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去纽约前几天,独角兽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那是个清俊腼腆的年轻男人,和前台说自己是冯又又的朋友,具体问他,却说不出来什么,这让前台警钟大作,赶紧私下发了信息给总办的秘书姐姐。她怀疑是冯又又的哪一个相亲对象。
前台这双眼,内情没看见很多,但七八个相亲对象是见过的。
但是冯又又已经和贺不疑在一起有阵子了,这个时候还来找她,不等于是踢馆子吗
她这条消息把贺不疑直接钓了过来。前台看见他老人家从里面走出来,下意识张口就叫,发现自己太大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贺不疑直接看向那边坐着等候的男的。
那男的也站直了,盯着他看,片刻,震惊的叫道:“贺、贺不疑!”
来的不是相亲男,但比相亲男没有好多少,是当年的奶茶店少东家。
少东家研究生毕业后做过编辑、记者等工作,现在辞职自己写公众号,公众号换了好几次方向,始终没什么起色,最近知道独角兽的新闻,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写一个他们的专访。
别人都是问未来,而他可以给他们写写过去在旧民房里的故事。
他当然被贺不疑拒绝了。
想要采访他和冯又又的资深媒体人有一箩筐那么多,连起来可以绕写字楼一圈,他和少东家又没有什么交情,他没理由配合。
而且这男的为什么一来就点名找冯又又怕不是还惦记着呢。
贺不疑请人送客,少东家很是沮丧,垂着脑袋朝外走。
他的牛仔衬衫洗到发白,眼镜腿也褪色了,远不如当年那样鲜亮,经济下行,文科生就业困难,安贫乐道的精神时常在物质磋磨下显得不那么精神。
贺不疑添了一句:“你可以写你自己知道的、想写的,我不会拦着你。”
少东家回了回头,摸着后脑勺。
才过了两天,他又到前台来,送他的文章。文章已经发在了公众号上,没什么点击量,但他总算是写了些东西出来。
贺不疑下班的时候,在车上看了这篇文章,接着在个人朋友圈转载。
文章说的是作者在自家奶茶店里过暑假的事情,琐碎又平常。那个暑假很炎热,奶茶店是自家门脸,楼上住一家人,底下有个小铺子,以前卖杂货,最早的时候,附近人都在这里打电话,一分钟五毛钱,很挣钱。后来每家每户都有电话、有手机、电脑,科技发展的非常快。
改成奶茶店以后,生意也不怎么好,附近是老居民区,没有办公楼,白天没什么人,会有十几岁的初中生在店里一蹲一天,用碎屏手机给网恋对象发信息;有妇人拎着特价菜回家,接了小孩,小孩想喝奶茶,她说太贵了喝不起;还要一个很害羞的年轻女孩,长头发、帆布鞋,总在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来和他买十分糖的焦糖奶茶。
在那个夏天,她买了四十五杯奶茶,合计五百零二块,每一次都是十分糖、少冰。
她下班总在晚上九点以后,最早也在七点,七点夕阳正好,她倒着走路,低头,自己踩着自己的影子。
她的公司很奇怪,只有三个人,一个还来了半个月就走了,剩下她和她的老板。
老板也是同龄人,看见他,会想起金庸写欧阳克是“双目斜飞、英气逼人,俨然是富贵王孙”。
只要下班晚,老板都会步行把她送到大路边去打车。因为每天都很晚,所以每天都送。
送走她以后,老板会回到“公司”里去,那是个旧楼里的一小间房子,朝着北,白天晒得像在烤乳猪,这种天气,墙壁烤热了,到晚上也不会很快降温,年轻老板没有自己的房子,白天黑夜都住在里面,白天会开空调,晚上省钱不开,也不知道他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早上,孙大爷推着早点车出摊,这老板会花两块钱买包子,一个肉馅、一个豆沙馅,从来没见过他买五块的牛奶。吃这么少,他还跑步,围着老居民区那条河,在柳树下晨练的老太婆们都看他。
老太婆们不知道,他只是长的像富贵王孙,实际穷的丢人。
虽然很穷,但当老板的还是精明,他给唯一员工点奶茶,点最贵的,料加满,十分糖,就剩一个人,是应该笼络笼络。
夏天快结束了,他马上要去北方读研了,真期待新的生活啊。
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贺不疑本人的转发,给文章带来了热度,阅读量突然涨了上去。
冯又又在贺不疑的朋友圈看到了这篇文章,她从躺着的姿势变成坐着,重新读了一遍。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周遭很安静,她和贺不疑都洗了澡,穿着睡衣,一个刷短视频杀时间,另一个强迫猫陪他看文件。不合时宜的,冯又又非要去故地重游一下。
贺不疑打了个哈欠,说明天白天再去……吧,冯又又像变术法,穿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边上,瞬移到门口。
他:“”
他觉得这过程没有十秒。
“你快点的!”冯又又催他,“懒死你!”
贺不疑像树懒一样出门、开车,不用导航也知道要往哪儿开。
月亮越来越明亮,把屋宇照的分明。
旧楼立在那儿,外观还和三年前一样,三年本来就不是很长的时间。
不知是哪年的建筑时尚,外墙用白色小方块瓷砖来装饰,窗户是深深的蓝色,有两家公司在开着,挂了广告牌出来,广告牌是新的。
两人在马路边抬头看,都安静下来。
马路旁边就是孙大爷的家,他从晚上开始蒸包子,这样第二天可以很早出摊。
香气弥漫在夜色里。
贺不疑说让冯又又等等,他走到那家门口去,咚咚咚的敲门。
出来一个大妈,皱着脸说了几句,贺不疑也和她说话,过了会儿,他提了两个大肉包子回来。
新鲜出炉,软绵绵热乎乎。
他给冯又又:“他家的包子很好吃,皮薄馅大,一个就顶饱。”并不是他刻意省钱。
冯又又哈哈大笑。
贺不疑:“我说真的。”
冯又又:“嗯嗯嗯。”
贺不疑捏她脸,比包子还好捏。
两人走进巷子,这段路其实很短,只是上下班时心情都比较沉痛,才显得长了。
旧楼楼底下是个水泥坪,斜着停了辆破桑塔纳,桂花树倒是茂盛,让人想起下雪的时候,树上压满了积雪,沉甸甸的,冯又又拿一根棍子去打树枝,上面的雪会簌簌掉下来,压弯的树枝也会恢复原状,她玩的很高兴,贺不疑伸出手,他不用棍子,自己就能拉到树枝。
他瞥一眼冯又又,说:矮子。
冯又又跳起来,在他头顶位置捅了一棍子,雪落了他满身,那是他第一次听冯又又笑的那么高兴,她嗑的cp发糖的时候不算。
冯又又以前买过一些什么桔梗花种子吧,洒在树下泥土里,每天都来打理,比鸟都勤快,一季以后,长的全是宿迁小白花。第二年不死心种月季,月季太爱长虫,还牵连了树,园丁大叔把她说一顿。
“不是月季长虫,”冯又又至今还要争辩,“是那个树长了虫,住到我的花身上了,他还说我,你也不帮我,你真的是胳膊肘往外拐。”
他那时都在物色新写字楼了,管的了她那几棵花
贺不疑想了一想,告诉她说:“我当时想着要搬新楼了,觉得再跟这里的人争没有意义。”
冯又又:“哦。”
“现在想我错了,我那个时候太期待下一步。”
太期待下一步,不知道当时也值得认真对待、值得享受。
他没思考过旧民房的日子对他的意义,就像以前他没思考过冯又又对他的意义——起码没思考到位过。
从瑞士回来,贺不疑总是陷入虚无主义,觉得金钱、事业、美好的瞬间,都是转瞬即逝的,缘起性空,什么都落不着实处。
站在这里,他发觉过去还是实际存在的,自己也是实际存在的。
孙大爷一直在卖包子,旧楼还立着,冯又又在他身边打哈欠。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标尺。
贺不疑抬头,看向月亮-
过两天,一行人出发,乘机去纽约。不光有独角兽等人,还有个搭顺风机的宁长舒。他开导冯又又的短暂任务完成了,要回美利坚的课题组继续。
在候机室里,贺不疑看看冯又又,看看他。
“”一桩暂未被正式谈论的事情再次浮上心头。
不光是他,冯又又也面色不自然,挪了挪眼睛,去旁边要小饼干,背对着他,咬的嘎嘎响。
宁长舒看着二人,笑的很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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