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谢西泠回京


    季云芙很久没有做梦了。


    不安的人, 才会在深夜被梦魇纠缠,比如今夜的她。


    睡梦中,有人吻上她的唇。


    带着雪松清冽的气息,从最开始小心翼翼的触碰, 逐渐加重, 研磨纠缠, 而后深入。


    她的呼吸被掠夺,胸腔里的气息被吞噬殆尽的最后一瞬,她挣扎着醒来,看清俯身在她身上的人。


    梦总是这样,没头没尾。


    她无需看清对方面容, 就能轻易唤出他的名字。


    分明已经告诫自己该将它藏在心底,然而那几个字仍是不安地在她心尖躁动着、跳跃着,意图挣脱囚笼。


    季云芙应当是往后躲了一下,她的身子避开来人, 赤脚抵在他的膝头, 翻身往床里挪。


    但他很轻易就扣住他的脚腕,指腹粗粝、冰凉,发了几分狠地重重捻着她的脚踝, 他的冷意从他的皮肤上传递给她。


    梦总是混乱的,好在季云芙的意识还能供她分辨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无需她启唇,他就已经清楚一切来龙去脉。


    片刻后, 他说出今夜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


    质问的语气, 像在谴责自己的妻子与第三者私定终身。


    季云芙有一阵的恍惚, 她忍不住想,真实的谢西泠, 会这样问她么?在知晓她与旁人定亲后,还会再一次地亲吻她,逼问她?像是仍旧爱着她一般?


    她摇了摇头。


    谢西泠的确喜欢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并不认为,如他那般霁月清风的人,会在得知她已经与旁人定亲后,还会继续同她纠缠。


    到那时,他恐怕连多看她一眼都不会。


    或许目光会掠过她,但眼神一定是冰冷的,不夹杂半分爱意,更甚者会有鄙夷、轻蔑和不屑,嘲弄她曾经对他许下的承诺。


    季云芙的心忽地一痛。


    心底隐秘地溢出一丝贪恋,像是对自己的最后放纵,她跪着从床头爬到床尾,两人的膝盖轻轻抵着。


    她伸手将自己挂在他的脖颈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谢西泠问。


    而后,床下响起另一道声音,“你对不起谁,是他,还是我?”


    刹那间,季云芙的心跳险些挺直。


    她的腰肢被谢西泠拥着,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下的阴影里。


    黑暗中,宁峋一步步走进,重复着方才那句话,“你对不起谁,是他,还是我?”


    季云芙环抱着谢西泠脖颈的手都在打颤,在两道逼人的目光下,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地自容。


    因为宁峋的闯入,她再无颜同谢西泠解释。


    当天夜里,季云芙不出意外地泛起高热。


    她烧了三日,良心就在烈火上被炙烤了三日,她已记不清是如何活过来的。


    意识清明后,她起身喝水,看到了压在镇纸下的两封信。


    她第一时间便去看信上的署名。


    手一抖,险些将两封信扔开。


    “姑娘,您身子还虚着,怎么就起来了?”绿岑将托盘搁在一旁,快步走上前扶着季云芙往屋里走,“好不容易退了烧,可得当心些。”


    “我病了几日?”


    绿岑回:“三日。”


    季云芙听见院里有些吵闹,不由地皱紧眉头。


    绿岑叹了口气,“姑娘你病着,所以不晓得,这三日京城里险些翻了天。”


    昌明帝有意废太子改立幼子为帝,未曾想消息不知因何泄露,太子带兵攻入皇宫,意图直接夺位。昨天夜里,太子更是先发制人,直接处死了他的皇弟。


    前有英王起兵谋反,后有太子逼宫夺位,昌明帝险些被活活气死。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原本驻守在封地的昭王及时带兵支援了大晋的军队,一举收下英王的项上人头,又率精兵先行回京,这才救下昌明帝。


    “奴婢听外面的消息说,昨夜大公子是同昭王一起回京的,大公子救驾有功,得了陛下的嘉奖和好些封赏呢,想必不久就能官复原职。”


    季云芙的意识仍有些糊涂,只听到对方说谢西泠回来了。


    “他”季云芙抿唇道:“表叔可是回府了?”


    绿岑摇了摇头,“从昨夜入宫,至今日还不曾回府。”


    “绿岑,我有些饿了,准备些吃食来。”季云芙及时岔开话题。


    绿岑连忙应了声,“奴婢方才就给姑娘备下了,小厨房煮了粥,还有两道素菜。”


    “那就端进来吧。”


    绿岑转身将方才的托盘端进里屋。


    季云芙草草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桌案上的两封信,犹豫半晌,让绿岑将宁峋写的那封拿过来。


    拆开信,她粗略扫了眼,大致是听闻她生病,故而担忧关心。


    绿岑说:“这信是两日前宁公子留下的,那日姑娘高热不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带着宁公子进来瞧了眼,宁公子还带了些药材说是让给姑娘补身子,我都给姑娘收起来了,其中有一株百年灵芝呢。”


    作为季云芙身边的贴身丫鬟,绿岑最是通晓她的心思,正因如此,才更清楚她如今与宁峋定亲,便是彻底与前尘过往做了了解。


    季云芙看完信,随手将信折好,放在枕边。


    “我累了,再歇会儿,你先出去罢。”


    不必绿岑说,她何尝不清楚宁峋待她委实挑不出错,正因如此,她才愈发觉得愧疚。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表叔如今立了功,也不会再有流言恶语缠身,想必官复原职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此也好,所有人都走向了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


    她抹去眼角的泪,劝告自己不该去想他。


    她如今已有婚约在身,更要清醒些,否则再沉溺于过去,才是对所有人伤害更深。


    晚些时候,季云芙用过晚膳,便打算早早洗漱睡下。


    她没再打听谢西泠的消息,倒是随口提了一嘴,问绿岑她婚服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她同宁峋的婚期定在半年后,按照京城的习俗,女子出嫁的婚服要自己亲手绣。


    “季夫人没给姑娘您准备料子,先前同奴婢说,让您自己去铺子里挑喜欢的。”绿岑说。


    季云芙并不意外,“此事我知晓了。”


    屋里的烛火太亮,晃得刺眼,她让绿岑将外间的灯都熄了,只留下里屋的一盏。


    掖好被子,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夜半,季云芙口干舌燥直起身喝水,目光在触及床尾坐着的身影时,忽地顿住。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睡意全无。


    浑身僵硬,连呼吸都要凝固。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难道不能在这里么?”说着,谢西泠唇边敛起一抹清冷的笑,伸手就要去摸季云芙惊慌失措的脸。


    季云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手慌乱地打在他的手背上,眼里是道不明的戒备与固执。


    谢西泠看向她的目光直白到近乎露骨,稍顿,他缓慢地移开视线,落在自己泛红的手背上。


    极轻的笑了声,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按下自己的手,撑在她颤栗不止的腿侧,俯身逼近,沉声道:“我不过离开一段时间,便连你碰都不能碰了?”


    “为何,是因为云芙许配给旁人了么?”


    第62章 “你的夫君,不会是他”


    “因为你的未婚夫是宁峋, 所以我就不能碰你了?”谢西泠问她。


    他一身黑色劲装,袖口紧束,衣袖边缘是深夜冰冷的气息,冷与热交替, 将他浸满冷意的衣裳催化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在熨帖的袖口下, 男子手腕青筋勃发。


    或许是因为她下意识的躲避, 让谢西泠本就晦暗的神色愈阴沉几分。


    季云芙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竭尽所能让自己平静地拒绝他,“对,不能。”


    谢西泠手臂的肌肉紧绷着,脸比夜色更沉。他根本不想听她那张嘴到底说了什么, 一把握住她的下颌,虎口卡在她柔软的脸窝处,迫她不得不仰面朝向自己。


    “云芙,你有没有问过我是否同意?”


    没头没尾一句话, 可季云芙无需思考都能明白他在问什么, 心里的暗流不受控制地涌动,说出口的话音却极尽冷漠。


    “我的婚事无需表叔做主。”


    “那我呢?”谢西泠漆黑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那你将我置于何地。”


    季云芙不去看他的眼眸, 冷声提醒道:“表叔,深更半夜,您出现在自己侄女的房中, 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那他们过去几个月的相处又算什么?


    他不合,谁合?


    宁峋么?


    谢西泠淡淡吐出一口气, 冷静下来, 低声询问道:“是不是有人逼迫你答应这门亲事的,季氏?还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 季云芙淡淡出声打断道:“表叔的眼线没有查清楚么?无人逼迫,这门婚事是侄女自愿的,夫婿的人选也是也是侄女挑的。”


    侄女?


    自愿?


    她真是清楚怎样的话才伤他最深,她便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推开他,与他撇清关系?


    谢西泠捏着她下颌的手不由缩紧,“季云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


    音落,谢西泠忽地俯身,狠狠堵上她的唇。


    严丝合缝,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再无法说出一句令人头疼气愤的话。


    他宁愿她是受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也不愿从她口中听到,是她主动选择与宁峋定亲这样的蠢话。


    他将所有怒气倾注于唇齿间,不顾一切蛮横地掠夺着她的气息。


    黑暗中,他的怒火随着她挣扎的呜咽不可自控地燃烧着。


    他死死扣着她的手腕和腰肢,眉眼间没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颓然和倦怠。


    冰凉的唇拼命地想从对面汲取一丝暖意,然而渐渐的,他只感受到她的肌肤、她的唇畔、她的呼吸,变得和他一样冷。


    她死死咬着唇畔,不给他一丝一毫攻城略地的机会。


    本该是旖旎的亲吻,最终却成了僵持的对峙。


    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肯退一步。


    不知何时起,季云芙已经不再挣扎,或许是意识到男女力量之悬殊,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他索吻。


    比起争吵挣扎,冷漠的无视才令人更难以接受。


    她真的最懂如何伤他最致命。


    谢西泠松开她,整个人无力地往后仰了仰脖子。


    目光扫过头顶的帷幔,因方才两人的动作,帷幔仍在轻轻的晃动着,像一场激烈情。事后涤荡的余韵。


    谢西泠想不通,不过是短暂的离开了一段时间,为何事情的走向就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相信季云芙会喜欢上宁峋,当初他如何竭尽所能,才一步步敲开她的心房,宁峋想凭短短两个月就想同他抢人?绝无可能!


    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他漏掉的。


    然而季云芙压根没有给他思考和询问的机会,她看向他的目光,冷漠而充满厌弃,不禁勾起他的记忆。


    她曾以这样的目光,注视过纠缠她的裴燃。


    季云芙,竟然像看待裴燃一样,看他?


    这个认识令谢西泠一阵气闷,紧咬的牙关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冷笑。


    曾几何时,他还以一众胜利者的姿态同她一起面对别的男子,如今,居然轮到他了么?


    他几乎无法想象,若是季云芙与宁峋比肩,嫌恶地瞥向自己时,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单是假想,便足矣勾起他心底的暴戾。


    谢西泠佯装没有察觉她的视线,自顾自道:“这桩婚事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事毕之后,我送你出京城,待城中清净了,再接你回来。”


    “我的确打算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不过是为了静下来心来准备婚礼的琐碎,要学规矩、学管家,日后我嫁去宁家,总得慢慢上手处理家中诸多事宜,不过这些也不打紧,待嫁过门去和婆母慢慢学习也无妨,眼前最紧要的是我得绣一身出嫁时穿的婚服”


    季云芙每多说一个字,谢西泠额前的青筋就狠狠跳一下。


    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抬手在她腰后重重一拍。


    “啪”地一声闷响,隔着衣衫,并不重。


    季云芙的话音霎时止住,愣愣抬头看向谢西泠。秀气地眉头紧蹙,似在无声控诉——“你打我?”


    谢西泠的心情微妙而罕见地回暖些许,手没有移开,而是上移两寸稳稳贴在她腰后。


    不容置喙道:“云芙,方才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我让你与他退婚,并不是在同你商量。”


    季云芙抿着唇,许久没说话。


    谢西泠以为她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心绪刚松快,起身将里屋的火烛添亮几盏,回眸,才发现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季云芙看到了他背后渗出的血,暗沉一片,映在玄色衣衫上,原本并不打眼。


    若非她低头看到指尖黏腻濡湿的痕迹,她或许还反应不过来,他背后渗出的是血。


    她想起他这趟在外面的艰难,虽然他从不与她道半句辛苦,可在他受伤一事上,她不敢懈怠轻慢半分,她宁愿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相信季氏和谢相所说的——他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


    如今更是历经万苦,平叛有功,得了陛下嘉奖。眼看就要官复原职,或许会有更好的前程,她不能让他再次踏入泥潭,不能纵容自己的私心,害自己再毁他一次。


    对啊,他是霁月清风的谢大公子,是深得圣宠的谢指挥使,他本该有锦绣前程,怎能因自己的私情而害他一次又一次的断送前程呢。


    他曾说女子的天地不止于四角的高宅,她又怎么忍心他因自己而折断羽翼,害他困于一方囚牢呢。


    波动的心归于平静,季云芙在他重新坐在自己面前时,出声道:“表叔,我的婚事也无需经由您的首肯,您虽然是我的长辈,但若细论起来,姑奶奶比你更能做主我的婚事。”


    “你”


    “表叔。”季云芙扬声道:“不论旁人,那我的心意呢?嫁予宁峋,我是愿意的。”


    “季云芙!”谢西泠压抑地看向她,恨不得朝着她的唇狠狠咬下去。


    良久,冷嗤道:“你愿意他?难不成你喜欢他?”


    季云芙没说话。


    在她的沉默中,谢西泠的脸一寸寸暗下去。


    “云芙?”他哑声唤她的名字。


    他抬手碰她的脸。


    季云芙脸一偏,躲过他的触碰。


    谢西泠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收回手。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季云芙从未像这一刻胆寒惧怕过。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他想娶你?那也得有命来娶。”


    季云芙肩膀一抖,几乎是下意识死死攥住了他起身甩开的衣袖。


    “你要做什么!”她压着喉咙里的哭腔低吼道。


    谢西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季云芙陡然发现,他竟如此高,周身的威压笼罩在她的身上,她险些喘不过气。


    她努力地扬起脖颈,才能够仰视他。


    原来以前都是他纵容她,格外宠溺她,才让她能有平视他,甚至是坐在他膝头肆无忌惮地俯视他的机会。


    谢西泠视线落在她攥紧到发白的手指上,笑意不明,“云芙,你才与他相识多久,便开始担心他,护着他了?”


    季云芙心口不一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难道不应该么?”


    谢西泠冷笑,“你的夫君,不会是旁人。”


    季云芙不遗余力地与他撇清干系,“也不会是你谢西泠。”


    谢西泠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而后捏着她的后颈,将身子压下去。


    他的吻降落的猝不及防。


    他似乎不再受她话语的影响,专注地含着她的唇,纵使她紧闭牙关,也没能让他的热情消减半分。


    “不是我?”谢西泠撬不开她的牙齿,也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的吻转而落在她的耳垂,触碰不够,便含着她的耳垂吮吻。


    季云芙哪里遭得住他这样对待,满脸通红地想避开他,却发现身子软到无力与他抗争。


    她红着脸,眸底是雾蒙蒙的迷茫。


    谢西泠的吻也从最初的舔舐变成用牙尖轻咬,似在发泄自己的怒意,惩罚她的心口不一。


    “云芙,不是我,还能是谁?”谢西泠哑着嗓子道:“没有人能这样吻你,除了我。”


    裴燃不行。


    宁峋也不行。


    从她将手放到他掌心的那一日起,他便没有想过要松开她的手,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就算是她也不行。


    潮湿的吻一路蔓延至她纤细的脖颈,他用力舔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奋力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然而下一秒,一道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


    “别碰我。”季云芙说:“我不愿意。”


    “真的”


    “很恶心。”


    谢西泠侧着脸,像是定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第63章 季云芙是他的软肋


    季云芙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她数次于梦中惊醒,总感觉有人伏在床头凝望自己。可几次坐起身,昏黄的屋内,又只有自己一人的身影和孤寂的呼吸声。


    翌日清晨, 她顶着一张微微泛白的脸, 穿过花园抄近路去往侧门。


    谢西泠回京, 因着救驾有功,陛下顾及他身负重伤,特准许他在家休养几日。


    季云芙唯恐在府中与他碰上,干脆一大早就带着丫鬟躲出谢府。


    人刚走到花坛旁的小径,迎面撞上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丫鬟。


    为首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雪白的小狐狸不安地来回踱步,喉中溢出低低的哀嚎。


    季云芙一眼就认出,笼子里的狐狸正是当初被谢玉娇抢走的那只。


    她隐约记得,谢玉娇抢走小狐狸没几日, 就受处罚被软禁了。她原想将小狐狸从谢玉娇手里抢回来, 因为谢玉娇瞧着并不是真心喜欢它,更多的是为了与她作对。


    然而后来谢玉娇被关了起来,这狐狸被季氏带走了, 听闻季氏似乎很喜欢这只狐狸,于是季云芙也就断了将它带回秋梨苑的心思。


    左右都是养着,养在季氏院中, 比养在秋梨苑强了百倍,那么多丫鬟上心照料着, 又深得季氏喜爱, 日子定然不会差。


    却是没想到


    “等等!”季云芙脚步一顿,朝着几个丫鬟道。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 此刻正惊慌失措地在笼子里来回踱步。


    “这是怎么了?”季云芙问道。


    “回季姑娘,这只畜生偷吃了夫人最喜欢的珍珠,奴婢们正要将它处死,免得它再去祸害旁的东西。”为首的丫鬟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愤恨。


    季云芙秀眉微蹙,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心中有些不忍。她以为季氏是可惜那颗珍珠,于是道:“我有法子将珍珠从它肚子里取出来,也不必伤及它性命。”


    “不过一只畜生,死了也就死了,姑娘何必在意。”丫鬟语气不善,显然不欲与她多言,“况且,珠子都脏了,夫人岂会要?”


    说完,她敷衍的带头与季云芙行了一礼,便要绕过她离开。


    季云芙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发生了何事?”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颤,这熟悉的音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谢西泠一身月白色长衫,负手立于垂花门下,目光落在季云芙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探究。


    他鲜少穿这般隽雅的浅色长衫,季云芙瞧着,有一瞬的失神。


    而后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毕恭毕敬又备显疏离地同他行了一礼。


    “表叔。”季云芙轻声唤道,语气极尽平静。


    对面的丫鬟们见状,也连忙向谢西泠行礼。


    “大公子,您来得正好,这只狐狸偷吃了夫人最喜欢的珍珠,奴婢们正要将它处死。”为首的大丫鬟抢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谁知碰上了季姑娘,她竟拦着奴婢们不让奴婢们离开,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季姑娘如此,不是为难奴婢么”


    谢西泠的目光落在笼子里的小狐狸身上,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处置了吧。”


    闻言,季云芙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判了这只小狐狸的死刑?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谢西泠么?


    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想护下这只小狐狸,所以,他难不成是故意为之?因为她违背了他的心思,不经他同意就与宁家定了亲,他才借题发挥,借着这只无辜的狐狸来敲打惩罚她?


    “表叔……”季云芙还想说什么,却被谢西泠打断。


    “云芙,你对它放手的那一刻,它就不属于你了。”谢西泠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晦涩,“现在又何必回过头来在意它的去留和生死?”


    季云芙一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是在说小狐狸?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季云芙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信他真的会如此行事。


    谢西泠看着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嘲弄,语气却更加冰冷。


    谢西泠轻扯唇角,讽刺道:“是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好似在质问她,你对一只牲畜都如此心软,为何独独待我如此狠心。


    说不要,就不要了。


    季云芙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疼痛难忍。


    她仓皇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不再犹豫,一把推开众人,将笼子从那丫鬟手中夺了过来。


    “季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丫鬟顿时慌了,连忙伸手去抢。


    “滚开!”季云芙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忽地怒喝一声,眼神凌厉,吓得来人不敢再上前。


    谢西泠垂眸看向她,动也不动。


    说罢,季云芙转身快步离去,留下一众人站在原地。


    季氏的丫鬟以为谢西泠方才没有阻止她们的所作所为,便是站在季氏这一边的,顿时来了底气。


    口中碎碎念道:“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府上的主子了,不过就是……”


    然而话没说完,谢西泠忽地侧眸看了过去,漆黑的眸子阴冷,吓得几人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滚。”谢西泠嗤道。


    几个丫鬟霎时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往后退。


    谢西泠看着她们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回去告诉你们夫人,若再不安分,便也滚出谢家。”


    *


    季云芙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将小狐狸从笼子里放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它并没有受伤,仅是有些惊吓过度。


    季云芙从药箱里找出一些通便的药物,混着水喂它服下。


    做完这一切,季云芙稍稍松了口气。


    她问了绿岑如今的时辰,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便带着绿岑出门赴约。


    她要去的地方,是城西一家有名的绸缎庄。


    宁峋早已在雅间等候多时。


    见到季云芙,他连忙起身相迎。


    罕见地,今日宁峋也没有穿着往日干练的劲装,而是一身素白的长袍。


    儒雅的气质与他周身的凌厉威严不相符,倒是很轻易地就勾起季云芙的心思,令她想起另一个人。


    她的脸色忽地一变。


    谢西泠分明是故意的。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


    薄红的脸闪过一丝自己才知道的难堪,季云芙攥紧手心,甩走脑海中清寂的身影。


    “云芙,你来了。”宁峋红着脸迎上她,张口后,踟蹰道:“我可以这样唤你吧先前听谢大人如此唤你,所以我”


    “可以的。”季云芙微微一笑,向他行了一礼,“也可以唤我阿云。”


    “好,阿云。”宁峋自然不会拒绝。


    身材魁梧的将军,脸上的红晕就没有消散过。


    两人进了绸缎庄,便开始挑选婚服的锦缎。


    宁峋人虽瞧着威武不假辞色,但性子实在温和,对季云芙百般体贴,凡事都要询问她的意见。


    季云芙淡淡地回应着,有时被宁峋拘谨的模样逗笑,也会掩唇打趣他两句。


    两人最终选定了一匹喜庆的大红色云锦,上面绣着精致的并蒂莲花图案,极适合做喜服。


    掌柜将布料分成两份包好,一份送去宁府,一份交给季云芙的贴身丫鬟绿岑,让她直接带回去。


    从绸缎庄出来,宁峋提议亲自送季云芙回府。


    想着两人如今的身份,季云芙自然不会拒绝。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宁峋的提议。


    初春时节,季云芙褪下大氅,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宁峋则早已换上单衣,素色锦袍勾勒着男子挺拔壮阔的身形,抬臂时,甚至可以看到他胸腔饱满的肌肉。


    还没等下人放好脚凳,宁峋便主动伸手扶她上马车,武将出身的缘故,他行事十分不拘小节。


    也没有注意到姑娘家不踩脚凳,马车于她们而言实在有些高。


    见她几次抬脚没能登上去,干脆一把握着人的腰,将人甩上去。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但落在旁人眼中,却无半分旖旎可言。


    总觉得季云芙像是他手中的一件物什。


    倒是宁峋自己个,将人抱上马车后,盯着自己的大掌微微出神了一阵,黝黑的脖颈都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季云芙也有一瞬的失神,倒不是觉得宁峋此举失礼,而是又一次想起了她不该想的那人。


    如此亲密的动作,也只有谢西泠曾同她做过。


    失神间,季云芙脚下踉跄一步。


    好在宁峋眼疾手快,从后面伸手扶住她的腰,壮硕的肩胛顶在她后腰上一瞬,将人稳稳送进马车内。


    “多谢宁公子。”季云芙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宁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宁峋紧随其后钻进车厢。


    他一进车厢,就显得四周拥挤逼仄不少。


    马车缓缓行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次太子逼宫,多亏谢大人及时带着援兵回京,才救下陛下。谢大人当真是有勇有谋,令人钦佩。”宁峋感慨道。


    季云芙闻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宁公子谬赞,表叔也是尽臣子本分。”


    “话虽如此,但当日实属危险。”


    季云芙不想再继续,于是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城外新开了一家茶楼,滋味很是不错,不如我们哪天一起去品尝一下?”


    宁峋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提议,一口答应下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谢府门口。


    季云芙下了马车,向宁峋道别:“今日多谢宁公子相送。”


    宁峋笑着摆了摆手,“你快回去吧。”


    季云芙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府门。


    *


    书房里,谢西泠刚上好药。


    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裳,面无表情地在桌案后坐下。


    他拿起一捧书卷,脑子里却是昨日季云芙看他时的眼神。


    她分明发现了他身上的伤,却什么都没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主子,季姑娘她回来了。”谢九说完,他人并没有离开书房,而是犹犹豫豫地杵在一旁。


    “说。”


    谢九低声道:“是宁将军送她回来的。”


    捏在卷轴上的指节掐出青白。


    下一瞬,卷轴砸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碎成竹片。


    *


    秋梨苑。


    季云芙走进屋子,从绿岑手中接过装着锦缎的包裹。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腰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


    “回来了。”耳边传来谢西泠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颤,手中装着婚服锦缎的包裹掉落在地。


    包裹凌乱地散开,露出鲜红而刺目的一角。


    谢西泠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锦缎,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他阖上身后的房门,转过季云芙的身子,将她抵在门板上。


    “云芙,你今日出府,就是同他去买这些无用的东西?”


    “无用?”季云芙双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更近一步,“表叔是在明知故问?”


    表叔!


    又是表叔!


    谢西泠从未有一刻如此厌恶这两个字。


    自从他回府的那一日起,她就时时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提醒他两人间的身份。


    “我昨日有没有同你说清,你会与他退婚,既如此,又何需准备婚服?”


    “我从没有答应你要与他退婚!”


    好一个没有答应。


    那她答应过他什么,难道她都忘了么?


    他离京的前一夜,她明明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


    可如今呢,她却要同另一个男子成婚。


    季云芙想要挣扎,却被谢西泠更加用力地禁锢在怀中。


    谢西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你真的要嫁给他?”


    季云芙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挣扎:“宁公子待我很好,婚约也是长辈之命。”


    “好?”谢西泠猛地收拢手指,“他给你的好,能抵得过我吗?”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颤,那些被尘封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甜且苦涩。


    “表叔……”她低声开口,声?*? 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谢西泠逼近她,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季云芙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眼眶渐渐泛红。


    “为什么?”谢西泠心中怒火越盛,眸色则越冷。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季云芙,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季云芙被迫抬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深情和痛苦让她心如刀绞。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没有了。”


    谢西泠先是一怔,而后嗤笑出声。


    他不信。


    若是没有,她为何会哭?


    他捏紧她的下颌,冰冷的唇印在她泛红的眼角旁,一滴一滴,舔去她眼角的泪痕。


    紧接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低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这个吻,带着惩罚,带着怒火,更带着无法言说的深情和绝望。


    他的吻霸道而热烈,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季云芙的心乱成一团,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西泠,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季云芙起初还挣扎,但渐渐地,她的反抗越来越无力,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表叔……”她哽泣着,声音破碎不堪,“你放开我……”


    谢西泠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不肯放手,反而吻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云芙,别离开我……”谢西泠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祈求和脆弱。他知道她是骗他的,她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她怎么舍得推开他呢?


    季云芙的心彻底碎了,她知道,自己越是挣扎,越是会让他痛苦,也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表叔,你这样,我会很厌恶自己。”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绝望。


    谢西泠的动作猛地一顿,唇和她分开。


    季云芙去推他的脸,推不开,手用力地扼在他脖颈处。


    凸起的喉结在她手心一滚,有一瞬的僵硬。


    谢西泠轻飘飘垂下眼,散落的鬓发恰到好处的遮住他眼底的疯狂。


    他抬起手,按住她的手腕,覆在她的手背上,更用力地收紧。


    直到他的脖颈因呼吸不畅而胀红,青筋挣扎地跳动,季云芙吓到挣脱开他的桎梏。


    他真是疯了。


    “我不会放手的。”谢西泠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眉眼,一路至鼻尖,以及颤抖的唇畔,“除非你杀了我。”


    他的话音有多平静,季云芙的心就有多震颤。


    她的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她安慰自己谢西泠是在吓自己,再深的感情,也抵不住时间岁月的消磨。


    尤其,两人在一起才不到一年。


    谢西泠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后,眼底恢复冷静的清明。


    “谢西泠。”


    谢西泠嗯了声。


    “男女之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的,对不对?”


    “你已经接受我了。”谢西泠说。


    他不认为她可以再接受别人。


    宁峋凭什么呢?


    他不过是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趁人之危。他如今要收回曾经对宁峋的全部赞誉,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一个阴险小人罢了。


    他难道没有听过自己与她的关系么?


    别说他不信。


    呵,还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东西。


    他原本并不厌恶宁峋,甚至有些欣赏他,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不会肖想他的爱人这一点上。


    宁峋触了他的逆鳞。


    他厌恶他,却也嫉妒他。


    明明自己已经走进季云芙的心,为什么到头来,与她定亲的却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宁峋?


    原本,能娶她的人只有自己。


    可如今,她却为了不相干的人几次三番的推拒他,要与他撇清干系。


    凭什么!


    “你愿意我!”谢西泠声音笃定。


    “那是曾经。”


    周遭出现短暂的寂静。


    季云芙面无表情的提醒他:“如今,我只想嫁给宁峋。”


    谢西泠的笃定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太阳穴的青筋不住地抽动着。


    他的大脑已经无法分辨季云芙究竟说了什么。


    只见她的唇一张一合,最后定格成紧抿的一线。


    “那我呢?”


    心像是被撞开一道口子,簌簌地往外漏着风。


    “您是我的表叔,是我很珍视的长辈。”


    轰地一声。


    谢西泠听到,有什么东西,骤然倒塌。


    *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昌明帝龙体欠安,面色苍白,却强撑着精神与昭王议事。


    “皇兄,此次平叛,多亏了谢大人运筹帷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昭王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


    昌明帝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是啊,西泠的确是难得的将才。”


    “只是……”昭王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顾虑。


    “皇弟有话直说便是。”昌明帝淡淡道。


    “谢大人虽然才华横溢,但臣弟观其行事,颇有城府,恐非易于掌控之人。”昭王沉吟片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谢西泠虽然帮他平了叛乱,但功高震主,而且心思深沉,让人不得不忌惮。


    昌明帝摇头道:“谢家对朕一向忠心耿耿,此番若非西泠察觉有异,主动请缨带朕的秘旨去封地寻你,太子”说到这,昌明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


    他手里握着一枚玉玺,眼神空洞而迷茫。


    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份刚刚拟好的圣旨,上面赫然写着“禅位诏书”四个大字。


    “皇兄方才是要说什么?”昭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昌明帝摇了摇头。


    半晌后抬头,看向面前之人。


    昭王救驾有功,平叛归来,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站在大殿中央。


    唇边溢出一声苦,他知道,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就连这个弟弟,早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拿捏的少年了。


    斩杀英王,肃清余孽,一桩桩一件件,昭王的手段之狠辣,令他心惊。


    他也清楚,比起野心勃勃的英王、他年幼无能的皇子,以及逼宫未成的太子,眼前的皇弟昭王,更适合做帝王。


    “罢了,罢了……”昌明帝颤抖着手,拿起御笔,在禅位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号。


    落笔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大晋的未来,也看到了太子可悲的结局。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子逼宫,而他禅位于皇弟的这一刻,竟仍在想他那无能的儿子。


    他分明已经为他铺好了路,怎么就连最后一刻都熬不住呢?他便这么想越过他的父王,夺得这个皇位?


    昌明帝无力地长叹一声。


    他好似从没了解过自己的儿子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太子怎么了?”昌明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太子殿下……自尽了……”宫人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昌明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


    *


    昭王府内。


    昭王坐在书房里,眉头紧锁。


    谢西泠,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他不得不承认,谢西泠是个难得的将才,这次英王举兵谋反,以及太子逼宫一事,若不是他鼎力相助,自己也不会如此顺利地走到如今这一步。


    但谢西泠的城府太深,功劳越大,他就越是不安。


    “王爷,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清谢大人的底细,以便日后更好地驾驭。”谋士建议道。


    昭王微微点头,正要开口,却见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从无人处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封密信。


    “王爷,有人送来一封密信。”暗卫将一封信函放在昭王面前。


    昭王接过密信,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信上只有短短三个字——季云芙。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传令下去,密切关注谢西泠的动向,还有……”昭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派人去查一查,这个季云芙,究竟是什么来头。”


    季云芙,或许就是谢西泠的软肋,也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看来,他可能找到拿捏谢西泠的把柄了。


    第64章 “请宁峋来”


    “姑娘, 都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绿岑看着脚边的箱笼,有些担忧地问。


    季云芙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但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


    “走吧, 早些出发, 去晚了玉墨该等急了。”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而不是逃避一段感情。


    绿岑看出季云芙是强颜欢笑,也不敢多问,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谢西泠刚回府那几日, 她就有了打算,她要嫁给宁峋是板上钉钉之事,既如此,比起留在谢府, 她倒觉得去庄子上暂住一段时日, 才是更好的选择。


    除去时间,距离也是让感情褪色的最好办法。


    她将离京的想法告诉宁峋,只说是想在大婚前再与谢家姐妹好好相处一段时日。


    谢玉墨体弱病重, 年后自周家一事后就住在山庄,两人许久未见,此事宁峋有所耳闻, 更知晓她们几人感情深厚,故而并未阻拦, 只提出待她离京那日, 亲自相送。


    这日清晨,宁峋早早就在谢府门口等着了, 一身黑色劲装,骑在马上,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括。


    他远远便瞧到季云芙的身影,立刻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一旁的小厮,快步迎了上去。


    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阿云,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路上颠簸,累着你怎么办?”


    季云芙勉强笑了笑,“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看着多,其实不碍事,倒是让你特意跑一趟,真是麻烦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我扶你上马车。”宁峋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去牵她的手。


    季云芙下意识地想躲,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再过几个月,都要与眼前之人成婚了,只是牵手而已,她何必扭扭捏捏。


    她敛下眉眼,任由宁峋牵着,心中却不由地泛起一丝苦涩。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目光从不远处射来,仿佛一把利刃,刺得季云芙浑身一僵。


    她顺着目光,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谢西泠一身青色衣袍,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神色冷凝,目光如冰,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季云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宁峋却不明所以,将她握得更紧,“怎么了?”


    季云芙压下心中的慌乱,摇摇头,低声说道:“无事。”


    谢西泠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低头耳语,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云芙。”谢西泠低沉着嗓子出声。


    宁峋闻言,这才注意到身后之人。


    他面上闪过一丝拘谨和恭敬,在他眼中,对方是自己未过门妻子的长辈。他和季云芙两人虽已定亲,但骤然被长辈当面撞破,他还是不免有些脸烫。


    “谢大人。”


    谢西泠嗯了声,连多看宁峋一眼都不曾,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季云芙脸上。


    季云芙昨夜收拾行囊,今日一早就动身离开,他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她是笃定自己不会当着宁峋的面留她,所以才故意叫了宁峋送她?


    谢西泠淡淡启唇,“打算何时回来?”


    “成婚前。”季云芙轻声道:“届时还要叨扰表叔一阵了。”


    谢西泠喉咙一紧。


    话落,她也不去等谢西泠反应,转头对宁峋道:“宁峋,我们走吧。”


    季云芙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西泠却觉得无比刺耳。


    季云芙没再去看谢西泠的眼睛,只低着头,任由宁峋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谢大人,那我便送云芙出城去了,告辞。”宁峋道。


    谢西泠没接话,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


    马车驶出城门,两旁的景象渐渐从繁华的街市变成了田野村庄。


    “吁——”车夫突然勒住马,马车猛地一停,季云芙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


    宁峋及时扶住她,皱眉道:“还好么?”


    季云芙点了点头,“我无事,马车怎么忽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宁峋掀开车帘,询问车夫。


    “公子,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路被堵住了。”车夫指着前方说道。


    宁峋眉头微蹙,回身同季云芙说:“我下去看一眼。”


    季云芙点头。


    宁峋掀开帘子,利落地跳下马车。


    只见前方不远处围着一群人,隐约传来一阵哭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宁峋拨开人群,沉声问道。


    话音将落,他就看到一群再熟悉不过的装扮。这不是他军营里士兵的穿着?


    此处的确距离军营不远,可他们这是


    宁峋不认识普通的士兵,只识得他们的衣着,但对方却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当即看到救星一般,“宁将军!”


    为首之人对着宁峋直直跪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宁峋命他起身,追问道。


    “张副将带我们外出巡查,谁料路上遇到一伙流民,二话不说就上来打伤了我们的人!”士兵控诉道。


    若是为了抢夺钱财,也不会专挑士兵下手,应该挑些途径此地的老弱妇孺或者有钱之人。


    宁峋这才注意到,士兵中央躺着几个受伤的人,他们身上血迹斑斑,痛苦呻吟。


    “张副将呢?”宁峋问。


    “回将军,他已经带了几人,回军营请大夫来了。”士兵哀嚎道:“去了有一阵了。”


    军营距此也有好几里地,他看了眼那士兵身上的血,眉头皱得更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马车旁,掀开帘子,焦急地问道:“阿云,你有没有带着可止血的伤药?”


    季云芙也没有问他要伤药作甚,忙点头道:“带了一些,我这就去拿。”她此番去庄子上还要给谢玉墨调理身子,自然各种药物都带了一些。


    她将几个瓶子递给宁峋,“这些是止血散。”


    宁峋接过季云芙递来的药,“多谢。”


    他抓着几瓶止血散,快速跑回到士兵中间,他看着其中几人触目惊心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竟下如此重的手!”


    “啊——”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宁峋心中一惊,连忙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年轻的士兵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衣襟。


    “快,把他抬到那边去!”宁峋顾不得其他,连忙指挥众人将士兵抬到一旁空旷的地方。


    他蹲下身,查看士兵的伤势,发现匕首刺入很深,情况十分危急。


    季云芙此时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想着方才只给了宁峋止血散,若遇到伤势重的,恐怕远远不够,故而又拿了些能止血的药材和纱布过来。


    走近一看,刚好同宁峋的眼神对上。


    “阿云,你快来看看!”宁峋焦急地喊道。


    季云芙不作他想,快步穿过人群走上前。


    “他的伤势很重,需要尽快处理,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季云芙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眉头紧锁。


    “已经有人回营地请大夫了!”一旁的士兵闻言连忙道。


    “他的伤势恐怕等不起!”季云芙沉声道。


    “那怎么办……”


    季云芙有些犹豫,她虽精通医术,但毕竟男女有别,且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听方才几人的谈话,这群士兵似乎还是宁峋的手下。


    她自己倒是无妨,但唯恐坏了名声遭人非议,反倒牵扯宁峋在军中的声望,索性她不说自己通医术,也无人会说什么。


    宁峋将她拉到一旁,犹豫半晌,出声问道:“阿云,你愿意出手救他一把么?”季云芙虽懂医术,但毕竟不是大夫,若她不想救,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季云芙没想到宁峋是这个反应,但看到他一脸简单赤诚,又觉得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你希望我救他么?”季云芙问。


    宁峋不假思索道:“当然!”


    “可若被旁人知晓我的身份乃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恐会对我指指点点,也会连累你的名声。”


    宁峋不懂她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怎么还能救出错?


    但季云芙同他讲了周婉的事,周婉因在未出阁时,救了别的男子,旁人当时会感念她圣心善念,但过后却会有更多人议论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对她指指点点。


    宁峋听后,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子,“都是什么迂腐的言论!”


    他同季云芙保证,“你放心,他们都是我手底下的将士,今日之事,绝不会有半个字传出去,也不会有损你的声誉。日后谁敢说一个不好,我宁峋第一个饶不了他!”


    “至于”


    季云芙已经懂他的心思,快声打断道:“现在救人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回到士兵中央,季云芙蹲下身,动作娴熟地为受伤的士兵清理起伤口。


    先是用银针封住几处穴位,然后才将止血散撒上去。止血包扎,整个过程冷静沉着,没有一丝慌乱。


    起初有不认识她的士兵满心疑惑地想要阻止,但见一旁的宁峋都不说话,便也忍下了心头的怀疑,只忍不住去想,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宁峋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时不时搭手给她递一些纱布。


    他知晓季云芙医术高超,因为她救过自己的性命,但这样近距离的看她帮人疗伤,还是第一次。


    若不是季云芙及时出手相救,这个士兵恐怕就性命难保了。


    “张副将,张将军来了!”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呼喊声。


    宁峋抬头望去,只见张剑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将士快步走了过来。


    对方见着他也是一愣,“宁将军。”


    宁峋朝着张剑摆了摆手,视线看向他身后的军医,“你快来看看,他伤得很重!”


    大夫走到士兵身边,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脸色凝重。


    而后他注意到一旁的季云芙,看了眼她手上的血,以及脚下的针包,下意识问道:“这位姑娘,也通医术?”


    “略懂皮毛。”季云芙谦虚地说道。


    “不必谦虚,我观你方才帮他止血包扎的手法,就知道你医术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大夫笑着说道。


    季云芙抿着唇没说话。


    宁峋及时将她拉起来,同张副将叮嘱几句,将人带到一旁的马车边上。


    宁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手指上的血迹。


    他看着她,眸中满是赞赏,“你真的很擅长行医救人,似乎也很喜欢?”


    季云芙微怔,随即笑着抽回手,“人命关天,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谈不上喜不喜欢。”


    “日后等你我二人成婚,若是你想,依然可以继续行医救人。”


    “你不介意?”季云芙有些诧异,“我听说,很多人都认为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相夫教子。”


    宁峋朗声笑道,“我宁峋可不是那等迂腐狭隘之人。”


    “你的医术如此高明,若非战场刀剑无眼,我甚至想让你随军,也好救治更多将士。”


    谈及此,他语气中带上几分歉意,“待会儿我还有事同张剑商量,你”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山庄便好。”


    两人就地作别,季云芙转身上了马车,继续朝着城郊外山庄行去。


    马蹄踏在山间的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季云芙人颠簸地有些昏昏沉沉,便靠着马车浅浅睡了过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马车忽然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季云芙心中一惊,掀开车帘,一股白色的粉末迎面扑来。


    她捂着鼻子咳嗽一声,随及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


    眼睛阖上前,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身着黑衣的人影。


    “这姑娘医术不简单,恐怕一般的毒药对她无用。”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药不成,便用蛊,她能解毒,还能解蛊不成?”另一道阴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


    季云芙的眼皮动了动,意识渐渐回笼。


    她缓缓睁开双眼,挣扎着坐起身,只感觉头痛欲裂。


    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让她心中一惊,“秋梨苑?”她明明已经出了城,在去往山庄的路上,怎么又会回到了秋梨苑?


    她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白色的粉末,黑衣人的对话……


    “蛊?难道我中了蛊毒?”季云芙脸色一变,连忙抬起手腕给自己搭脉。


    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可她身体里像冒着火,燥热难耐。


    “姑娘,您醒了!”


    这时,绿岑手里拿着一封信,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季云芙秀眉微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问道。


    “奴婢也不知,奴婢只记得有一群黑衣人袭击了咱们的马车,还以为是什么歹徒,但醒来时,咱们又回到了谢府门口。奴婢瞧见姑娘人昏睡在马车里,便着人先将姑娘你扶回了秋梨苑。”


    解释完,绿岑抬手往前递了递手中的信,“适才有人用石头裹着信,将它扔进了咱们院子”


    季云芙接过信,快速拆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字,却令人如坠冰窟。


    她脸色惨白,手中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姑娘,信上可是写了什么?”绿岑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信上说,她身上所中乃是一种蛊毒,与合欢散药性相似,却无解……


    “无事。”季云芙的声音微微颤抖。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像是冲她来的,若只是为了设计陷害她,将她扔在荒无人烟的路上更好,何故偏要将她送回谢府?还来信提醒她所中之蛊,像是生怕她不找人解蛊一般。


    若她猜的没错,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谢西泠……


    此人必然清楚她与谢西泠之间的纠缠。


    若她今日在谢府失了清白,宁峋会如何想。


    但倘若是宁峋替她解了蛊,谢西泠同样不会饶了他。


    季云芙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宁家与谢家眼瞧着就要结亲,若是因为此事反目成仇,后果不堪设想。


    季云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断地分析着当前的局势与利弊。


    良久,她下定决心,出声道:“绿岑,你马上去找宁峋,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务必尽快赶来!”


    第65章 “你想要谁?”


    季云芙在等宁峋。


    宁峋是她的未婚夫君, 她别无选择。


    浑身燥热难耐,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


    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她挣扎着起身去探一旁的水壶,然而浑身无力, 刚支起身子, 骨头一酥, 又跌落回柔软的床榻上。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一阵冷风灌入,让季云芙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了几分。


    她努力地挣开眼皮,想要看清来人, 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绿岑?”


    “是你回来了么绿岑?”


    季云芙没有听到回应,就在她再次启唇时,下颌被一截冰冷的手指轻轻挑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腔。


    她的心中警铃大作, 终于在逆光之下, 看清了来人的脸。


    鹤骨松姿,一身矜贵绝尘的冷气。


    居高临下坐在床边,俯身勾着她的下颌。


    她颤颤巍巍盯着来人, 未等说完一句——“怎么是你?”


    就被他捏着下颌,欺身含住了唇畔。


    “为何,不能是我……”那声音带着几分惋惜, 却又透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根本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便将她的呓语尽数吞咽入腹。


    清晰的脖颈线条上, 喉结凸起, 喉结下方,是一片晦涩的划痕, 像是指甲留下的印记,破了皮,结了痂。


    谢西泠将她压在床榻边缘用力地亲吻,却也仅仅只是吻着她的唇。


    沉渊似的眸子微敛,长睫垂落的阴影洒在眼底,近乎冷漠地看着她的脸颊从苍白逐渐染上绯红。


    看她的呼吸一寸寸被掠夺,胸腔在他的身下不断地起伏,像是无声地哀求。


    那么脆弱,眼尾晕开一层又一层水汽。


    眼底的清明和拒绝也逐渐被陌生的欲望席卷淹没,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大大地睁着,只剩下迷茫。


    他清醒地看着她沉沦。


    然后在她陷溺之际,丝毫不见留恋地退开。


    他托着她的脖颈,给她喂了一口水。


    季云芙尝不出滋味,舌尖被寒凉的温度冻得发颤,眸底的雾缓缓散开几缕。


    他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或者说,他从未想要放过她。


    对上她的目光,谢西泠缓慢道:“方才,你让绿岑去请谁?”


    季云芙的心尖一抖,脸上异常的红晕不知是因蛊毒发作,还是因为羞耻难堪。


    “嗯?”见她偏过脸,咬着牙不肯回答,谢西泠一手捏住她的下颌,令她面朝自己。


    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腹狠狠压在她的唇上,轻而易举,便抵开她的唇畔。


    季云芙的眼角更红了,仿佛下一秒,若她再不开口,他的手指便会强硬地推进来。


    “我中了这样的蛊,命她去请我的未婚夫君难道不对么!”


    她几乎是低吼出声。


    说完,心底涌上一股委屈。


    “谢西泠,我没有对不起你,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何不能嫁给旁人,就一定要选择你?我都已经说了我不愿了,说了我们到此为止,是你一直不肯放手。”


    “难道我喜欢过你,便是你的所有物了么?”


    “你说过的,要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我,我现在不愿意选你了,不行么?”


    谢西泠沉默不语,低垂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你的承诺呢?也不做数了?”谢西泠平静问道。


    “你就当我是个背信弃义无法信守承诺的小人。”


    “好。”谢西泠的神情寡淡,仿佛认命般。


    然而下一秒,他却将手轻飘飘覆上季云芙的脸颊,“好烫。”


    他先是感叹一声,而后缓慢道:“那你也当我是个小人好了。”


    “随你如何想,云芙,我不会放手的。就像今日,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换做明日,你也绝不可能嫁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他轻声说着,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可他眼底的光,也一寸寸被黑暗吞噬殆尽。


    “云芙,你明明是喜欢我的。”谢西泠说。


    季云芙紧绷着僵硬的脸,否认道:“那是曾经。”


    “为什么不喜欢了?”谢西泠偏头问。


    季云芙喉咙一哽,慌乱道:“哪有那么多理由。”


    说完,她难受的甩开她的手,侧身大口喘息着。


    “我现在很难受,请你请你离开好么?”


    谢西泠像是没有听到她后面那句请求,固执地扭回她的脸。


    她的脸好软,他舍不得离开。


    可这样柔软的人,为何总会说出那么狠心的话呢。


    谢西泠的眸中浮现一丝罕见的脆弱,“云芙,你要如何才能继续喜欢我呢?”


    “如何都不能!”她又一次用力打开他的手。


    她狼狈地翻身下床,却因腿脚软麻,刚下地就无力地瘫倒。


    谢西泠及时捞起她的腰肢,她仍挣扎想要推开他往外走。


    谢西泠看出她的意图,心在这一刻刺得发痛,他一把扛起她的腰,将人仍回床榻上。


    眸子似淬了冰,面无表情道:“你想去哪里?”


    “去找宁峋?”


    “有什么是他能做的?而我却不能!”


    他准确无误地堵住了她的唇,可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就在季云芙慌乱的捶打他的肩膀时,她的舌尖忽然尝到一滴咸涩的热泪。


    一滴。


    两滴。


    晕在她的脸颊边和唇角。


    不是她的泪。


    但她彻底的僵住了。


    连身体里滚烫的燥热都出现短促的凝固。


    良久,谢西泠额头抵在她额前。


    他看着她呆愣的眼眸,问她:“难受么?”


    季云芙几乎是下意识点头。


    难受。


    浑身发烫。


    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见状,谢西泠抚去她脸上的湿痕,“那就受着。”


    “云芙,只有我。”


    说完,他从床边起身。


    起身前,还不忘细细整理她凌乱的衣襟,他将她微散的衣领收拢的严丝合缝。


    末了,唇边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而后站起身,在她的目光中,走到长榻正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起初季云芙尚未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的离开,是大发善心放过自己。


    而后,随着身体内的燥热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伸手去拿手边早已凉透的茶壶,近乎贪婪地将冰凉的水送入喉咙。


    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被热意灼烧尽了理智。


    她想起谢西泠的指尖抚过她脸颊和脖颈时,带来的冰润凉意,喉咙不自觉地用力吞咽着。


    到最后,她崩溃地伏在榻上低低哭泣。


    余光里,她看到坐在黑暗中的谢西泠从始至终并未离开,可纵使她百般难熬,他都没有靠近一步。


    直到她烧的意识斑驳之际,身体一轻,像是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所有的眷恋和依附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极尽所能地从他怀里汲取着凉意。


    眉头才舒展开,下一秒,便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随着“噗通”一声。


    她从冰凉的水中睁开眼。


    面前男子平静地与她对视,低身温柔地摸了摸她湿透的发,“你体内的蛊毒并不致命。”


    “或者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方才让绿岑出去,是要寻何人来救你?”


    第66章 只想娶你


    季云芙没来得及回话, 头一歪,彻底晕倒在浴桶中。


    谢西泠漆黑的眸中露出一丝无可奈何。


    谢九传回的消息说,她身上所中蛊毒的确不致命,但除非有人会解蛊之术, 否则必须将蛊毒转嫁于另一人?*?  才能彻底解除。


    所以, 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是在骗她。


    她应是猜想到下蛊之人有意挑拨谢、宁两家的关系,却因为不了解毒虫的毒性,故而并未想到更深一层。


    给她下蛊之人,其实是想借用她,来牵制给她解蛊的人。


    此人选择这样的方式, 可谓是一箭双雕。


    谢西泠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京中能驱策擅蛊之术的人寥寥无几,最有可能的便是昭王。


    他厌烦的半垂眼皮,思绪间, 已伸手将人从浴桶里捞起。


    湿哒哒的水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晕开,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干燥的衣裳也变得湿透。


    他顾不上太多,将人抱回里间, 把她放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出声唤守在屋外的绿岑。


    “给你家姑娘换身干净衣裳。”


    绿岑头也不敢抬,恭敬应了声, 连忙去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裙。


    谢西泠将人扶着坐稳,季云芙微微掀开眼皮, 意识不清, 手环在他的腰上,不肯松开。


    谢西泠拽了两下, 仍旧没拽开,有些气笑,故意道:“怎么,不肯松手,是要我亲手为你换?”


    他仗着她意识不清醒,故意气她。


    谁料季云芙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望着他熟悉的下颌,竟鬼使神差点了头。


    吓得一旁的绿岑大气不敢出,手中捧着一套衣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想得美。”谢西泠先是一愣,而后冷哼一声,拽着她的手腕,几乎将人拎起来。


    松手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丝毫不留情,可背过身的耳后却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还没等他快步走开,半湿的衣摆就被人从后方一把拽住。


    谢西泠自顾自抬腿往前走,浑然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险些被她拽得一个鞘翅没站稳。


    皱眉回首,对上一双委屈的水眸,“松手。”


    四目相对,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眨着,“不松。”


    谢西泠不愿与一个意识不清醒的人争辩,哼声道了句:“随你。”便站着不动,任由她抓着他的衣摆,同时冷声催促绿岑动作快些。


    好不容易给季云芙换好衣裳,绿岑抱着她的旧衣退出房门。


    谢西泠听见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回眸往榻上望了眼,见她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过手中仍紧紧攥着他衣摆的一角,生怕他丢下她似的。


    谢西泠静静看了她许久。


    乖巧的不像话,不似她醒着的时候,拒他于千里之外,防他就像防虎豹豺狼一般。


    本该生气的,可他见了她这幅模样,哪还气得起来。


    人下意识的行为不会骗人。


    她在依赖他。


    谢西泠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苦与乐交织。她总是这样,一念让人入天堂,一念令人坠地域。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将人从美人榻上抱起来放回床上。


    一室寂静。


    他忍不住想,明日等她醒来,他要好好同她谈一次,若她真想弃了她


    谢西泠不敢想下去。


    *


    翌日清晨,季云芙一觉醒来,就看到床头坐着一个人。


    修长的双腿有些无处安放地交叠着,人仰头微微靠在床架边,上抬的下颌线清瘦且凌厉。


    季云芙出神半晌,懊恼地收回目光。


    谢西泠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良久,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咳,才睡眼惺忪地顺着声源望过去。


    “醒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表叔,你这样”


    没等她的话说完,谢西泠轻笑一声看向她。


    季云芙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还要强迫自己镇定,虚张声势地看回去。


    “你一整夜抓着我的衣摆,我怎么走?”谢西泠笑问。


    季云芙视线往下看,手慌忙松开,闷闷地眨了眨眼。


    “那表叔现在可以离开了。”


    谢西泠起身展了展腰,人没走,而是在距离床边不远的雕花椅里又坐下。


    “云芙,这件事,我想与你好好谈谈。”谢西泠肃声道:“最后一次。”


    季云芙清醒了些,沉默半晌,温吞道:“好。”


    窗户支开一丝缝隙,清晨明媚的阳光与清爽和煦的风吹进来。微风吹拂着谢西泠墨黑的发丝,不动声色地抚平了他衣袍皱巴巴的一角。


    “我昨夜静下心来想了许久,想你一声不吭,执意与我分开的理由。”谢西泠,“我思来想去,并不认为是我离京的这段时日做错了什么,自然也不觉得是我们二人的感情出了问题。”


    季云芙张了张唇,刚想反驳他,就被谢西泠看过来,轻笑着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我,或许,你就姑且当做我盲目自信也好。”


    季云芙抿了抿唇,听他继续说。


    “所以,我猜测,大概是父亲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以前有关你我二人的议论坊间也有不少,那时你未曾动摇,而这一次,多半是与我受贬离京有关,对不对?”


    季云芙神色一怔,谢西泠便知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西泠淡声问:“他们同你说什么了?”


    他的话音温和,无形中令人卸下防备。


    “我仔细想过,虽然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可那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什么话?”


    季云芙低声道:“我若执迷不悟偏要与你在一起,除了断送你的前程,为你招惹非议,害你身陷囹圄,有百害而无一利,就像你被贬出京,谢西泠,我根本帮不上你!”


    说着,季云芙的眼圈忍不住泛红,“可若你娶的是一个世家女子,就不会像我这般无用。”


    谢西泠虽然早已猜到这一层,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气到险些失语。


    修长的指尖用力揉了揉眉心,他深呼一口气,缓和心绪,才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不仅是你难道没有听过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么?说你罔顾人伦,不知廉耻,说我”


    “季云芙!”谢西泠忍不住打断她 没让她说出那些自贬的话,“你可还记得当初谢家收留你时,那些人又是如何说的?”


    “他们哪一个不恭维奉承一句谢家之人高风亮节?”谢西泠说:“昔日季家落难,谢家收留你便是有情有义、雪中送炭,最终落得名利双手。为何今日我想娶你,便只是罔顾人伦,不知廉耻?大晋律法,何时说三代外旁系不可结亲?还是说我比你年长七岁,就合该遭人诟病?绝无这样的道理!”


    “可你这次被贬出京”


    “如何?”谢西泠冷声问:“且不说我这离京另有缘由,就算他日我的仕途当真走向穷途末路,又与旁人有何干系?你难道就信了那些话?”


    “旁人说这话时,可否真的在为你我二人考量?且不论你,若他们当真为我好,理应想想我究竟所求为何。季云芙,你今日也仔细想个明白,并非所有以爱为名,以世俗道德为枷锁左右你的话,就一定是对的。”


    季云芙看向他,斟酌后,轻声问道:“那你,所求为何?”


    “你。”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颤。


    所求为她。


    “那你的仕途”


    谢西泠哼笑道:“若我想,自由我来争。”


    是啊。


    那些祸女亡朝妖妃乱国的话何其迂腐,大晋百余年,向来以男子为尊,怎得却要将一国兴衰、一朝没落怪罪在女子身上。


    旁人说她会毁了谢西泠的仕途,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么?


    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何至于娶她,便是自毁前程。


    可她还是难过,她的力量太渺小了,她帮不上他。


    谢西泠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干脆道:“我娶的是妻子,而不是盟友。难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是靠的攀附权贵结党营私?”


    他的话音有些轻蔑,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不让人觉得自傲。


    季云芙的心霎时酸涩无比,鼻尖有些痒,她重重吸了口气。


    说完,谢西泠的话音忽地一软,“云芙,若不是我心仪之人,我宁愿终生不娶。我且问你,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有!


    有!


    她的心里当然还有他,可她如今“但我已经与宁峋定亲了。”


    音落,谢西泠不由分说拦腰将人拥入怀里,他的下颌抵在她肩头,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漆黑的眼眸涌起一层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她的心里不再有他。


    幸好。


    他近乎偏执地想,不过是定亲而已,就算是成婚,若他想,她也只会是他的人。


    *


    谢西泠本想替她处理了这桩婚事,季云芙没同意,倒不是不想退婚,婚是一定要退的,但她决定既是自己生出的事,便该由自己解决。


    而眼下更紧迫的是,“我身上的蛊怎么办?除了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已经命手下寻擅长巫蛊之术的异士。”谢西泠说:“你可能还要忍几日,待在府中恐会不便,我将你暂时安置在另一处别院可好?”


    季云芙点头同意。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便神不知鬼不觉从谢府后门离开。


    抵达别院时已至深夜,谢西泠命人熬了一味药。


    用过晚膳后,季云芙在蛊毒发作前,将药服下。


    味道有些熟悉,她抿着唇回味一番,想起这味道,和他昨夜喂给她的水别无二致。


    口是心非。


    第67章 埋伏


    季云芙本以为谢西泠将她送到别院后便会离开, 毕竟她虽认清自己的心意,然而到底有一桩婚约在身。


    两人若在此时被人传出闲话,那才真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方才回应他,完全是感情占据了所有思绪, 这会儿冷静下来, 难免会有些别扭。


    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谢西泠显然不这么想。


    他亲眼看着她将缓解蛊毒发作的药喝下, 人却没有走,而是直接在她旁边坐下。


    季云芙察觉体内的热意似乎在不断上涌,意识到多半是蛊毒又发作了,于是装作不经意地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茶。


    “不舒服?”谢西泠问。


    季云芙捧着茶盏, 下颌几乎被白瓷尽数遮挡,只露出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泛红。


    “有一点。”季云芙解释:“许是发作了。”


    谢西泠嗯了声,朝她伸出手, “过来坐。”


    季云芙捧着茶盏, 佯装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站在原地没动。


    谢西泠扫了一眼她的脸,了然地将手合拢, 垂在膝头。


    “和我还生分了?”谢西泠说。


    季云芙手腕细微地抖了下。


    谈不上生分,就是,理应避嫌。


    她的婚约还未解除, 委实说不过去。


    虽然两人曾经分外亲密,但今时不同于往日顶着旁人未婚妻子的名头, 若这时与他相处亲昵, 她会觉得羞耻,也会感到格外羞愧。


    在她沉默不语的须臾, 谢西泠的眸子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


    “还真生分了?”含笑的语气,但听起来却没有笑意。


    季云芙呼了口气,难以启齿地解释,“不是生分,只是我现在还没有退婚”


    “不合礼数。”


    谢西泠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左右迟早会退婚,不差这一两日。”谢西泠淡声重复道:“过来。”


    季云芙有些拗不过他,“你也说了,不差这一两日。”


    拿他说过的话堵他。


    很好。


    谢西泠胸腔一阵气闷,落在膝头的手指收拢。


    半晌,复又松开,“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蛊毒发作时你身边离不开人。”


    这话说得端的像是长辈的架子,季云芙不好再反驳,长睫轻扇,挪动着脚步走过去。


    谢西泠强忍着,才没有伸手碰她,两人并排而坐,中间隔了几拳的距离。


    季云芙察觉身侧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心中渐渐卸下防备,呼吸也逐渐滚烫发热。


    又是半宿折腾,再次醒来时,屋里已经没有谢西泠的身影。


    未在床头看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本该松一口气,可心口竟有些发堵。


    令人自厌的纠结情绪一闪而过。


    她很快将这缕情绪压下,叫了水,洗漱更衣。


    *


    傍晚时分,谢西泠回到别院,同时带回一道消息。


    他找到了可以解蛊之人,不过此人性子怪异,不愿来京城,只能他们去临镇上找他。


    镇子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到。


    两人决定当日就启程,总好过蛊毒发作,季云芙还得多抗一日。


    出城去隔壁镇上必然要经过一条山路,季云芙头戴帷帽,耳边轻纱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忽然,探路的侍卫身下马蹄高扬,停在了最前方。


    众人见状也纷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透过帷帽的薄纱,季云芙只能看到对面有一行黑影。


    为首之人高坐马上,身后是二三十个同伙,皆是蒙面,身着夜行服,腰佩长刀的壮汉。


    季云芙心里一惊,还没等问出“怎么回事。”


    一支利箭就从对面飞速地射了过来。


    箭矢扎在谢西泠马蹄前的空地上,比起夺人性命,更像是一层警告。


    谢西泠眯了眯眼,侍卫纷纷拔剑,指向对面。


    对面的黑衣人似乎仅是想阻拦他离京,并未起杀心。


    思及此,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带着一众侍卫近身逼上前。


    局面霎时出现逆转,谢西泠一方很快占了上风。


    然而就在对面黑衣人被逼得步步后退,不得不让开一条路放他们通过时,侧方树林里,忽地又射出一箭。


    这一箭并未伤及谢西泠等人,而是朝着黑衣人的队伍而去。


    ——“噗呲”一声,利箭径直刺穿黑衣人中二把手的胸膛。


    随着为首的黑衣人怒喊一声,“不好,中计了,有埋伏。”


    黑衣人们纷纷像杀红眼般,提刀朝着谢西泠一行人劈了过来。


    局势瞬间陷入僵持。


    谢西泠眉尾狠狠一压,眼底聚拢一团黑雾。余光扫过树林,连忙侧身将季云芙抱到自己的马上。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下一秒,便如离弦之箭般带着季云芙朝相反的方向冲出重围。


    眨眼间,两人一马就没入深林,不见踪影。


    “方才是怎么回事?”季云芙说:“怎么感觉对面有两拨人?”


    季云芙兀自心惊。


    起初,树林中的箭射中黑衣人的二把手时,她曾有一瞬以为那些隐在暗处的人乃是谢西泠的暗卫。


    但随后她很快便意识到,对面黑衣人从头至尾都只是威慑他们,眼瞧着就要放他们离开,偏在此时,从林中射出一箭,打破了两方当下的平衡。


    林中的黑手不像是谢西泠的属下,倒像是故意挑起他们与黑衣人之间的事端,引得两方交锋。


    “的确是两拨人。”音落,谢西泠的身子忽地往前一压,几乎将季云芙整个都压在马背上。


    耳边是猎猎的风声,一道利箭倏地从两人头顶上方飞过。


    紧接着,又是几道流星似的箭影。


    是方才藏在暗处的杀手追了上来。


    谢西泠操纵着马避开,随着身后的箭越来越密,马儿急速在树林里躲闪穿梭。


    季云芙何时遇到过这等生死一线被人追杀的突发状况,吓得脸都白了,但想到眼下危急的情形,愣是一声不吭,死死咬住了唇畔,没让惊恐的声音从喉咙溢出。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谢西泠逐渐甩开了身后人。


    就在季云芙将要松出一口气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竟是悬崖,再无前进之路。


    他们此刻再调转回头,无异于找死。


    可若放缓速度,后方之人也会很快追上来。


    进退两难。


    季云芙探头向前方看了眼,耳边响起谢西泠冷沉的声音,“闭眼。”


    她顾不上思索,连忙照做。


    只听马鞭破空高扬,马儿似受了惊般狠狠地冲向前方。


    前方可是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没等季云芙反应过来,就觉腰上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收拢,她整个人好似飞起来般,朝侧方跃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烈马的嘶鸣,和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坠带来的破空风声。


    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卡顿在喉咙。


    身后黑衣人追上来时,只看到一团高大骏马的黑影从山崖边坠下。


    “吁——”


    为首之人马蹄惊起,复又落在地上,踏起一片纷乱黄沙。


    他死死盯着悬崖边,一只眼逐渐变得猩红,直到手心被缰绳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声:“主子,他们这是坠崖了?那我们”


    “带着我们的人,速速撤离,莫要留下痕迹。”


    “是——”


    *


    季云芙的双臂环绕在谢西泠的肩头,她的双脚始终腾空,但耳边的风声忽地停了,下坠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她的腰被拍了下,很轻的触感。


    “好了。”谢西泠低声道。


    脚尖踩到地面,季云芙终于回过神,睁开双眼。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此刻正身处一个像是开凿出的山壁岩洞中。


    洞口正前方,是一股粗壮干枯的藤蔓,并不打眼,与洞口周围石壁的颜色相差无几。


    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脚下一软,扶着石壁弯腰半蹲了下去。


    对面,谢西泠也像是体力透支般,背靠石壁在洞口处曲腿坐了下去。


    等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再次抬头,一眼就看到谢西泠身后的头顶上方竟有一条蜿蜒的长长血痕。


    他微微垂着眼,嘴角压得极紧,唇畔苍白,血色在肉眼可见地流失着。


    “你受伤了?”季云芙走上前,指尖触过那道血迹,湿漉、温热、黏腻。


    她的目光顺着那道血痕一路往下,停在他右侧肩胛骨处。


    大片的血色将他墨色的衣襟浸透,浓稠的黑,令人心悸不安的色泽。


    在他垂落的手边,是一截被拔出的断箭,他的手上满是暗淋漓的鲜血,斑驳地晕染在指缝中,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一定是他方才骑马护着她时,所受的伤。


    季云芙不敢哭,死死咬着牙关,用力扯下衣裙边缘的一条布料。


    她蹲下身,扶着他的身子朝自己靠过来,脑海中很乱,又很清醒。


    乱得是今日之事不知该从何问起,清醒的是眼下没有帮他包扎伤口止血更重要的事。


    “谢西泠?”季云芙拍了拍他的脸颊,在他掀起眼皮抬眸看向她时,焦急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伤?”


    谢西泠摇了摇头,嘴唇惨白。


    她快速将布带缠绕在他的伤口处,用手按压许久,直到手心发麻,才缓缓移开,确定渗血的速度变缓。


    见状,她又撕了几条布带,绕过腋下,在他的肩膀处紧紧缠绕了好几层。


    谢西泠闭目一阵,不断地调整着呼吸。


    良久,睁眼看向外面的天色,左臂撑着地面,将欲起身。


    季云芙连忙弯腰凑近去扶他。


    “趁天还没黑,我们得快些离开。”


    “你伤成这样还如何走?”季云芙向外探了眼,外面便是山壁,除了那条藤蔓,什么都没有。


    谢西泠闷哼一声,而后捂着肩侧直起腰,“我能带你进来,便能带你出去。”


    第68章 解蛊


    “抓紧了。”谢西泠将藤蔓在手腕处打了个结, 而后将另一端递给季云芙。


    季云芙抬头望了眼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崖壁,又低头看了看谢西泠血肉模糊的右肩,颤声问道:“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谢西泠没再说话,只是将藤蔓又往她手里递了递。


    季云芙只得抓住藤蔓, 踩着谢西泠用匕首在崖壁上凿出的凹坑, 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谢西泠则强忍着肩膀的剧痛, 在她身后用手托着她,防止她掉下去。


    崖壁陡峭崎岖,季云芙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脚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还没等她回头去看谢西泠的情况,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她惊愕回眸, 就见谢西泠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托着她的手,整个人瘫软倒在了地上。


    “谢西泠!”季云芙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谢西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难道是失血过多昏迷了?


    季云芙心急如焚, 可两人眼下在荒郊野外, 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昏迷不醒。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之响起的是一道稚气的说话声:“爹,你说这深山老林里真的会有野猪吗?”


    “当然有了,爹以前打猎的时候, 还在这附近见过老虎呢!”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豪迈。


    有人!


    季云芙心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呼喊。


    “爹爹,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喊救命的声音?”


    “好像在那边, 走过去看看。”


    循着声音,季云芙很快便看见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正朝她这边走来。


    *


    一行四人穿过一条崎岖隐蔽的林中小路,而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处桃花源似的村庄。


    村庄依山傍水,景色美不胜收。


    “姑娘,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经过一路交谈,季云芙知晓了救下她和谢西泠的父子乃是村中的一家猎户。


    猎户姓刘,家里一儿一女,而招待季云芙的乃是刘猎户的娘子,村里人都叫她巧娘。


    巧娘将季云芙带到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


    屋子里布置得十分温馨,床榻上铺着整洁干净的被褥,桌上还摆放着一支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野花。


    巧娘提着一壶水从外屋走进来,见季云芙还站在原地,笑着说道:“姑娘,我带你先去洗漱一下吧,你放心,那位公子有我男人和儿子照顾,不会出岔子的。”


    季云芙点头道了声谢:“巧姐你叫我阿云就好,方才多谢刘大哥了,否则荒郊野岭的,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诶,阿云妹子!”巧娘摆手笑了笑,“你身量瞧着与我差不离,穿我的衣服可行?”说话时,她打量了季云芙一眼,虽见她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乱,胳膊肘还磨破了好几个口子,但不难看出那衣料原本的华贵,想必是富贵人家。


    原本巧娘还担心季云芙不愿穿她的粗麻粗布,谁料面前瞧着矜贵的姑娘压根不嫌弃,还朝她弯着眉柔柔地笑了下。


    “穿什么都行。”


    这一笑,简直看呆了巧娘。


    谁不喜欢漂亮的美人呢。


    巧娘笑着回道:“阿云妹子,衣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放在床头。”


    季云芙简单的洗漱完,走到屏风后面,换上干净的衣裳。


    等她出来时,巧娘听到动静从前院走过来。


    灰扑扑的小脸洗干净,彻底露出原本的容颜,雪肤红唇,墨发随意用布绳绾着,一身布衣都挡不住她周身出尘的气质。


    巧娘不由多瞧了两眼,心中猜测着她二人的身份。


    “与你一起的公子就在隔壁屋,我带你过去。”巧娘说。


    “好。”季云芙跟在巧娘身后。


    季云芙进屋时,谢西泠刚刚醒来,猎户的儿子已经给他换好衣裳,此刻正在给他的肩伤上草药。


    谢西泠动了动手指。


    “你感觉怎么样?”季云芙连忙问道,“伤口还疼的厉害么?”


    “已经好多了。”谢西泠摇了摇头,声音仍有些虚弱。


    “这次真是多亏了巧姐和刘大哥一家,不然我们……”季云芙说着,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听到季云芙的话,猎户憨厚地笑了笑,同巧娘对视一眼,说道:“姑娘不必客气,不是有句古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我们这也是为家里两个孩子积德。”


    “对了,阿云妹子,你们二人怎么会受伤出现在悬崖底下?是遇到山贼了吗?”巧娘好奇地问道。


    季云芙和谢西泠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沉默着没回答这个问题。


    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她们看出这个村子的村民民风淳朴,应是避世生活在此处。


    她们如今已经给对方添了麻烦,哪还能再过多的牵连他们。


    巧娘见状,知晓两人不方便说多半是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但还有一个问题,却是不得不问,她们家只有三间能睡人的屋,平日里都是她们夫夫妻二人睡一屋,两个孩子各睡一屋。


    眼下谢西泠躺的这间屋子,还是她大儿子让出来的。


    两个孩子今晚挤一屋倒是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


    巧娘也是个直爽性子,干脆开口问道:“云妹子,你俩是何关系,今晚睡一屋,方便么?”


    若实在不方便,就只能她和云妹子挤一屋,然后让她男人和那受伤的公子挤一屋,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季云芙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回答。


    视线不由自主回头看向谢西泠,忽地想起什么。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方便。”


    而后又毫无默契地同时回道:


    ——“我们是兄妹。”


    ——“我们是夫妻。”


    巧娘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便将刘猎户和一双儿女叫了出去。


    “娘,漂亮姐姐和受伤的叔叔究竟是什么关系呀?”四岁的小女儿懵懵懂懂地好奇道。


    巧娘被闺女差了辈分的称呼逗得发笑。


    不过也不怪女儿会如此说,季云芙模样十分显小,估摸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可谢西泠许是因为周身冷肃的气质,加之受伤面色孱弱苍白,瞧着至少二十有五。


    这样算下来,巧娘四岁的闺女,可不得是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叔叔。


    不过两人显然不是差辈的关系!分明就是一对儿小夫妻!


    巧娘笑着捏了捏女儿圆鼓鼓的脸颊。


    刘猎户摇了摇头,“我瞧着也不像是兄妹。可若是夫妻,何不大大方方承认。”


    “倒像是”


    巧娘:“什么?”


    “亡命鸳鸯!”刘猎户脑子里不知为何,突地蹦出来这个词。


    巧娘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依我看,她们是逃婚来的。”巧娘笃定地说道。


    “逃婚?”刘猎户和儿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想想看,他们衣着不凡,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而且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孤身在外,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娘,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猎户的儿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他们肯定是为了爱情私奔,才会被家里人追赶。”


    几人边聊着,边往隔壁屋里走。


    屋里的季云芙听到屋外几人的谈话声,不禁无奈又好笑地朝着谢西泠眨了眨眼。


    “巧姐好像误会了”


    “嗯。”谢西泠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猎户一家的猜测虽然有些荒唐,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如今也只能配合着演戏。


    入夜前,巧娘又给二人送了一份吃食,清淡的小菜和烤饼。


    除此外,还有一碗草药汤汁。


    谢西泠一口气喝下,巧娘端着空碗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那你们二人先好好休息,有事情就敲隔壁的门。”


    季云芙点点头,目送巧娘离开,而后转身看向坐在床边的谢西泠。


    “你的脸色还是很差,我再帮你看看伤口?”


    “好。”说完,谢西泠仰面在床边躺下。


    季云芙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主动上手,不由耳尖发烫。


    虽是帮他看伤,可这般脱他衣裳的行径,无论因何缘由,都无法不令人羞臊。


    她犹豫半晌,才一脸决绝地伸出手,去解他前襟的盘扣。


    手腕颤抖着,几次才打开。


    季云芙还是第一次如此笨拙,从前穿针替人缝合皮肉的伤口时,她的手腕都能稳着一丝不晃。


    好在他的伤势无恙,季云芙不敢乱看,红着脸将他的衣领拢好。


    做完一切,她起身给自己灌了一口水。


    “你喝么?”季云芙问。


    谢西泠刚想说“不用”,就见季云芙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


    他连忙坐起身,伸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腕,入手是一片滚烫。


    “云芙?”谢西泠眉头紧蹙,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关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季云芙想摇头让他不必担心,却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燥热从体内升起,眼前也开始模糊。


    她心中一沉,暗道不好,是蛊毒发作了。


    季云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我没事。”


    说着,便要挣开谢西泠的手,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脸色很差。”


    季云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躲避着他的视线。


    “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谢西泠不信,伸手将她拉到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你体内的蛊毒发作了?”谢西泠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季云芙心中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她本来还想藏一藏,等他睡下,她再一个人熬过去。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身体像是被火点燃一般,燥。热难耐,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没事。”季云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伸手去推谢西泠,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劲儿。


    谢西泠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手下的皮肤滚烫,何需多问,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季云芙眼睁睁地看着谢西泠靠近,想阻止,然而压根没有没有力气。


    “你的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谢西泠的动作一顿,弯腰将人抱起来。


    谢西泠看着躺在床上的季云芙,她躺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帮你解蛊。”


    季云芙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不行。”


    她还没有退婚,她可以熬过去。


    也不知从何生出的力气,她一把将坐在床边毫无防备的谢西泠推开,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云芙。”谢西泠语气温柔地唤她的名字,试图安抚她,让她冷静下来。


    季云芙停止挣扎。


    屋内陷入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云芙体内的燥。热越来越强烈,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令人难以拒绝的凉?*? 意瞬间将她包裹,她猛地睁开眼睛,刚好撞进谢西泠的眸子。


    那一刻,她忘记了呼吸,仿佛在他的眸中深情的海里溺毙。


    “你……”季云芙微微启唇。


    谢西泠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别说话,别拒绝我,让我帮你,好不好。”


    说完,却不等她的回答,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季云芙想要反抗,可是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终是放弃挣扎,任由他摆布。


    谢西泠感觉到她的顺从,掌心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吻从她的唇畔离开,深挚的黑眸与她对视一眼,随及又一次低头,吻落在她的额头。


    “谢西泠”季云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难耐的渴望。


    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只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别急,我帮你。”谢西泠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季云芙的靠近,让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表叔”季云芙胡乱地呢喃着,眼中满是迷。离的情。愫。


    谢西泠忽地一怔,意识回神后,眼底的暗流再也压不住。


    他坐在床边,大掌贴在她的腰际,将人直接抱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季云芙再次睁眼时,人已经跨坐在谢西泠的腿上。


    以一种跪坐的姿态,膝头抵在榻上,双手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脖子。


    下一秒,季云芙无声地将头倒在他左侧肩膀上,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右边有伤。”


    她最后一丝清明,甚至还在挂念他肩上的伤。


    而后,她用力地将自己贴近他。


    好凉。


    不够。


    想让他碰她。


    “谢西泠”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谢西泠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谢西泠。”


    话音刚落,她便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谢西泠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他无法拒绝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煎熬。


    这是一个充满安抚与欲。望的吻,带着一丝挣扎和疯狂。


    更何况,他本就渴望她。


    卑劣的,想要得到她。


    独占她。


    拥有她。


    屋里的旖。旎气息逐渐攀升,暧。昧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季云芙的衣衫一件件地滑落,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谢西泠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低头吻上她的锁骨,留下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印记。


    “云芙”他低哑着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野兽的低吼。


    季云芙难耐地在他怀里扭动着,想要更多,想要更深。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渴望。


    谢西泠肩上的伤口也因为两人的动作而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衣衫。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紧地抱着她,动情地与她深吻。


    他的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季云芙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索取。


    窗外,夜色正浓,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


    半夜,季云芙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谢西泠的怀里。


    她眨了眨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回现着方才的一切。


    还是没有到最后一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看去,最终停在他的手上,耳尖红得发烫。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谢西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季云芙反应一瞬,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去看,谢西泠的目光刚好与她对上。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谢西泠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季云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及脸色一变。


    “你在发热!”


    谢西泠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要紧。”


    怎么会不要紧!他本就受了伤,还为了自己折腾半夜


    她心中一阵懊恼,“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还……”


    “说什么傻话。”谢西泠打断她的话。


    季云芙闻言,心中更加愧疚。


    她咬了咬唇,推开他的手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


    谢西泠喝过水,躺下,耷拉着眼皮看她,“我没事了,你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


    说着,她环顾一圈,看到方才巧娘留下的水盆和布巾。


    将帕子浸湿,拧成半干,帮谢西泠擦拭身体。


    “这样能舒服些。”


    然而她的动作似乎起了反作用,谢西泠的身子非但没有降温,反而越来越烫。


    谢西泠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地说:“我自己来吧。”


    季云芙愣了一下,随机意识到什么。


    脸颊变得滚烫,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将帕子递给他,“那……那你自己来吧。”


    *


    晨光熹微,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落在谢西泠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季云芙恬静的睡颜。


    她就这样趴在自己床边,呼吸均匀而绵长,几缕青丝散落在脸颊,更衬得肌肤如玉般白皙。


    谢西泠心头一颤,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画面永远刻在脑海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屋外尽情摇摆的树的光影映在窗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她柔嫩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猛地收回。


    目光移到床尾,定在叠放整齐的衣物上。


    那是昨夜刘猎户的儿子帮他换下的旧衣。


    他从上衣里摸出一个不足掌心大小的油纸包,油纸包里装着些许药粉。


    谢西泠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巧娘清脆的声音,“云妹子,谢公子,该吃早饭了。”


    谢西泠不动声色将药粉贴身收好。


    床边,季云芙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抬头看向谢西泠。


    “你醒了?”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低柔。


    谢西泠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季云芙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确定他的的烧热退去,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


    谢西泠也跟着起身,“昨夜你又帮我换了一次纱布?”


    他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虽昨日中箭高烧,但今日烧退了,精神头恢复,便能下地活动。


    季云芙背着身,佯装镇静地嗯了一声,“昨夜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就帮你重新包扎了一下。”


    想到他伤口之所以会撕裂的原因,季云芙用手掌在脸颊旁边小幅度地扇了扇风。


    两人穿戴整齐后,一起走出屋。


    巧娘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饭,正笑盈盈地等候着他们。


    见到两人,连忙招呼道:“快来,趁热吃。”


    吃饭时,谢西泠问起刘猎户村里的情况。


    “我们这村子啊,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外界,若非村里人引路,外人一般进不来。”刘猎户爽朗一笑,夹起最后一块腌菜放入口中。


    谢西泠和季云芙交换了一个眼神。


    用过早饭后,季云芙和谢西泠回到房间。


    两人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


    “昨天我在崖底留了暗号,谢九若看到,一定会带人来接应。”谢西泠沉声道,“但是他们多半无法寻到此处。”


    谢西泠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这样,你暂且留在此地,待会趁着刘猎户出去打猎时 我与他同行,一道去查探一番外面的情况,如何?”


    季云芙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季云芙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他肩膀上,带着一丝犹豫。


    “嗯?”


    “你的伤”季云芙的语气中带着担忧,“你的烧热才退。”


    “这点小伤无妨,我不乱来,不会再有事。”


    乱来……


    季云芙瞪他一眼。


    *


    半上午时,谢西泠问刘猎户可不可以带他出去走走,刘猎户爽快地答应带他去附近转转。


    季云芙目送两人离开。


    谢西泠出去探查情况,她也不打算闲着。


    昨日便听闻巧娘常备着一些草药,今日得空,刚好问起此事。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帮谢西泠养好伤。


    只有这样,才能不成为他的负担,早些离开此地。


    第69章 吻上他胸口的疤


    谢西泠和刘猎户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巧娘做了几道小菜, 季云芙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巧娘有些惊奇道:“没想到云妹子还会做饭?”


    季云芙笑了笑,她瞧起来的确像是十指不沾阳春的姑娘。


    山里夜间湿气重,巧娘特意温了两壶酒。


    刘猎户热情地招呼两人喝酒,巧娘在一旁瞪他一眼, “少劝酒, 人家谢公子还有伤在身呢。”


    “嘿。”刘猎户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同谢西泠赔了声歉,“瞧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今日你同我去山里,身手比我还矫健, 倒让我忘了你身上有伤。”


    说着,他将手收回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而后转头问季云芙, “阿云妹子, 你尝尝不?”


    巧娘道:“这是自家酿的酒,度数不高,暖身子的。”


    季云芙看了谢西泠一眼, 笑吟吟将面前的碗递给巧娘,“那就尝一些。”


    但季云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才喝了两口, 眼前就打起转。


    谢西泠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见她显出罪态, 不动声色将她的手压下, 没让她再沾酒。


    山里的夜晚的确凉,谢西泠扶着季云芙回屋时, 背后灌入脖颈一道风,冷得她身子一缩,歪七扭八地往谢西泠怀里倒。


    回屋后,谢西泠喂她喝了两口水,她才恢复些意识。


    问谢西泠,“你今日出去,可是联络上谢九了?”


    谢西泠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


    修长的骨节捏着抽绳将欲打开,背后响起一道敲门声。


    季云芙想要起身去开门,谁料刚站起来,脑海便一阵眩晕,重新跌坐回去。


    谢西泠失笑地摸了摸她茫然扬起的小脸,忍俊不禁道:“你好好坐着,莫要乱动,我去开。”


    季云芙乖觉地点了点头,目光一路追随他。


    木门打开,很快又阖上。


    谢西泠走回来,手里多了一盘吃食。


    一指长,两指宽,淡黄色的,凑近能闻到一股清香。


    季云芙伸手碰了下,有些粘湿。


    “这是何物?”


    “甘蔗。”谢西泠说,“巧娘看你吃醉了酒,送来这个,让你解酒的。”


    季云芙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盘甘蔗,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空气中有一股甜滋滋的香气,不由令人口腔分泌出津液,想要尝一尝。


    谢西泠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挑眉笑道:“你没吃过甘蔗?”


    季云芙摇了摇头。


    谢西泠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压着唇角笑了下,从中挑了一截递给她,“尝尝。”


    她学着谢西泠的样子将甘蔗拿在手里,指尖捏着,似是皮肤感受到触感黏腻,不安地动了动。


    捏起来好硬,这要如何吃,还不得咬断牙口?


    她虽有些醉意,可又不傻。


    思及此,蹙眉看向谢西泠,“你骗我。”


    “骗你什么?”谢西泠问。


    “这如何能吃?”说着,她捏着那截甘蔗去敲桌上的碟子。


    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越发让季云芙笃定,此物虽然装在盘子里,但绝不可能是吃食。


    她将那截甘蔗扔下,指尖黏腻的触感令她十分难受,可身上没有帕子,一时间只能茫然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雾蒙蒙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谢西泠,唇角下垂着,有些委屈。


    谢西泠压着笑,没理会她求助的目光,而是重新将甘蔗拿起来,耐心地同她解释,“我骗你作何,你爱喝的糖水里就放着甘蔗汁,只不过你没吃过直接削皮切段的。”


    “糖水?”季云芙微醺地眨了眨眼,双颊薄红,显出醉态。


    谢西泠嗯了声,捏着甘蔗递到她唇边,“含着吃,是甜的。”


    季云芙半信半疑地启唇,就着谢西泠的手,张口含了甘蔗前端的一小节。


    唇畔轻吮,舌尖舔到一股甜意,迷蒙的眸子亮了亮,囫囵道:“你没骗我,果真是甜的。”


    唇畔饱满,被撑地红润润的。


    谢西泠眸色微暗,哑声道:“别咬,松口。”


    季云芙乖乖张开嘴,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不能吃了么?”


    谢西泠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眼波微垂,将那截被她含过的甘蔗放回盘中,而后淡淡嗯了声。


    起身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盆边净手。


    葱白的指尖,被他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他洗去两人指尖的甘蔗汁,同时洗去心底的黏腻。


    末了,将人带回桌前,重新拿起方才的香囊。


    拽开绳子,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气味有些重,浓浓的苦涩。


    季云芙当即掩鼻偏头躲开,“这是什么。”


    “解蛊毒的药。”谢西泠说。


    “解药”季云芙反应一瞬,想到什么,恍然地指向自己,“我中了蛊毒,这个是解药。”


    谢西泠颔首。


    他已经联络上谢九,也提前拿回了解药。


    季云芙还在思考着他方才所说的话,下一秒,便感觉身后一暖,周身随之被一股清冽的味道包裹起来。


    “服下解药后,体内的蛊虫会死,过程会有点疼。”谢西泠皱着眉头,比他自己受伤时还要紧张。


    若不是想到她夜里需得服解药,他也不会让她晚膳时饮酒。


    他不愿让她醉酒的模样被旁人看到,尽管对方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的一对夫妇。


    谢西泠哄着她张嘴将解药服下。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季云芙就感觉到体内一阵啃噬般的疼痛。


    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落下,她努力抬起手臂攀着谢西泠的脖子,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哭个不停。


    饶是如此,意识模糊间,还记得避开他右肩的伤口,靠在左边。


    她一直在哭,可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谢西泠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松口,呼吸隐隐不平,“疼也不知道说。”自己忍着算怎么回事。


    “不能说。”


    “为什么?”


    “要顶天立地。”她带着哭腔,倔强道:“不能懦弱,否则”怎么能配得上他。


    “否则什么?”谢西泠追问,


    季云芙紧抿着唇摇头,边用手背去抹脸上的泪。


    “很快就熬过去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疼”说着,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


    可她太疼了。


    真的好疼。


    像有虫子在体内翻江倒海,烈火灼烧般的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烧化了。


    感觉有人紧紧拥住了她,她压抑的情绪忽地达到顶峰,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好疼谢西泠。”季云芙说,“全身都好痛,心也好痛。”


    她的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襟,温热的,潮湿的。


    “我也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放手的,可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你,我没有家世,没有依靠,我帮不到你,还是你的累赘。”


    “这一次,我又害你受伤了,如果不是我着了别人的道,你也不会遭人伏击暗算,都怪我。”


    谢西泠很沉地吐出一口气,“要不要给你看看我身上原本的伤疤,你才会知道,就算没有你,我身边的危险也不会少。”


    谢西泠看她仍在自责的哭个不停,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扯开自己的腰带。


    大手随意在胸前一扯,松垮的衣襟便随之散开。露出一片肌理轮廓鲜明硬朗的胸膛,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着。


    季云芙见状,愣地竟忘记哭。


    指尖一道道触过那些疤痕。


    谢西泠垂着眸子,随着她的触摸,平静道:“这条是鞭痕,在我八岁时季氏抽打留下的。”


    “这片烫伤是谢玉娇小时候拿我撒气,就在我去江南前不久,后来我去到季家时,你还帮我涂过祛疤的膏药,还记得么?”


    “这处最深的剑伤,是我曾为陛下挡剑留下的,正因如此,后来我才被调去北镇抚司。”


    “这两处肩伤是我做上锦衣卫指挥的第一年,遭人算计刺杀。”


    谢西泠的话音很平静,可他的每一个字,却都像一块巨石,沉沉的砸在季云芙的心上。


    压得她难以呼吸。


    他一寸寸揭露过往的伤疤,只为了让她卸下心底的重担。


    但她的心却更疼了。


    不再是为了自己。


    而是心疼他。


    季云芙仰着满是泪痕的脸,一双眼睛红彤彤地,湿漉漉地盯着他。


    她坐在他的腿上,将自己往他怀里拱了拱,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谢西泠,我的力量的确很渺小,或许,在许多人看来,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但我”


    “但我以后,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你。”


    季云芙掷地有声道:“我能保护你的。”


    说着,她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片收的很仔细的膏药,草药的气息,清冷而舒爽。


    “你看,这是我下午问巧娘要了几种草药做出来的,敷在伤口上,能加快伤口的愈合。”


    “敷上这个,你很快就不疼了。”


    她的眼泪从下颌坠下,落在他胸口淡粉色的疤上。


    那处伤疤偏离心脏仅仅不到一寸。


    谢西泠说,那是他当初救驾留下的。


    季云芙拥抱着他的手用力收紧,缓缓俯下身,吻上他胸口的伤疤。


    第70章 “别哭”


    避世的村庄有一股格外诱人的安逸, 让人很轻易地卸下满身的重担和防备。


    亦或是,季云芙太需要一个宣泄口了。


    她可以坚韧地像杂草一样,可杂草并非不会受伤。


    一次次的意外令她濒临崩溃,但自我怀疑过后, 留在心中的是更深刻的念想。


    她清楚自己, 再无法和谢西泠分开。


    不再想逃避, 而是想变得强大。


    保护自己,也守护她所爱之人。


    谢西泠的双眼热的发烫,声音渐沉,“别哭了。”


    粗糙的指腹擦过白皙细嫩的皮肤,眼泪像是擦不干的断线珍珠, 他擦掉一颗,总有下一颗“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没等他将人哄好,眼尾的皮肤反倒被他蹭的泛红。


    谢西泠叹了口气。


    这一声细微的气息,刚巧被季云芙捕捉到。她本就醉意朦胧, 哭太久后意识愈发模糊, 还以为是自己的小性子惹他烦了。


    急急地想要证明什么,将唇压向他的唇畔。


    她笨拙的吻着他,谢西泠不是没有察觉到她今天的情绪起伏格外大, 只是单纯的,无法拒绝她的主动。


    直到屋内蜡烛急促地跳动,不时发出一声“噼啪”声。


    两人的唇分开, 染着水光的唇畔在昏黄的烛光下格外潋滟。


    谢西泠盯得出神一瞬,没舍得松手将人放下, 而是面对面将手环在她腿下, 将人抱了起来。


    走了两步到桌案旁,不紧不慢拿起剪刀, 挑了挑被蜡油几乎浸润淹没的烛芯。


    背着光,谢西泠将季云芙放在桌上,认真地盯着她的眸子。


    “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再胡思乱想——”


    季云芙仰了下头,“什么”


    “娶你为妻。”他极平静地语气重复道:“等回京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你嫁给我,也就不用再考虑‘配不配得上’,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他的目光太虔诚,眼底静谧的光影仿佛在描绘着一副岁月静好,季云芙心跳漏掉一拍。


    然而下一瞬,她脸上的绯散去,涌上的是一丝尴尬。


    她看着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很难解释,那一瞬她脸上的红晕是因为羞赧还是说羞耻。


    她连忙推开他,从桌上跳下来,慌乱整理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酒意也霎时清醒不少,丝毫看不出,方才敢大着胆子往别人伤疤上吻。


    “此事回去再议。”


    谢西泠看他一眼,脸色短暂地暗沉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唇间多了一丝玩味的笑。


    猜到她大抵是想到了自己如今尚有婚约在身,谢西泠忍不住在心底啧了声。


    “心虚什么?”谢西泠慢条斯理地系上衣袋,故意道:“你对我做的事,我又不会对旁人说。”


    听起来,还颇有几分委屈的控诉。


    季云芙微微睁大眸子,看向他。


    谢西泠一脸坦然让她看,“还是说,阿云不打算对我负责。”


    “谢西泠!你别说话了!”


    谢西泠:“刚才还说,担心怕‘配不上我’,现在就没大没小敢直呼长辈名字了?”


    季云芙鲜少有伶牙俐齿反驳谢西泠的时候,眼下是真的臊得慌,“你算哪门子长辈,谁家长辈,会这样欺负晚辈。”


    “啊”谢西泠轻慢地张了张嘴,指着自己湿透的衣襟,还有脖颈被嘬出的红痕,“我还以为,受欺负的人是我。”


    季云芙彻底不理他了。


    *


    在村里的时间过得很快,翌日下午,两人拜别刘猎户一家。


    谢九等人候在村外,同行的还有一位蛊师,季云芙先前所服的解药,便是出自他手。


    “这几日京城可有什么动静?”谢西泠问。


    中途休息的间隙,谢九同谢西泠禀报道:“回主子,这几日京城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


    “可是陛下那边”


    “正是,陛下颁布了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昭王。”


    谢西泠脸色稍沉,然而眸中却并无意外。


    比起太子和英王,昭王的确是最适合继位的人选,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找上昭王。


    只是昭王此人,心思太过深沉。


    “禅位诏书一下,昭王便登基为帝,如今已经是新帝了。”谢九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谢西泠微微颔首,“那日的黑衣人,你可查清了?”


    “回主子,属下已经查明,那日伏击我们的黑衣人,的确来自两拨人马。”


    “哦?怎么说?”谢西泠眸光微凛。


    “其中一拨人马是昭王的暗卫,他们乃是奉命监视主子的行踪,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谢九顿了顿,观察着谢西泠的神色。


    “另一拨呢?”谢西泠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另一拨人马,属下查到是……裴燃的人。”


    车厢内,季云芙听到“裴燃”二字,心头猛地一震,手中的医书险些滑落。


    “裴燃?”谢西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沉默片刻,他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季云芙,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云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裴燃……昭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裴燃会和昭王搅和在一起?


    他又为什么要置谢西泠和她于死地?


    无数个疑问在季云芙脑海中盘旋,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傍晚之时,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在谢府门前停下。


    谢西泠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扶着季云芙下来。


    “姑娘、大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绿岑早早就得到消息,一直等在门外,此刻看到两人平安归来,激动得泪婆娑。


    季云芙心里一暖,就见绿岑已经抹干泪,招呼身后的小丫鬟们又是端火盆,又是递掸子。


    “以前竟不知道,你还这般迷信。”季云芙嘴上打趣绿岑,心里却慰藉得很,不等她催,便主动跨过火盆,还回眸示意身后的谢西泠随她照做。


    而后,季云芙才眨着眼朝绿岑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东西收收,动静莫要闹太大,此事夫人和谢相还不知晓。”


    绿岑心领神会,连忙打发了丫鬟下去。


    “府里这两日可安好?”季云芙问绿岑。


    “回姑娘,府里一切安好,只是……”绿岑欲言又止,看了看季云芙,又小心翼翼地去看一旁谢西泠的脸色,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季云芙不解道。


    “只是……裴公子他……”绿岑支支吾吾地说道,“他自从得知姑娘坠崖的消息后,就一直守在府门外,不肯离去。”


    “什么?”季云芙闻言,心中一惊,猛地抬头。


    说话的功夫,迎面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形消瘦,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与她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也是,裴燃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裴燃,否则也不会有那日伏击刺杀一事。


    她的心冷了冷,下意识地往右前方挪了一步,将谢西泠护在身后。


    满眼警惕地看向对面,冷声道:“小心。”


    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任何,可她的动作落入旁人眼中,却激起层层巨浪。


    “阿云……”裴燃的脚步忽地一顿,定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他想要冲上前同季云芙解释,却被谢西泠的手下拦住。


    “谢九,送客。”谢西泠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谢九得到命令,如一堵人墙般将裴燃逼退。


    在经过裴燃之时,谢西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裴燃,你我之间的事,改日再算。”音落,他拉着季云芙的手,径直走进谢府。


    裴燃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


    谢西泠拉着季云芙回到秋梨苑,反手将门关上,不等季云芙反应过来,便将她抵在门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季云芙惊愕地微微启唇,心跳如鼓。


    谢西泠见状,舌尖顺势滑入她的口腔,暗黑色的眸底是不容拒绝的掠夺欲。


    “等一下”季云芙呼吸急促,伸手挡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他,却被谢西泠抱得更紧。


    “不喜欢他纠缠你。”谢西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季云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谢西泠这是在吃醋?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侧,问道:“那你方才怎么不说?我可以”赶他走。


    没等她将话说完,他便咬住了她的舌尖。


    良久,才退开些许,低垂着眼眸道:“不想让你和他说话。”谢西泠的语气有些委屈,像是在撒娇。


    “谢大人居然也有如此小心眼的时候。”


    谢西泠很轻地哼了声,“让他走。”


    “不是已经被你赶走了?”季云芙忍俊不禁,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谢西泠得到她的回应,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把她抱起来,走到软榻边坐下,而后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吻。


    他的吻温柔而强势,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却又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季云芙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又不舍得推开他,只能仰着脖子,任由他予取予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季云芙的心抖了下,身子也随之一颤,目光看向门的方向。


    “姑娘,宁公子来了”绿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宁峋?


    季云芙心头一慌,连忙从谢西泠腿上下来。


    谢西泠的眸色暗沉几分,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阻止她。


    就在她即将打开门时,谢西泠从她身后牵住了他的手。


    “等等。”他不紧不慢地捏着她的手心,声音低沉。


    “怎么了?”季云芙疑惑地看向他,眼里满是不自然的焦灼。


    谢西泠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唇瓣。


    季云芙这才意识到,两人方才究竟在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顿时羞红了脸。


    她连忙用手背蹭了蹭嘴唇,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忽地想到什么,她回头看向谢西泠。


    神色复杂,闪过一瞬纠结。


    “怎么?”谢西泠淡声问。


    “要不”季云芙说:“你还是别出来了。”


    谢西泠哼笑一声,退坐回去。


    这件事终究是季云芙对不起宁峋,尽管她已经反复斟酌,但预备开口的那一刻,还是十分艰难。


    她缓步走向宁峋,深吸一口气,轻唤了声:“宁公子。”


    宁峋正半仰着脖颈,盯着院墙上落着的两只雀儿出神,听到季云芙的声音,恍然回神看向她。


    面上的怔然缓缓散去,他浅笑一声,藏住了眼底的落寞。


    “季姑娘。”


    季云芙并未注意到他语气的疏离,也未曾发现,他今日并未故作儒雅打扮,而是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练武布衣,旧衣微微泛白,能看出每日操练经由风吹日晒的痕迹。


    就连脚上的黑靴也荡了一层土,显然是刚从军营出来。


    就在季云芙纠结该如何开口时,对面的宁峋说话了,“季姑娘,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季云芙稍怔,问他:“何事?”


    “你我二人的婚事。”宁峋一口气说完,移开目光,解释道:“我打算随军去边塞了,或许三年五载都难以归家,仔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好耽误季姑娘你。”


    他欠身向季云芙赔了个礼,“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一切后果皆由我宁家承担。”


    季云芙盯着他,半晌,鼻子开始发酸。


    “宁”


    季云芙才道出一个“宁”字,宁峋便笑着打断她,“季姑娘,驻守边关一事本就是我所愿,你无需多虑。”


    “况且我只是一个粗人,也不在乎什么名声好坏,三年五载后,旁人只会记得宁峋立下赫赫战功,不会记得他曾经的风月旧事,但你不一样”


    季云芙红了眼,掉下来泪来。


    他说自己是粗人,可却比许多自诩玲珑心的文人还心细?*?


    见她落泪,宁峋慌乱地抬了下手,又僵硬着收回。


    他讪笑一声,无奈地扯了下自己的衣摆,“你瞧我身上,也没个帕子什么的,我从来不带那些物什,眼下把你惹哭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两人谈完婚事,已经是一炷香后。


    天色渐暗,谢西泠站在屋里,隔着一扇门板,他听不到院中两人在说什么。


    焦灼的人影在地上来回晃动,最终融于夜色。


    季云芙缓下情绪,宁峋用心良苦,处处为她着想。她说再多,都无法弥补自己的亏欠。


    “不早了。”末了,宁峋抬头看了眼天色,似想起什么,犹豫道:“还有一事”


    “小心裴燃。”


    裴燃。


    又是裴燃。


    刺杀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今挑拨宁峋又是他的手笔。


    他究竟要做什么!


    季云芙将宁峋送出府,压着怒火回到秋梨苑。


    屋里没有燃灯,她还以为谢西泠趁她方才送人的间隙走了。


    她将最近的蜡烛点燃。


    下一秒,被对面的黑影吓了一跳。


    “你没走啊?”季云芙边问,边拍着胸口绕到一边将另外几支蜡烛依次点燃。


    等她重新回到外间,方才站在门边的人依旧站在原地,幽黑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发一言。


    季云芙察觉到他的情绪,故意装作视若无睹的冷淡模样,在软塌上坐下。


    她收拾着从柜子里拿出来的零碎物件,喜庆的大红色,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


    谢西泠脸一黑,默不吭声走近。


    “你在做什么。”


    季云芙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理人。


    天知道她方才良心受了多大的谴责,结果一回屋,还要被他的视线折磨。


    谢西泠见她不回应,哼了声,“你和别人倒是话多。”


    季云芙盯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宁大哥是好人,他的醋你不要乱吃。”


    “宁大哥?”谢西泠只听到这刺耳的三个字,“你是在替他说话?”


    趁他发作前,季云芙及时打住他的话茬,将方才宁峋的话转述给他。


    听后,谢西泠罕见地沉默了。


    半晌,他话锋一转,“宁峋此人的确有几分风度”


    说话间,侧方投来一簇打趣的目光。


    谢西泠一脸淡然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先前小肚鸡肠的人不是自己,“可惜,他就要离京了,以后怕是无缘再见。”


    季云芙懒得戳破他的心思。


    对于谢西泠偶尔显露出的不符合他年龄身份的脾气,她早就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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