了抚胸口,而后笑道:“你恐怕请不来她。”
瑶贞沮丧的垂下头:“那怎么办啊。”
“别急,这场邪病一定是和慈母庙有关,既然这里找不到线索,我们就去县衙看看。”
“为什么去县衙?”
“能上达天听的水患必定是天灾,宝德年间朝廷对天灾是非常重视的,不论死伤还是别的什么,皇帝都要亲自过问,所以一些枝梢末节的小事也会记录在案,我想这些卷宗应该还存放在县衙里,如果没有被耗子吃光,兴许能找到点有用的。”
一番话说完,瑶贞已然是满脸钦佩:“润青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什么都懂啊!”
郁润青一时间也百感交集:“谁能想到呢,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整日学这些,烦得要命,天天生闷气,想不通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现在可好,真用上了。”
瑶贞仍是双眼放光:“不管怎么样,我师姐说的没错,跟你下山果然是既有趣还能学到真本事!”
嗯?
郁润青抬手拍拍她的额头:“小生瓜,少说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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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大家养肥就养肥,千万不要一去不回……(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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