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彦鼓起腮帮子准备捡筷,脑袋还没低下去,陈慈远已经护短:“要什么紧,再拿一双吧。”
雇佣依言递上一双新筷,利索地捡起那双掉落的筷子。
饭桌气氛依旧,温书晗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大家悦然说笑,缠上她脚踝的暧昧触感不知在哪一刻悄然消失。
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慢半拍扬起眼睫,目光带着一丝杂念和自我怀疑,在一桌谈笑声的掩护下落向他。
陈言肆不再参与话题,只是垂落眼睫静静听着,嘴角挂着敷衍意味的浅笑。
从少年时代就练就的一身反骨。
反正没人能管他,想分他的神亦或是做他的主,更是难上加难。
他自顾自耳根清净,偶尔举杯饮酒,宽阔肩膀靠着椅背,散漫松弛但又算不上浑不正经,更像一种居高临下的习惯,在任何场合都毫无紧绷感。
烈酒入喉,他面不改色放下酒杯,筋骨分明的手背牵扯着一层浅淡光影,好像连光线都被操纵。
温书晗分不清他刚才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
这个人太难琢磨。
夜深,数不清的话题终于聊尽,晚宴结束,本家亲戚都陆续驾车离开。
温书晗想到又要跟陈言肆一起住在老宅,不由得做了一堆思想工作。
结论是,没事的。
他跟她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卧室每天都有人打扫,空气里弥漫淡淡馨香。
洗完澡,她趴在床上看舞团经理发过来的彩排录像。
不经意间,在手机屏幕里捕捉到一个转瞬即逝的身影。
下一秒,“有福同享有难退群(3)”也有了动静,蹦出一张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照片。
这回能清晰看出是谁了。
徐伊然:[我的眼睛就是尺]
许悦:[破案了破案了!这肯定是前夫哥!]
八卦的盖子就这么掀了起来。
许悦艾特她:[下面让我们有请当事人上台讲两句.jpg]
徐伊然:[竖起耳朵.jpg]
“......”
一场彩排而已。
陈言肆出国之后,国外发生过几次恐怖袭击,那边短时间平息不了动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导致他连续两个除夕都没能回来。
如果从分手那个夏末算起,两人分开正好两年,期间一面也没有见过。
这么久,彼此没有任何联系和接触,而且他又不缺人喜欢。
至于那段旧情,他肯定早忘了。
温书晗收拢思绪,在群里回一个表情包:[当事人拒绝采访.jpg]
手机一关,睡不着了。
她忽然很想喝一杯热牛奶。
窗外雨声渐小,老宅里的人都睡了。
她隔壁的卧室没有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
他没这么早睡,应该是出门了。
温书晗心不在焉下楼,打开冰箱找到一盒短保质期鲜奶,拆开保鲜环,倒进杯里。
手机在岛台上震动,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打进来。
她拿起来接通:“喂?”
对面嘿嘿一乐:“还没睡呀?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去玩滑翔伞?”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温书晗已经心累了:“盛帆,我已经说过不想去了,你问了好多遍。”
盛帆知道她耳根子软,开始撒娇:“哎呀,一起玩儿嘛,给我个追你的机会啊,你不接触我怎么了解我?是吧?”
她心里叹气,打开身边一盏小的落地灯:“但是我不想了解你,我——”
话没说完,一个影子缓缓从身后罩下,黑影边缘突然出现,她瞳孔一震差点叫出声,手误挂了电话,迅速转过身去。
在暖光里看清对方的脸,她一颗心忽起忽落,凝着眸倒吸一口气。
宅子这么大,他不出现在别的地方,偏偏出现在这儿,不讲道理。
“你吓到我了......”
她以为陈言肆已经离开老宅,这会儿却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外面又下着雨,这突如其来的影子简直要把人吓死。
陈言肆对她受了惊吓的深呼吸无动于衷,兀自打开冰箱取了瓶冰水,行云流水关上箱门,语气波澜不惊:“吵到你深更半夜联络感情了?”
“......?”哪儿来的感情。
她抿唇转过身,把牛奶放进微波炉,设好时间温度,淡然解释:“你别乱说,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音落,陈言肆鼻腔里冷哼一声,自顾拧开瓶盖。
好冷嘲热讽的态度,谁又惹他了。
臭脾气。
她暗自吐槽他。
暖灯下,微波炉倒计时一秒又一秒闪跃。
陈言肆在一旁微仰起头喝水,手指附近有冰雾凝成的水珠,举起的手臂隐隐泛着青筋,黑色长袖薄而宽松,动作之间勾勒出一层结实的背肌轮廓。
他居家时的模样跟西装革履的样子,有着微妙差别。
在学生时代,那些女同学们好奇但又看不见的模样,温书晗全都见过。成熟之后,他私底下的模样也只有她最熟悉。
忽然发现自己想得太远。
温书晗抬眸看向一旁,陈言肆刚喝完半瓶冰水,喉结滚动,拧瓶盖的动作轻微放慢,顺着她的注视斜斜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眨眼斟酌片刻,开门见山:“你去看我彩排了吗?”
陈言肆最后看她两秒,漠然收回视线再次拧开瓶盖,喝下最后半瓶冰水。
瓶空,他心无旁骛扔进垃圾桶,不冷不热瞥她一眼:“邀请函都拆了,不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她反应几秒。
“哦......”是这么个道理。
这场舞剧是跟市里舞协合作的重点剧目,彩排不对外公开,一般是舞蹈演员的亲属或特邀嘉宾才能入场观看。
他现在已经是旭昇股东,没理由不被邀请,生意场上门道颇多,他也不是喜欢故意撂人面子的人,该给的尊重还是会给。
温书晗垂眸理清思绪,指尖点了点台面,没头没尾说了句:“那场演出对我很重要。”
顿了顿。
陈言肆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插兜靠着冰箱打量她,语气懒散嘲弄:“怎么,你觉得我会给你使绊子,所以特意给我提个醒?”
“温书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
“......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她确实觉得他挺坏的。
陈言肆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回去了。”
刚转身迈步,微波炉“叮”了一声。
“牛奶不要了?”
她尴尬回神:“要。”
转过身,热好的牛奶已经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放在台面上。
“自己加。”
他把另一侧的透明糖罐推过来。
温书晗拿起小圆勺,默默往热牛奶里加一勺糖,搅一搅。
算是补充糖分的小习惯。
她本来就因为体重过低有点低血糖,还总是生病,棠姨每次见她都说她瘦得让人心疼。
余光里,陈言肆看她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她分不清他视线里的欲说还休,因为转瞬即逝,她又一次以为是错觉。
“我要睡了,谢谢你。”
她拿上牛奶转身离开。
距离拉远,身后响起打火机清脆的一声。
他点了根烟,耳畔落入他淡淡的吐息声。
她脚步一顿。
工作让他很苦恼吗?
杯子的热意从掌心扩散,她想了想,回过身说:“那个......你也早点睡吧。”
陈言肆背靠着中岛台,闻声撩起眼皮,夹着烟的手微微一动,猩红火星忽明忽暗。
他静静看着她,半张脸隐在被雨雾模糊的月光下,喉咙里毫无波澜沉下一声:“嗯。”
-
第二天一早,温书晗照常回艺术中心练舞。
出发时又是跟陈言肆同一辆车,陈慈远让他送她。
他很少亲自开车,今天似乎给邱助理放了一天假。
早晨放晴,黑色欧陆行驶在细碎阳光下,离开崇园。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直到抵达艺术中心正门。
温书晗解开安全带,不忘说声谢谢。
两人一下子又生疏起来。
陈言肆手指点着方向盘,另只手臂抵住窗沿撑着额头,懒洋洋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旁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高中的时候,他也这样冷森森不爱搭理人,尤其是开全校教育大会的时候,他就拿个笔记本自顾自地写,周身一股冰块气场,把那些暗中观察的女孩子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
别人都以为他在做竞赛题消磨时间,只有温书晗知道,他一定是在纸上画了台上校领导的涂鸦。
思绪落回现实,温书晗开门下车,回身小心翼翼关上车门,将云朵包的包带别到肩上。
——“书晗!乖乖!”
有人大老远喊了她一声。
“......”
是盛帆。
盛帆一身奢侈品logo,像只应季吉祥物一样跑过来,只剩最后几步的时候,他侧眼往车窗方向看。
显然没看到里面坐的是谁,但车牌号暗示出车主身份不一般,他傻愣了下,亮着眼睛好奇道:“谁送你来的?”
盛帆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小纨绔,不知道温书晗的家世背景和人际关系,加上她日常比较低调,他一直以为她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她也不想在他面前过多解释,不然会让这家伙以为自己和她很熟,什么都能打探。
于是简单答:“一个普通朋友。”
不是前任,更不是十四岁就认识的“哥哥”。
而是普通朋友。
她的“普通朋友”还挺多。
温书晗说完那一句,身后传来车辆离开的声音,起步时的引擎声有点噪闷。
“.......”
他好像心情很差的样子。
谁又惹他了。
一天到晚,臭脾气。
-
午后阳光大好。
南洱山庄落地窗外,一片高尔夫球场绿茵延绵,室内偶有几声保龄球滚撞的声音。
半山观景台,陈言肆搭着二郎腿坐在沙发椅上,软质黑绸衬衫松开顶上两颗扣,晦涩不明的目光落向整片绿色草坪,面上冰窖一样的神色。
路过的侍者对此见怪不怪,但也时刻警惕,生怕这是发飙前奏。
梁煜泽玩腻了保龄球,游荡到台球桌附近,搭上周纪的肩膀抬了抬下巴:“诶,他怎么了?”
周纪嚼着口香糖,给球杆擦粉:“我哪儿知道,一回国就跟个阎罗似的,谁能猜得透他。”
“唔......”梁煜泽剑走偏锋猜测,“该不会是因为女人吧?”
圈里一直有消息在传,说陈言肆貌似有个小心肝儿,但连个脸都没露过,名字也没人知道。
消息传来传去,大家更是分不清,他是谈过一个,还是谈了很多个,又或者正在谈很多个。
所有联想都把陈言肆往浪子的方向引,大家不敢在明面上提,只敢私底下调侃,说陈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没有任何一个异性能占据他情绪里的一亩三分地。
周纪也嗤鼻:“你觉得可能?哪个女的能让他这样,我叫她一声姐姐好吧!”
“姐姐?”一道女声慵懒轻媚,伴着一阵细高跟踏地的声音,鱼尾裙甩着风姿绰约的绸缎光泽,从酒柜方向绕过来。
“哟,咱们路柠大明星来了。”周纪没个正形地挽着台球杆,对着老熟人笑了笑,“您可别把狗仔给我带来了,我懒得应付啊。”
路柠一手夹着烟,侧身往台球桌上一坐,浓黑的波浪卷堆在肩膀上。
“准备玩儿什么,多我一个不介意吧?”
“你来啊。”梁煜泽吹了记口哨,“正好,陆承昊放咱鸽子,今晚输的全算他头上,加码往死里加啊。”
路柠勾唇浅笑,掐了手里的女士烟,淡淡嘲弄:“陆承昊是大忙人,可不敢指望他。”
烟灭,她朝不远处的背影轻抬下巴:“那位呢?不参与?”
“他啊?”周纪弓腰瞄准最后一球,蚊声低语,“不敢惹啊,这火要是烧我身上我上哪儿灭去。走呗,先玩儿着,跟我的局包赢不亏啊。”
路柠望着那人周身寒气,觉得这是百年难得一遇,颇有意思:“他这是,被小心肝儿气到了?”
音落,周纪一杆黑8进洞,烦得哭笑不得:“哎哟我去,怎么人人都问我啊?我又不是他小心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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