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计划有变
谢松亭躺在他怀里看天。
有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席必思看了一眼,兴致不高:“雪挺小的,看样子下不多久。”
谢松亭:“要不我们提早回去?”
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见过雪,喜欢得很。
但此刻却是问虎要不要回去。
席必思怎么可能说回去。
“我冷什么,东北虎零下四五十度还好好的,我比它们耐寒。”席必思舔了舔爪,让谢松亭枕在自己后腿上,“今天你睡这儿都行,我不比床暖和多了?还不怕沾雪。”
“嗯?怎么不怕沾,都落在我脸上了……”
“你别动,我给你舔了。”
厚实的舌像毯子,兜头裹过来,把谢松亭舔得满脸口水。
“别闹,我不想刚洗完头就满头口水……”
“那不舔头发。”
身量变大,舌头当然也是,席必思舌头一卷,甚至能把谢松亭的小臂裹进去。
谢松亭被灵活的舌头舔到腰,倒刺一刮,上衣翘边,凉风顺着涌进来。
下一秒又被烫热的舌头舔过。
风一带,半边腰都麻了。
老虎视力极好,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到人类仓皇地躲避,更深地埋进自己皮毛里。
他不停,顺着上衣衣角向内,舔到了人类腰上的皮肤。
“啊!你!”
“嘘,小点声,不然被人听见还以为这边闹鬼呢。”
谢松亭狼狈地躲老虎的舌头。
他用手推拒,手被舔,收起手,又毫无阻碍地被继续舔腰,总不能用脚,不然灰尘都被席必思舔进嘴了,因此推拒得十分消极。
“席必思……席必思!”
“你多喊几次我也不会停,”席必思的声音含着笑,“只许你说好听的,不许我激动一下,谢松亭,你好坏啊。”
“哪有毛绒玩具会一直舔我啊!舌头拿开!我现在浑身都是你的口水……!”
他这话还没说完,虎舌便在他胸口刮过。
谢松亭倒抽一口凉气,忙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舔到胸口的衣服向下拉。
席必思舔得更开心了。
他变回原型之后,谢松亭就像个人偶娃娃,小得可爱,也就他一只手那么大,还在发着抖朝他发脾气。
他反抗非但不会让席必思生气,只会更想欺负他。
谢松亭躲躲不过,拦拦不住,没有办法,只能抓着衣服把自己缩起来。
“学聪明了。”席必思称赞说。
谢松亭一点也不想被夸!
“我不待在这了,我想回家。”
席必思问:“不暖和吗?明明舌头也很暖和。”
“谁说是因为舌头不暖和了!你变回来!”
谢松亭气死了。
满身的口水和头发上有口水有什么区别?
他今天刚洗的澡!
知道长头发洗澡多慢吗!
席必思笑着又去舔他,只是这次谢松亭只露出脸,便只轻轻点在他脸上,舔掉一点薄雪。
雪下大了。
“雪也不看了?”
“不看了。”
谢松亭抗拒得直摇头。
“那怎么办?”席必思原本护着他的后腿挪动一下,“这么恼我啊?”
“你都不听我说话,”谢松亭闷在虎毛里,还是不高兴,“而且还在野地里舔我……我想回家。”
“在家舔就行了?”
谢松亭不说话。
席必思答应得很爽快:“好,那我们走吧。”
谢松亭抬头,周身温暖的虎毛逐渐消退。
席必思拿起衣服穿好。
见他穿好衣服,谢松亭跟过来,小心地问:“生气了?我……”
“没生气,就是没想到你不喜欢,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说了不会跟你生气就是不会。”席必思拍打掉羽绒服上的雪,向他走过来,“我下次注意,不过有个小问题。”
谢松亭被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说。”
“是讨厌在室外,还是讨厌被舔?要是不喜欢被舔,以后我不舔你了。”
谢松亭:“都不是。”
席必思没想到这个回答,好奇地走近两步,问:“那是什么?”
他贴近他,去蹭他鼻尖,温热的呼吸染热了他,谢松亭周身就又温暖起来。
但不比虎毛。
“你舔我头发,为了懒省事我会顺便洗澡,现在你舔我……”谢松亭省略了被舔的部位,眉头拧着,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要洗澡。这有什么区别?太冷了,洗澡也冷。”
席必思第一反应是……
这地方不能再呆了,他得带谢松亭去北方有暖气的地方。
第二反应是……
竟然是这么可爱的理由。
可爱得让人心痒。
“那要是暖和点就能舔了?”
“嗯。不过你别舔那么……”
谢松亭半天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别像要把他舔干净一样舔他。
“我别怎么?”席必思心情极好地吻他侧脸,“你说,你能说出来我就能改。”
他知道谢松亭说不出来。
谢松亭果然咬唇。
席必思按住他下唇,说:“别咬自己。”
他哄骗似的说:“怎么连几句情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谢松亭依然不张嘴。
“谢松亭,你太克制了,”席必思变出耳朵和尾巴,“别人养猫都是逮着猫狂吸,你倒好,猫吸你你都不愿意。”
“有你那么大的猫吗!”
谢松亭出口才感觉自己太有情绪了,又想咬自己,被人一指节按进牙关,阻止了。
“呃……!”
他去抓席必思的手腕,可力量不如他。
对方纹丝不动。
“你养了那么久的猫,但在我看,你……不太会养。”
席必思还在笑,那根食指却不像他语气那么温和,而是进一步向里,勾动谢松亭的舌,在他嘴里翻搅。
“我教你怎么养猫。”
透明的涎水顺着他手指向下滴,被席必思拿另一只手揩了,自己舔掉。
“要每天对猫说爱你,要每天让猫舔你,要每天和猫一起晒太阳,什么都能和猫说,情话最好,猫喜欢听。”
“唔……”
谢松亭脸色发红,想躲,但人的手指已经在他嘴里了。
他又不舍得咬,怎么躲?
“你想了猫十年就这么点儿能耐?猫不信。”席必思声音略低,像在批评不乖的学生。
“不让猫亲,不让猫舔,猫倾向于你克制了。
“有什么好克制的,不然要恋爱干什么?
“和猫说猫又不会讨厌你,猫只会更爱你。
“而且你说让猫停,猫就会停。”
谢松亭怒瞪他。
有本事把手指拿出来!他根本说不出来停这个字!舌头压根碰不到上牙膛!
席必思看着他,笑了。
“再重复一遍,猫特别喜欢你说情话的样子。你点头,我就放开你。”
谢松亭双颊晕红,照做了。
席必思这才收回手指,低头舔掉淌落到自己的虎口的、另一个人的口水。
这动作和猫舔猫爪没有区别,放在人身上,有种奇特的野性。
更何况这人舔手时抬着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谢松亭微微喘气,被他的视线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片,硬着头皮说:“……那要是有天没太阳呢?我怎么每天和猫晒太阳。”
这问本该很难。
“好说,”席必思又笑了,像在解一道送分题,“我家和西王母很熟,找她借只金乌给你造个太阳。毕竟我们都是昆仑那块儿的,半个邻居。”
“猫要是觉得我说得多嫌我烦呢?”
“不可能。”席必思说,“别的猫不知道,这只猫从来不会嫌主人烦。”
“可我有些想法吓猫一跳。”
“你说得越多,猫只会觉得你更爱猫。你又不会随便就和别人说这些,猫只会高兴。”
席必思身后的尾巴缠上他的腿:“你好冷,来我抱抱。”
他说着,已经把谢松亭抱紧了。
他动了动猫耳朵,耳朵上短短的绒毛挠到谢松亭的下巴,很痒。
撒娇一样。
远处落雪洋洋洒洒,谢松亭看不分明。
周围极静。
薄雪在站着的两人头顶落下薄薄一层。
“席必思。”
“嗯?”
“初二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带你去见我妈。”
“不是大年初一?”
“不是,”谢松亭的声音很坚定,“过几天我跟你回首都,大年初一我在你家过。”
他睫毛沾上雪粒,眨动眼,听见席必思的声音就贴在自己耳边,寂静片刻后是纯然的惊喜,沉沉笑说。
“谢松亭,我好爱你。”
谢松亭抱紧他,小声说:“我也爱你。”
特别、特别爱你。
猫动了动耳朵。
是听见了。
但这个计划……
很快就出现了偏差。
看完雪回家,谢松亭被席必思缠着要踩他一脚。
谢松亭杵在地上不愿意上床,哄他说:“你强迫我踩你有什么意思,我主动踩你不是更好吗,下次?下次吧。现在不想。”
席必思见招拆招:“不冲突,今天先实现一下前面的。后面的等你什么时候想了再说。”
他很快把单选题改成了多选题。
谢松亭神色纠结。
席必思看着他笑,知道看雪时说的他还是听进去了,抱着被子等他上床。
席必思:“等等。”
他脸色突然一变,按在床上的手覆上虎毛。
谢松亭有些意外:“怎么了,不……”
他看了一眼席必思的手,再去看席必思的脸,就这么转动视线几秒的时间,席必思已经红成了煮熟的螃蟹。
发情热带来的红,连脖子都不能幸免。
席必思皱紧眉,喘了口气,说:“我估计我过年……回不去家了。”
谢松亭:“发情期到了?”
“你……你别靠近我,”席必思说完,又觉得不妥,自己睡床谢松亭睡哪?于是又说,“我去客厅,你睡吧,我……”
被谢松亭拉住了。
谢松亭在床边坐下,说:“不是你说的要我亲近猫吗,怎么猫还要跑?”
“那能一样吗,”席必思手臂上的虎毛反反复复,一会儿被压制住,一会儿又冒出来,像欲望和理智在角逐,“发情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都没底,你别怂恿我了,我怕伤着你。”
谢松亭看着他,眨了眨眼,笑了:“可我没用力。”
席必思脸更热了。
谢松亭:“怎么不把我甩开?”
席必思:“……难得拉着我,我不想放手。”
谢松亭心软得一塌糊涂,像硬糖里的流心,被席必思这几个字咬开了。
他点点头,说:“我也不放。”
席必思和他对视。
他控制不太住自己的人形了,被谢松亭拉住的那只手完全变成虎爪,指甲也冒出来,拢住谢松亭的手腕。
弯月般的指甲并未刺破皮肤,只留下一道红印。
席必思盯着那道红印,脑子里像烧开了一锅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心想。
疯了。
他是想让谢松亭主动点。
但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谢松亭向后躺倒,长发铺在床上,仍拉着他的虎爪不放,还有心情揉他肉垫的缝隙。
他不催促他,却也不放开,所有的动作便都像美好的折磨。那双眼从席必思眉心向下,停在唇上。
像在勾引。
见人还是不动,谢松亭侧过脸,轻轻亲了一下撑在他脸侧的虎爪,说:“刚才在外面天黑没看清,你的毛纹路好帅……”
席必思脑子里那锅水轰一下,炸锅了。
他一臂已经兽化,另一臂还是人的模样,轻而易举把谢松亭向床头带了带。
席必思把他压牢,压抑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他连皮肤都烫,谢松亭像被熔岩烫了一下,但贴紧了又觉得,内里十分温暖。
谢松亭捧着他的脸,手也被他的体温暖热,轻声说:“我第一次对人这么说,你听好。”
他和席必思的状态完全不同。
他神色清明,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会引发什么后果。
席必思听到他说……
“别忍了,席必思。
“你粗暴一点。”
泡泡贝斯被同时从猫窝里薅起来时没一个反应过来,等摔进客厅沙发,才喵喵叫起来。
“怎么了?睡得好好——”
卧室门砰地关上,震天响。
只能听到一声短促的低喘,有人似乎很惊讶,接着卧室完全安静。
两只猫面面相觑。
泡泡先问:“什么情况?”
“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被听到吧?”贝斯说,“我主人有那种不让人听见声音的东西。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次我看见来家里的客人和他在说话,但我就是听不到。他和我说这种时候最好别靠近。”
泡泡不信邪,凑近卧室嗅了嗅。
——被虎的气息惊得浑身炸毛,躲到阳台瑟瑟发抖。
贝斯摆摆尾巴,心想你个弱鸡,接着自己也去闻了一下。
——被虎的气息惊得浑身炸毛,躲到阳台瑟瑟发抖。
外面还在下雪。
两只猫团挤挨着,一起瑟瑟发抖。
哪来的老虎?!
还发情了?!
第42章 两天之后
谢松亭从未料到这个过程那么漫长。
而且他也头一次知道,老虎不止舌头有刺。
虎鞭,也有刺。
因此床头手机响起来时他几乎像是得救了,那双这两天被舔舐得发红的眼皮朦胧一睁,从另一个人火炉般的胸肌里逃脱,拿起床头手机。
压着他的人放慢动作,亲昵地舔湿他右眼皮上的小痣。
谢松亭清了清嗓,才按下电话,说:“毕老师。”
他声音沙哑。
毕京歌一时没分辨出来。
“是你吗?谢松亭?”
“是我,毕老师,我这几天没、没怎么喝水。”
或者说喝了,但也都流出去了。
“注意身体。尤其天冷,更不能马马虎虎就过了,马上过年,也提前给你道个喜。”毕京歌寒暄道,“春节后两周我都有差要出,你的咨询……”
“完全没问题,”谢松亭想也没想,“等您忙完了再联系我。”
“那我不打扰你了,注意保护嗓子。”
“嗯、嗯。”
谢松亭挂掉电话,被人奖励地亲在唇上,说:“饿不饿。”
不知道为什么,谢松亭竟然没回他这句话。
谢松亭合上手机,问。
“……你好点没?”
“一阵一阵的。”席必思起身拿来毛巾给他擦脚,说,“抬腿。能当人的时候我尽量当个人。”
谢松亭的腿从脚踝到腿根,遍布吻痕和指痕。
有些地方还有交错的牙印。
他该羞涩的,但如今不知道是太熟稔,还是都亲密接触了,也就破罐子破摔地任他握着,被他擦脚踝和小腿,没什么多余的抗拒动作。
只蜷了蜷脚趾,挪了个角度,让自己被他握得更舒服。
被人拿毛巾擦脚的触感和被舔其实很像,只不过没有虎舌上的倒刺,便没有那种痛中带爽的刺激。
十分温和。
谢松亭懒懒地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问:“上一张床单呢?”
“一会儿我去洗。”
“那我再睡会儿。”
“嗯。”
席必思擦完,过来拢了拢他的头发,拿发绳给他扎了个低马尾,免得头发睡觉时乱黏他。
谢松亭似笑非笑地看他扎头绳,因结束没多久,手腕与肩头还泛着深红:“之前不让我去拿。”
席必思低笑着亲他下颌一口:“那会儿……能放过你吗。”
谢松亭浑身没劲,不接话了。
席必思扎好头发,把被子给他掖好,去洗床单了。
谢松亭把自己裹成蚕蛹,视线乱转着,最后定在一处。
卧室里放着个血红色的珠子。
席必思说那是金乌的一滴血。
终年温暖,源源不断。
他拿出来时被谢松亭咬了一口锁骨,问:“不提早拿出来?”
席必思把珠子随手一放,“那我还怎么和你一起睡。再说了,我不也很暖和吗。”
谢松亭:“……”
谢松亭咬了他第二口。
如今他一点都不冷了,据席必思说,金乌血还能屏蔽周围的动静。
谢松亭完全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这里静得针落可闻,什么鸡鸭猫狗,龙蛇虎兔,听不到了,全都。
他睡睡醒醒,睁眼席必思依然不在,闻到饭香,迟钝地反应一下,才起身去卫生间。
肚子不太舒服。
卫生间外放着洗衣机,他在那发现正蹲在滚筒洗衣机对面、靠着墙、神色放空的席必思。
正等着洗完结束,好去拿衣服和床单。
谢松亭一言不发,从他身旁经过。
走了半步,被人用尾巴勾住了脚踝。
那人问。
“还难受吗?能自己起来了?”
话里藏着一层是,之前都是被他抱下来的。
谢松亭偏头看他一眼,视线向下,凉凉地说:“以你的尺寸,前两天我要是真把你杀了,法院都能判我正当防卫。”
看似骂人,实际是不是骂人看席必思的脸色就知道了。
席必思一点不怒,反而笑眯眯地继续和他拌嘴:“好歹是人民法院,怎么一点都不偏向人民。”
“你是人吗?”谢松亭着急去卫生间,“把我脚松开,我出来再跟你算总账……”
他卡了壳,剩下的话直白得他说不出,只好烦闷地抿唇。
“总之松开!”
席必思乖乖让人过去,说:“记得出来吃饭,马上汤炖好了,别在里面待太久。”
谢松亭反唇相讥:“还不是你!”
席必思仍然笑着哄他。
他现在心情好得包容一切,更何况情绪不怎么外露的谢松亭。
这种难以和外人言说的小脾气,席必思别说生他气了,他恨不得他每天来一次让自己哄一哄。
可爱得不行。
“吃饱饭你怎么发脾气都行。”
“我呸。”
谢松亭心想,你说的吃饱可不止一个意思。
他现在都要对另外那个意思PTSD了。
发情热下去了像个人了,没下去的时候……
哪和人沾一点边!
他在卫生间坐了半天,感觉自己像只烂了的水果,起来时一抬眼,看见磨砂玻璃外的人影。
席必思就在外面等着,一步外。
安全距离。
谢松亭好气又好笑。
之前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现在知道距离了?
他拉开门,垂眉洗手。
这人像猫一样退开两步,看他没拒绝,身后的尾巴又粘人地卷上来,问。
“说好我给你舔掉的,你不让,还得在里面蹲半天。”
“谁和你说好了,反正不是我。”
这里的水龙头没接热水器,下水冰凉。
谢松亭一双手在冰凉的水下冲,很快散了暖意,也驱走了身体里那点倦。
席必思好声好气地说:“我自己说好了还不行吗?”
谢松亭一拳打在棉花上,牙疼地说:“哪都舔,你就不嫌脏?你舔了再也别亲我。”
“不是不嫌脏,是不嫌你。”席必思把水龙头关上,一双手暖风机似的,握着他把他的手烘干了,“而且也不脏——”
被谢松亭捂住了嘴。
谢松亭强行冷静:“别争了,你一会儿下去买点套。”
“嗯。”席必思左看右看,看他是没怎么生气这点,才笑说,“炖的排骨,你多吃点。”
摩挲一下他手腕的红痕,又说:“一会儿给你贴块膏药。”
“你也知道捆、得、紧、啊。”
谢松亭语气更凉了,抽手走人。
等走到沙发,碗筷已经摆好,就等他了。
谢松亭吃饭不说话,眼睛盯着汤表面浮起的油点发呆。
他怎么之前没发现这货道貌岸然的,前两天骚话一句接着一句,现在乖得像个三好学生,割裂得谢松亭还以为见了他的同款复制人。
脸被人一碰。
谢松亭一惊,回神。
他的脸最近被带着倒刺的舌舔过太多次,总觉得面皮都薄了一层,挨到另一个人的指尖时一烫,立刻红了。
“怎么不吃?”
席必思声音关切。
谢松亭应激了,下意识说:“我不要吃你的——”
席必思:“……”
谢松亭:“……”
他爹的,忘了现在不在卧室。
是真在吃饭。
草。
谢松亭:“你……你别和我说话,你让我自闭一会儿。”
席必思被他的形容可爱到了,笑说:“好。”
他这时倒显得清心寡欲,仿佛发情期时的老虎不是自己一样。
这顿饭在互相沉默中吃完。
席必思下楼买东西,谢松亭走向阳台,去找两只猫。
泡泡尖叫道:“你别过来!”
“怎么了?”谢松亭停下步子,皱眉。
贝斯发着抖,话都说不好了:“你现在浑身都是老、老虎的味道……我们害、害怕……”
谢松亭:“……”
泡泡:“我要出去,我不呆在家里了!”
一向很喜欢人类的贝斯也投了赞同票。
谢松亭无比郁卒,把两只猫扔出家门,猫碗猫水放在了门口。
两只猫窜得极快,远远地跑入小区的树林中,听猫群的动静,逸散的老虎气味把它们也惊了好几跳。
他把金乌血放在阳台,在阳台两个太阳花坐垫之一里坐下。
晒太阳。
腰还有点酸,但得益于蚕丝,的确比之前身体素质好得多,他没什么大事。
即使虎鞭有刺。
席必思一开始给他扎的马尾有点低了,发圈慢慢滑下来。
谢松亭余光瞥见,拿在手里。
是个毛绒发圈。
他很喜欢毛绒的手感,多捏了两下,身后长发披散到身前。
谢松亭看着头发想,要不要把这头头发剪了。
一开始头发越蓄越长是因为发病,而且头发长了可以轻易遮住脸,现在看到幻觉也不怎么……
谢松亭向前回想,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该看到席必思给他的幻觉了。
不知道席必思的幻觉是什么样的。
他坐在这里默默思索的空当,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自己家门口,塑料袋窸窣作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锁舌咔哒一声,开门。
来人放下袋子去洗了手,再提着袋子来阳台找他,不知道买了多少,沉甸甸的。
谢松亭愣愣地看着他。
此时下午,太阳落山,橘红的光照得皮肤失去本色,全融进自然光中。
席必思拉过太阳花坐垫坐在他身前,见他愣神,还沾着水的手一个张合,甩了他两滴水。
谢松亭没躲开:“满手是水,你别……”
席必思看他还是没怎么回神,又弹了两下手,说:“乖宝别动。”
这昵称不是刚起的。
这两天里有的。
谢松亭不想被这么喊,被他第一次这么叫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朝床里缩得更紧,强烈表示抗议。
被席必思抓着脚踝从床里拉出来点,反驳说我比你大三百多岁,叫你一声宝不合理么?
还哄他放松点,别那么紧绷,腿怎么一直发抖?亲一口……
谢松亭不动了,可还是下意识闭着眼躲水珠。
“……甩我干嘛。”
他这么坐着,盘着腿,垂着发,手里还捏着自己买的发圈。
表情有点嫌弃,身体却诚实地坐好不动。
乖极了。
席必思心都被他软得塌了一块,把剩下的一点湿在自己衣服上抹了,含笑注视他,说。
“给我的小树洒洒水啊?”
第43章 谁是骗子
小树不是真的树。
水也可以不是真的水。
谢松亭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躺下,挪了好几个角度,仍然消不掉身体里有什么在往外流的强烈触感。
假如他是动漫人物,那现在,他头顶的对话框里,应该是一团解不开的浮动黑线团。
谢松亭没穿衣服,裹着毯子就这么躺着,反正穿了也要脱,他懒得再换来换去。
倒是另一个人,在此期间乐此不疲地换。
现在是……
第三天晚上。
谢松亭掰着指头算日子,看席必思拿出窗花和灯笼四处张贴,才意识到年关将近,快过年了。
他躺着是躺着,但毯子不够长,露出一双满是痕迹的腿在外面晃。
席必思贴完灯笼,走过来握住他脚。
不冷。
就又去贴窗花。
席必思关照人时没谁能招架得住。
而且无比自然。
谢松亭刚觉得躺得不舒服,就被人递了台满格电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视频看得嘴唇发干,又被投喂了一盘洗干净的提子,吃完被甜得嘴里发腻,席必思刚好经过,放下一杯温水……
明明席必思也在忙,但谢松亭完全没有自己被忽视的感觉。
贴得满屋子都红火了似的,席必思走到沙发,把谢松亭手里的金乌血珠子拿出来。
谢松亭被他捏着小腿肚揉了两下,舒服地眯起眼,问:“怎么拿走了。”
“外面放烟花,想看吗?”
“这边看不见,我倒想看。”
“我带你去看,保准儿能看见,视野还好。”
“去楼顶吗?”
“嗯。”
谢松亭说,好。
席必思要带两个坐垫,谢松亭拿下去其中一个,说:“一个就够了。”
我坐你怀里。
果然是保准能看见。
天台的锁席必思只是轻轻一拧,不知道怎么就开了。
夜风渐起时,谢松亭就这么和他挤一个坐垫,那人结实有力的腿夹着他的,手箍住他的腰,下巴放在他肩头,一点也不觉得冷。
远处的烟花炸开,离得很远,声音不大。
席必思抱着他,挨着他的头发和他说话。
“想知道我为什么变猫吗。”
“为什么。”
“怕你十年没见我都把我给忘了,先跟你培养培养感情,了解一下你的生活习惯。”
谢松亭笑出了声。
“笑什么。”席必思难得有点不高兴。
谢松亭轻轻挠他手背,说:“你那个幻觉,从毕业就开始一直跟着我了,阴魂不散的。拜他所赐,我就没觉得你离开过我。”
他说得很简单、很随意,仿佛过去十年是一只用手便能扇走的飞虫。
可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
“我要是能早……”
“没什么早不早晚不晚的。”谢松亭拍拍他的手,“现在挺好。”
关于过去十年,他很少提起。
谢松亭枕着他,知道他欲言又止什么似的,说:“不是我不想说,席必思,是没什么意思。”
“我每天、每天,做的都是重复的事,在这么个小地方窝了十年。有什么好说的?”
那时他处理自己的幻觉都够呛,哪还有心情应付别的。
他真说了,席必思又心疼。
所以谢松亭不爱提。
“而且你的幻觉继承了你的帅,”谢松亭岔开话题,说,“可惜摸不着,幻触的概率其实挺低的……这么想想可惜了。”
要是在往常,席必思会继续问。
今天他顺着谢松亭岔开了话。
“怎么就是我的幻觉了,明明是你的幻觉。”
“可幻觉是你。”
“那不是我。以后我找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把它驱走。”
谢松亭仰倒在他怀里笑。
“又笑,怎么就这么好笑了。”
席必思抱着他,没辙地耷拉眼皮,是真不高兴。
谢松亭还没停下,仍在笑:“我也这么想过……我还问过毕老师……”
他嗓子还是不舒服。
即使润喉的银耳莲子汤喝了不少,这么笑起来,也还是呛咳。
“毕老师怎么说?”
“毕老师笑了,笑得好像我是个几岁的小孩,在说自己要造航空母舰。”
烟花越来越大,他们不再聊天,一起把目光投向远空。
灿烂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各式各样讨喜的花形,并不一闪而逝,尾部的烟火流星般,很久才完全坠向地面,失去最后一点光亮。
颜色各异,声响也不太相同。
但都不断地、不断地盛放。
烟火结束得很快,席必思把他抱紧,询问说:“回去吧?不喝冷风了。”
谢松亭被他背在背上向楼下走,手里抓着垫子,逗他说。
“嗓子疼是因为我喝冷风喝的么?”
“警告你,我们在下楼梯,而且这小区的楼梯年久失修……”
“唉,”谢松亭叹了口气,“逗不了了,之前喊个猫咪都多高兴呢。”
他难得活泼点。
席必思笑了,抱着他腿颠了一下,立刻被人抱紧肩膀,贴紧了背。
他背上,谢松亭留的抓痕还没消,被人紧贴。
痛还在其次。
热得从脚烧到心。
谢松亭被放在床上时下意识去抱席必思,以为他又要来,说:“之前都按时睡,这几天熬夜竟然觉得不太正常了……”
席猫猫立大功。
席必思亲亲他的脸:“那现在睡。”
“不是说两周?”
“没事,好得多了,安心睡吧。”
谢松亭狐疑地打量他:“没骗我?”
“真没有。看,我现在人形维持得好好的,你休息吧。”席必思话锋一转,“你要是特别想,我当然却之不……”
恭。
谢松亭把自己埋进被子,当听不见。
席必思笑了笑,把金乌血放下,自己去了客厅,和席悦发消息。
【席必思:悦姐,有没有能回去的小玩意】
席悦的回答十分精准。
【席悦:回到哪,回去多久】
【席必思:高中,不确定】
【席悦:我找找看】
席必思收起手机,在黑暗里手撑下巴,默默坐着。
只要状态稍微变好,谢松亭柔和的辉光就会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比如他一点也不想让席必思为自己之前的事心疼,不想困扰自己很久的幻觉让席必思也困扰。
谢松亭不说。
他好像当自己是个封印,把凌乱的过往全部封在体内,期待时间能把那些化掉,就像之前十年惯常的那样。
他不想别人为他担忧,也不想别人为他心疼。
都太重了。
他好不容易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好的。
席必思看着墙面。
他今天贴窗花,装饰屋子,在墙上某个地方发现道道抓痕,隐蔽地被斗柜挡住。如果不是自己挪开,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像谢松亭之前……控制不住自己留下的。
席必思刚来时,谢松亭说……
喜欢吃酸的、辣的、苦的。
但席必思和他住的这段时间,发现他口味比自己清淡得多。
之前说喜欢……
更像是用刺激味蕾的方式脱离扭曲的思维。
现在不需要这些,自然远离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幼时冬天被冻得太狠,谢松亭冬天非常爱喝汤。
喝完汤身体热得很快,整个人都是暖的,他抱着碗时下意识会弯一点嘴角,和平时的笑都不一样。
谢松亭总说席必思骗自己,可他自己也一样。那些难忍的狰狞过去,全在名叫“谢松亭”的骗子的谎言里。
只是窥见这一角,席必思都觉得心要碎了。
发情热没过去,但经过几天熟悉下来,席必思已经能很好地压制住。
他听着自己闷烫起来的呼吸声,终于在午夜等来了一条消息。
【席悦:找到了,我寄给你?】
【席必思:不,我们回去给你拜年】
【席悦:亭亭也来?】
【席必思:嗯】
【席悦:好】
廿八那天,刚好是席必思发情期第一周结束。
谢松亭坐在凳子上吃烤红薯,等席必思收拾行李去首都。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席必思没带换洗衣服。
首都那边他衣服多的是,等谢松亭到了,让家里的老裁缝再量身定做几套,普通的常服去了再买。
穿他的更好。
他提着双肩包矮身下来,咬了一口谢松亭手里的红薯。
谢松亭把红薯又递过去点,方便他咬。
从谢松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席必思垂下来点额发,搭落在眉弓,衬着他转折分明的、冷峻的眉。
来这这么久,头发也长长了。
谢松亭像摸猫那样撸了一把他的头发,从额头摸到后脑,听见航空箱里看着他们的贝斯喵道:“我也想要摸摸。”
这两位今天一早被席必思找到,从垃圾堆揪回了家,正无聊着。
泡泡不甘猫后:“那本大王也要!”
席必思看了谢松亭一眼:“不准摸。”
谢松亭:“嗯?怎么了?”
他一扭头,航空箱里的两位已经瑟瑟发抖着趴下了。
席必思又问:“为什么泡泡总是自称自己是大王,你这么叫过它?”
谢松亭没明白这又怎么了:“对,我叫的,我给他起的外号。”
“不准叫了,你还没这么叫过我。”
谢松亭:“???”
席必思也一脸不对。
片刻后,他说:“应该是发情期激素作用……嗯,你前几天都在床上,现在稍微一动,我就想让你只关注我……”
剩下的他不说了。
谢松亭好奇地打量他,握住他的手指抚平他的烦躁:“我只和你说话,这总行了?”
贝斯向航空箱深处窝了窝。
泡泡又翻了个白眼。
席必思:“嗯。”
谢松亭百无聊赖,突然想起之前两只猫的话。
不是说他身上有席必思的味道吗?现在看小猫没有应激。
是没有了?
他随口问:“你的气味还能随收随放?”
“不是随收随放,”席必思解释说,“让它们闻不到很简单,就像吹个泡泡,再把它们弄进去。”
谢松亭:“能把我也弄进去吗?”
“你已经在了,我也在。”
“?”
“不然出去吓别的动物一大跳。没发现这几天周围连虫子都少了很多吗?被虎味吓的。”
“发现了,但没想到是因为你。”
谢松亭说着,老虎本人已经低头蹭了他一下,说:“你又闻不到,这有什么,不喜欢吗?还帮你赶走别的动物了,免得吵你。”
“没不喜欢,就是我闻不见,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
马上要坐飞机离开这里,谢松亭思绪发散得很快,又换了个问题:“你既然有工作,那你工作的地方全是山海经里这些……神兽之类的?”
“有人。大部分地方都是人在运作,神兽数量不多。”
谢松亭眼睛亮了亮:“怎么进?像考公考编?考进去?”
“不清楚,我的工作和这些不沾边,”席必思想了想,“不过我认识的人有的很了解,你要是想在这种地方工作,我找她让你问问。”
谢松亭:“好。”
席必思看他解决一个问题,又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笑了一下。
找来的人……
你也认识。
第44章 我也归你
谢松亭在航站楼外下来时,不自觉地紧张。
双流实在太大了,只是和席必思手拉手站在人群里,他都有自己会走丢的错觉。
一双手从他身后捂上来。
“又看到幻觉了?”
谢松亭在他温暖的手心里点头,又摇头。
“看到了,但不是因为幻觉?”
席必思的猜测一向精确。
“嗯。”
“那我带你走,”席必思把他手握得更紧,带着他向航站楼走去,“抓紧我。”
过了防爆检查,进门找柜台,取登机牌,托运两只猫。
打包航空箱,补交运费,再去柜台办理交接手续,和两只猫崽挥别。
谢松亭:“吃的喝的都在,玩具也给你们每猫塞了好几个,贝斯托运过一次,你可没有……”
泡泡不以为意:“放心吧,别唠叨了,我都多大了。”
看它没有应激,谢松亭摸了摸它,才离开两只小猫,和席必思一起去安检口安检。
两个人一起挤在人群里排队的情况很新鲜。即使上次他们去商场,因为时间卡得好,工作日工作时间,人也不多,没有人挤人的经历。
席必思站在他前面,宽肩窄腰,正拿着两个人的登机牌看。
他突然回头,凑得很近,快亲上去一样和他耳语。
“像不像高中在食堂买饭。”
谢松亭下意识想后仰,但想起来后面有人,硬生生止住了。
他张了张唇,扫向周边,发现没什么人关注他们,才松了口气。
一转头,撞进席必思的笑眼里。
席必思把手放进他口袋:“没什么人看你。”
谢松亭接触到他的目光,微微定神,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不像,高中也没现在贴得近。”
“哪没有。”席必思把他拉到自己前面,从后面站近,几乎把他挡在自己怀里,“毕业那天去办手机卡,我不就这么站在你身后吗。”
谢松亭回想片刻,恍然:“……原来那时候记下的我的号码。”
“嗯哼。”
席必思讨要奖励一样贴了贴他的头发。
知道谢松亭不喜欢当众亲近,他在外面小动作不多。
上了飞机,穿过一众经济舱落了座,谢松亭才意识到,席必思买的头等舱。
他四处打量一会儿,说:“头等舱原来长这样。”
他第一次坐飞机。
谢松亭在位置上坐下,看了一会儿窗外。
他们出门时,下面阴云漫布。
随着飞机抬升,穿过云层,云上阳光大亮,骄阳似火,像是能赦免所有沉闷的、积压的过去。
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景色,被另一个人握着手,结束了这场飞行之旅。
落地下飞机也一样的顺利,两人一人提一只猫,走出航站楼。
谢松亭和他一起在路边等车,突然说。
“席必思,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你不用送我什么贵的东西,我对这些……要求不高。”
能穿就行,能用就行,能吃就行。
他明明长了一张能把塑料袋穿成秀场时装的脸,自己的生活习惯却一向从简。
席必思听着。
“我想要……”
谢松亭看着远空。
首都的风很大,吹起他浓密绵软的长发,拂到和他站得极近的席必思身上。
“我想要和你记忆有关的东西。”
“什么?”席必思难得没明白。
谢松亭:“钱、奢侈品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
他认同毕京歌说的。
赤诚的爱才最奢侈。
有些人用了很久的旧物,不仅承载着物品的价值,还承载着情感的价值,假如丢了,就像丢了一块自己的记忆。
就像很多人不喜欢搬家。搬家过程中丢掉的物品不止记忆,也包括属于自己的那块空间。
许多年后回首旧室,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想要的是承载使用者记忆的东西。
对他来说,这才……
奢侈。
“你有用了很久但现在闲置的东西吗?”谢松亭问,“我想要。”
席必思:“好,到家了我给你找找。”
他们说话间,有辆车稳稳驶来,谢松亭不认识这什么车。
司机从车上下来,接过两只猫,说:“两位少爷,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谢松亭:“?”
席必思接过车钥匙开门。
来车通体黑色,车身外层的材料是肉眼看都能感觉到的顺滑,随着席必思按开门,车门蝠翼般向上打开。
谢松亭这才发现,这车只有两个位置。
……怪不得司机要走。
司机不走人,他们坐不下。
席必思坐进车里看他还不动,催他:“发什么呆,走了。”
再不走旁边那男的眼睛都要贴你身上了。
谢松亭坐进车里,拉上车门,对着这车的安全带研究了半天。
竟然是四条扣在一个圆盘上的。
谢松亭:“……怎么这么像变身腰带。”
席必思:“谁知道,这车是管家买的,阿斯顿马丁女武神。他说这个贵,让我开着来接你,有排面儿。”
谢松亭轻轻一笑。
席必思看他心情不错,多说了两句:“不过可能还有个意思……再没人开这车,车都要在车库里发霉了。之前管家还买了台阿斯顿马丁,one77,二手血亏,卖不出去,不敢和我妈提,天天跟我嚎。”
“管家是人吗?”
“不是,是只大蜜蜂。最好别让他变原型,蛰到谁就不好了。”
车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一路向市区内行去。
路上,席必思偶尔给他指个方向。
“我手边往外的方向再往前,就是东城区看守所,不过拘留所不在这边。”
“你挺清楚。”
“那可不,”席必思笑了,“之前在各个拘留所转悠,摸的门儿清。”
谢松亭:“你被拘留过?”
“嗯,小时候爱惹事。”
“比如?”
“比如……把人打了。”
“不碍事,”谢松亭放松地躺在车里,说,“我已经被套牢了,不会跑。”
谢松亭被他笑着伸手刮了一下脸,也噙着点笑。
他看向车窗外。
今天天气不凑巧,竟然开始落雨,雨刷将雨滴拨向两边,映出谢松亭沉静的脸。
到家时门口有人迎接,席必思说的管家撑伞在外面等,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席必思接过来,是双人伞,便去另一侧接谢松亭,让管家先一步进屋了。
谢松亭下车,走入他的伞底,被他递来伞柄。
雨越下越大。
伞顶砰砰落雨。
谢松亭撑伞和他一起站在雨幕中。
他们的声音都在黑伞伞底,好像大雨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私密而安静。
“你带着发绳?”
“你不喜欢带就我带呗。”席必思拿手指耙梳过他的头发,“发膜我也带了。”
等头发扎好,谢松亭绕到他背后翻这人一直背着的双肩包,果不其然找到了那盒自己还没用完的发膜。
“考驾照了吗。”席必思突然想到。
谢松亭:“……没有。”
席必思揽住他的肩向前走。
肩头那只手在这风雨中依然温暖。
雨大,不断冲刷的雨幕打湿鞋尖、裤脚。
无人在意。
“要去考吗,考了就能开了。喜不喜欢这辆?你开肯定很帅。”
“过了年吧……好吗?”
“当然好。特别好。”
铁灰色大门在雨幕冲刷下愈发高了。他们走进门,又经过一段花草丰茂的大理石路。
平时花草该开的很好看,不过此时因为下雨,都簌簌飘摇着。
在以前他会对这些应激,几乎看到类似的场景,他都会想起幼时家里墙角的霉斑,思绪一落再落。
发病最大的痛苦不是痛苦本身,而是谢松亭有清醒的时段,但单凭自己的力量,另外一个自己他拉不出来。
可现在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颗缺了个大洞的心里……
被人放了一盏灯。
走到屋檐下,谢松亭收伞打量面前的三层别墅,问:“这就是你的房子?”
“大概是……?”
“什么叫大概是。”
席必思把他手里的伞放进门口雨伞架里,再抬头时更靠近了,目光闪着,呼吸带着潮湿的雨水味。
谢松亭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有什么又没说,问:“又瞒我什么了?”
“这个房子……在法律上是你的。”
谢松亭:“???”
谢松亭语速很快:“房产赠与不是要被赠与人到场同意吗?你——”
席必思一指按在他唇上,笑说:“我是神,就算现在去看赠与协议,上面的签名也是你的字,字迹对比都认不出来。同意且到场的……也是你。我找了一只变色龙来帮我。”
“……”
不需要问他都明白变色龙能干什么了。
谢松亭木在原地。
席必思:“跟我上去看看吧。这里什么都归你。”
谢松亭木然地重复他的话:“什么都归我?”
“嗯。”
席必思补充说。
“我也归你。”
三层挑空的落地窗,不难想象晴日时这里多么阳光灿烂。
谢松亭扫过开放式厨房和客厅中的沙发,选择了先进卧室。
卧室里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木质香气,简洁干净,一应俱全。随手拉开衣柜,便装整齐的排列着。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家庭常备药品、基础的剪刀螺丝刀工具,分门别类。
这时首都早已供暖,脚下的木地板都散发着暖意。
谢松亭在一盆龙舌兰下面发现两只小虫。
“它们在聊什么?”
“聊……下雨了。”
从进了门,谢松亭就显得木木的,没反应过来似的,难以消化。
席必思:“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间。”
谢松亭被他带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一间卧室,但和一楼色调完全不同。冷灰色墙漆,墙面上挂着一架同色的自行车。
连床单都是石墨色。
黑沉黑沉。
谢松亭走到床边,摸到床上手感极好的真丝床单,还没站定,就听身后人快步过来,接着自己被一个抱举,扔在了床上!
他被突然的冲击摔蒙了,只来得及转身,被另一个人压上来。
身后那人拉开他的羽绒服拉链,动作流畅地剥他的衣服,语气却无比轻柔。
“摔疼了没?没吓着吧。”
之前一周谢松亭都在这样的突袭里度过,并不抗拒,抬手方便他脱,问:“发情期?”
“不。不是。”
谢松亭捏着他的耳垂,问:“不是?”
耳朵整个红了,在他的揉捏下发烫。
谢松亭身上这件家居服穿了很久,领口开得很大,露出雪白的肩头和锁骨。
上面还有另一个人留下的印痕。
席必思埋在他肩窝深吸口气,说:“我想很久了。从装修这栋房子那天开始就在想。”
“嗯?”
却没得到回答。
想贴近的念头太过强烈,语言都在更其次,只剩下呼吸、粘腻的水声。
暖气源源不断。
外面一声巨响,天际粗壮的闪电轰击地面,大地震颤。
潺潺流水顺着窗角流下。
密闭的屋中,呼吸交缠,不怎么见光的身躯在石墨色床单上绽放。不知道碰到哪里,他腰背弓起,腿发着颤失声片刻。
滚烫的眼泪被另一人舔走,那人轻笑,说。
“想这床单特别、特别衬你。”
第45章 未接来电
谢松亭从床上醒来时头脑昏沉。
他坐起身,头发散着,神色倦怠,假如忽略面孔,真的很像条孤魂野鬼。
谢松亭半眯着眼去摸自己的发绳,摸到另一个没穿衣服的家伙——
席必思还在睡。
感知到他的触摸,那人在睡梦中也迷蒙着回应了,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又睡过去。
谢松亭难得看他起的比自己晚,就这么坐在他身旁,看了他一会儿。
“竟然不亲我。”闭着眼的男人长臂一伸,把他揽进怀里,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醒了。
“老爱咬我,不亲。”
谢松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住他,阖上眼。
“这次不咬,再说了,你不也咬回来了。”
“舌头疼。”
“嗯?伸出来我看看。”
“一边去,没刷牙……”
谢松亭挡他的脸。
这人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问:“还不高兴?明明昨天叫那么好听……”
这话像根长杆,把两人之间仅剩的薄纱也挑开了。
谢松亭像被人拉着明晃晃站在太阳底下,却一丝反感也没,低声威胁说。
“要是还在那边住,我已经拿烟灰缸砸你了。”
他说的很多话席必思只过个耳朵。
虚张声势罢了。
“真想要烟灰缸?我让管家去买。对了,打我记得用力,不然我怕自己爽到。”
“……席必思!”
席必思低笑,又亲亲蹭蹭地把他抱进怀里。
这个早晨安静无比,周围浮动着草木的香气,谢松亭在他怀里找个位置躺好,闻到被单上洗衣液的味道。
窗帘没拉实,露出的一角光斜照进来。
温度湿度都刚好,智能家居发出微弱的声响,四周静谧得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的呼吸。
原来……
原来他的生命里竟然有这么一天。
席必思像能通他灵一样,说:“以后还有很多个今天。”
“嗯。”
谢松亭闭着眼,困倦地蜷起来。
席必思已经下床穿衣服去了。
过了会儿,他又走回来,在床边坐下,拽他的被角:“还不起床?懒虫宝宝,动一动。”
“困……别拉我被子……”
谢松亭抱着被子不放,苍白的身躯全掩在石墨色的被褥里,赖着床,就是不起。
席必思其实很爱看他这么和自己耍赖。
但再不起饭都凉了。
“饭好了。”
“不想吃。不吃。”
谢松亭脸埋在被子里,连借口都懒得找,接着闻到了饭香。
是阿姨把餐车推过来了。
席必思用手勾缠他的发丝,看他明明已经醒了,就是犯懒不想动,没怎么思考便矮身过来。
“你干什么……喂!啊!”
席必思把他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身后的尾巴缠上餐车扶手,拉着餐车下楼。遇到楼梯,尾巴直接变长,麻绳一样捆了餐车一圈,背后长眼睛似的带下来。
谢松亭被他抱着向楼下走:“这家里不是还有别人吗……!你放我下来!”
“没了。除了刚才那个做饭阿姨其他都被我赶走了。”
“……发什么神经?赶走干什么?”
但挣扎的力度变小了。
席必思暗笑。
“碍事。都在这还怎么抱你下楼玩儿。”
“席必思,你挺有做昏君的潜质。”
“昏君多美人,我就一个,他还赖床,我哪儿昏了?”
“……”
谢松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槽他大清亡了,还是槽他美人赖床,憋屈地闭了嘴。
席必思走到一楼落地窗前,把人和餐车一起放下。
谢松亭用被子把自己裹好,在短绒地毯上滚了一圈:“沙发呢,昨天晚上还在。”
“也碍事,挪走了。”
“……这家里什么才不碍事?”
“你和我。”
“……”
谢松亭一闭眼一睁眼,这人已经又变回老虎,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上次变原型是在野外,夜里,即使谢松亭视力再好,也看不太清楚。
这次就不一样了。
巨兽的皮毛油光水滑,虎纹交错,在阳光上稍微一照便发着暖,走过来打着呼噜舔他的脸。
因为老虎太大,谢松亭视线里全是舌头和虎嘴,他去挡,还蹭到了尖齿,立刻感觉到老虎克制地收嘴。
“给你舔舔,别躲嘛。”
“我被子!”
“放心吧,这地方外面有阵法,你就算脱光了也看不见。”
他现在也没衣服!
见谢松亭卷着被子要起来,老虎一爪把人按住了,眯起眼道:“之前你说的让我舔,不算数?”
谢松亭被他的肉垫按住被子,也按住一片胸膛。
他脸立时红了,下意识去掰席必思的爪子。
掰到一半,手感又特别好。
于是不掰了,躺平任舔。
只是偶尔,这阳光灿烂的落地窗前溢出几句抱怨。
“轻点,轻点,要被你舔得脱层皮了!”
“喜欢你才舔你嘛……怎么不说话,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但是轻、轻点……疼……”
对方一点改正的迹象都没有。
谢松亭火了,吼他:“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倒刺吗!席必思!你有毛我没有!”
“好好好,我轻点我轻点,真的轻点,别生气……”
但舔过去会漫过一片红,特别美。
席必思没敢说。
整个午间,谢松亭都和老虎呆在一起,他一旦有稍微走远的趋势,就会被尾巴缠住带回席必思身边。
连拿衣服都能用尾巴代劳。
还能说什么呢。
谢松亭也想长一条。
吃过早午饭,席必思变回人形做俯卧撑的时候,谢松亭正在二楼卧室,在席必思包里翻找自己响铃的手机。
他拿出来一看,是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谢松亭原本想挂断,但想了想,去楼下找了席必思。
这人穿着无袖T恤,正单手撑地,动作标准地撑起身体。
谢松亭攥着手机走过来,在他腰上坐下了。
席必思顿了顿,继续做俯卧撑,问:“怎么了?”
谢松亭整个人随着他的动作幅度轻微起伏,感觉有点不稳,撑了一下他的背,盘起腿。
“有个电话,犹豫要不要接。”
“谁的电话?”
谢松亭把手放在他薄薄的T恤上,隔着背按住他背部肌肉,因为发力,正硬着。
他很焦虑,所以想和席必思紧贴的欲望变强了。
谢松亭:“我妈。不知道接了该怎么说,不然不接了?”
电话铃声还在响。
席必思:“她一般都说什么?”
“担心我找不到工作,担心我没耍朋友,担心我烂在家里……不过临近过年应该会加一条,担心我过年不回家。”
谢松亭干巴巴地又说:“可能也不用担心……我这十年没回过家……”
“接吧,有我呢。有什么说不好的我给你补充。”
“千万别,我怕她接受不了。”
电话在这时停下来,不再拨号。
谢松亭松了口气,刚想从席必思腰上下去,手机又响起来,又僵硬地坐了回去。
“你不都打算告诉她了吗?”席必思笑着趴下来,转头看他。
“告诉她什么?”
“不然平时接电话你紧张什么?”
谢松亭转了九十度,在他背上躺下来:“偶尔觉得跟你谈恋爱也挺烦的,怎么想什么你都知道……”
他的发丝从席必思身上掉下来,痒痒的。
席必思翻身,让他从自己背上滑下来,刚运动过的身体冒着热,把他抱紧了蹭他颈侧:“快接,再不官宣我真要被你急死了。”
“接完再亲——”
还是接了。
在那边说话之前,谢松亭率先说:“妈,初二我带人回家。”
“啊……啊?”那头李云岚的声音有些恍惚,挺难得,“谁啊?女的男的?不是你的幻觉吧?”
谢松亭:“……”
席必思憋笑憋得发抖,毛茸茸的短发在他颈侧蹭来蹭去,像只不听话的猫。
谢松亭:“不是,活人,男的。”
李云岚:“哦、活人……”
她如梦初醒一般:“男的?!”
谢松亭:“嗯,嗯……”
李云岚沉默了会儿,说:“也、也行,你喜欢就行……你真要回来过年?”
谢松亭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简单,而且第二个问题竟然是确认自己回不回家。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李云岚为什么会这么问。
经历了高考结束,大学劝退,那年十一月末十分萧瑟。
某天,谢松亭去咨询室,偶然间按错,拨通了李云岚的电话。
他没发现。
他从心理咨询师的咨询室出来,拒绝了咨询师让自己去精神科的建议,走下楼时,刚好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去拿手机,才发现两个小时都没挂断的电话。
李云岚匆忙赶到,眼睛通红。
攀市到蓉城,车程两个小时,她手上洗碗用的袖套都没来得及摘,二话不说走过来,给了他一巴掌。
谢松亭被打得偏过头,捂住脸,一声不吭。
他闻到手套上洗碗水的味道。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谢松亭转回头,轻轻地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把我治好吗?”
少年人身躯单薄,声线发哑,该是个好学生的样子。
他的头发在过去几个月长得很长了,盖住眼睛,也盖住细碎的表情。
如果谢松亭的生活是一块布,复杂的家庭关系把它撕裂,那么母亲的爱就是线。
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缝织的线。
这些线把他的生活拉扯着,密密麻麻地缝补上。
可这线在她说自己是捡来的那天……
绷断了。
他问完这句话,李云岚看着他,像看一条养不熟的狗。
谢松亭没想到她先服软,但她服软了。
“你跟我回家,我……”
“不。”
“别不听话,我们回家再想……”
“你爱我吗?”
“什么?”
李云岚愣住了。
谢松亭心里想,她说一句爱我,我就跟她走,之前的我全忘掉。
可直到最后,也没人说一个和爱相近的词。
可能刚从咨询师的咨询室出来,谢松亭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倾诉欲,继续说:“……可我爱你。”
妈妈,我不在意这个世界是不是烂透了。
可我在意你是不是爱我。
如果真的爱,为什么说不出来呢?
你说我是你捡来的那天,是不是也曾快意过?
是不是在你肩上的包袱太多了,甩掉一个更好?
“别管我了,你回去吧。”谢松亭带着脸上的巴掌印和她擦肩而过,说,“现在回攀市……你还能做个晚上饭。”
他没留李云岚。
他的租屋很小,两个人住不下。
他其实相当想念家里那棵龙眼树,也很想念两只喜欢吃龙眼的小猴,更想念后山那眼清澈的泉水。
可他在明确地被再次接纳之前,不敢回去了。
而且李云岚的眼神实在……太过疲惫。
只是看她一眼,他都觉得自己是她的负担。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之后十年,每次临近年关听见烟花声、爆竹声,他都会梦见李云岚。
梦见那双总是在干活的手,梦见那脸上疲劳的沟壑,梦见那微微下垂的、不悦的嘴角。
梦见他的妈妈。
“……嗯,我真要回来过年。”
“你那病,你和人家说了吗?”
“说了,他就在旁边,你和他打个招呼?”
“不、不了。过年来再说吧,我、我还要做饭。”
“……现在下午两点了,还要做饭吗?”
“啊,不是,我养了几只鸭子,该去清鸭房了。”
“那我挂了。”
“嗯、嗯。”
谢松亭放下手机,问:“想听我以前的事吗?”
席必思放在他后腰的手紧了紧,低声说:“你说我就听。”
谢松亭眼睛贴着他脸颊,把眼泪蹭在他脸上,声音发哑:“说一句爱我吧,我全都告诉你。”
说一句爱我吧。
唯一一个完全接纳我的人,说一句爱我吧。
不怪他一开始面对这个人时如此手足无措,因为席必思的出现太过梦幻了。
他来那天,高烧的谢松亭听见了自己烧沸血液的心跳。
他以为那是因为发烧。
今天才知道不是。
原来真切的爱是不惜十年也要到达的承诺。
是事无巨细的陪伴。
是此时担忧的、怜爱的目光。
有了这个,别的他再也不介意了。
今年他要带席必思回家。
“谢松亭,不哭了,我爱你。”
席必思用鼻尖轻蹭他,吻他的眼泪,也轻轻顺他的背,防他呛咳。
“不哭,我最爱你。”
在以后不计其数的日夜里。
埋在他胸前的人声音很低,以席必思的听力也听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谢谢。
他说……
谢谢你,让我看到被爱的世界。
第46章 Fluffy
谢松亭流眼泪一向安静。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像渗水的神像,水珠一滴一滴向外溢。
等到水不渗了,也就哭完了。
谢松亭在他肩上T恤上蹭掉眼泪,声音有点哑:“你想从哪听。”
席必思:“哪儿方便从哪儿听。”
他说话时指腹按在他耳侧,双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眼泪擦干,又说:“今天大年三十了。”
“嗯?”
谢松亭从他手心里抬头。
“明天去见妈,昨儿不还问我买什么吗?”
谢松亭大脑空白,想起他们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去逛街买年货和礼物:“悦姐喜欢什么?”
“活这么久,她什么都见过了,其实你人来就行,买什么不太重要。”
谢松亭立刻纠结起来:“那现在出门?我怕时间不够我们逛的。”
“晚上下雪,多穿点。”
谢松亭着急出门,从他怀里起来,去了二楼找衣服。
席必思目送他上楼。
慢慢来。
不着急说。
他有很多时间听。
过年了,开心点。
想想给岳母送点什么东西,想想怎么见家长。
那些固执的过去,以后他们一起慢慢消化。
谢松亭最后挑中了一只超薄冰瓷杯,初入手时比较凉,茶水一进便有种融融的暖意,圆润的杯身上刻着字画,精致可爱。
席必思在后面点头,递卡:“这不错,我妈没有,包起来。我付吧,你那点儿钱不够塞牙缝儿的。”
谢松亭学乖了,没拦他,说:“我像不像被你包了?”
席必思刷卡签字的手都笑抖了:“嗯,就包你一个。还想要什么?我把这层楼的都给你买了。特喜欢给你花钱。”
谢松亭看了他半天,没看到他的耳朵和尾巴,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能拽尾巴了。
今天年三十儿,商场里到处是红红火火的春节装饰。福字对联灯笼,鞭炮鲤鱼元宝。
年货和礼物装了一个购物车,两人推着一起下车库。
谢松亭被商场里的暖气蒸得脸蛋发红,惬意地站在席必思身后。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看着席必思的卫衣兜帽,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柔软的卫衣帽子里。
他们还是第一次一起坐电梯。
席必思握住他手指把玩,说:“这要不是在外面我就扑你了。只许州官放火。”
但他听话。
谢松亭不喜欢在外面过多接触,他就不动。
谢松亭埋着脸无声地笑,身体的震动随着拥抱传过来。
出车库时,外面果然如席必思所说落了雪。
谢松亭把车窗降下来,伸出一点指尖接雪花。
北方的雪和蓉城完全不同。
蓉城的雪按粒算,首都的雪按片算。
雪大风大,行人像滚圆的动物在风雪中蠕动。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片棉花糖似的,有些吹入车内,挂在他头发上,被车内暖风一烘,融化了。
席必思打开车载频道,听主持人说哪个路段最堵。
宾利跟着车流缓慢地挪动,主驾的人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手握住了。
谢松亭揿上车窗,说:“你真能忍。”
手心的温度和往常不一样,之前的一周多谢松亭每天和他待在一起,自然知道他这是发情热还没过去。
赶上下班高峰,车堵在路上不动。
席必思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在一片霓虹灯中偏头看他:“我那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变态,本来就发情期了,不想你难受。”
谢松亭:“还行。”
“什么叫还行?”
“就是你可以……”谢松亭眨了眨眼,“再过分点。”
“……”
“不是现在!这……唔,这还在高架上呢!”
“车都堵死了让我亲两口怎么了?这路况起码半小时咱动不了!惹我还不让我……”
谢松亭又笑又躲地被他按在车窗上亲,被亲得满脸通红耳朵发烫,交错的呼吸里全是热气,又暖又痒地发麻。
那人的手掐着他腰往里摸,磨了他嘴唇两下,最终却理智地停下了,说:“你就气我吧。”
谢松亭奇道:“我怎么气你了,你那尖牙都快把我嘴啃破了,我不也没二话么?”
“等回家的,等回家我咬得你满身牙印。”
席必思恨恨地坐回去,拉他的围巾挡住腿。
谢松亭从副驾靠过来笑:“别那么宝贝我,含嘴里怕化了形容你都是轻的。”
席必思空出一只手摸他头发。
他不接话。
他本来没打算那么快,要不是发情期,估计现在俩人还卡在一天亲几回的纯情阶段。现在猛地往外大跨一步,他怕谢松亭感觉不合适。
虽然蚕丝给了谢松亭一副好身体,但累也是真累。
他怕谢松亭不舒服。
谢松亭像能看出他想什么似的,说:“我惦记你很久了。”
他垂着眼,手指尖在车门上轻敲:“没觉得你哪不好,感觉不好我会说的。”
“谢松亭。”
“嗯。”
“我现在特想去雍和宫再拜拜,之前去拜过姻缘,没想到忒灵。”
谢松亭笑得缩成一团,说:“好多神仙不是比雍和宫年纪还大吗,怎么不见你拜山海里那些。”
“都是活的,互相认识,拜着有点儿……奇怪。”
谢松亭又笑。
车流缓缓动了。
他调了一下椅背,向后微微靠住,在将近年关里向前回想。
一个月前,他还觉得席必思肯定会离开他,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而已。
可没想到短短几周,生活天翻地覆。
他觉得做梦时就咬一下唇。
席必思尖牙的力度似乎还残存一点,微微发烫。
谢松亭回神,说:“忘了和我妈说了,没告诉她初几回,我给她打个电话。”
“咱妈有微信吗?”
“没有,你要加她?后天不就去看她了,到时候给她手机弄弄。”
“行。视频最近不更新了?”
“不更新了,过年不想剪视频了。对了,怎么猫还没回来?”
“让司机带去洗澡吹毛剪毛了,俩小东西忙着呢。贝斯那再不剪老打结。”
“嗯。”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席必思在开放式岛台上热点买来的速食,谢松亭抱着一杯热水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沙发被席必思丢进储物间,见谢松亭要坐,才又给搬回来的。
看的海绵宝宝。
席必思端着盘子拿着啤酒过来,在他脚边坐下:“来吃点。”
他在家就是一件无袖黑T,结实的肌肉让谢松亭下意识想摸摸,也真去摸了。
“好摸么?”
“嗯,练得真好。”
“以后跟我一起?”
“我再考虑考虑……”
“懒虫。”
谢松亭摸了摸自己额头,确定温度:“怎么还没喝就像醉了。”
席必思喝了一口,说:“我看你今天都挺醉。”
谢松亭也从沙发上坐下,和他肩挨着肩,看电视里的红色大螃蟹:“就……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之前我总觉得你陪不了我多久,只是偶尔路过我而已。”
席必思挑起眉:“我可真是大善人。”
他左边的断眉挑起弧度,谢松亭离得近,想摸也就摸了,笑说:“嗯。”
谢谢你用寿命的方式绑定我。
这样直白的方式,比其余方式都动人。
喝空的酒罐被放在一边.
这里的沙发比谢松亭租屋里的大得多,也更方便施为。
他被人啄了两口,一连串地讨要奖励。
“只喜欢我。”
“好。”
“只准爱我。”
“好。”
“别乱想,也别害怕。”
“好。”
“我的。”
“嗯。”
“我一直陪你。”
“嗯。”
醉了吗?
其实没有。
一听啤酒能醉成什么样?
谢松亭被他叼着唇细细密密地亲,摸着他的头发喘气,心想真是猫,又舔又咬的。
要求逐渐变得仔细。
“微信名字给我改了,你看谁备注男朋友备注本名的?”
谢松亭笑了:“好。”
“以后每天亲我,你主动点。”
“好。”
这人满意了,抱紧他说:“谢松亭,我爱你。”
“嗯。我也是。”
“真想每天说一万遍。”
“不说别的了?”
“啧。这才多少个字。”
席必思不满意他的回答,又去蹭他,鼻尖从耳垂蹭到肩头,嗅着他舔咬。
谢松亭:“有那么好闻吗?”
席必思:“全是我的味儿,你说呢,喜欢死了。”
他很兴奋,抓着谢松亭闹到很晚才停,把之前堵车时说的执行了个遍,咬得谢松亭浑身泛疼。
结束之后席必思不和他挤沙发,自己睡在地毯上,像守着他的大猫。
自己家,想睡哪睡哪。
谢松亭把他拿来的剩下两听啤酒喝了,迷迷糊糊从沙发滚到地上,滚进席必思怀里,闻到他身上和自己混合的酒气。
电视还在放海绵宝宝。
章鱼哥尖叫着骂海绵宝宝这个上班不要工资的工人阶级内鬼挤占他的生活。
谢松亭把电视关掉。
窗外大雪纷飞,房子里只剩两人的呼吸。
困得半昏迷的男人清醒片刻,本能地抬手摸他柔滑的长发,将鼻尖掩进他发里。
谢松亭半趴伏在他身上,懒洋洋的,没躲,低头吻他一下。
席必思似乎酝酿着想回吻,酝酿途中,又睡了。
谢松亭摸过手机打开,笑得很顽皮。
难得。
他微信置顶是席必思,也确实只备注了个朴素的人名,不知道席必思什么时候看见的。
比起昵称,他更喜欢席必思的名字。
谢松亭思来想去,把备注改成了个单词。
Fluffy。
第47章 体检报告
大年初一早上,两人驱车去席悦所在的地方。
路上车流众多,乌乌泱泱,成群成片。有些着急的司机狂按喇叭。
不过不包括席谢两人的司机。
两只猫已经洗好澡剪好了毛,和人一起去拜年。
泡泡从没这么干净过,趴在谢松亭怀里舔爪子,想把身上浴液残留的香味用口水舔掉。
贝斯也想挤到谢松亭怀里去,被席必思拎着后脖颈提进自己这边。
贝斯不太高兴:“我想去那边。”
席必思:“你太重了,呆着。”
贝斯死鱼眼看他。
主打一个听了,但不同意。
什么是坏家长,这就是坏家长。
谢松亭伸手过来摸摸贝斯脑袋,解释说:“腰不太舒服。”
泡泡听了,也乖乖从谢松亭腿上下来。
贝斯郁闷地趴在席必思腿上,尾巴一甩一甩,打他的手。
它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小声问:“是不是都怪你?”
始作俑者捏住猫嘴,说:“甭多嘴。嘴长这么大是让你吃饭的,不是让你说话的。”
贝斯扭头想跑,但跑不出去,啊呜啃了他一口。
泡泡仍然对老虎的味道有心理阴影,此时一句话也不接。
谢松亭:“我没聋。”
席必思笑着亲亲他下巴,说:“之前不是要我用了很久的东西吗,我想好了。”
“这么快?什么?”
“放我妈那了,一会儿我过去找找拿给你。”
“好,是什么?”
“保密,你期待一下。”
两人到了门口敲门,席悦开门见是他们,噙着笑过来抱了抱谢松亭,拍了一下席必思的肩。
她穿着一身休闲的杏色高领毛衣,简单的黑色长裤,红色头发在后面松松挽着,看着很温柔。
“新年好,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是谢松亭。
“亭亭快换鞋进来吧,后面跟着的那个也记得带上门。”
“悦姐,我屋没人动吧?”这是席必思。
“谁动你那些犄角旮旯的,要找什么?”
席必思不说是什么,握了握谢松亭的手让他别紧张。
谢松亭想说自己没紧张,这人已经径直往屋里去了。
看见贝斯,席悦说:“贝斯,这么肥啦?这是泡泡?”
贝斯翘起大尾巴蹭她,亲热得很:“奶奶!”
“乖宝。”
谢松亭在旁边听着,脸有点热。
被席必思喊多了,他差点应声。
泡泡初生猫犊不怕虎,问:“怎么你也听得懂猫说话?”
贝斯不太满意:“你该叫奶奶!要有礼貌!”
泡泡:“才见一面就叫?!”
“我是猫科。不要吵,两位小朋友,”席悦带着两只粘人精往里屋走,“去里屋玩吧,给你们准备好了零食和玩具。亭亭你去阳台茶室先坐着。”
“好。”
两只猫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地跟着去了猫房,沿路掉了一堆毛。
不一会儿,席悦把两只疯玩的猫留在猫房,自己出来。
她果然很喜欢那只薄瓷杯,顺带让找东西的席必思找到之后拿茶叶来泡,自己则和谢松亭对坐在茶桌的蒲团上。
席悦上上下下看了谢松亭一会儿,说:“亭亭,终于来了。”
谢松亭不好意思地捏紧了袖口:“阿……”
“叫我什么?”席悦扬眉。
她和席必思不愧是母子,有些细微的表情很像,比如此时揶揄的、含着宠爱的神色。
谢松亭改口:“妈……妈妈。”
他说出口时控制不住地恍惚了一下,又被席悦亲热欣喜的口吻拉回来。
“好宝宝,”席悦把早已备好的红包推过来,“给,改口费,里面还有一个小玩意儿,你们回去看着玩玩,思思也有。”
谢松亭拿起红包,摸着很薄,才放下心来,问。
“小玩意?”
“是个小纸人,让他告诉你能干什么吧,”席悦看他摸红包查看厚薄的动作,笑说,“是不是想我会跟闻听一样给你很多钱?”
谢松亭默默点头。
“塞不下,”席悦挥挥手,“一万块这红包装下都够呛。别说别的了,以后给你的东西多着呢。”
“悦、妈,您和席必思都给我太多了……我……”
“这怎么一样?”席悦微讶,“他是十万块给你一块钱,你是一百块给他一块钱,你们俩都是一块钱,可这一块钱一样吗?”
谢松亭:“可我连一块钱都还没给他……没给你们。”
“小傻瓜。”席悦笑了,“他就是想让你欠着呢,你还不起最好。那小子知道你心软,知道你以后会还,他给他的,他这是投了个必中的标。”
见谢松亭还是不说话,席悦招招手。
“来妈妈这坐。”
她姿态熟稔,仿佛一早就和谢松亭相处了很久似的,把人拉过来,塞了杯热茶给他。
“亭亭,妈知道你去心理咨询了,咨询师没对你说过吗?你已经很棒很好了。”
谢松亭:“说过,但是……”
席悦不赞同地打断他:“但是什么但是?要是换一个人十年都听到奇奇怪怪的动物声音一直睡不好觉,还总是看到幻觉,能站到我面前我都得夸一句牛人。你还不够厉害吗?”
“再说了,亭亭,”她不让谢松亭说接下来的话,“你要是真想同等地还他,那不该先考虑把自己变成一万块吗?对不对?”
谢松亭思考一会儿,点头。
“好孩子。”席悦眉开眼笑地拍拍他,“而且还有件事。”
“什么?”
“我得给你道歉,”席悦说,“一开始联合他一起骗了你,对不起。”
“妈,不用,”谢松亭摇摇头,“我今天来这叫您一声妈妈,就是因为不在意这些了。”
“话是这么说,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的,你不介意和我助纣为虐是两回事。先不说我对猫毛不过敏,听到他出车祸的消息,你那时候很难过吧?”
她说助纣为虐,不知道戳到谢松亭哪个笑点。
谢松亭笑了。
饶是席悦阅人无数,也被晃了一下。
她心里叹息,想,那小子何德何能啊。
席必思找完东西回来,除了茶叶,还拿了一沓报告一样的东西。
谢松亭:“这就是要给我的用了很久的东西?”
席必思把茶叶放下,在他对面坐好,认真地说:“这不是,但这你也要看。”
谢松亭:“?”
他从席必思手里拿过来翻阅,发现是一份详尽的体检报告。
从头到脚,甚至恨不得把一个人有几根白头发都写出来。
席必思:“我的体检报告。幽门螺旋杆菌,HIV,艾滋,梅毒,乙肝,支原体,衣原体,淋球菌……”
谢松亭:“???停。停。”
他垂头翻阅,发现所有的检测结果都是阴性才松了口气,时间就在席必思去找他之前。
日期新鲜,信息详尽。
体检人身体健康、功能全面。
谢松亭想了想:“这……我也去做一份?”
席必思又笑又乐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倒茶温杯。
席悦:“今年我也没去定时体检,到时候亭亭和我一起吧。”
谢松亭:“在首都吗?”
席悦:“这都是后话了,忙完过年这两天。最近我得去抓年。”
谢松亭:“抓年……?”
席必思在旁边帮着解释:“年兽。现在不让放鞭炮了,这群家伙过节又不受天条约束,到处乱窜。要是我们不抓,新年可有警察们受的。”
谢松亭看了席必思一眼,意思是,你不用去?
席必思无辜地说:“这不在我工作范围内。”
谢松亭想了想,又问:“那蚕呢?之前你一直在我这,谁去保护她?”
厨房里传来声音:“这儿呢!”
声音主人拿着一只梨啃了一口,拉开厨房的推拉门,说:“让我看看是谁想我啦?”
谢松亭在这之前想过很多次她的人形,但没想到……
是个小孩。
看上去十二三岁的青春期小鬼。
她扎着两个黑亮的及肩马尾,穿牛仔背带裤,很青春。
蚕手里还端着一盘水果切盘,把切盘放在茶台上:“刚切的,吃吧吃吧。请你们。”
谢松亭:“你怎么在这?”
席悦:“儿子不管老娘管,不然这小子怎么对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
席必思:“……”
蚕笑得开朗:“哈哈!席队原来是在家里吃瘪的类型!”
席必思悠闲地泡茶:“比在这学做饭的某鳞翅目蚕蛾科强。”
蚕:“你们食肉目猫科别太过分!要不是在这我就——”
席悦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一视同仁,谁在我家蹭住谁去做饭。别仗着被砍了也能复原就乱造我的厨房,都等着吃呢。”
蚕:“TAT,你再教教我嘛,你站在旁边看就行。”
席悦起身向厨房走,说:“来。”
谢松亭也按着桌角要起身:“妈,我也想帮忙。”
席悦顿了顿,说:“那你和思思一起泡茶,之后在这房子里转转,认认门。今儿来拜年就不让你们做饭了,之后再来看我再让你们干活。有的是活干,别上赶着。”
蚕扭头指指自己。看,她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谢松亭笑看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席必思:“走吧?先把茶放这,带你去看我屋。”
谢松亭:“好。”
席必思的屋子屋如其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个大的空纸箱,纸箱里放着一块……
树皮。
树皮纹路复杂,像古时官员的缨带,发黄。
谢松亭:“这是什么?”
席必思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建木的树皮,算是猫薄荷。只对我们陆吾有用。”
“这些纸箱呢?”
“猫抓板。”
谢松亭拿起树皮放到他鼻子边:“也没什么用……啊!”
被席必思捞住腰按在地板上闻。
“都有你了还要这个干什么。投怀送抱了吧?”他笑。
谢松亭脸色泛红,见他只是克制地闻闻,才放下心问:“说好的有东西要送我,在哪?”
席必思把他拉起来,打开他身旁的纸箱,拿出来一台机器。
用布包着,主人很爱惜。
长方块,黑色,上面印着SONY的标志。
上下各有按钮,写着PLAY、STOP之类。
谢松亭观察片刻,说:“这是个……老式磁带机?”
席必思:“我用很久了,十几年前买的,高三那会儿老带着。D8DAT。”
他又翻出来一对耳机,看了一眼,说:“当时的耳机找不着了,现在这个是新款……来试试。”
谢松亭被他戴上耳机,接着这人按下按钮。
磁带机开始播放。
是……
是《Aqua》。
谢松亭有些讶异:“这首……不是没出磁带吗?”
席必思含笑看他。
这笑里含着很多话。
你怎么知道没出磁带?
你去找了。
那时候我说的一首钢琴曲你记到现在。
谢松亭拿头发冰滚烫的脸:“你先回答我。”
这掩饰当然很徒劳。
但很可爱。
席必思:“我特意找人刻录进去的,磁带盒封面都重新设计过,独一份。”
他拿下一只耳机自己戴上,抱着谢松亭听同一首钢琴曲,埋在他肩头嗅闻。
“你还记得,太好了。”
谢松亭靠着他,被老虎尾巴缠住脚踝,轻声说。
“你弹的,怎么会不记得。再说了,之前你是猫的时候,我不是放过吗。”
“你还去找磁带了,这不一样。”
“没找到。”
“那这个送给你。”
“好。”
“想把我也送你算了。”
“你不早就是我的了吗?”
“……”
“不许乱硬——”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蚕的手艺在席悦的监督下迈入中上水平。
走时蚕已经喝多了,和他们挥别时变回原形趴在席悦肩膀上——倒是还记得避免把席悦压死,把自己变小了点。
忽略她的十四条腿,这小姑娘像个大只的长条抱枕。
他们回到家时席必思才想起来自己没把磁带机拿回来,又开车去拿。
谢松亭拦没拦住,只好在家等他。
两只猫看上了正中央的沙发,玩得很高兴。
他就坐在玄关等人,也不开灯。
席必思一离开他,他就又有原型毕露的迹象。
好在席必思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出去,男人回来时带着一身寒气,他视力极好,进门便看见谢松亭在玄关静静坐着。
席必思不高兴地问他怎么不开灯,蹲下来搓揉他的脸。
谢松亭被冰凉的手指捏着脸,困倦地咬他的手,被席必思向前一步吻住了。
谢松亭只来得及说一句你手这么冰,剩下的话就都被另一个人吃进喉咙里,除了唇舌纠缠的水声,一点儿不让他再发出响。
谢松亭要躲,想开灯,被他捧着脸往怀里拉。
虽然身高相仿,但体型上席必思完胜,整个把谢松亭罩住。他皮肤温热,到后来有发汗的迹象,滑得谢松亭总抓不牢。
席必思见缝插针地抓着谢松亭问,还冷吗,冰不冰,给你暖暖。
谢松亭长发披散着躺在地上,头昏脑涨地被他拖回来,牙一撮,把他下唇咬破了,骂了一句脏话。
那句脏话极富攻击性,尤其对男人,席必思却一点儿不生气,嘴唇受了伤还乐个不停,连带着躺着的谢松亭一起发抖。
还把血都喂给他。
谢松亭又推又挡,还是耗不过他,喝了之后说,罚你明天出去舔栏杆。
舔栏杆是甜的。席必思笑。别奖励我。
谢松亭气得踹他,自己脸色也跟着一变,忘了两个人正命运共同体着,又憋又怒。
席必思好声好气地哄,乖宝、亭亭、领导,胡乱地叫。
谢松亭说明天还要去攀市,很远。你别……
席必思说,妈给你的红包你没看么?除了纸人还有个传送符咒,从这到攀市的,过去用不了一分钟。
谢松亭最后一点担忧也褪去,说,抱紧点,我冷。
屋子里冰冷的浊气一点不剩。
这冬夜,也就这么依依偎偎、缠缠绵绵地过了。
第48章 大年初二
次日,谢松亭在席必思帮忙下学会了怎么用那张传送符咒。
至于红包里的小纸人,席必思没过多解释,只是让他先收好。
符咒生效之后,两个人身处的位置立刻一变,谢松亭打量着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问:“这是你的房子还是妈的?”
“民国那会儿就建了。有符咒的熟人也能用,类似安全屋。”
“之前贝斯跟我说你出任务会受伤,你会来这吗?”
“难免的,小磕小碰而已,它夸张了。”席必思口吻随意,“我倒不怎么来……托爸的福,咱们家是符咒大户,我有事直接就传回家了,他写的符咒多得能把咱俩压死。”
谢松亭和他一同出门,果然已经到了攀市。
他打开导航,这里离自己家还有一段距离。
席必思在附近摩托店特意问了有没有现货,店长说有之后立刻提了辆现成的春风摩托,招呼站在一边的谢松亭过来。
谢松亭接过他递来的头盔:“为了上个山买辆摩托,你不觉得有点大材小用吗?”
“大材小用?”
戴着头盔的男人歪了歪头,这么冷的天,他上身只穿着件防风皮衣外套,像名无头骑士——
是来这之前就想好了要买。
“给我岳母的拜年礼物,不好吗?她总不会一直住在山上,总得下山采买吧,这样下来不是方便多了?”
谢松亭怔神。
他昨天给席悦买礼物时,给李云岚的礼物也已经买好了。
买得贵了会被她说太贵,推三阻四不愿意要,所以谢松亭买了两管护手霜,一管一百多,打算告诉她是五块钱买的。
没想到席必思的这个更贴心……
但不知道李云岚会不会收。
谢松亭戴好头盔上车,座高不高,两个人又都是一米八好几的成年男性,轻轻松松撑住了地。
“后座有点窄……”
“抱紧我我们挤挤,出市区之后我提速。”
谢松亭抱紧他的腰,察觉他不太习惯地绷紧了,又很快放松,小小笑了一下。
路上谢松亭和席必思说了李云岚的习惯,席必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停在山脚下时,他们又提了两箱奶,再加上李云岚有膝盖疼的毛病,谢松亭去了药店,买了几盒盐酸氨基葡萄糖。
谢松亭从药店出来,摩托车上的人推开面罩,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谢松亭:“?”
席必思张开手朝他要抱:“美男,你戴头盔好酷。”
身后有店员八卦地探出了头。
“帅哥,你也很酷,”谢松亭把手里的药挂在他车把上,说,“不过不知道我妈接受程度怎么样,你一会儿到了……最好别这样。”
来见恋人的妈妈,该紧张的应该是席必思才对,可现在看,谢松亭才是更紧张的那个。
席必思一下笑了,戴着头盔蹭他一下。
头盔在谢松亭的大衣上轻轻滑过了。
“不担心,”席必思捏着他的手说,“我想了好几种法子讨好我岳母呢,到地方你看着就行了。”
谢松亭:“?”
于是又飞驰在冬季的寒风中。
进山只有一条路。
山路上还能看到鞭炮的碎屑,空气里有淡淡的爆竹味道。谢松亭从摩托上下来,沿着不太熟悉的柏油路向上走去。
他走时这里还都是土路,回来时已经铺满了新鲜的柏油。
仿佛能看到压路机将滚烫的、带着涩味的柏油压平,被人围观的场景。
周围的景观倒没怎么变。
即使冬季,攀市的山中也郁郁葱葱,间或夹杂着发灰发棕的落叶乔木。
家户也错落着,隔得比较远。
他和席必思一起走过几栋空房子,没有年轻人,也没有老年人了。
谢松亭走到家门前时,朱红漆门上已起了皮,他伸手想把那块最大的漆皮揪掉,却听里面门锁响动。
住在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那片漆皮在他手中碎成渣子,谢松亭猝然和李云岚对上面。
她穿着一件水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围裙,戴着手套,上面还有血,像刚杀了什么牲畜。
她比十年前老了很多了,比以前相比皮肤更粗糙些,但眼神却很奕奕。
她竟先笑了。
在谢松亭长大的那些年里,她很少笑。
她看儿子呆若木鸡,说:“好呆的脑阔。”
谢松亭把手里提着的牛奶放在门口,弯腰抱住了她。
李云岚视线穿过他肩膀看到身后还有个男人停好了摩托车向这边过来,连忙换了普通话。
她满手的血,不好拍谢松亭,只好轻声埋怨道。
“我这满身血,把你衣服都染了。”
谢松亭这才收好自己的失态,但还是没松开手。
没事,我不嫌弃你,我……很久没看见你笑了……
“我……”
李云岚:“快放开我,让人看见这朋友还怎么耍嘛。”
谢松亭这才松开她,把摘下头盔的席必思拉过来,给两人互相介绍一下。
席必思笑眯眯地和李云岚握了一下手,说:“阿姨好,新年好,来给您拜年了。”
“先进屋,先进屋,你的摩托要不要推进来?”
“好。”
李云岚招呼两人向屋内走。
这院子很大,一百多平,偏左侧种着棵龙眼树。
此时深冬,龙眼树叶子发棕。
龙眼树底下有个案桩,用了很久,有几处已经开裂,案桩上是刚被拔了毛的鸭子。
席必思摘下手套去帮忙,谢松亭则拿起他的手套走进屋子,再把牛奶、药、护手霜拿进来。
这一点时间,外面的两人已经聊起来了。
“阿姨,这您自己养的?这么肥!养得真好。”
“是,是,这鸭子我固定卖给山下的饭店,养得不肥人家不收。”
“我帮着剁了?看您还有菜要炒。”
“你会做饭?”
“会,我妈教的。有段时间她还把我送到我们那五味居,跟着掌灶师父学。”
“你厨艺很不错?”
“您今天让我炒,我保准让您吃个新鲜味儿。”
“那鸭就交给你了。你们来得太快啦,刚杀了鸭子就听见摩托响。是坐飞机来的?”
“嗯,可快了。您放心,我和亭亭都睡够了才来的。”
实际上从首都坐飞机到这也要数十个小时。
谢松亭坐在屋子里,听到李云岚兴高采烈的语气,呆愣地看着门窗。
假如席必思是谢松亭的肥料,那么这片地方就是李云岚的养分,她也在谢松亭没法抽开身的时间里,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向前狂奔。
谢松亭知道席必思昨天为什么有些过分,因为……
因为是谢松亭……
自己纵容的。
不然他……睡不好觉。
他想不出如何面对李云岚。
他想要的爱李云岚是给的不多,可李云岚当时自己也已经分身乏术,况且她在自己分身乏术时也没有抛弃他。
可以说谢松亭之所以活到现在,她占主要作用。
那个很贵的、一万两千块的动圈麦克风,就是李云岚买的。
他一开始拍视频赚不到钱时,就是李云岚给的钱。
他怎么能对一个疲惫的灵魂如此苛刻。
可他的心拉扯着他,让他不断地比较,在少年时期选择了一个决绝的、看似解气,实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
十年里,他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还好,还好。
就像故事总会有个转机,现在他有席必思了。
假如之前他关于爱的技能槽是0,那么现在就有100,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想要满溢出来,突破峰值。
不然谢松亭进门时不会抱住她。
抱住她那一刻他就该明白的……
他该和她一起揭过那块伤疤。
谢松亭从屋子里走出来,见院子里李云岚不在,询问地看向席必思。
席必思砍下一条鸭腿,给他指了个方向。
谢松亭去地锅灶那边找她。
她果然在。
正拿打火机点燃一把稻杆,向里面添柴。
他脚步很轻。
李云岚没听到。
火舌猛地一窜,舔到她的手。
谢松亭看到她动静很大地向后倒了一下,立刻意识到……
是那场火灾。
是那场谢松亭没见过的火灾,仍然在她心里留下丑陋的伤痕。
谢松亭从派出所出来那天就回了学校,自始至终没去看那间烧成煤炭的房子。
再也没去。
李云岚把他的长命锁拿出来了,还拿出来什么了?
衣服呢,照片呢,户口本呢,房产证呢?
他竟然从来没问过。
谢松亭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问:“疼不疼?”
她的手和谢松亭想的一样粗糙。
李云岚看着他,像看一个完全崭新的人,愣愣地说:“……你不怪我了?”
谢松亭大脑一片空白:“我……”
他像在窒息,亟待出口去突破,因此迟疑。
李云岚看他迟迟不开口,拍拍他,神色有些黯淡,说:“别碰锅,烧着你了,我去看看小席……”
像小时候一样。
她说……
不碰锅,烫着你。
去帮妈妈洗个菜吧?
转一下水龙头,用热水洗,别用冷水,很冷。
但她自己却一直都用冷水。
李云岚垂头想起身,却被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她养大的孩子正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眼神纠结而混乱。
二十多年,除了谢松亭不会走的小时候,李云岚再也没抱过他。
但今天她抱了。
李云岚拍他的背,因为没有过这种体验而掌握不好力道,第一下有点重,第二下才变轻,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松亭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妈,抱紧了她,把眼泪都流进她的棉服里。
可能时间也就这点好吧。
那些尖锐的过去在长河中被磋磨出光滑的圆角,不至于伤人,而只作提醒。
提醒他们……现在弥足珍贵。
“他对你好吗?”
“特别好。”
“那你呢,你对人家亏不亏心?你对人家好吗?”
“不亏、不亏、不亏……”
“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就行……”
“我说你就信了?”
“你……二十七年,马上二十八年了,骗我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妈!”
李云岚出来时,正看见席必思手法老练地处理鸭子,内脏都被拿了出来,能吃的洗了个干净放在案桩,不能吃的在地上堆成一小团。新鲜的肉块码得整整齐齐,切面光滑。
她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质疑。
这是家里那把钝刀能砍出来的?
席必思像能读心一样,说:“我刚磨了会儿刀。”
又给她看被案桩挡住的淋上水的磨刀石。
李云岚拿起已经盛满血水的盆,被席必思叫住:“妈。”
他进门时喊阿姨,此时才改口,自然是听到了。
李云岚看着他,说:“小席,你来。”
席必思跟上。
她带着他向外走,把盆里的血水泼在门口稍远点的地方,说:“看得出来,你是聪明人。”
席必思看着她白发掺杂的后脑。
“你别急着反驳我。”李云岚抓着空了的盆,说,“你要是看上他的脸,我也就算了,人都是会腻的,但我看你真心喜欢他,那我就多说两句。”
猩红的血水一滴、一滴。
“你别骗他。我的小孩,我养了那么久,我最清楚他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个傻孩子,看中了谁一个猛子扎进去,出不来了。”她虽然在示威,态度却很低,“这孩子要是被骗,他猜不出来的,他太傻了。你要是觉得厌烦了,你把他赶回来找我,你别为难他,我给你下跪都行,但是别玩弄他的感情。我一个当妈妈的在这先谢谢你。”
她说完,静静等着席必思的回答。
席必思笑了。
不是轻蔑,也不是嘲讽,而是……单纯的庆幸。
“您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做什么他吃什么。”
席必思摇摇头:“看来这道题我得一分。”
李云岚疑惑地看他。
“他喜欢口感比较脆的菜,比如生菜,比如空心菜,比如荸荠。他喜欢喝口味偏淡的咸汤,或者稍微甜一点的甜汤。他不喜欢酸甜口,但做得好吃也会给面子吃一点。不爱吃辣,不爱吃苦,不爱吃酸,但很能吃辣,很能吃苦,很能吃酸。特定季节的小习惯还不一样,比如现在冬天了,如果室内非常暖和,他会很想吃雪糕。”
席必思:“但我很后悔,因为我知道得太晚了。我要是能早点找他,我知道的会更多。”
他说:“妈,他很像您,他也怀疑过我会不会一直陪着他,我想办法让他相信了,却没办法说服您,您的问题我……要是贸然给出一个承诺,才像个愣头青。”
“但我能保证,”席必思眼里闪着亮,又笑了,“以后每一年过年,陪他回来看您的都会是我,没有别人了。劳烦您每年给我包红包。”
他一点头,接过她手里不再滴血水的盆,说:“我回去了,看不见我他该着急出来找了。”
果然如他所说,席必思进门没几步,李云岚就听见她家小孩抓住了席必思的衣袖,问:“妈为难你了?”
“妈要倒血水,那么重我肯定不能让她累着嘛。”
“哦……”她听见谢松亭说,“不信。”
“我又没骗你。”
“嗯,没骗,只是隐瞒了关键的一部分,”谢松亭敷衍地点点头,知道问不出来也就算了,把手放进他脖子里,“刚才在灶台烤火,还挺暖和的,来试试手。”
“光手有什么用,给我摸摸……”
李云岚听到这,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逮着门口的榕树树叶看。
不听了,现在的年轻人。
没脸没皮的。
吃过饭,谢松亭被李云岚打发出去买醋。
谢松亭:“厨房不是还有——”
李云岚把他推出去:“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听说对软化血管有好处,你多买两瓶我喝。”
谢松亭:“……”
谢松亭拿着零钱走了。
李云岚:“看你有话和我说。”
席必思:“嗯,这车送给您。”
李云岚:“我不要,你拿——”
席必思:“您别着急拒绝,听我说完。”
李云岚看着这车。
摩托车不难学,她小时候就会开。
席必思:“这车我放您这,您随便骑,每年过年的时候我来给这车补油钱,您要是哪一年过了初二见我没来,就把这车扔沟里。别管谢松亭怎么说,也别管我找了多好多合理的借口,您把他拽回您身边就行,让他跟我分手。您不是问我怎么承诺吗,我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体面。”
见她思索,席必思再接再厉:“今天这车刚买,仗着来山里也没弄牌,过几天我帮您把保险和牌照都弄好,算是我给您的贺岁礼物。”
李云岚想了想,同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此后她活着的每一年,大年初二上午,席必思从未缺席。
这个一看就是大城市公子哥的孩子每次都是笑眯眯地来,神色不如何难懂,也不说什么漂亮话,只一年又一年,沉默着履行自己的承诺,也向她展示自己的决心和爱。
怪不得谢松亭喜欢。
太好了。
她的孩子比她好得多。
——在看男人的眼光上。
谢松亭买醋,半天没回来。
席必思去问,李云岚就笑了,说:“又在后山乱转吧,小时候就爱跑后山,把后山当第二个家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肯定又去了,你去找他吧,就那一条路。”
席必思顺着山路向上走,果然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他。
谢松亭站在一个林中池塘边,正拿着一根落枝和枝头的灰喜鹊聊天,问它你多大了。
灰喜鹊说,十五岁了。
谢松亭又问,你见没见过有猴子来这里,要是能联系上他们,我请你吃面包虫。
灰喜鹊说,我不知道,最近才搬来的嘛,你要是能等,我帮你问问这边的鹊鸲。
谢松亭说,好。
黑冠蓝翼的灰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谢松亭!”
那人转身,神色温柔,带点惊喜,笑说:“你怎么来了。”
席必思双手插兜向他走去:“想你了。”
“我才出门几分钟。”
“下次你能不能把我绑你裤腰带上再出门,就像以前挂钥匙似的。”
“你变小点,我考虑一下。”
“多小,变成吊坠那么大好不好?”
“真能变?”
“真能,骗你是小猫。”
“你本来就是猫。”
“你的猫。”
“嗯,我的。”
“猴子是什么猴子?”
“猕猴。小时候老爱下来玩,我给它俩龙眼吃它俩就记住了,年年夏天来要,现在是冬天,估计很难找到……”
“那夏天再回来。”
“好,绕过刚才的树林后面有个泉眼,夏天能四个人泡在里面打麻将。”
“你见过?”
“我爸以前爱约人在这打牌……”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一同向家走去。
他们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树海轻轻摇动,像在欢送。
一时间……
林叶飒响。
山风回头。
第49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1)
首都。
东城区拘留所。
席必思被警员带出拘留所门。
外面阳光灿烂,蝉鸣声声。
天气好,再加上看他年纪不大,警员和他多说了几句。
“以后别见着人就打,听见没?你才十七岁。他欺负人家女孩是他的不对,你上去把他打了,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还好这次不算轻伤,你要是手再狠点,要留案底的,知道吗小同学?别仗着自己一身蛮力就掺和进这些危险事件里,你看你救了人女孩,人家跟你道谢了吗?”
席必思看傻子一样看他:“那肥猪叫来一帮拎水管和砍刀的,人姑娘不跑还等什么。还给我道谢,给我道谢她就被抓走了。她走了更好,方便我发挥。”
警员被他噎了一句,扭头就走。
席必思垂头活动手腕。
如果席悦在这,就知道他这个动作是在敷衍。
他有数。
一拳直冲眼睛,眼眶眶壁只有一处骨折,轻伤都不算。力度控制得极好。
被打那人倒在地上之后再也没敢起来,眼白都变成眼红了。
他一打多,行政拘留,在拘留所呆了五天;对面的聚众斗殴,刑事拘留,直接去了看守所。
他不亏。
警员走回拘留所,席必思走向门口等待多时的红色法拉利,拉开车门坐进去。
沁凉冷气驱走燥热,他翻出一瓶冰水,说:“悦姐。”
在主驾的席悦拧动车钥匙,语气平淡:“您再进去两回,都能把所有拘留所都摸清了,不错,怎么没让人家给您盖个章?”
都用您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盖章?”席必思一顿,把黑色半袖往上捋,火上浇油,“这儿呢。”
上面是一个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虎头。
黑笔画上的。
被汗液和水液洗得扭曲。
和印章不能说很相似,只能说毫无关系。
“狱友倾情制作。”席必思补了一句。
席悦:“……”管不了了。
红色法拉利音浪轰鸣,骤然加速。
后座没系安全带的人被晃得一个后仰,呲牙咧嘴地抽出安全带,扣紧。
他见路不是回家的路,问:“怎么不回家,又去哪?”
席悦手支方向盘:“上高速,去蓉城住一年。”
“怎么突然去那?”席必思想起自己老爸是蓉城人,又说,“哦,我爸死一百周年啊,你俩不是也能见到吗?我看鬼差也挺好说话,让带人就把人带上来一会儿。”
席悦:“……”
但阴阳相隔总归不是个办法。
要是在死人故乡,鬼差行事也更方便。
席必思想想,明白了,说:“挺远,路上咱俩换着开?”
“歇着吧,有驾照吗您,”席悦冷冷道,“再说了,身份证上还没满十八呢。”
席必思歪倒在后座,经常锻炼的身体被安全带勒着,歪成一个扭曲的姿势:“当初做身份证那会儿就不能直接给我弄成十八吗,未成年干什么都不方便。”
席悦没理他。
没十八就三天两头往派出所跑,给你弄成十八还不得翻了天了?
想得美。
她又说:“给你办了转学,你在这边上一年高三。”
席必思猝然坐起:“高三?!悦姐你杀了我都比这舒服!”
席悦解气了,总算露出点笑。
你小子,给我去高三好好待着吧。
写你的各科作业去。
开学那天,席必思唉声叹气:“真没一点转圜的余地吗?悦姐,你看我这么可怜一小孩儿,和他们那些从小学到大的人怎么比?”
席悦感觉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你都快四百岁了还小孩儿!教材你小时候就让你学了个遍,当时还说人教材简单没意思!再和我编我抽死你!”
“我这就上学!”
席必思察言观色一流,看得出自己老妈是真生气了,抓起校服外套就走,旋风一般刮出了门。
……没带书包。
席悦:“……”
门口,管家把自家少爷和少爷的书包送出门回来,递过来一杯水:“您别生气,少爷这还小着呢,比他更难养的多了去了。消消气,消消气。”
席悦没接水,怕自己气得呛到。
她看着这小孩上车离开家,郁闷地以头抢墙:“我和他爸说好的好好教他,可这孩子太聪明了,教不了……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儿……马上都快成年了……”
“孩子嘛,不能急,”管家自己喝了一口,说,“遇到事儿了就长大了,您也不能什么都教他,有些事是要别人教的嘛。”
席悦不听,碰碰撞墙。
管家停顿两秒,说:“您悠着点儿,墙被您撞出裂缝了还得修。”
席悦抬起一头乱发,死死盯着他。
管家退后一步,迅速溜出她的视线范围。
席悦长叹口气。
不想活了!!!
席必思头一天去学校,在校园里逛了一圈。
夏季天亮得早,来时还黑蒙蒙的,逛了一圈,天际泛白,透亮着。
他走到学校超市,看见超市门口两个女孩立刻停住谈话,其中一个快步走过来,和他搭了话,很面熟。
“帅哥你好……你是那天救我的那个吗?”
“是你啊,”席必思有些惊讶,看到她头发下面的心型耳钉,想起来了,“那天之后你没事?”
“我跑得快,以后我再也不走那条路了,多谢你那天救我,真的谢谢。不过你在这干什么?买零食吗?”
“随便逛逛。你……没上早读?”
“不想去,吵得头痛,”女孩笑嘻嘻地说,“你高一的?之前没在六中见过你,你这么帅,我看到肯定认得出来。”
“高三。我刚转学来。”席必思很熟悉这种场景,说,“我想去教学楼看看,带我去?”
“这我熟,跟我走吧。”
女孩带着他一起上了天台。
“今天怎么开着门……你还挺幸运星的……”
“之前不开?”
“不开。”
“不开还敢带我来?你有钥匙还是铁丝?”
“哎呀,被你发现了。”
天台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席必思听得出那人是在睡觉,找了个离那人远点的地方和女生说话。
果然是告白。
按理说这该是校园偶像剧的开场,至少电视剧都这么拍,不过……席必思注定不按套路。
他不太喜欢人。
人寿命很短,爱情保质期也很短,太昙花一现了。
山海里的大家纷纷表示还是和长生种谈恋爱更好,比如陆吾这种深情的类型。
席必思礼貌地拒绝了她。
“我们聊的这么好也不行?感觉很投缘嘛,你还救了我。”
“我和谁都聊的挺投缘。拒绝就是拒绝了,要是不喜欢你还吊着你,那可遇上渣男了。你最好跑出我救你那天的速度。”席必思耸了耸肩。
女孩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好吧,不逼你。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席必思下意识说,喜欢能坚持的。
还有一句没说出来。
……假如是人的话。
女生还在做最后的挽留:“那我请你吃个饭?算是谢你。”
“不用,我这会儿不饿,”席必思摇头,“举手之劳而已,别放在心上,再和我废话你闺蜜就要等急了。”
女孩:“天,忘了她还在等我!”
席必思:“快走吧。”
天台上另一人听呼吸声已经醒了。
席必思兴味地想,怎么没起来打断?或者发脾气?很多人类不都有起床气吗?
但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吭声。
席必思没等到其他变数,目送女生离开,抬腿要走。
哗啦一声。
是睡醒的人动了。
席必思一早就知道位置,现在更直接把目光投向角落,只看到一个冒头的……
编织袋?
黑色的编织袋太大了,即使那人坐起来,也还是扣在他头上,看不到脸。
席必思本着友好的原则问他:“你没事吧?”
其实他也想知道这人有什么反应。
编织袋摇头。
声音很低,原来是个男孩。
他说:“没。”
“那就好,那你继续——”
“本来是在睡,不过被你恶心醒了。”男孩补充道。
他声音有点哑,似乎水没喝够,但很好听。
青涩的好听。
席必思下意识想多听他说两句,就听这人毫不留情地赶客道:“你走就行。”
他不仅被骂了一句没还嘴,竟然被嫌弃了还默默走人了?
他哪恶心了?
恶心这人哪了?
……可能是夹了点吧。他承认。
席必思简直难以置信。
他这嘴怎么碰到这人就不管用了?
不是。
竟然有人上来一句就是怼人?
他听话地走到一楼,蓦然想起来还没问那人名字和班级,想上去找人,看见楼上一群人骤然冲出教室。
同时,铃声响。
早读下课了。
席必思放下找人的念头,随大流走到食堂,买了点饭,在食堂坐下。
他和餐盘里的饭面面相觑,用筷子摆弄两下蔫头耷脑的凉拌土豆丝。
这样的饭,他未来竟然要吃一年。
席必思忍了又忍,才按捺住进后厨教教学校厨师做饭的冲动。
土豆丝连水都没焯。
粘牙。
旁边几个男生边吃边聊。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还比较悠闲。
“哎,这次开学考有没有信心拿个第二啊?”
“滚你的,就知道挤兑我。”
“哟哟哟,还不高兴啦?分班之后你不是和年级第一分一起了吗?他都年级第一多久了,也没见你考过人家一次,现在你连班级第一都没咯~”
蓉城六中高三开学才分班,看来这些也是高三的。
“要不是我饿,真想把餐盘砸你头上。”
本来聊的好好的,他们突然停顿下来。
“看看看!”
“那不是他吗,白炽灯来了。”
“原来就是他啊?年级第一就算了,还长那么好看,怪不得李青整天这埋怨那埋怨的……”
“青哥,咱这青春痘啥时候去治治?”
李·年级第二·青春痘患者·青恨不得把手里的筷子杵到这群傻逼嘴里,站起来怪叫着薅几个人的头发。
“你们这群只看脸的比!别想再让我给你们讲数学和物理!”
“哪只看脸了,也看才华啊,白炽灯不是第一吗?”
“滚!都给老子滚!”
白炽灯?
能有多白才会被起这么个外号?
席必思疑惑地顺着这伙人的视线往外看。
看见了才发现……
真的好白。
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一眼就能发现。
那个被称作“白炽灯”的少年很瘦削,似乎没睡好,还困顿着。
他个子不高,刘海倒很长,挡住了眼,露出来的皮肤似乎从没见过太阳,像只雪白的魂灵。
走路都像在向前游。
以席必思出色的视力,甚至能看到他刷饭卡时,手腕处交汇的青紫色血管。
男孩在出菜口买了两个鸡蛋和一张饼,全程一个字没说,困得只用手指了指。
接过饭,他脚步不停向食堂出口走去,很快消失在席必思视野里。
旁边几个聊天的男生吃过也走了。
席必思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解决了饭菜,跟着他们几个上楼,走到高三一班班门口。
他没进班,一眼看见那只困倦的小幽灵趴在课桌上。
是又睡了。
这么困吗?
这人总是明显得人一眼就能发现。
手里的鸡蛋还没攥着,没吃。
席必思看得挺乐,见有人的视线扫过来,转身去了教师办公室。
书包带了,但课本没带。
得先找老师去拿课本。
第50章 席必思视角的高中(2)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地中海,脑门锃亮。
见他来了,中年男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课本给他,絮絮叨叨了二十分钟才放他离开,什么我看好你,开学考好好考证明一下自己,免得班里人说闲话之类的。
席必思虚心点头。
但也就只有点头。
正巧语文课代表抱着作业来交,把席必思给救了。
往回走时,课代表笑得不行:“新来的?老于头那普渡人心的功力可不是我等宵小能承受的住的。兄弟,你受苦了。”
“老于头?”
“班主任外号。”
“认识一下,席必思。必须的必,思念的思。”
“聂子言,言语的言,”聂子言听到他的名字,有些不解,“你这名真奇怪。”
“还行吧,不挺好听的吗。”
“你喜欢就好。对了,你是关系户还是成绩好进来的,咱六中想转个学可难得跟登天似的。”
“你猜。”
席必思心想,两者都有。
他跟着聂子言回班里,没想到这家伙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刚好就在小幽灵的后面。
——不管别人怎么叫,在他这,谢松亭已经是小幽灵了。
聂子言是个天生的话痨,话比渔网还密,饶是席必思也免不了感到一阵头痛,只能感慨聂子言的爸妈实在是预言家,怪不得叫子言。
还好数学老师到场,及时挽救了席必思的耳朵。
老师说,明天开始考,给你们一天缓冲时间,收收心,不到一年就高考了,都知道什么分量,踏入教室这一刻就要做好直面高考的准备……
老师说话期间,小幽灵一直没醒。
聂子言口无遮拦,问席必思,有没有兴趣拿个全校第一?
你那嘴皮子怎么什么都朝外秃噜。
席必思条件反射和他插科打诨了一句,说,人第一还在我前面坐着呢。
在人多的地方,陆吾灵敏的嗅觉和听觉获取了大量信息,让他忽视了有个人醒了,说完才发现,小幽灵没在睡。
聂子言下一句更炸裂,说小幽灵是死学。
那人起身,扭头,说,你是不是当我聋了?
他瘦削的背在校服下向后舒展,席必思看着那点弧度,突然有种想伸手按上去的冲动。
出口声音无比熟悉,他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天台上呛他的那个。
冤家路窄。
席必思的目光像精确的定位系统,定位在小幽灵脸上。
……等一会儿。
冤家这个词有待商榷。
因为睡觉,这人刘海飞乱,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又美又凶,视线刻刀一样刮在聂子言身上。即使席必思只是坐在旁边,都被连带着一阵刺痛。
聂子言被他凶了一句,弱弱地闭嘴了。
席必思看着他的脸,有几秒完全没有言语。
按理说这会儿他该帮聂子言解个围,毕竟聂子言在班主任那给他解围了,该回礼。
但小幽灵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晨光照到的睫毛忽闪得让席必思想摸一下,以至于他大脑里的视觉区域短暂地压制了语言系统,也压制了他和聂子言短短几十分钟的塑料友情。
他没说话。
席必思半天才消化第一次看清这张脸的震撼,动了动唇,给聂子言顺了个台阶,得到了后者一个感激的眼神。
数学老师开始上课。
席必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拿着签字笔转了一节课,余光笼着斜前方的身影发呆。
长这么美,怎么脾气这么爆?
过了一会儿,聂子言从他左手边推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鸡爪一样的字。
【好看不?实不相瞒,我头一回见那会儿比你还震惊】
席必思想了想,写。
【他叫什么?】
聂子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谢……松……亭……】
聂子言的字真难看。
谢松亭的名真好听。
六中老师出了名的效率高,早些年还没有教改,没有课堂上各种奇奇怪怪的方法论,没有突击检查,考完试第三天上午就能出成绩,第三天下午就出成绩单。
第一天来讲课,第二天和第三天考六门课,出成绩花了三天。
刚刚好一周六天。
席必思在这一周里尝试了食堂的所有菜品,不出意料地全都很难吃,下周打算出校门吃饭。
也打听完了关于谢松亭的事。
长得好看,脾气很差,听说还被校霸堵过两次。
校园霸凌?
席必思从小从席悦那受到的教育就是有更多能力的人负起更多责任,因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频繁盯梢谢松亭,怕他出事。
谢松亭一次也没发现。
开学考出成绩那天刚好是周六下午,大家看了成绩单,收拾东西回家的回家,席必思也一样,只是落了大家半步。
谢松亭慢吞吞地换圆规插脚,把铅芯插脚换成了钢针的,一副和教室虐恋情深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把桌角抠下来一块带走。
在傍晚时,有人来班里喊谢松亭:“喂,谢松亭,你出来。我们老大找你。”
谢松亭竟然背着书包跟过去了。
席必思震惊了。
怎么就这么跟着去了?
傻子也知道有诈吧?
他咬着棒棒糖不远不近地尾随上去,保持着一个以他的听力能听到谢松亭动静的距离。
防止出事自己救援来不及,席必思咬碎了糖,还是跟到了男厕门口。
男厕门关着。
门内的谢松亭抓住书包带子,说:“……烦死了,叫我来就为了这事?”
席必思想进去的动作停了停。
这和他听说的……
好像不一样?
等等,心情很差是不是因为第一被他抢了?
校霸带着的两个小弟笑了,有一个走上前推了谢松亭一下,说:“你很嚣张啊?管你心情差不差,我们老大没拿到钱心情比你更差,你掂量一……”
席必思正准备进——
厕所里瘦弱的男孩突然暴起发难,一腿正中其中一个小弟的裆!另一个被书包砸中,退了两步坐进小便池里,而与此同时他家老大已经被谢松亭扑倒在地,抓着圆规抵住了太阳穴!
谢松亭把圆规底端尖锐的钢针插脚又靠近了点,说:“让你两个小弟滚。”
随时准备进去的席必思:“……”
他好多余。
连两个小弟跑出门都没看他一眼。
席必思抱着手臂,靠墙望天。
保镖一日游。
保镖还毫无用处。
小幽灵还在说:“我知道你,你爸妈对你挺好的,你死了他们应该很难过。”
校霸声音发抖:“大哥,大哥,你是我大哥,你你你手手手别别别……”
小幽灵声音很低:“但我不一样了,我死了也没人给我哭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还有下次,我把圆规扎你脑门里,懂?”
校霸忙不迭点头。
小幽灵松开手,快速从他身上闪开。
校霸眉毛一动,抬起身就要抓他!
谢松亭早就预判了他的偷袭,抓起地上的书包快速转身!
书包里的书带着惯性,砖块一般把人夯出了门!
校霸在卫生间门口摔得极其惨烈,席必思不忍地闭了闭眼,听见这人麻利地爬走了,爬到楼梯后抖着腿摔了下去。
席必思:“……”
果然高中生的书包都是附魔的,这夯得那么实诚,没脑震荡吧。
席必思听了一会儿,确认校霸跑了,应该没事。
里面的人拍了拍衣服。
席必思见谢松亭也没事,轻手轻脚向下走,想。
什么人才会说自己死了都没人哭坟?
据他听到的消息,谢松亭是有爸妈的。
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开学考过后,老于头突发奇想,要给所有人拍个纪念视频。
“我们刚上高三的时候拍一个,高三毕业了再拍一个,到时候留着做纪念。”
这个活动好不好暂且不说。
可只要拍了这个视频,高三一班今天就不用大课间跑操了,所以同学们举双手双脚支持。
老于头心怀甚慰:“好好好,那我们就开始拍吧,来排队,按开学考排名从后往前。两个第一的话,谢松亭压轴,席必思最后。从左边走到讲台,说完从讲台右边下来。”
没人有意见,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排好队,依次在讲台上说自己的名字,愿望、或者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船长!”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音乐家……”
轮到谢松亭时,他后面只剩席必思一个了。席必思比他矮一个台阶,但还比他高。
“哎哎哎,”老于头不太满意,“把你刘海撩起来嘛,整天挡着眼睛,像什么样子?”
谢松亭鼻孔出气,不太高兴。
但是撩起来了。
他平平无奇地陈述:“我叫谢松亭,来自蓉城六中高中三年级,理一班。”
老于头站在摄像机后,对学生上镜的颜值十分满意,甚至还想点头。
只是点到一半,听见他面前这位学生又说。
“我的梦想是世界毁灭。”
老于头冷汗涔涔:“……谢松亭同学,要正面,正面一点。我不会剪视频,你宽容一下老师。”
谢松亭皱起眉,思考一秒,说:“好吧。”
老于头又扬起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也注定只会上升到一半。
他听见蝉联六中两年第一的学霸漠然地说。
“那我的梦想是人类灭绝。”
老于头:“我让你正面一点!”
谢松亭语调平平:“我已经把范围从世界缩小到人类了,怎么不算正面了点。世界这么大一个集合缩小到里面人类这么小的一个子集,不是很正面吗?攻击性为零,我都没说要炸学……”校。
老于头出离愤怒了:“再胡闹你就给我下去!”
席必思就在他身旁,不能笑得太过分,忍笑忍得直埋头。
讲台下的其他人笑得捂着肚子缩在座位里,又不能出声,只好疯狂摁桌子,手指尖都摁白了。
有人趁老于头不注意,给谢松亭比了好几个大拇指。
老于头看起来想把谢松亭变成芋头。
谢松亭轻轻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再改改。”
他看向外面的太阳。
他的座位不靠窗,只偶尔才有阳光照到,总是阴沉、冰冷。
夏季炎热的时候,他也是冷的。
席必思见过他在这些天里,写着写着题便开始搓手臂、捻手指。
是冷。
为什么有人连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冷的?
冰箱吗?
不应该啊。
席必思从来没这么好奇过人类的体温。
“我的梦想是……”谢松亭有些落寞,“和我的猫一起晒太阳。”
他一开始应该是想说家人、恋人?
席必思稍微做了个猜测。
以席必思的嗅觉,自然闻得到,谢松亭身上没有猫的味道,也没有猫毛。
小幽灵没有养猫。
可他对所有人都不报有任何期待。
于是他只能说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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