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洗尘


    凌一坐着黄包车从蓝旗银行外面过,曾经这条街多么繁华,现在就有多么不堪,臭鸡蛋、烂菜叶还有臭大粪不要钱地往蓝旗银行里倾倒,凌一停都没停,只是粗略扫过一眼,看见如此惨状,她并不觉得开心。


    顾家父子可恨不错,但这些储户确实无辜,辛苦大半辈子存的钱一分钱拿不回来,银行说破产就破产,也不给她们个交代,让这些人在这样的乱世里怎么活哟。


    今天是顾氏蓝旗银行破产的时间,也是被关押的那些学生被放出来的时间。


    这天张律孟校长等人早早等在了看守所外,凌一则稍晚一步,处理了一些事,才等候在远处,因为凌一的身份特殊性,所以她不能和张律一样明目张胆地来接秋池,她只能远远地在街道尽头的巷子口,望着这边。


    凌一像隐入黑暗熄了火的灯,站在那里,看着学生们陆陆续续从看守所门口走出来。


    被关押近三个月的学生们,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亲人相拥。


    在这之中,凌一看见了秋池的身影,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走出大门的时候,一直举着书挡在额头上,长久的关押,使得她有些不适应外面的阳光。


    但走出大门后,秋池又放下了遮挡阳光的书,她合上眼,稍稍抬头,面朝太阳,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从前穿的白色衬衣如今已经泛黄变脏,在里面的日子不好过,秋池脸色憔悴,但在迎接阳光洗礼的时候,她又仿佛获得新生。


    当秋池睁眼时,却一眼锁定了远处巷子里注视她的凌一。


    大庭广众下凌一不便现身,秋池明白,她甚至表情都没变化,站在原地,停留许久,似乎在等凌一看,等凌一看个够。


    张律走过来,面露愧色:“抱歉,让你被关了这么久。”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不然我现在还关在里面呢。”秋池摇头,懂事地说。


    当局承诺放人是一回事,真的放那就是一拖再拖,有好多人都在里面没撑过去。原因是有部分人选择绝食抗议,但她们小瞧了当局的狠心,绝食还真把自己给饿死了,再加上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没救回来。


    秋池那间牢房里的学生也曾想过绝食抗议,但是被秋池劝住了,因为秋池不相信当局能在镇压游行的时候当众打死学生,却会在意学生绝不绝食,所以,秋池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当局,鼓励和她同一间牢房的学生们坚持到底,一定要撑到她们被释放的那天,现在,这些人做到了。


    在秋池看见别人有亲友可以拥抱的时候,她却不能拥抱凌一,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哪些东西。但好在,凌一来接她了,只是不能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


    这时候,秋池竟然有些怀念她在顾家大院里和凌一相处的时光,那是她痛苦又开心的日子,是她和凌一初识的时光,冷淡的对待没有惹来凌一不满,凌一的友好和亲近像是能精准锁定秋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样,逐渐占据秋池心房的每一处。


    白天凌一虽然不能现身接秋池出狱,但晚上张律做东的那顿饭,凌一终于可以和秋池正儿八经见面了。


    这顿饭难得的没有一些关系一般的人,只有张律和她助理,秋池、凌一,外加一个如梦。


    本来私底下如梦问过秋池,这顿饭要不要把她弟弟叫来。


    自己弟弟的心思,如梦比谁都清楚,只是如梦不确定,秋池有没有同样的心思。


    当听到秋池委婉地拒绝后,如梦就知道,自己弟弟怕是单相思,于是也没再提这事,做不成亲家没关系,她们还能做朋友。


    饭桌上除了张律和如梦要了点酒,凌一和秋池都没碰酒,凌一不喜欢酒精对人感官的麻痹作用,上一个世界她家里有什么宴席,也就只有三姐两口子爱喝,凌一曾经在三姐的怂恿下,尝过一杯白的,别人都是抿着喝,她很莽,一口闷。结果可想而知,整个人晕乎乎的,对周围的感知都下降不少,从那以后,凌一就不碰酒了,她怕喝酒误事。


    秋池长这么大,连交杯酒都没喝过,婚礼时她等了一整晚都没等来顾连笙,小时候家里也不让她碰酒。


    两个不沾酒的坐一块,看着如梦和张律唠唠叨叨说些什么,顿时感觉有些融入不进去。


    张律是人精,如梦也是,只是张律是混迹于上层圈子的精明人,而如梦则是什么人渣混蛋都交往过,两个人圈层不一样,但又能说到一块儿去,也着实神奇。


    小助理则在不断地提醒两人声音小点,这俩人喝酒一上头,嗓门就变大,虽说这是包厢,但谁能保证隔墙没耳呢?


    秋池看着桌对面的三个人,各忙各的,有些无奈,她慢慢挪动屁股,坐到了凌一旁边,眼前的菜虽然美味,她在里面关三个月吃吃不饱,睡睡不好,但秋池的心思显然不在吃饭上。


    “你今天来接我了?”秋池给凌一的碗里夹了块肉,凌一爱吃肉,这是秋池还在顾家的时候发现的。


    凌一点头:“对呀,来了,但是见到人很多,我不方便露面。”


    秋池笑眯了眼,心里感觉甜滋滋的,又给夹了块肉。


    凌一看着秋池无意识时给她夹的这么多肉菜,顿时有些无奈:“快堆成山了,你先自己吃。”


    秋池反应过来,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撇嘴道:“爱吃不吃,不吃我吃。”


    说着,又想去把菜夹回来。洛家的家教还算严,吃饭时除了老一辈的几个有专门的丫鬟给夹菜,其他人都是自己吃自己的,主动给别人夹菜,除了小孩子,大人一般是没这待遇的。更何况,对不熟的人来说,筷子上沾着口水,伸到别人碗里总归有些不太礼貌。


    秋池光顾着开心了,竟然忘记了以前的礼数,羞恼的同时,又在想,凌一不会觉得她没礼貌吧?


    谁料,凌一也夹了块肉放秋池碗里,笑着说:“好好好,你多吃点,里面的饭菜肯定没啥油水荤腥,你看你,都饿瘦了。”


    秋池眼眶不自觉地红了,里面确实吃得不好,她长这么大一来,虽然以前的日子多被家人管制,但吃喝这块从来没短过她的。后来离婚离开顾家,虽说吃得不如从前奢侈,但好在自己有点存款,交了钱给杨家人,还能包她两顿饭。


    当局也有意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巴不得一些人饿死在里面,送来的饭要么是根本不够一间牢房那么多人吃,要么就是馊饭。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艰苦,熬都熬过来了,可当有人关心你,这心理防线一下就崩塌了。


    “哪有饿瘦!”秋池眼眶红红,脸上却在笑,“再说了,瘦了不显得漂亮些嘛。”


    凌一瞪大眼,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谁说瘦就一定漂亮?瘦得弱不禁风,你都挨不住几棍子,敌人才希望你瘦弱,我只希望你健康。”


    确实,在前几个月的镇压风波里,有的学生当场就被乱棍打死,还有人被子弹击中,身子骨太弱,跑都跑不快。


    秋池正色道:“你说得对。”


    在她接受的教育中,女子要端庄、沉静、懂事、大方,除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漂亮,而现今衡量漂亮的,身材、脸蛋、着装,身材要瘦,体型苗条,就连脚都得小,以至于秋池现在的脚还畸形着。


    听凌一这么说,对面聊天的如梦和张律也扭头看她俩,张律沉声道:“确实,我看有一期咱们的《妇女报》,就有好多人来信投稿,说请我们再宣扬一下废除裹脚,虽说先前已经有废除裹脚的政策,但民间这种习俗却不少,还有很多被迫裹了小脚又被嫌弃的女子需要我们替她们发声,脚大脚小,都不该是衡量我们女人漂不漂亮的标准。”


    如梦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很想抽烟,但手一伸,意识到这里的人除她以外都接受不了烟味,遂动作一变,变成了双手环胸:“要我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今天觉得这个漂亮,你就去迎合他这种审美,明天觉得那个漂亮,你难不成还得为他换张脸。那么多肥头大耳的男人,都没人要求他们漂亮,你们作甚要想着漂亮?”


    如梦以前的日子可以说是以色侍人,做的就是皮肉生意,没人比她更懂漂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像商品一样被买卖、比较,意味着她要每天精心打扮,从而让一个肥头猪耳的男人喜欢她。


    在如梦看来,漂亮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宁愿她不漂亮,是个丑八怪,这样当初她爹娘也不会先想着卖她了。就算卖了她,她长相不好,也不至于被卖到窑子里去,宁愿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也好。


    可转念一想,当丫鬟哪有做皮肉生意挣钱。可做皮肉生意,哪有当瓢虫的钱多。


    这些瓢虫,可以是富商,可以是政客,可以是武装势力,也可以是普通工人,甚至连每个月挣十几块钱的普通人,也能来消费,当一把恩客。


    可这么多职业,秋池经历过找工作的困难,她知道,这些路已经把如梦的出路堵死了,她和如梦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更幸运,出身更好,有接触到知识和往上爬的机会。


    饭桌上的人听着如梦絮叨,看如梦脸上先挂着嘲讽的笑,再是笑着哭,她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谁也能猜到。


    等如梦说完,她一抹眼泪,就跟没事人一样,又给自己和张律倒上酒:“看我作甚,怎么都被我感动了?我这副样子没少哄得别人给我花钱,老孙那会儿见我这么哭,就给我送了金条的。”


    张律无语,秋池更是无奈摇头,哀愁的气氛一扫而空,包厢里又是一阵嬉笑声。


    秋池目光灼灼地看着凌一,好奇地问:“酒好喝吗?为什么她们俩这么爱?”


    凌一回想上一世酒的滋味,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这一世做生意她也没少在酒桌上谈生意,但酒基本不碰,都是让黄伟帮她喝。


    “不好喝,又苦又辣。”凌一回想了一下味道,“但是又有点甘甜、醇香。”


    秋池心想,那我可得尝尝。


    如梦见这两个包厢里年纪最小的,盯着她杯子里的酒小声议论,干脆给秋池倒上一小杯,似怂恿又似蛊惑道:“来嘛,要真好奇,就自己来尝一口。”


    凌一不尝,她很有自制力。


    秋池忍不住,她对一切没接触过的东西都好奇。


    第112章 告白


    凌一很想劝秋池别喝,但转念一想,那是人家自己的决定,她不爱碰的东西,总有人喜爱,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也不能强迫改变。


    如梦给秋池倒的酒度数不算高,秋池接过去,两只手捧着酒杯,嘴唇在杯壁上轻轻一抿,先是嘴唇尝到味儿,再是伸出舌头去触碰。


    凌一看着对方小心试探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秋池跟她真不一样,她当初在三姐的怂恿下,一口闷把自己给闷晕乎了,秋池倒是谨慎。


    许是看见凌一在笑,如梦挑眉,给凌一也倒了一杯。


    凌一扭头看她:“我不……”


    “你不喝你就放那儿。”如梦耸肩,也不多说什么,凌一不喝,待会儿她接过去喝了就是。


    凌一没好再拒绝,把杯子放碗边。


    另一边的秋池已经一口一口喝下去半杯酒了,这妮子尝到了点辛辣之后的醇香,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停不下来。


    如梦见秋池喜欢,赶紧又给满上,凌一无奈摇头,好家伙,喝上瘾了这是。


    不过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喝点酒没啥,反正凌一和张律助理都还清醒着,到时候至少有两个人能把剩下三人送回去。


    等到这顿饭结束,助理说她一个人可以负责把如梦和张律都送回去,如梦住的偏僻房子是张律她们安排的,能保证不被孙林戏发现。现在孙林戏关进牢里,自身难保,更没人会去调查如梦这一个跑路的姨太太。


    凌一就负责送秋池回去就行,毕竟她家里还有个老父亲等着。


    张律三人先走,从后门走的,为了不被大堂的人看见。


    凌一找老板要来一碗解酒的汤药,先给秋池喝一点,等她酒醒了两人再走。


    因为秋池喝了不少酒,没人拦她,她兴致上来了,又是第一次发现酒的美味,一时之间没控制住,就多喝了些,哪怕喝了醒酒汤,一时半会人也是晕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明明感觉自己用力走了,但脚却软绵绵的。


    凌一眼看着秋池扶着椅子站起来,差点没把椅子给推翻,立刻走上前,一只手扶住秋池的手臂,一只手揽住秋池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拉,好让秋池重心偏向自己,稳住身形。


    同样柔软的身子因为秋池站立不稳,紧紧贴在一起,秋池的头都靠在了凌一的肩膀上,凌一没喝酒,力气还是有的,扶着秋池从后门离开。


    饭馆的后门没什么人,大晚上的安静得连风声都遮掩不过两人的心跳声。


    凌一的左手搂着秋池的腰,右手扶着秋池的手臂,那秋池呢?


    秋池的两只无所适从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有些局促,但又硬要装出一副绵软的样子。


    秋池此刻要说清醒,她又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栽进了棉花里,你要说她迷糊,她又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包厢里还算温暖,等走到了大街上找车,两人才发现夜风有多凉。


    凌一这么搂着秋池,两个人都不方便走路,秋池放任自己沉沦的心,又因为这一阵凉风给吹清醒了。


    秋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不该因为这点偷来的亲密,害得两人在这儿吹冷风,走路也不方便。


    “我能自己走了,谢谢。”秋池稍稍用力推开了凌一一点。


    凌一也没多问,听话地收回手,秋池虽然人还有些晃,但不至于和一些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一样栽倒在地。


    温热柔软的手一离开自己的身体,秋池就感到一阵失落。


    两人一边慢慢往启礼大学走,一边看路上有没有黄包车停靠,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只不过,在路过一些街边倒闭的商铺或银行时,秋池突然想起了顾连笙。


    顾家最近是大厦已倾,旗下许多商铺都接连倒闭,资金链一断,很多生意都没法做,做点小生意还行,但顾家这种富商之家,一倒闭就必定破产欠债,小生意也拿不出钱来。


    看见这路上有的还挂着眼熟的牌子,秋池就想到了曾经她和凌一之间唯一的联系——顾连笙。


    秋池还记得,很早以前听顾家的下人说,苏家千金喜欢她那没来得及洞房的丈夫,后来第一次见凌一,秋池以为,她应该会很讨厌自己,毕竟自己占了她心上人妻子的位置,而且肯定也听别人说过是她克死了顾连笙。


    但是那时刚见面,秋池只看见了凌一充满好奇,和暗藏一丝别样情绪的眸子,那双眸子,让秋池觉得似曾相识,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可现在秋池却觉得,两个互相吸引的灵魂,或许就是会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从前世起,她们就已经认识了。


    顾家已经倒了,顾家父子进了监牢,曾经浣喜市的名门望族,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害得无数人的血汗钱一夜蒸发,人们路过她们门前,总要吐上一口唾沫。


    战火点燃了北方,什么时候烧到浣喜来呢?


    战乱之中,全球的形势都十分混乱,到处都在打仗,苏家又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顾家呢?


    谁也不知道,但是秋池知道,她不管苏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顾家,她只想从看守所里出来,见到凌一,在里面的无数个日夜,她看着铁窗,回想自己的一生,甜的太少,只有那一点和凌一相处的时光,回忆起来是甜的。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秋池想要及时做自己,就如同她跟随凌一逃出顾家大门的那一晚,她这一次,要在没有凌一帮助和引导下,迈出她个人想要走的那一步。


    “顾家倒了。”秋池开口提起了顾家。


    凌一点头:“嗯,大概率是不能东山再起了,现在还欠着很多钱,树倒猢狲散,以前跟顾家交好的人也都断绝了关系。”


    秋池点头:“他们也是活该,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都那么有钱了,还搞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来牟利。”


    “顾连笙怎么样了?”秋池又问。


    凌一耸肩:“估计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前提是,这辈子都由当局执政,不过后面就算换了执政党,执政党也是新派,不可能徇私枉法,放出旧派的顾连笙。


    秋池观察着凌一的表情,问:“那你有没有去探望过他?”


    凌一一愣:“啊?我探望他?去耀武扬威吗?”


    秋池抿唇:“你以前不是喜欢他吗?”


    凌一听后,笑得直摇头:“以前是多久以前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吧,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被那些个男欢女爱的话本给带偏了,以为帅气多金的男人就是人间理想型的爱人。”


    “那现在呢?你现在理想的爱人是什么样?”秋池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但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现在?”凌一话停住了,她本想说,她是系统,她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理想型的爱人,她甚至不需要爱人。


    爱人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凌一有些困惑,她变成人了,且不说人类之中也不乏不恋爱的人,她更对爱情不感兴趣。


    爱人有时候会让你身陷绝境,也有的会陪你到老,和亲人、朋友一样,爱人在凌一看来,不过是另一种人类所需的社交关系罢了。


    凌一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夏风的模样,脑海里响起小小跟她说的,夏风喜欢她,所以才会单身那么多年,一直在等她。


    后来夏风从梦城回到镇上,既是为了她自己所坚持的事业,也是为了能追寻所爱。


    那封夏风没寄出去的信,留在了夏风在梦城的家里,后来作为遗物,被夏风的父母送给了小小。


    夏风的信里面有句话,她在问凌一,是否知道女人和女人相爱的感情,是否愿意相信她对凌一就有着这样的感情,是否愿意和这样的她在一起。


    那封信凌一来不及看到,甚至现在的她还是不知道信的内容,但是她隐约有个猜测,曾经的夏风对她或许真的有和朋友、亲人不一样的感情,更类似爱情。


    凌一脑子里夏风的面孔,逐渐变为秋池。


    眼前的秋池,目光灼灼地望着凌一,期待又害怕凌一的回答。


    凌一对人的五官微表情把控很到位,她看得出来,秋池很紧张,问出这个问题,对秋池来说是非常需要勇气的。


    这个世界的凌一是携带了记忆的,她知道夏风和秋池的灵魂是同一个人,但她不知道,同一个灵魂,拥有不同的记忆,仍旧会对同一个凌一产生所谓爱的感情。


    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像宋阮和顾连笙那样吗?彼此因为对方看了异性一眼,就开始占有欲作祟,是拔高自己,贬低他人,以此来博得对方的喜欢吗?


    凌一对宋阮和顾连笙的爱情持怀疑态度,她觉得,爱情更像夏风那样,爱意表露在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只等成熟的时机说出口,只是她们俩没有等到那个时机。


    而这个世界的爱情是什么样,是秋池这样吗?在困境中结识一个人,彼此帮助,而不是等待谁的救赎,秋池或许是喜欢凌一的,但她不想摇尾乞怜,也不想强取豪夺,她想一点点靠近,去了解对方,去和对方并肩站在一起。


    “我的理想型吗?”凌一低声呢喃着,她想着人类对爱情的定义,至死不渝,可是就凌一对人类的观察来看,人类都很自私,不论是谁。


    “没有理想型,我不相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去爱另一个人。”凌一摇头,在“A”和“B”的回答之中选了“C”。


    秋池有些着急,她张口便是:“那我说我能呢?”


    凌一看着她,眼神直白,秋池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你能?你能什么?”


    秋池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我说我能毫无保留地去爱你。”


    凌一傻眼了,秋池这么直白大胆的吗?可她也不想想,如果秋池不是一个大胆的人,又怎么敢在顾家和洛家双重的打压下提出离婚,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离开。


    秋池的大胆不是表现在大吼大叫的鲁莽上,而是一往无前的选择上。


    “你……”凌一话有些迟疑,“你真是醉了。”


    秋池瘪嘴,有一瞬间很想哭,这算是委婉的拒绝吗?


    但就在秋池将要转身,防止自己哭出来的样子被凌一看见时,她又听见凌一说话。


    凌一的声音很轻,像被夜风吹进了耳朵里:“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是如果爱的那个人是你,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秋池听见自己原先如擂鼓般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好似停止了,她连呼吸都停了,看着凌一,似乎不敢相信:“你说真的?你不在乎我是女人?”


    凌一疑惑道:“女人怎么了?女人不是更好吗?”


    秋池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世上向来是男女结合为主,女人和女人,同性之间更让世人无法接受。”


    凌一不以为然,世人不接受,关她一个系统什么事。


    “世人不总是对的,常见的、习以为常的也不总是正确的,民众的眼睛可能是雪亮的,也不乏愚蠢的。”


    秋池按住自己的心脏,好像恢复跳动了,而且跳得特别快:“那……我们试着在一起?”


    这话真怪,秋池心想,但一想到这话是凌一说的,又好像觉得挺正常的。


    凌一点头微笑:“好,我先送你回学校。”


    秋池见凌一面色如常,好似今晚的告白很稀松平常,便有些不敢置信,试探地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凌一疑惑地看着她,刚才告白的不是秋池吗?怎么她答应后,又问她两人是什么关系,莫不是失忆了?


    “恋人啊,你忘了?”


    秋池松了口气,不是自己意会错了就行:“没忘!我记性可好了,过目不忘!”


    这话倒不是吹牛,秋池能一年内自学考上启礼大学,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既有好记性又有烂笔头。


    “那走吧,我们就不坐车了,散着步回学校吧。”凌一笑着说,然后朝秋池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向上,似乎在等什么。


    凌一记得,人类情侣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多,其中最常见,也最能在公共场合表现出来的就是牵手。


    秋池感觉自己真的醉了,好像出现了幻觉,但是凌一一直在等她把手搭上去,哪怕是幻觉,她也不忍戳破。


    柔软的掌心相贴,在秋夜里彼此分享着温暖,两个人沿着街走回启礼大学。


    第113章 出国


    凌一和秋池关系变化,从朋友到恋人,对两人来说好像没有太大变化。要说真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从这天起,秋池入睡前想到这一晚,始终觉得有股甘甜的清泉在心间流淌。


    不过由于目前秋池还没毕业,而且凌一家里还有个苏明利管着,所以两人的关系只能对外称朋友,这样一来,至少苏明利不会起疑心。


    不过两人相交淡如水,平常也没人会往恋人方向想她们。


    浣喜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顾家的倒台发生太大变化,白银危机不止影响顾家,包括蓝旗银行在内的很多家银行都遭到了巨大的冲击,一时之间,无数的银行、商铺倒闭,金融产业的动荡扩散到了各行各业,就连苏家也不能幸免,苏明利手上不少铺子都关闭了,好在凌一手上一些铺子经营得还不错,在这场动荡中坚持住了。


    浣喜陷入了一片萧条之中,随着冬天到来,更显萧瑟凄凉。


    今年的年怕是不好过,尤其是在这场危机中没撑住的人家。


    凌一从苏明利那儿打听到,顾家父子本来因为被带走调查,两人是共犯,照理来说是都要坐牢的,但是顾老爷毕竟认识的人不少,他花费掉顾家全部的家产,换来顾连笙的自由,顾老爷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顾连笙只算是不知情,到底陈警长和顾家关系不浅,最后顾连笙被关押半年多,还是放出来了。


    不过,当顾连笙出来时,外面已经变天了。


    昔日辉煌的顾家,旗下所有产业都被当局贴上封条,资产没收的没收,铺子拍卖的拍卖,就连顾家的几处宅院也被拍卖了。


    顾老爷的几房姨太太要么回自己娘家去,要么就另寻出路。到最后,只剩下大太太、顾连星,还有宋阮。


    本来顾连星不是大太太所出,他有自己亲娘,不过二姨太已经逃回娘家了,本是要把顾连星带上,但顾连星说什么也不肯走,还惦记着宋阮。


    宋阮没法走,她出身本就不好,在浣喜立足的本事没多少,全靠着顾连笙,她作为修复局所在主世界的人,她所有的常识和本事,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大用处,她虽识字,但这乱世里,工作比金子还难找,人家看她*是个女人,再漂亮都不要,漂亮有用的工作,那便是从前宋阮去过的千梦厅。


    可人家千梦厅竞争也大,如果想当上得了排面的,那就得有一技之长,唱歌跳舞你得会吧?讨好人,喝酒迎合你得会吧?情商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你得有吧?


    如果都没有,那就只能当非常普通的娼女支,类似站街的,招到客人,往巷子里一钻就行。


    宋阮好歹是经过现代教育的人,她又是任务者,没死就不能抽离小世界,只能陪着大太太,也就是自己的婆婆,找地方住下来,之后再考虑未来。


    好在这时候的顾连星藏了不少私房钱,还有钱给她们租房子。


    本来宋阮婆媳是想去投奔顾连梦的,但郭子语一家咋可能那么大方,郭家先前利用顾连梦的钱买的房子就住满了郭家一家人,哪有多的房间给宋阮婆媳住,再加上现在顾家倒了,郭家顿时就变了脸,恨不得立刻撇清和顾家的关系,怎么可能还让她们住进来。


    顾家倒塌,连带着顾连梦在郭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无非就是郭家知道她的娘家靠不住了,立刻暴露本性,疯狂打压剥削顾连梦,顾连梦在她父兄入狱的时候检查出怀孕几个月,结果被气得动了胎气,郭家舍不得出钱带她去医院检查,随便带她去了个小诊所检查,最后孩子生下来竟然是个死胎,而且顾连梦还在生产后留下了后遗症。


    比起四散逃离的顾家亲戚,顾连梦算好的了,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就求到了苏家来。


    苏家毕竟在明面上和顾家没有闹掰,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顾家工厂被**烧和凌一挑拨有关,所以顾连梦会求到苏家来,希望苏家人看在以前两家的关系上,救她父兄出来,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就行。


    苏明利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以前两家关系是不错,但顾家是他和女儿设计进去的,虽然深层原因是顾家违法犯罪,但揭发、告密、挑拨,苏家一样不落,若是顾家人能就此在牢里待一辈子,苏明利才算安心。


    顾连梦以前和凌一关系好,自然也求过凌一,凌一跟苏明利一样,表面上答应了,私底下其实没啥动作。


    顾连梦到现在还以为她大哥能放出来是苏家人在帮忙,其实不然,是顾老爷拿一辈子去换了他儿子出来。不过,现在顾连笙出来也没用了,顾家家业全没了,拍卖和清算的钱,能填补银行储户的就填补了,不能填补的还是大多数。


    北方的战事还在蔓延,当局却不慌不忙,总觉得自己能应付。新派的人已经急得不行,想了各种办法逼迫当局抗敌,不过收效甚微,甚至新派都已经开始策划用一些非常手段来逼迫当局妥协。


    所以年后的浣喜形势只会更加严峻,只有年前还有一点安稳的日子可过。


    年后有场硬仗要打,凌一和秋池以后接触的机会会越来越少,有也是默契地在启礼图书馆相遇时,心照不宣的对视。


    战火纷飞的年代,连生存都是难题,更遑论生活以外的调剂品爱情。


    好在,两人都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人,她们能走到一块儿,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有不同又志同的人,才可能走得长远。


    不能光明正大相处,但她们还有独属于彼此的交流方式——书信。


    短短三个月时间,两人来往的信件就堆积了一书桌,为了避免日后东窗事发,她们的信件里都不会提及具体的人名和身份信息,信里的内容也多以分享为主。


    秋池爱和凌一说她见过的风景和有意思的人,化名的某位同学和大学里的学姐猫吵架,结果被学姐猫哈哭了。还有那段从南门回宿舍的林荫路道旁多少大胆奔放的情侣,竟然敢在里面手牵手一起走,甚至还有人在凉亭里拥抱。


    秋池写信和写文章的风格不太一样,她的文章言辞犀利,字字珠玑,但写信就随和得多,甚至带上了一丝独属于她自己的俏皮。


    “情人林的梅花开了,许多同学都去看了,我也去,但我不敢靠近,一个人赏花,终究是太无趣,连笑话被枝头落雪教训的同学都不知和谁说。”


    写着写着,秋池捏了捏笔盖,思索片刻:“不过梅花虽然好看,那情人林的路却很滑,你若是想看,记得牵我的手,要摔一起摔,到时候,你我就只顾着笑对方,而忘了痛。”


    最后的最后,秋池轻咬下唇,补上一句:“或许,你也可能想和我一起赏花,如果不想,那我也便不想了。”


    送出去的信,寄托着秋池的紧张和期待,最后凌一在自己书房里读完这封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嘴角始终挂着笑。


    凌一立刻给秋池回信,答应要和秋池赏花,约定三天后就来,然而,这封信并未能如愿送到秋池手里。


    因为凌一第二天正要把信藏到图书馆里的时候,还没出大门,就被苏明利拦住了。


    “伊伊,你这是要去哪?”苏明利让手下把大门关上,他人站在环形楼梯上,居高临下望着凌一。


    凌一面不改色道:“去查账。”


    凌一和秋池密切的往来,也并非是为了公事,所以凌一不想暴露。


    苏明利倒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只是他今天碰巧要和凌一谈事,是之前凌一承诺过他的事。


    几个月前,凌一找到苏明利,希望苏明利假意与顾家合作,从而争取到接触萧先生的机会,那时候,苏明利就说过,要他帮忙也行,凌一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


    “不用去了,我让管家把账本都拿回来了,过几天也不用去了,我们手上的产业,能出手就出手,不能再拖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苏明利对凌一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凌一和他一起出国。苏明利很聪明,至少比顾老爷聪明,他爱财如命,但也只是如而已,到底还是命更重要,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他的女儿也只有一个。


    凌一皱眉:“我是答应了出国,但是还太早,至少要等到……”


    话还没说完,苏明利就打断道:“不能再等了,国内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你知道北边打仗打成什么样了?各方武装势力混战,敌军已经占了北方,很快就会打到浣喜来,再等,再等就走不了了!”


    苏明利急得哟,手在栏杆上上猛拍:“你之前不肯走,是放不下顾连笙那小子,我也没有阻止你,现在他顾家已经没了,你要还是放不下,爸爸让人把他也一起带出国好不好,他顾家现在就是谁给块肉就跟谁走的地步,他肯定不会拒绝的,爸爸还能骗他,说等出了国帮他联系顾家的旧人脉,帮他东山再起,他肯定和那个姓宋的离婚,跟我们一起出国……”


    凌一顿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头:“我留在国内,不是为了顾连笙,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确实,凌一毁掉顾家的任务已经达成,顾连笙没了顾家,屁都不是,再也翻不起风浪,凌一要留在国内,自然是为了在乎的人。


    苏明利更不理解了:“那不是为了他,就跟我出国,你想做什么事,爸爸都帮你了,苏家这么多钱这么多产业也都给你拿去造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帮助张律那些新派多少忙,我都随你了,但是出国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是我女儿啊,我能害你吗!”


    凌一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苏明利脸色十分难看:“够了,你不要再和我犟了,轮船明天白天出发,我让黄伟和管家护送你上船,别的事你都不要管。”


    凌一脸色骤变,什么?明天就要出国?这苏明利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一来就来个大的。


    第114章 战火


    凌一是觉得苏明利太急了,但事实证明,苏明利还是有本事的,因为当天晚上,浣喜的上空传来一阵轰鸣声,接着便是令人胆寒的轰炸声,不知道多少枚炮弹被从空中投向浣喜,与此同时,还传来了敌军的木仓声。


    轰炸是晚上来的,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中,哪怕是听见了防空警报声,也根本来不及逃命,有的人就直接被炸得七零八落,无数的建筑倒塌,没被炸死的人也都被废墟碎石活埋。


    浣喜当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下是不抵抗也得奋起抵抗了。


    而此时的苏家,凌一没有睡觉,苏明利也没有睡觉,两父女还在犟,苏明利坚持要明天白天出国,而凌一坚持要多留几天。


    两父女从白天犟到晚上,谁也没睡,苏明利要彻夜不睡盯着凌一,以防她逃跑,凌一则彻夜不睡,寻找逃跑的机会。


    直到听到刺耳到让人心慌的防空警报声和轰炸声,苏明利慌了:“什么情况?敌袭?”


    苏明利赶紧去楼下打电话询问情况,凌一本也想用电话去联系秋池,但是启礼大学学生宿舍是没有电话的,她不见得能联系上秋池。


    中间苏明利还不忘叮嘱手下看住凌一,这种危难时刻,出门就得死。


    但对外面的普通民众来说,不出门也得死。敌军开始对浣喜进行轰炸,幸亏苏明利租的这栋洋房在特殊地界,这里住着全是达官显贵,还有外国人,敌军只轰炸平民、医院、学校,却不敢轰炸此地界住的外国人,不然会引起其他国家的控诉和不满。


    但战火已经烧到浣喜,今明两天内必须出国,不然小命难保。


    持续了五小时的轰炸,当天边显露出一片红时,黎明到来,然而,耀眼的日光却穿不透硝烟弥漫的浣喜,空气中蒙着一层灰,哭嚎、尖叫,还有残余的木仓声。


    敌军突袭,浣喜伤亡惨重,当局调动大部分兵力,勉强抵挡住正面的进攻,敌军暂时撤退,却并未远离,不久后想来还有第二波进攻,至于什么时候,那就不知道了,谁会知道悬在自己头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吗?


    苏明利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联系了各方朋友,他定好白天出国的轮船出事了,只能转而搭上晚上九点的一艘轮船。这艘轮船条件环境肯定比原先的差很多,但船票却翻了无数倍,只因为这艘轮船是为数不多能带她们出国的轮船,现在但凡手上有点钱有点权力的人都在想方设法搞到这艘轮船的船票。


    苏明利给自己和凌一搞了两张,仅此而已,多的不是他出不起钱,而是没有多的了。


    苏明利放下电话,着急地催促凌一收拾东西,尽快出发去港口登船。


    船票在中午的时候,苏明利的朋友就给她们送来了,苏明利刻意没让管家等人看见,把所有手下都给派出去看店了,留了管家和黄伟这两个最忠心的,打算等她们走后,就把自己在国内的产业赠与给这两人,不然怕这两人不愿意护送她们父女登船。


    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的苏明利,有一天也为了活命,想方设法地善待身边人。管家和黄伟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去到国外也活不下去,两人不会外语,没有身份证件,去到国外也是非法入境,会被认为是偷渡,不知道下场怎样呢。而且,待在国内,他们有手有脚,拿了苏家的产业,也不是没办法活,说不定运气好就活下来了呢,两人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苏明利忙着去收拾行李,带上一切值钱和重要的东西,凌一终于拿到了电话的使用权,电话不能直接联系到秋池,她就只能联系张律。


    张律出身也不差,自己挣得也多,不管是办公的律所还是家里都有电话,凌一分别都打了电话过去。


    办公室那边的电话没人接,张律家里的电话倒是响起了。


    “喂,哪位?”张律的语气有些急躁,想来也是一晚上没敢睡觉。


    “是我,凌一,张律,秋池你能联系上她吗?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张律也着急上火呢,无奈地说:“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我今天出门一趟去看看。”


    说完,两人就挂断了电话,张律那边也没有秋池的消息,凌一脸色沉如铁,拿上包,包里揣着一把小手木仓,是当初苏明利给她防身用的。


    苏明利半会儿没看住凌一,就被凌一又给逃出去了。


    凌一出了苏家,立刻朝启礼大学去。此时街道上没有能坐的交通工具,全靠凌一一双腿走过去。


    越往外走,凌一的心越凉。从她目前走过去,一路上跟人打听到的情况来看,昨晚上的轰炸,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启礼大学一块,启礼图书馆直接被炸毁,附近的大学,医院和民宅都没逃脱,还有就是大片大片的普通居民区遭受重创,本来就不高的地方,一晚上被夷为平地,跟废墟没什么区别。


    凌一路经一些受灾严重的街道,路边还有尸体,一些废墟下还传来有些人虚弱的求救声,凌一的步伐加快,到后面直接跑起来,一路上一口气没歇,跑到了启礼大学。


    如她打听的那样,启礼大学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想来是想摧毁一个民族的未来,而且启礼大学一直是除北方以外,抗敌热情最高涨的大学,也一直是一些学生运动的前锋。


    凌一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顿感手脚冰凉,她不会是又要经历上一世那样的情况吧?


    上一世是因为修复局的插手,无法避免,她们都还没有和修复局对抗的实力,而这一世,她们生在命如草芥的乱世,生死也不是自己能完全把握的,时代的洪流足够淹没任何一个人,战争面前,个人力量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凌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一样,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类说的冰冷,不同于她第一次化身在上个世界冬天的冰冷,而是一种从内到外散发的冰冷。


    凌一想要进去启礼大学里面找秋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她刚走进去没几步,就被当局派来的士兵给拦住了,他们告知凌一,里面还有很多危险建筑,进去不安全。


    启礼大学算是浣喜市当地为数不多楼层能超过六楼的地方,所以在轰炸后哪怕还有残存的建筑,也还存在一些倒塌的危险。


    凌一甩掉被抓住的手,淡淡地说:“不行,我的……”


    “我的恋人在里面,我要去找她。”


    几名士兵对视一眼,都以为凌一口中的人是个男人,其中一个开口道:“里面大概率没有活人了,你要去找也只能找到尸体,如果他还活着,可能会在外面的临时难民营里。”


    附近一带,不管是学生还是民众,如果还有活着的,基本都跑到难民营去了,今晚上可能会组织进入防空洞避难。


    凌一停下脚步,往难民营跑去。


    终于,在一条街背后的一片大空地上,凌一找到了士兵们口中的难民营。


    这里简单搭起了一些帐篷,还有士兵守卫,想来,当局也不是完全不管民众,只是,在这种时候,当局也分、身乏术,第二次敌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说是让民众躲进防空洞里,但浣喜市当地哪有防空洞。


    别说浣喜了,整个国内此时都没几个防空洞。


    普通的地下室,不说能不能防空袭,就算是防住了,一旦坍塌,人就被活埋了,还不如在空地上,好歹看见了敌袭,听见了防空警报,还能跑。只是,人的双腿怎么可能跑得过炮弹。


    难民营里哭声、痛呼声夹杂,人员密集,杂乱无章,凌一进去后,不敢大喊秋池的名字,只能挤进去挨个找人。


    秋池如今已经不是以前沉没在顾家大院里的秋池,她是启礼大学学生里的领导,是这些学生的主心骨,她此时完好无损地站在启礼大学学生堆里,正在积极地组织大家做事,该通知联系家人的就去联系,该去上药的就安排人上药。


    在一众风尘仆仆的人里,秋池哪怕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她单薄而坚定的身躯,却像一根定海神针,安定了在场学生们的情绪,也让凌一一眼找到了她。


    在看见秋池完好地站着,还有精力稳住大家的情绪时,凌一方才一颗宛如被荆棘捆绑勒住的心脏,终于得以平静落下。


    路过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伤者,凌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没有太多的感情分给人类,她为数不多的感情,都给了身边亲近的人。即便如此,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臭味,还是让人觉得十分沉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凌一没敢靠太近,等秋池那边忙完,有空坐下来歇口气,凌一才找到机会靠近。


    轻轻拍了拍秋池的肩膀,秋池吓得猛一转身,想来也是被昨晚的轰炸吓着了,现在已经变成惊弓之鸟,这副受惊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凌一忍不住瘪嘴。


    “凌……”


    秋池话还没出口,凌一就朝她摇头,示意两人去个偏僻地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难民营,找到一处街边拐角,秋池满心眼里都眼前看着还算干净的凌一。


    昨晚上凌一一晚没睡,担心到白天才抓到机会逃出来找秋池。秋池又何尝不是担心了一晚上,担心自己的安危,担心凌一,担心同学和朋友。


    走到僻静处,凌一走在前面,在巷子里等待秋池,还没反应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就环抱住了她。


    “你没事就好。”


    再多的担心,最后都只剩下了最简单的五个字,唯有拥抱的温度,才让彼此听见对方的心跳。


    听着对方的心跳,自己的心也慢慢同步,逐步稳定下来。


    凌一没舍得推开,她也没想过推开,试想了一下正常情侣在这时候的反应,她便用着生疏的动作,轻轻搂住秋池的腰。


    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这种简单直接的,更适合凌一。


    第115章 船票


    拥抱持续了几十秒,在两人终于得空可以说话时,才慢慢松手。


    秋池的脸黑不溜秋,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着,灰头土脸的样子甚是狼狈。


    凌一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晚上没睡,一路跑过来找人,眼睛里血丝都快溢出来了。


    两人对视,看见对方的狼狈,不见嫌弃,反倒相视一笑。


    “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接着又一起说,“你先说。”


    凌一叹气:“那我先说吧,战火这下是彻底点燃浣喜了,接下来估计还有硬仗要打,浣喜待不了了。”


    秋池皱眉,她知道,这时候但凡有能力的人,能跑就跑了,要么跑去现在战火还没烧到的地方,比如内陆、或是北方安全的地方,要么就出国。


    凌一见秋池沉默,继续说:“我爸他搞到两张船票,他一张我一张,这艘船是今天晚上九点出发,驶向大洋彼岸,世界各地都在打仗,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是少数几个本土没有战争的国家,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凌一没说的是,如果她们幸运能活得久一点,还能在那个国家见到她们国家反侵略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可是,凌一只有一张船票,还有一张在苏明利那里。且不说苏明利对自己女儿有多好,就说秋池,她也一定不会愿意拿抢来的船票换自己苟且偷生。


    凌一便想着,干脆把自己的船票给秋池。


    秋池仅仅看了凌一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脸色惨白,语气也非常严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船票我不要,你就算给我了,我也绝不会拿着登船!”


    秋池性子烈,这种话说出口,她就做得到,凌一点头:“我知道,我在想,怎么再搞到一张船票。”


    要是有机会离开,秋池当然也想走,谁不想活呢,更何况,海外还有着她只能从书里了解到的东西,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吸引力。


    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买不起这一张保命的船票,更何况,买得起也没有门路能买到。


    如果秋池不能去,凌一也不想出国。


    留在国内活下来的难度高,她们得躲避战火,可这场敌军的侵略战争,是一路打遍了全国上下,从南到北,从沿海到内陆,稍微好一点的,估计就是深入内陆的地区了,即便如此,那些地区也遭受了轰炸。


    凌一想,如果她和秋池要留下的话,那就只能往内陆跑,带上所有金银细软往内陆跑。但是,两个女人,她们着实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钱财被抢都还只是小事,乱世里人的善和恶都非常明显,有的人善良到让人热泪盈眶,也有人坏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不管怎么样,一起留下是凌一谋划的最坏的打算,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要和秋池一起离开。


    秋池看凌一沉思那么久,松开牵着凌一的手,微笑道:“你走吧,出去吧,替我看一看大洋彼岸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凌一皱眉:“你如果走不了,我也不会走。”


    秋池摇头:“不要,我希望你离开,希望你好好活着,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替对方完成未完成的心愿,不是吗?”


    凌一淡然地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不在乎生或者死,但是我在乎你的生死。”


    确实,凌一不在乎生死,于她而言,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她不是人类,她对灵魂和生命的消亡没有恐惧,她只是怕秋池死在这里,充满痛苦,充满遗憾,遥远的海外还有秋池渴望但未曾见过的天地,她怕秋池如夏风一般,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享受世界、创造价值的机会。


    秋池有些羞恼,凌一这么说,她听了自然是感动和开心的,没想到自己在凌一心里这么重要,但同时她又觉得有些恼,恼凌一这般不在乎她自个儿的生命。


    “不行!我们都得活!”秋池咬牙,“不管出不出得去,我们都得活!”


    人对生的渴望是难能可贵的,秋池发狠地想,就算是留在国内又怎么样呢,她照样能活得好好的,她就不信,偌大的国家,多少人民凝结在一起的努力,终有一天能将侵略者赶出去!


    目前启礼大学被轰炸,不管是教学区还是图书馆,乃至是学生宿舍都不能待,要么是已经炸毁,要么是危楼,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第二次轰炸,所以秋池除了难民营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难民营,凌一想让秋池和自己回苏家,苏家的洋房好歹在特殊地界里,敌军目前应该没有胆大妄为到把那地方一起炸了。


    秋池心想也行,好歹有个地方歇脚,她那些同学的家长或许还会来接人,但她的父母是不会来接她的,还不如跟凌一去安全的地方住。


    但是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凌一出来时很顺利,但这下却回不去了。


    原因是大家都发现,敌军虽然轰炸了浣喜,但没有轰炸苏家所在的那片特殊地界,里面住着的全是权贵和洋人,敌军不敢轰炸那边,所以无数的民众涌向这片区域,当局为了维持稳定,已经封锁了几处入口,不允许进出。


    里面原本住着的人害怕轰炸,当然不会往外跑,像凌一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以至于,凌一出来又回去,入口的街道已经封锁,她自己也进不去。


    这年代也没个靠谱的身份证明,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说自己是里面的住户都没用。


    凌一还没说什么,秋池先急了,凌一要是回不去,就拿不到船票,那凌一怎么办!


    秋池和人据理力争,说凌一是苏家千金,几个小时前出来找人而已,人家就住里面,为什么不让进。


    结果两人无论怎样解释,人家都不听,反正谁也不让进。


    而且这里人多,都在入口堵着,这些人是想,哪怕不让进,她们只要靠这里近,敌军为了避免误炸,应该也不会向她们投放火乍弹,还算安全。


    所以这里守卫的士兵得了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因为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外面的民众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不开木仓杀人震慑一下,是很难控制住场面的。毕竟,在生死面前,人已经不在乎什么规矩什么法律了。


    两人没办法,进不去,也不能一直赖在这里,士兵已经在驱赶人群了,还不如等一会儿,人少了,再来试试看,央求士兵去问一下苏家,找苏明利,苏明利肯定会来接凌一。


    凌一二人离开此地,转头回了难民营,这下好了,特界那边一封锁,凌一自己也无家可归了,两人没地儿去,只得又回难民营去。


    结果两人回到难民营,却见张律来了,她身边还有孟校长以及一些她们私底下见过的一些新派领袖。


    想来这些人是为了学生们来的,启礼大学里有的学生是本地人,当然可以回家,但还有一部分人家在外地,一时半会儿也没处去。


    更何况,张律等人也不放心秋池,见到秋池回来,张律松了口气。


    凌一也松了口气,张律有权有势,孟校长也有名声,这两人在,至少待会儿能把她带回家去,能让她和秋池有个落脚地。


    张律听凌一说了特界地封锁的情况,皱紧眉头,这里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几人先去安静私密的建筑后面商量事情。


    张律还有车,载着大家去了德顺饭馆。德顺饭馆也是运气好,总共只有三层楼,建在地界繁华但不算太拥挤的地带,旁边几栋建筑都被炸毁,就它运气好,屹立不倒。


    到了包厢里,老板给上了些菜,这么多人晚上没睡觉,饭也没吃跑来,她就料到了,准备好饭菜给送进来。


    孟校长这一趟来,一是为了安置难民营里的启礼大学学生,都是他学校的学生,他不可能不管。


    而张律是为了秋池来的,眼下形势已经非常坏,凌一自有她父亲苏明利去管,张律也已经决定出国避难,但在走之前,她还有个放不下的人,那就是秋池。


    和秋池共事那么久,秋池对张律来说,既是一个懂事的妹妹,也是一个不错的战友,更是让张律第一次感受到师生情谊的人。


    再加上,张律也知道洛家人不会管秋池,洛家人自己还自身难保呢,所以张律也不愿意丢下秋池不管。


    张律自己搞到了三张船票,两张她和助理用,一张给秋池。


    苏明利作为苏家的掌权人,他都只能搞到两张,张律竟然能搞到三张!


    秋池再一次对张律充满敬意,她和凌一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满是笑意。


    这下好了,两人一起能一起出国了,谁都不用留在国内等死了。


    不过,张律那三张船票得来不容易。


    苏明利的两张船票是托人买来的,只是作为普通乘客身份登船,到了大洋彼岸,下船就各走各的,他还是苏家掌权人,在国外还有很多产业,不愁吃喝。


    但张律那三张船票,是张律以自己的身份和才干换来的,这不仅仅是三张船票,还是三张工作签,拿了之后,她们仨到了大洋彼岸,不是一下船就自由的,她们还得为祖国工作,张律有个驻外大使馆的工作名额,她自己是被聘请过去的,秋池和她原本的助理可以担任她的助理。张律自己是大使馆内部工作人员,秋池和小助理则是张律私人聘请的助理,不算在大使馆内,到了那边,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秋池不在乎,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能走上外交的道路,哪怕只是其中工作人员的助理,她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再不济,等到了那边,和凌一联系上,两人也一定能想到生活下去的法子。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所以秋池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同意,凌一也为她感到高兴。


    但当大家看向孟校长时,问及孟校长的去向,孟校长摇了摇头,他要留在国内。以他的名望,要出国也不难,但他不能出国,他出国了,这么多学生怎么办,启礼大学怎么办?


    更何况,张律和秋池出国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完全是为了逃命去的,孟校长既没有任务和工作,也不想逃命。


    有人出国为了工作,有人留在国内为了学生,只有凌一,出国是为了活命,留在国内也并非她所愿。


    凌一丝毫没觉得羞愧,她凭什么羞愧,人生来就是为了自己,她不过是想活下去,和秋池一起活下去,她有什么好羞愧的。


    张律认识一些人,可以去给守在特界地的士兵打点,让他们放凌一进去,这样凌一回家拿到船票,和苏明利一起登船,另一边秋池也和张律一起登船,大家一起去到国外,也好有个照应。


    第116章 轮船


    今天晚上那艘能带大家逃命的船就要出发,所以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凌一和秋池来回几趟耗费了不少时间,凌一看了眼表,下午五点,船是九点出发,还有四个小时,够她回一趟特界地,找苏明利拿船票了。


    秋池本想陪凌一一起去,但是张律还是建议她和自己一起,因为张律的船票是票对人的,不是谁拿了票都能登船,得跟着张律,以及张律的上司,也就是外交部的人一起。


    秋池不是简单的乘客,她有任务在身,接受了张律的帮助,就要负起自己作为外交人员的责任。


    好在,张律也担心凌一回不去特界,借了德顺饭馆老板的电话,给她认识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那边说会给凌一放行,让她放心去就行。


    得了张律的帮助,凌一便一刻也不耽搁跑回家。


    张律等人则在德顺饭馆分道扬镳,如孟校长一流,要留在国内坚守自己的岗位,而张律等人,则要在海外为祖国的外交、谈判奋斗。


    共事这么久,此刻就要分离,临行前,*大家共饮一杯酒,算作道别。


    孟校长等人先走,既然要留在国内,她们这些人就会时时刻刻身处危险,新派和旧派的斗争已经不是主要的,她们作为抗敌一派,肯定会被敌军盯上,保命和抗敌才是最重要的。


    张律和秋池三人后一步离开,下楼时,德顺老板还来送她们。


    张律和德顺老板也是老相识了,德顺老板的出身也很让人称奇,早先嫁给武装势力,生了好几个孩子,后来离婚,官司是张律帮她打的,德顺老板靠着分来的赔偿,又是建厂又是自己开饭馆,现在也算是有点积蓄,但是她不愿意出国。


    张律知道人各有志,德顺饭馆是新派重要的会面秘密基地之一,对新派来说至关重要,德顺老板想为抗战和革命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张律也不愿意去阻止别人实现自我价值。


    不过,张律和凌一共事的时候,她和孟校长等领袖都听凌一说过,凌一在国外读书那些年,曾听说过敌国投靠法西斯阵营,甚至在秘密地研发一些生化武器,细菌武器等等,极有可能在攻打她们国家的时候,抓捕普通百姓用以惨无人道的实验。


    这些细节的东西,凌一也没有确切的信息,她只能从原剧情里拼凑出一些大致的事件,然后以推测的形式告诉新派的人,希望能给大家提个醒,早日将民众转移,防止日后的悲剧发生。


    凌一的话对新派的人来说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因为白银危机中,凌一的判断之精准,甚至是敌国开战的爆发和战火蔓延到浣喜的时间,都大差不差,令人瞠目结舌,所以这事她们也确实早早地就开始做准备了。


    相比起顾家的宋阮,开口闭口未来会怎么怎么样,显然凌一换了个说辞,更容易让人信服。宋阮则在顾家人面前说她是来自未来的人,她知道浣喜被轰炸之后,还会发生那些事,劝告顾家人赶紧跑路,顾家人反而不信她。


    在这场轰炸中,顾家人受了点轻伤,她们躲到了难民营,在白银危机中破产的顾家,已经负担不起原先顾家大院的生活了,维持生计都难,她们只能进入难民营寻求庇护。


    顾连笙虽然被放出来了,但他可以倚仗的顾家产业都没了,他也没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刚放出来没多久,就遭遇了浣喜被轰炸,整个人消沉不已。


    宋阮没想到,原剧情里风光无两的霸总男主,如今狼狈不堪,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流浪汉相差无几。


    两人也没少因为生活的琐事吵架,以前宋阮跟着顾连笙过着奢侈的有钱人生活,两人之间只有风月和浪漫,现在一袋米一家人吃多少天都得算着来,家里几口人要怎么过活,谁挣钱谁做家务,这些没了金钱的支持,全成了负担,大家推来推去,两人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深。


    宋阮不止一次地在夜晚哭泣,明明小说里的男主不是这样的,不会因为她没做好饭和她大吵,不会因为她和大太太不和骂她不懂事,甚至,两人吵起来,顾连笙急了还会对她动手。


    后世的家暴都不见扼制,更何况现在,要不是怕痛,宋阮真想直接跳楼,死了就回修复局,就当她任务失败好了,钱难挣屎难吃,这狗屎一样的生活,谁爱吃谁吃吧。


    现在过的每一天,宋阮都在祈求系统把她抽离出这个世界,还说要辞职。


    系统那边只说让宋阮再等等,它正在和修复局申请这事。


    终于,在今天,系统那边回复宋阮,可以强行抽离,前提是宋阮自杀。


    修复局纵使是无所不能,也必须得遵循小世界的规则,因为小世界虽然叫作小世界,但它是独立于修复局主世界的世界,只是修复局自诩为主世界,把宇宙中的万千世界都加上了个“小”字,以此来突显自己的高贵。


    所以宋阮不死,她的灵魂是无法被抽离的。


    为此,宋阮不止一次地寻死,每次都是到了关键时刻又打退堂鼓。


    顾连梦现在也回了顾家,照顾她妈妈,因为亲爹入狱,她自己的孩子也流产了,在郭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回来顾家,好歹还有亲妈相依为命。


    这时候,顾家一大家子天天吵架,顾连星私下找到宋阮说,他有办法搞到出国的船票,问宋阮愿不愿意和他离开。


    宋阮立刻就答应了,谁不想活呢,大不了换男主呗。


    系统显然没想到宋阮把剧情走成了这样,对她多番警告,告诉她可以吊着顾连星,但绝对不能让顾连星替换男主。


    当宋阮问为什么的时候,系统只回了一句——女主应该要从一而终,她可以受很多男人欢迎,但她最终只能选择一个男人。


    宋阮一想她看过的那些小说、影视作品,好像还真是,男配再好,也只是为了让男主吃醋、让女主显得很受欢迎的工具。就好像在说,你看我从一堆糖里从一而终选了你这颗屎,我多坚定伟大,你小子(男主)偷着乐吧,还不快珍惜我。


    宋阮无语,这里打起仗来,她命都要没了,你跟她说从一而终?


    宋阮当即决定不管系统的劝告,和顾连星一起离开。


    顾连笙在外面奔波求助一天,找以前他父亲相识的那些个叔叔求助,结果这些人忙着跑路,一个都不搭理他。


    他可是曾经的顾家长子,天之骄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最后没办法,他求到了苏明利那里去。


    顾连笙不想面对凌一,以前对凌一有多冷淡,现在想到要对凌一一家低声下气,他就有多痛苦。


    只可惜,他连特界地都进不去,让士兵传话,人家也不搭理他。甚至在人堆里被人认出是蓝旗银行的经理,差点被民众给围殴,脸上挂彩,身上也全是伤。


    回到家后,顾连笙还是决定叫上一家人躲到难民营去,却发现宋阮和顾连星已经不见了,他顿时便懂了,他的老婆,怕是为了逃命跟他弟弟私奔了。


    顾连笙气得失去理智,亲妈和妹妹也不管了,立刻就去找顾连星这对奸夫**要说法。


    最后还是顾连梦带着大太太去最近的难民营,从此后,两人便知道,顾家只有她们母女了。


    顾家的分崩离析凌一不清楚,她正在火速往回赶。


    有张律打过招呼,士兵们这次放她进特界地了,不过是避人走的小路,不然怕被民众看见闹事,特权在任何时期都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凌一第一次感受到她化为人后,人和人的阶级差距。


    回到苏家,苏明利找人已经快找疯了,终于见到凌一回来,急得也来不及骂她,赶紧两父女拿上船票。


    街边是没有什么黄包车,两父女拿着各自的船票赶往港口。


    凌一把最重要的船票拿到手,苏明利也拿着,这样即使两父女走散了,也能凭着船票登船。


    两人一人提两个皮箱,一路往港口赶。


    等到了港口的时候,凌一一看表,都已经七点多了,得赶紧登船。


    但这艘逃往海外的船也不知是被谁给泄露了消息,港口已经围拢了成百上千的民众,想要购买船票上船。


    哪怕船票已经没了,哪怕她们没钱买,哪怕她们心里也清楚登不上去,但谁都不愿意放弃这一丝渺茫的希望,万一溜进去了呢?万一上面的人良心发现放她们上船了呢?万一她们闹大了,混乱之中挤上去了呢?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让她们起义闹事,她们也愿意。


    在上船的港口处也有许多士兵在维持秩序,没有票的一律不让进。


    这混乱之中,除非你是什么军政界的大人物,不然就算是苏明利再有钱,两父女也只能凭自己本事挤进去。


    为此,两人还不能暴露自己身怀船票的事,不然很有可能在外面就被人给抢了。


    两人因为两只手都各提了一只皮箱,根本没手牵着,更何况,以凌一的性格,也不是会和别人牵手走的性格。


    苏明利仗着自己好歹是个身形高大的大人,走在凌一前面,给她挤出一条道,让凌一贴着他后背,两父女往前挤。


    在人群中和后面如果暴露自己有船票,可能被抢,但只要挤到了人群前面,见到了士兵,再拿出船票,那就没事了,士兵手里有木仓,平民没有武器,就算是抢也会被士兵制止。


    两人用力往前挤,其他人也在往前挤,混乱中,凌一突然看见最前面有个中年男人,厉声呵斥挤他的人,然后一屁股给人怼开,手里拿着张船票,朝士兵挥舞:“我有票!让我先进去,你们这些贱民,票都没有挤什么挤!”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手里的票竟然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扯走半边,他懵了,抢了他票的那人,拿着票就挤了进去。


    士兵去拦,那人刻意只漏了半张,士兵恍惚之际,那人已经冲上了上船的甲板。


    结果后面士兵检查票更仔细了,来不及去追那个逃票的人,原本被抢走半张票的男人,反倒上不去,因为他被检查到只有半张。


    哭声和叫喊声,丝毫没有影响凌一的行动,她的大脑能处理很多杂乱的信息,她只顾着往前挤。


    但是,过于灵敏的五感,也让凌一在一片嘈杂声中,抓住了很熟悉的一个声音。


    “哪个不长眼的死爹玩意儿,趁着人多揩油是吧,看老娘逮到你不掐死你!”如梦的声音偏尖细,在愤怒中尤为明显。


    凌一没想到,如梦也在这里,紧接着就听如梦小声嘀咕道:“哎?老娘的票呢?我干你大爷,哪个龟孙儿把老娘票给偷了!”


    “哎哎哎!别挤了,要挤死人了!”


    “快别挤了,我妈她喘不上气了!”


    “救命啊,别挤了,求求你们别挤了!”


    ……


    这些声音太杂乱,但凌一还是循着如梦的声音看过去,如梦也在那一堆快要发生踩踏事件的中心位置,那一片人太多了,人挤人走不动道,挤压着胸腔,好多人喘不上气。


    前面的苏明利没察觉到,就已经挤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凌一也没有开口叫他,苏明利还以为自己女儿跟着的呢。


    “伊伊,快!快跟上爸爸,我挤开好大一条缝!”


    凌一扯着嗓子回了句:“好!”


    轰炸来临时,凌一第一个想到的是秋池,因为那是她最在乎的人类,张律等人也想到了自己的学生和下属,赶来启礼大学,但如梦,从头到尾,她有亲人却从不相聚,她有朋友,却只能各自奔波。


    如果说秋池是墙角绽放的傲梅,那如梦便是无根无依的浮萍。秋池好歹还有凌一和张律关心,可大难临头,大家竟然都没想起来还有个如梦没有去处。


    凌一上一秒回了苏明利一个好字,下一秒果断扔掉一个皮箱,挤到如梦那边去,用空出来的手,抓着如梦的手臂,把人从已经挤得无法动弹的人群里扯了出来。


    这过程听着容易,但却是一个相当耗时耗力的过程,期间无数次如梦都在尖叫,说手都快被扯断了,凌一都没松手。手要扯得脱臼了,还算小事,找大夫接上去就行,要是真陷入了踩踏里,要么被挤压窒息而亡,要么就不小心摔倒被踩死压死,甚至就算勉强活下来,也说不准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去,如梦喘着粗气:“我的妈呀,差点给我闷死在里面咯。”


    凌一也在大喘气,那跟拉力赛一样的“拔河”,给她累惨了。


    如梦刚想笑凌一现在这模样没有半点富家千金该有的样子:“哈哈哈,你看看你,累成猴儿了,不过,还是多谢你了,不然我真怕死在里面,你快……”


    快上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如梦的笑容就僵住了。


    轮船启动发出的轰鸣和汽笛声,让如梦脸色大变。


    凌一不用看表,她自己都能掐算到,她错过了,这唯一一艘载着希望的轮船已经启动了。


    “你来救我干什么!”如梦脸色惨白,怒目圆睁,“我的票是假的!假的,你的肯定是真的,你做什么要救我!”


    凌一却十分淡定,她早在丢掉一个皮箱赶来帮如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凌一面对如梦有些崩溃的叫声,显得格外平静:“我想救就救了。”


    轮船汽笛声响起的一瞬间,无数的哭声也响彻港口,凌一和如梦挤到用以拦住外人的铁丝墙旁,凌一抓着铁丝,看着巨大的轮船驶向远方。


    而在刚才,苏明利好不容易挤到入口处,拿出自己的票,通过检查进去了。


    “伊伊!伊伊,你在哪?爸爸已经过来了,伊伊?”他四下寻找凌一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找到,他慌了,一直叫着凌一的名字,旁边的士兵推了他一把:“叫什么叫,赶紧上船,不然就别上了。”


    苏明利哪里敢吼回去,在离入口进的人堆里寻找凌一的脸,但是他什么都没看到。


    士兵也有些不耐烦了:“快走吧你,指不定你女儿已经上去了。”


    苏明利脸色灰白,但是登船口已经在催促,并且马上就要停止登船了,他不得不先上去,也许,也许真如士兵所说,他女儿比他还早上船,毕竟,那么混乱,说不定女儿仗着比他瘦,从什么缝里溜进去了。


    然而,直到轮船启动,苏明利在船上都没找到凌一。


    反倒是张律和秋池几个,找到了苏明利。


    现在大家都在船上,马上要逃往海外了,苏明利的新派身份也不用隐藏,大家到了海外还要一起合作,眼线没有在国内那么多,可以坦明身份。


    “苏先生,苏小姐呢?”张律开口道。


    其实秋池比张律还急,但碍于和苏明利不熟,对方又是长辈,说不上话,只能稳住。


    苏明利表情麻木,双手提着皮箱,身形狼狈,西服都被撕烂了,他看着港口,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张律脸色骤变,看向一旁的秋池。


    秋池愣了一两秒,随即张大嘴,扭头看向港口,冲向轮船边缘的栏杆,在那些渺小得像蚂蚁一样的人里寻找凌一的身影。


    不知道是她眼力好还是有运气成分在,秋池竟然真的找到了铁丝网内站着的凌一。


    凌一也看见了秋池,但她们之间,隔了一道铁丝墙,一艘船,未来还会隔着一整片海洋。


    第117章 错过


    纵使相隔这么远,可秋池好像看见又好像听见了凌一在对她说:“保重。”


    秋池抓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眼睛瞪得泛红,在她身后,张律等人也是一脸难过。


    但张律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安慰大家道:“没挤上这艘船也没事,等到了国外,我想办法联系上孟校长,灵伊也不是傻的,她肯定也会想办法联系我们在国内的人,到时候,总有去处的,如果有第二艘船,肯定也会想办法给她弄到船票。”


    船上的大家只能这样想,来安慰自己,来稳定情绪,不然,瞧秋池和苏明利那副样子,怕是要急得跳船。


    苏明利抹了一把脸,脸上汗水和泪水夹杂,他恍惚地说:“没错,伊伊的皮箱里还有一些值钱的玩意儿,她在国内多待几天肯定会没事的。”


    确实,铁丝墙内的凌一,虽然为了拉如梦丢了一个箱子,但丢得是相对没那么重要的箱子,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她现在手上提的皮箱里除了钱财,还有一些重要的文件、证件资料等,甚至还有田契地契等。


    眼见轮船远去,剩下的人就要想好怎么生存,凌一邀请如梦和她一起回去,先去找孟校长问问还有没有出国的轮船,能不能抢到车票。


    如梦叹气:“行吧,要我说,你真是个犟种,你救我做什么,我本来就上不去,花了全部身家买的假票,本来也不抱多大希望能混进去,你说说你,你家财大势大,肯定能搞到真的,干嘛为了我错失上船的机会?”


    凌一摇头:“我只求问心无愧,再说了,那么多人,我就算拿着票,也不见得挤得上去。”


    这俩人心态还挺好,一个是系统,都不算人,倒没有什么懊恼和绝望的情绪,一个是失望成习惯了,本来也没抱期望,干脆破罐子破摔。


    可旁人就不一样了,没能登上船的人哭成一片,而在这之中,还有人吵起来了,甚至还动手互殴。


    凌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竟然看见了顾家人。


    宋阮一只手被顾连笙拉着,另一只手被顾连星拉着,两兄弟谁也不撒手,一边推搡对方,一边逼迫宋阮做出抉择。


    原来,顾连星说有办法搞到船票,让宋阮和他私奔,宋阮信了。但想也知道,吊儿郎当不靠谱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得靠谱。


    顾连星搞到的船票,其实和如梦搞到的差不多,都是花高价从黄牛那儿买来的假船票,结果人家一看就是假的,举着木仓把人赶走,不然就击毙。


    宋阮这下懵了,完了完了,她真的要死在这个小世界了,虽说她的灵魂会在死后被抽离出世界,但在这个世界死亡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些疼痛和恐惧是真实的。


    宋阮一开始还有种游历人间的松弛和高傲,现在发现自己不死是无法脱离世界的,顿时吓疯了。


    结果这时候顾连笙也找来了,他老婆要和弟弟跑路,他才是要气疯了。


    两人就争夺宋阮的归属大打出手,在场好多人都停下哭泣来吃瓜,没有一个人拉架。


    这顾连星干别的不行,打架他是在行的,别看顾连笙比他大那么多岁,但顾连笙两次入狱,身体亏得很,没挨上几拳,就被打懵了。


    宋阮第一下还心疼来着,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过得这么差,不都是拜男主所赐嘛,要不是他乱放贷,贪念不止,现在她可是顾家大少奶奶,坐享荣华富贵,而且变穷后,顾连笙的大男子主义也没人迁就,所谓霸道也变成了自私、自恋、自负,宋阮顿时又不心疼了。


    不过,宋阮还是拉住了继续殴打的顾连星,小声说:“好了,别打了,我们赶紧走,没多久敌军又要来轰炸了,未来还有好几次敌袭。”


    凌一的视线落在宋阮身上,看来,宋阮对剧情线的了解比凌一多得多,也对,原本的剧情里,宋阮也是后世穿越而来的,她知晓一些大事件,占着时间差的便宜,没少帮顾连笙避开一些灾祸,才得男主一家喜欢。


    本来白银危机中蓝旗银行的行为完全可以避免,只要宋阮警告顾连笙就行。但不论是任务者还是原剧情里的穿越者,说白了都是后世或其他世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和男主顾连笙不是一个阶级的。


    顾连笙愿意听宋阮小打小闹,那是让着她,但内心里是看不起宋阮的,以至于宋阮提的意见,他都没放在心上,反而会怀疑宋阮,为什么会知道蓝旗银行放贷给萧先生的事。


    顾家倒闭后,顾连笙在狱中就曾怀疑过是宋阮住在顾家,窃取消息卖给他的对家,然后对家向当局举报。但是当顾连笙出狱,却发现宋阮没有离开顾家,反倒在照顾他妈,这种怀疑也打消了不少。


    眼下,凌一看着准备逃走的宋阮和顾连星,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只见凌一朝着宋阮快步走去。


    如梦不明所以,先跟上去。


    “站住。”凌一叫住宋阮。


    顾连星拉着宋阮,警惕地看着凌一。


    顾连星不是全傻,他在白银危机前就发觉不对劲了,凌一叫他做的那些事,表面上是在打压他哥,但同时也在侵吞顾家产业,他回过味儿来,就再也没和凌一合作了。


    不过,顾连星也不敢和家里人提及他和凌一合作的事,因为他的手段和用意都见不得光,要是被父兄知道他帮着外人对付家里人,怕是要把他扒皮打死。


    “是你?”宋阮惊讶地看着凌一。


    苏家人可不像顾家这样狼狈,苏家人应该早早就登船了才对,怎么苏家唯一的千金竟然还好好地站在这儿?


    其实宋阮感到吃惊是正常的,因为如果中间没有那么多意外耽误时间,苏明利和凌一压根不需要和所有人一起挤在入口处,她们可是从昨天就搞到船票的,完全可以在民众没有得到消息的时候就登船,但是苏明利一直在苏家等凌一,这才耽误了最佳登船的时间,只能和普通民众一起挤进来。


    苏明利或许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但他对唯一的亲女儿还是很看重的,不然也不会差点耽误登不上船。


    所以,凌一其实是听见了苏明利叫她的声音,但她没有应,她知道,自己要是在人群中应一声,苏明利就不会上船了。


    凌一点点头:“没错是我,我没上得去,但是,我知道,你也没地儿去,我有份工作,想和宋小姐你谈一谈,不知道宋小姐是否有空?”


    身为任务者和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宋阮,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时是傲慢的,她自认为自己思想和眼界都比当代人开阔和开明,但是随着她在这里待了几年,她逐渐被这里的人所影响、同化,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里没用。


    凌一说有工作和她谈,她在顾家倒闭后,不是没想过出去找工作,可结果呢?


    宋阮狐疑地看着凌一:“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凌一淡笑道:“我对宋小姐嘴里的‘未来’很感兴趣。”


    凌一到底是“偷渡”进入世界的系统,她能掌握的剧情相当有限,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有益的剧情和事件她更是知之甚少,但宋阮就不一样了,她空有一座情报宝库,却用不上,凌一都替她感到可惜。


    宋阮神色复杂地看着凌一,这个原剧情里的恶毒女配,前中期的反派boss,无数次的陷害女主,可在宋阮穿越来的这一次,这个恶毒女配没有做半点出格的事,没有嫉妒,没有雌竞,也没有刻意刁难,甚至都避开了她和男主,可见是个聪明人。


    宋阮和系统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呢,这女配是不是崩人设了?


    但现在的宋阮却觉得,她凭什么认为,苏家唯一的千金,会被那个奸诈的苏明利养成一个傻白甜恋爱脑,对顾连笙死心塌地,但是又矛盾地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狠辣嫉妒,手段狠毒,心机深沉。心机深沉的恶毒女配,难道看不出顾连笙有多渣吗?


    宋阮觉得,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任务者,都看出男主有多专横霸道了,纯纯的大男子主义,一个心机深沉的女配会看不出来?


    当宋阮看到此刻沉着冷静的凌一时,她突然有种直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凌一,才是真正一个富家千金该有的样子,见多识广、稳如泰山、温润如玉。


    “未来”,一个宋阮在最近几年挂在嘴边说腻了的词,顾连笙从来没信过她口中的未来,但凌一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冲着这两个字,朝她伸出橄榄枝。


    宋阮抿唇,她确实不聪明,但也没有傻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比起已经垮掉的顾家,不管是顾连笙还是顾连星,他们都只是想得到她,得到之后呢?


    宋阮想起这些年自己在顾家受的气,一咬牙,答应了:“好!我跟你走,但是你得保证我的人生安全!”


    凌一微笑点头:“当然。”


    被揍到爬不起来的顾连笙和被甩开手的顾连星,两兄弟一脸懵地看着凌一,几乎同时怒骂:“你凭什么带走阮阮!”


    凌一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凭她比你们有用,丧家之犬我可不收。”


    顾家两兄弟质问的是凌一有什么资格带走宋阮,而凌一回的却是,为什么她带走的是宋阮不是他们俩。凌一丝毫不把自己当被动的客体,她要做人,就要做高高在上有选择的那个人。


    第118章 去向


    最后宋阮、如梦都和凌一走了,顾家两兄弟闹掰,顾连笙还得去难民营找老娘和妹妹,顾连星则是去找自己亲妈去了。


    顾家兄弟之间有两个联系,一个是顾老爷,同一个爹,还有一个就是宋阮,都是他们想得到的人。现在爹没了,宋阮也跑了,他们自然是分道扬镳。


    而且,两人还不是好聚好散的那种,甚至可以说是撕破脸皮,彼此仇恨,两兄弟走到这一步也是令人唏嘘不止。


    不过这些都不在凌一关心范围内,她只在乎怎么让宋阮协助新派的人做好抗敌的准备。


    不得不说,宋阮最大的价值便是她知晓很多剧情,能救很多人的命。


    当然,凌一是不会直接对新派的人说宋阮知晓未来,她只是让宋阮把未来可能发生的那些事件告诉她,能有多细节就多细节,凌一再自己结合国内外形势,换成自己的猜测告诉新派党,不然直说宋阮会预知未来,那也太玄幻了。


    凌一面不改色地和宋阮商量,听着宋阮脑子里的系统发出警告。


    “宿主不可以对原世界的人直接坦白预知未来,否则会对世界走向造成严重影响!”


    系统这样警告过宋阮,宋阮也害怕丢了工作,遂跟凌一回去后,也没有敢说太多。


    凌一知道她心里有顾虑,而且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于是,凌一也不拆穿宋阮的软弱,她带着宋阮去到难民营,去到浣喜市外的农村,去到那些大道、小路上逃荒的普罗大众,这些人有的是从北方逃难来的,现在加入了南方逃难的人,大家都不知道该逃去哪儿。


    战乱年代,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情况也不少见,人口买卖更是在这时候无人看管。


    凌一带宋阮见过几对父母易子而食,见过有人因为一个馒头与亲人打得你死我活。人性有恶有善,极端的环境会催生出更多的恶。


    宋阮亲眼看见满地的鲜血和残肢,想起了她曾经受过的教育,在她所生活的主世界,也曾听闻过一些战乱时人民的惨状,这还只是战乱时无可避免的动荡,再一想到她知晓的原剧情里可能发生的一些轰炸、屠杀,更是惨绝人寰。


    回去后,宋阮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她是胸无大志,但还有点本能的善良,她没有听从系统的警告,一是知道人命大于一切,二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她就会被凌一抛弃,下场就会和那些难民一样,甚至,她年轻漂亮,又是个女人,在乱世里还可能发生除了死亡以外更恐怖的事。


    顾家两兄弟就是两个废物的窝里横,根本护不住她,她只能靠自己。


    宋阮偷着系统传输到她脑子里的本世界剧情线,全部告诉凌一,凌一直接用脑子记住,然后梳理了一下时间线和细节,那些重要的事件、战役等等都被凌一想方设法告知了新派。


    新派决定向当局寻求合作,需要当局在正面战场抵抗敌军。


    到这时候,傻子都知道,木仓杆子才是至关重要的。


    如今国内兵力最强的就是当局,其次是拉拢了萧先生的新派,但对新派来说,一个萧先生还远远不够,新派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抵挡敌军侵略。在外敌面前,所有人都该是并肩战斗的同胞。


    孟校长等人在正面招揽兵马,不管是平民还是难民,只要是愿意参军入伍的,她们都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或为了生存,或为了民族兴亡,或为了亲友安康。


    而那艘大家预计中出国的轮船,并未出现。因为敌军在发现有轮船载着无数人逃出国之后,敌军就对浣喜港口进行了轰炸,对其他的交通要道进行了封锁。


    也就是说,就算是往别的省市逃,都不见得逃得出去。


    所以,与其逃,不如所有人团结起来,正面抗敌。


    当凌一找到孟校长,和新派的人说明情况,也说出了她从宋阮那儿打听到的情报,尽管有部分不了解凌一,甚至是对她苏家千金身份有偏见的人,也选择了相信她。


    毕竟,连一直以来互相敌对的旧派和当局都已经和新派联手了,苏家千金的身份已经不算什么了。


    部署好作战方针,新派的人也发去电报给当局提醒,会议结束,孟校长单独叫住凌一私下谈话。


    他面露愧色地看着凌一:“苏小姐,对你没能登上船的事,我深感遗憾,但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觉得,你没有登上那艘船,才有了我们翻盘的机会。”


    凌一不懂什么命数,她只知道,既然事已成定局,她就要追求损害最小化,尽可能地保全自己。但身在这样的乱世里,她逃不出去的话,那就只能先赶走侵略者,才能保自己和亲友安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凌一摇头,“我没登上那艘船,还会有第二艘、第三艘船等我。”


    孟校长叹气道:“其实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第二件事,目前敌军封锁了各种交通运输道口,我们的人要出去也只能从一些突破口杀出去,第二艘出国的船,怕是等不到了。”


    凌一沉默了,这事她隐约有些猜测。


    可是,当初选择救人错失出国机会的是凌一,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甚至也不懂什么叫后悔,在她看来,事实已经如此,她不会去懊恼,只会想尽办法在已有的条件下,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孟校长对送她出国这事感到无能为力,凌一自己反倒没什么情绪起伏,她只是拜托孟校长联系一下国外的秋池等人。


    苏明利不好联系,毕竟他本身和孟校长的关系也一般,但只要联系上秋池所在的驻外使馆,就能通过秋池去给苏明利报平安,这就足够了。


    据宋阮所说,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反侵略战争进行了十几年,*十几年对比人的一生,太短了,凌一认为,她可以试着在国内等秋池回来。


    不过,凌一不会干等着,苏家的财产在临走前,苏明利也往她的皮箱里放了些。大部分都在轰炸中被毁了,尤其是房产地产一类的,还有些铺子也被炸毁。


    巧合的是,当初顾家倒闭后,她们的大院被拍卖,凌一花了很低的价钱买下来了,本是想留着她和秋池曾住过的西院,没想到,在轰炸中,顾家西院幸运的没有被炸毁,虽然荒凉了些,打扫一番还能住人,凌一打算住到苏家大院去。


    而在特界里的洋房,本来也不是苏明利买的,是租的,他老早就有出国的打算,所以根本也没想花钱买房,钱留着去国外生活不好吗?


    那栋洋房在轰炸后没多久就被房东收回去,租给了一户躲在特界里的人家。


    现在特界里的房子供不应求,一栋房子能住下十几口人。因为谁都知道,在特界里,好歹敌军忌惮国际势力,不会对这里发起进攻或投放火乍弹。


    凌一也不打算回特界里躲着,出行不方便,而且和新派的人接头也不方便。曾经的顾家大院,反倒是处落脚的好去处,而且地段好,家具完好,打扫一番就能入住。


    如梦现在没有去处,她从孟校长那儿找到弟弟李玉成,庆幸李玉成没事。


    两姐弟相逢,彼此都红了眼。其中原因也令人不忍提及,因为在最开始的那场轰炸中,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学校和居民区,而李家人便在那时候遇难了。所以这世间,只剩下这两姐弟相依为命。


    起初如梦买了假船票,是想叫李玉成一起离开的,但李玉成不肯走,他要追随他的恩师孟校长,留在国内,要为抗战事业奉献自己一生。


    如梦也不再提出国的事,她们都知道,如果战争不能结束,谁也别想好过。


    如梦咬咬牙,自己找到孟校长,希望孟校长给她安排点事做,让她干什么都行。


    孟校长听贺萧旭提过如梦,也在后来的合作中见过如梦,惊叹于跌入风尘的女子也有如此伟大志向,但如梦没什么文化,也不会别的手艺,孟校长思来想去,只为如梦提供了一种工作,那就是间谍。


    眼下别看各派联手抗敌,但其实彼此都在防备对方,如梦既可以当新派和当局之间的间谍,也可以去刺探敌军情报。


    如梦容貌好,又是女人,容易让人轻视,放下戒心,且她性格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情商高,见机行事的本事很厉害,演技高超,相信能骗过不少人。


    但是这项工作十分危险,一旦暴露,死都算解脱,不管是敌军还是另外两个派系的人,折磨和拷打的手段都令人胆寒。


    李玉成听后,第一个不同意如梦加入,他只有这一个亲人,这一个姐姐了,如果如梦出了事,他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但是如梦坚决要加入,她是不懂什么大道理的,那些在她看来都是空谈,反而会令她厌烦。可看见凌一和秋池,因志向相识相知,她渐渐地明白,人活着,如果不想和行尸走肉一般,那就得有自己的思想,她或许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和发人深省的思想,但她知道最简单的道理,在侵略面前,她要想存活,要想保护自己的亲友,或许只能踏上一条满是荆棘和鲜血的路。


    如梦她或许没有李玉成、秋池那样高的学识,但她的高情商和演技,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甚至,她在知道自己还能当间谍、卧底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跟话本、录音机里的大人物一样了。


    第119章 胜利


    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各有各的使命,凌一从宋阮那儿套来的情报被她整理成册,交给了孟校长等新派领袖。


    其实,前面几次,孟校长等人还真以为凌一是分析出来的情报,但这一整本册子里写的东西,谁也不能说清楚凌一到底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但既然凌一不提什么“预知”,拿到册子的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不去细究,她们双方都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闹掰。


    反正只要不是敌国间谍,哪怕是妖魔鬼怪,孤魂野鬼,只要是她们国家的鬼,那也是同胞鬼。


    虽说凌一会给宋阮一条生路,但包括凌一和孟校长等人在内,谁都不能说国内哪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只能说给宋阮提供一份工作,至少让她有地可去,有工资好歹能糊口。


    还别说,宋阮到底是后世受过教育的人,外语还不错,口语差了些,但也会一些基本的办公技巧,把她安排去重建启礼大学倒也算不错的去处,只要她能吃苦。


    事实上,宋阮是不吃苦也得吃,因为国难当头,所有人生存都很艰难。至少,帮忙重建启礼大学,比回到她穿越来的这副身体原主的老家好,原主宋阮的老家亲戚可是过着悲惨穷苦的日子,吃土吃臭鱼烂虾,在浣喜跟着凌一做事,好歹能有口热饭吃。


    凌一把宋阮介绍去启礼大学那边做事,她自己却没有留下,而是陷入了迷茫。


    苏家的产业,许多都在苏明利出国前就处理掉了,毕竟要为了出国做打算,这是苏明利从很多年前就在谋划的事。凌一手上除了一些房产还有用外,并没有别的经济来源。


    房子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凌一走在浣喜残破的大街上,有些无所适从。


    秋池出国从事外交事业了,如梦去当间谍,就连宋阮,都留在了启礼大学帮忙,反倒是一直以来忙得跳来跳去的凌一没事可做。


    凌一突然感觉到一阵寂寞,一种人生百无聊赖,一眼看到底的寂寞。


    从前的顾家大院,现在由凌一和如梦、宋阮住着,如梦这辈子还么住过这样古朴的大院呢,孙家的大院比起顾家来说都小家子气了。宋阮以前是跟着顾连笙住惯了东院,现在凌一收留她,她也是住东院,反倒是如梦,好奇顾家的太太小姐们都住什么样的房子,她搬进了西院住。


    西院的屋子多,凌一只交代了如梦别把最里面的一间屋占了就行,因为最里面一间屋是秋池的房间。


    凌一自己则住在原先她住的房间里,至于顾老爷的屋,没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就三个人,谁也没资格来对她们指手画脚。


    凌一白日常去秋池的房间坐着,秋池的房间在离婚后,被顾连笙安排给宋阮的娘家人住过,那家人不怎么讲究,里面的好多物件都有损坏,甚至连桌椅板凳都曾移了位。


    凌一费心把这些挪回原位,坐在曾经和秋池谈天说地的椅子上。


    此时已经是秋天,夏末的雨再下几天就没了,凌一瞧着窗檐上滴落的雨,想着秋池在这一方小小的屋子里,每天没事做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凌一想到自己两世为人,每天都总闲不下来,就好像闲下来,身体里的零件就会生锈,事实上,她用的是人的身体,怎么会生锈。


    凌一不敢想象,如果是让她和秋池一样,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守在这憋闷的小屋里,在凌一到来前,她连解闷的玩具和书籍都没有,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凌一觉得这屋里没了秋池,有些郁闷,她只坐了片刻,就觉得窒息,以前怎么不觉得呢,以前她为了接近秋池,和秋池交好,往往来这屋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想来,还是因为人不同。


    有秋池在,这屋才有了一丝生气,而不是像从前顾家人说的那样,顾家人曾在凌一面前不加掩饰对秋池的嫌弃,说秋池每天都是一副丧脸,活活“克死”了顾连笙。


    凌一反倒觉得,秋池本该是生命力旺盛的人,只是被拘束在这一方大院里,才被压制得恹恹的,如今秋池再也不是池中之物,她早逃出去了,这屋没了秋池的生气去抵挡,反倒更压抑了。


    走出来,呼吸到雨水里的草腥味,凌一瞧着台阶上的青苔,比从前多了许多。主要是顾家好一段时间没人住,也没人打扫,用的又是传统的青砖,自然会长青苔。


    房子没人住就会长青苔、落灰,人太久没事做,就会变得迟钝,无所事事,凌一想,她必须找点事做。


    去启礼大学的路上,凌一两条腿甩得飞快,却在路过一些残肢断臂的士兵时减缓脚步。


    女人常被认为是柔软的代表,什么女人如水,柔情似水等等词,都好像让女人和士兵不沾边一样,当为难来临,被认为没有战斗力的女人们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保护自己的武器,空手谈何自保。


    凌一脑子里浮现出上一世电视机里的一些影视画面,那些穿上军装的女人们,凌厉利落才是她们的代名词,凌一突然想到了,她可以做什么了。


    只不过,她一旦选择这条路,恐怕和秋池等人,短则十几年,长则一辈子见不上面。


    当孟校长几天后再见凌一的时候,他还以为凌一是来打听出国船只的事,没想到,凌一给他提供了另一个保卫国家的办法。


    凌一建议新派在吸收各种男性农民、工人的同时,也能考虑女性,女人不见得就比不过男人,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国家都被敌人侵略打进家门,规矩早在战火点燃的时候没了,新派也一直在宣扬所谓女人能顶半边天,那战场也能顶半边。


    如果说组建女兵的是秋池,是张律,孟校长都觉得合理,因为她们二人是新派妇女主义的代表人物,但凌一嘛,从始至终,孟校长只知道她帮助过秋池和张律,是新派与苏家之间的联络人,也是成功说服苏家投靠新派的功臣,但她本人并未参加过任何新派思想的宣传工作,可以说,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凌一到底脑子里赞同的是新派思想、旧派还是当局,她令孟校长看不透,甚至,她这次的行为也让孟校长不理解。


    虽说最近一段时间要搞到出国的船不容易,但是孟校长知道苏家人是什么性子,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他能理解,所以也尽力在帮凌一找出国的办法。可凌一要是来组建女兵了,那她一时半会儿可就出不去国了,不仅出不去,一不小心还会死在战场上,能活下来的都是万里挑一,还得运气好。


    苏明利那种唯利是图的人的女儿,竟然有如此伟大的报国志向?


    孟校长不是质疑凌一的性别会不会有如此伟大志向,他是对凌一的身份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受到震撼,凌一的父亲苏明利可是妥妥的大资本家,剥削人民从不心慈手软。


    但是,大敌当前,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团结一切势力,一起抗敌,将侵略者赶出去。于是,孟校长同其他几位领袖商议后同意了这件事,交给了负责军队组建的几人来招收女兵,而凌一自己,则不仅仅是提出了这个建议,她成了第一个报名参军入伍的女人。


    凌一既要负责招收女兵,还要负责训练和领导女兵,孟校长等人其实对女兵能招到多少不抱希望,她们现在招男兵都招不到多少,更别说女兵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愿意参军的浣喜当地女人还很多,或许是因为很多人无处可去,从军了好歹算有个出路,就是可能掉脑袋,但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着一口气,一口要把侵略者赶出去的勇气。


    而在这么多参军的女兵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少部分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其中,令凌一印象深刻的是有好几人的脚走路都痛,是以前那个年代裹小脚的受害者,脚都没能复原,就报名参军了。


    这令凌一感到十分疑惑,她见过秋池的脚,也知道秋池的脚走路有多艰难,艰难如秋池一般的女兵们,竟然还能顶着这样一双脚,去和敌人拼死战斗?


    凌一为此感到震撼,在看见这些女人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时,她又好像理解了一点,人类骨子里的顽强,是生命之火生生不息的原因。


    浣喜的女兵组建成功,基本没有训练的时间,因为新派不像当局有着非常丰厚的资源,她们这些人组建到一起,那就是要学会用木仓之后,就要上战场。


    凌一会用木仓,原身在国外玩过木仓,苏明利也曾给了她一把木仓防身。


    得亏了前几年劫走了顾连笙搞到的一批军火,现在新派的军队才有木仓炮可以用。


    随着新派征招了女兵,当局的一些军校也提高了女学生的录取率,除了浣喜,目前还没沦陷的省市也都开始征招女兵。乱世里的任何一个青壮年,都是抗击敌人的利刃。


    这场战争,比宋阮给出的情报里的时间线更短,也因为宋阮交代的一些情报,避免了一些极其严重的伤亡和苦难。虽说宋阮的那些情报,不足以改变客观上她们国家整体落后于敌国的事实,不管是科技、医学、武器还是粮草,她们都落后于敌国,这不是靠宋阮给的那些情报就能像爽文一样逆转,该打不过的时候还是打不过,但是却能做到最小伤亡,拉长战线,跟敌人展开游击战,消耗敌人的火力和精力。


    但是,持续十几年的战争,能缩短好几年,这对她们来说,已经是胜利了。


    到后面几年,敌国渐渐不敌,她们有了反扑之势,长达十几年的抗战终于胜利。


    此时,当国内战场听见传回的电报告诉她们,敌国签署投降书时,所有人如释重负,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呆愣在原地。


    第120章 和平


    凌一便是愣住的那一批人,她们对胜利还没有实感,上一秒还在商议作战计划,下一秒就收到了传回国内的消息,许多人都还很懵。


    然而,战争胜利了却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战败的战俘的处理问题,各地的解放问题,还有目前的新派和曾经的当局谁来当政的问题。


    战争期间,远在国外的秋池和苏明利也曾收到过凌一的信件或电报,对凌一决定留在国内,选择上战场这件事,秋池理智上是支持的,情感上却是拒绝的,谁都知道木仓弹无眼,上了战场的人,缺胳膊少腿都算幸运,丢了命更是常事,谁想自己在乎的人时刻深陷危险呢?


    而苏明利更是全权反对,可惜,他无法左右凌一的选择,他远在国外,手伸不了那么长,而且国内局势又乱,他也回不去。试想,曾经两父女还在国内的时候,凌一都能偷跑出去,不想出国,谁也拿她没办法。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凌一太厉害了,直至无数场战争结束,内战都结束了,国内安定,她竟然还活着。


    这一天,是距离秋池和凌一在港口分离的第二十年,凌一搭乘的飞机将在秋池所在的国家降落。


    凌一从宋阮那儿得知和平年代还有动荡,自然选择了出国,这时候她的功臣身份,想出国很容易,放弃了一些殊荣和权力,就能离开。


    飞机延误了一小时,秋池等人就在机场多等了一小时,本来就提前到的秋池,捧着一束花,焦急地望着出口。


    她们现在生活的国家的华国驻外使馆,早些年张律升上去当馆长了,那时的秋池还只是普通的翻译,从行政转到外交,一点点升到了现在的大使,到现在已经慢慢退居幕后。


    二十年的时光,使得她们错过了彼此事业里最辉煌的时刻,现在两人各自都慢慢从彼此的职位上退下,两个年近半百的人,在青年时相识相知相爱,却在中年时才能相守。


    凌一和秋池的恋情,凌一在寄给苏明利的信中有提及,并非是要征求他的同意与祝福,而是告知和通知。


    听秋池传回来的信里写道,苏明利看到她出柜的那封信后,气得住了院。


    凌一却没什么感觉,她与苏明利究竟不是真父女,与苏明利有亲情的是原身,不是她,她替原身改写了被顾家害死的结局,她不欠原身什么,至于原生的父亲苏明利,若是好好当个人,她会替原身尽到赡养责任,若是不长眼想要掌控她的人生,那就别管她不讲情面,谁叫凌一压根没有作为人的羞耻与道德呢。


    凌一没有因为苏明利气病倒有任何退让的迹象,她在国内打仗,能有命寄信都算不错了,哪有空纠结那些。


    后来秋池替凌一去医院看望了苏明利几次,苏明利一开始还不想见她,觉得是她带坏了自己女儿,可随着苏明利思女心切,凌一不给他写信,他便只能蹭秋池的光,寄信去与凌一联络。


    这两人之间诡异的女婿与丈人的关系才逐渐建立起来,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苏明利看清很多,他也看淡了很多,女儿有个贴心人一起相守就好,男的女的也都不重要了,能活着回来就行。


    再说了,苏明利自己也是男人,他太清楚一般男人心里都想的什么了,他的女儿以后必定会继承他的遗产,苏明利在国外的产业众多,算是华人富豪里鼎鼎有名的,那些扑上来的年轻男人,拜金虚荣都快刻在脸上了,还不如知根知底的秋池,至少,这俩人是因爱走到一起的,而不是因为苏明利手上的财富才喜欢他女儿的。


    今天秋池来接凌一,苏明利自然也不甘落后,因为病倒过一次,现在年纪大了,七老八十了,坐在轮椅上,苏明利身边有个年轻的助理推着他,精神头还行,就是腿脚不便,站久了腿疼。


    秋池平日里出席各种外交场合,各种新闻发布会,或是签署什么协议,稳重成熟,气场逼人,而此刻的她,手捧着鲜花,神色紧张,一双依旧透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出口,眼角的皱纹是岁月的赠礼,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此时也有了些许疲态,但不变的是,十年如一日的期待,汇聚在眼眸里,如一束光,照向她心之所往的人。


    接机的出口处人很多,嘈杂不堪,一身黑色大衣的清瘦女人,手拉行李箱,明明脚下健步如飞,但那一头清爽干净的短发,却没有半点晃荡。


    分别前,秋池记忆中的凌一留着一头洋学生流行的长卷发,优雅大气又美丽,而现在的凌一,许是为了更方便在战场上厮杀,早已剪去了长发,留下到下巴的短发,显得五官更加清晰,人也精神。


    两人互相通信许多年,但期间秋池却不能见到凌一一面,她只见过信里的字,每每抚摸信上的字,脑海里便会浮现曾经凌一的模样。


    反倒是秋池,因为出席了一些重要的会议,在公众面前露面,凌一能从那些传回国内的照片里见到秋池,看她与从前随意的低马尾完全不一样的束发,看她一丝不苟端庄大气的模样,看她气场逼人、义正辞严回答各国记者带有陷阱的提问,凌一在国内最后那几年,是用上了电视的,能看见屏幕里的秋池,虽看不清她脸上岁月的痕迹,却能看清随时间流逝,秋池眼里的坚定。


    每当这时候,凌一都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会告诉同伴和战友,这是她很亲近的人,等国家安定了,她就会去大洋彼岸找秋池。


    如今,凌一做到了她的许诺,她终于踏上了这片陌生但有着她爱人、亲友的土地。


    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面前,两人在人潮中隔着几米对视,凌一虽年长秋池几岁,但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倒也看不太出来。


    岁月给她们带来了眼角的皱纹,但当凌一笑起来,面部的皱纹却平添了一分韵味,短发显得年轻些,皱纹又赋予了她岁月的沉淀。


    凌一在笑,秋池却先红了眼眶,捧着花,眼眶泛红,看着与记忆里大相径庭的凌一,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回过神来却觉得心安。


    来之前,秋池担心自己如今上了年纪,凌一见到她不复记忆中的样子,会不会失望。可失望与期望,是双方的,她在看见凌一和她一起从青年到中年,才有了踏实的感觉,才知道,她们走在同一条时间长河里,谁也没有丢下谁。


    凌一大步走上前,轻轻环抱住秋池,连人带花一起。


    秋池等这个拥抱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从上船后得知凌一没能登船时的震惊和害怕,到后来每隔几天就去找张律和苏明利,打听凌一有没有乘坐别的船出国来,从开始的害怕,到燃起一丝希望,到最后的希望熄灭,认清现实,旁人不会知道这之中秋池有多少个夜晚失眠。


    然而,无数个夜晚,或懊恼或怨或后悔的心情,在此刻都被欣喜若狂填满。


    “好久不见,”凌一抱着秋池时,贴在她耳边说,“信里的你、照片上的你,都不如真实的你温暖。”


    “我好想你,秋池。”


    众多表达思念的话语,像是被用机械的翻译转化过来,只剩下了一句“我好想你”,可就是这一句,偏偏让敏感的秋池,感受到最直白的爱意。


    “我也想你。”秋池眼里还蓄着泪水,难得失态,却没有推开凌一。


    突然,秋池想起来什么,赶忙拍了拍凌一的后背:“花花花,别压坏了!”


    凌一退开些,看向秋池抱着的百合花,上面一张卡片拐着弯用外文写着祝福——永恒的爱,如花绽放,却永不凋落。


    独属于秋池的含蓄,不似在信里那般直白。


    “咳咳咳!”苏明利撑着轮椅走近,提醒两人注意在外形象,也注意一下自己这个老父亲。


    凌一见到苏明利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苏明利,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眼睛红了也没忘嘴硬:“终于舍得来了?初初胜利那会儿就叫你来,你还非说国内好多事没安定。”


    “得亏有个死脑筋的秋池等着你,不然你看看你,到这个年纪了,还要找个知心人有多不容易。”苏明利没好气地说,人越老,反倒脾气越大,越幼稚。


    “张律呢?”凌一问。


    秋池回道:“她呀,一早就去订酒楼了,国外好吃的中餐馆不多,她准备给你接风洗尘呢。”


    凌一点头:“嗯,好吃的话,过阵子也给如梦订那家。”


    “如梦要来?”秋池面露喜色,提起如梦,她也是二十年没见对方了,如梦身份特殊,一直为卧底任务潜伏在敌方阵营,不能联系。


    现在安定了,如梦也退休了,只是早些年差点暴露的时候,被拷打了一番,现在上年纪就落下些病症了,得过段时间才过来。


    其实如梦本来是不想大费周章出国的,她觉得国内生活也挺好,那是她的根。但凌一还是建议她出国,战乱之后的和平年代,也有动荡的时代,那时候以如梦先前的出身,不好说会不会被针对,而且那时候如凌一一流已经出了国,没人照看她,她无女无儿,弟弟李玉成又在抗战中牺牲了,没有亲人依靠,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段时间。


    所以如梦出国来,好歹这边有认识的朋友,能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如梦最后还是听了凌一的建议,等她身子骨好利索了就出国来投靠她们。


    随后,秋池和苏明利接到凌一就去了张律订的酒楼,外加一些她们在这边认识的朋友,一起吃了顿洗尘宴。


    凌一至此就在这里安定下来,从苏明利手里接过了苏家的产业,由于她年近半百,没有子嗣,苏明利一直劝她去收养一个。


    于是找了个时间,凌一和秋池一起回到国内,正好可以和如梦一程飞去国外。


    两人一同领养了两名国内孤儿院惨遭亲生父母遗弃的健康女婴,一个还只有不到两岁,一个已经懂事,六岁大的样子。


    大的那个凌一给她取名叫苏晓,读音同“小”,小名就叫小小;小的那个秋池给她取名叫洛瑜,瑜字,美玉也,小名叫小玉。


    办好了领养手续,这个年代的领养手续没有后世那般繁杂,但凌一还是样样都办齐全了,以防日后有什么亲生父母见到女儿过得好了又找过来。


    一切都办好了,凌一三大人俩小孩都坐上了远赴海外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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