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们杀死了魔鬼
大雪还没有停,时间沉淀的积雪足够掩埋地上的鲜血和尸体,踩在地上甚至可以轻易吞没人的脚掌。
霍驰在天黑前点了火堆,他们收拾出了一个安全屋,大部人都走进屋子里,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作战,但他们必须时刻警惕外来者的袭击,异人都守在屋外,有人坐在屋檐上,有人站在门前,还有人屹立在高处守望。
普通人待在屋子里裹着没被烧毁的棉被,手里拿着冷馒头,他们从亢奋的愤怒中陷入沉寂。
有人已经在风雪里变成了一个“雪人”,姜子尧身上的衣物很单薄,只有一件棕灰色的外套,衣角被吹过膝盖,他站得笔直,长到肩膀上的头发粘上了“白绒毛”,但他不是孤单消瘦的一个人。
霍驰站在他身边,站在风吹来的那边,手搭在姜子尧的肩膀上,有时会替他扫去肩上的落雪。
“我没打扰到你们?”
周哲主动走到了姜子尧的面前时,姜子尧并不意外。
“不会。”姜子尧回答:“你就算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问个清楚。”
“你和那位温先生发生了什么?他应该不会是一个宽容的人。”
“他以前是。”周哲说,替温辽维护了一句。
“现在的他不是。”姜子尧淡淡说:“他没有离开,就意味着还没有放过这里,我猜他应该想要点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周哲回答:“但我可以保证,今晚之后,他不会再进攻乌托邦。”
姜子尧没和他拐弯抹角:“他要你付出什么?”
周哲没打算隐瞒姜子尧:“今晚我会跟他走,我不知道未来会去哪儿”
姜子尧提醒说:“恐怕你应该清楚,他恨透了周家。”
周哲点头,他的表情没有因此松动,像个固执的老家伙。
“所以你已经考虑完了?”姜子尧说:“我还有劝说你的可能么?”
周哲摇头:“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我觉得你应该支持我。”
姜子尧眼神一凛:“我不会支持一个去寻死的傻瓜。”
周哲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谢谢你。”
“谢什么?”
“这一切。”周哲说,“你是值得交往的朋友,一个好的倾听者,以及,你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了一个公道。”
“所以,答应温辽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这是我跟他的恩怨,他很痛苦,是我害了他。”
“鉴于你英雄主义上身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那我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弥补?” 姜子尧说:“劝他放下?还是怎样?你能继续和他在一起?”
“就算你点头,我都不会信,你做不到再和他重新开始。”
周哲没有反驳。
姜子尧接着说:“你打算在他手里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情况下怎么去爱他?他操控的异种杀死了王优优,王妤不会放过他,如果他们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会站在谁那一边?”
“她还好么?”周哲回避了这个问题。
“她走了,走得一干二净,她会比这里每一个人都要强,因为她不用害怕代价,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姜子尧沉下声音:“她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如果能遇见,一定是在她复仇的路上。”
良久,周哲吸了口冷气:“我很抱歉。”
姜子尧说:“别折磨自己,相爱不是你们的错,错的不是你,错的是……”
做为杀死周康成的人,他没有再在周哲面前说出这个名字。
周哲却很坦然地说:“我还应该和你道声歉,我父亲伤害了你,他犯下的错不可饶恕,可我没办法和你们一样去恨他,我爱他,他培养我长大,对我来说是一个好父亲,你做的事是正确的,父债子偿也是对的。”
“对于温辽,我也依然爱着他,如果可以避免更多的伤亡,我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你会死么?”姜子尧问。
“除非我想。”周哲回答:“我不在乌托邦时候,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我妹妹周婷她是一个好姑娘,她很勇敢,也很善良,她从没做过坏事,我希望我的离开能让她不再遭受苛责。”
“我无法向你保证。”姜子尧回答。
周哲向远处看,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所以我会努力活着,我还有一个家人需要我保护,我不能留她一个人。”
“那我期待你回来的那一天,留着时间去向你的队员们解释吧。”姜子尧看着第一小队气愤到脸红的成员,又看向周哲望向的地方。
那有一棵树,边承嗣靠在树桩前。
周婷和他站在一条平行线上,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主动地走到了边承嗣的面前,边承嗣弯着腰低着头,他知道周婷过来但他没有动作,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抬起来,只是虚虚地看向她的脚底。
他在紧张,前所未有地紧张。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打算在前面废墟边等你,天黑之后我会离开,无论你会不会来。”周婷很快说完,她的声音很轻,说完她就走了。
她往废墟地方向走了。
边承嗣抬起头,只看见她一个背影消弭在雪影里。
边承嗣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他思考着周婷说的话,在原地徘徊。
他现在需要做点什么,边承嗣心里想着,于是转身走进屋子里,在经过姜子尧身旁时,姜子尧叫住了他:“边承嗣,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别像个胆小鬼。”
姜子尧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那段距离对于高阶异人的听力不算什么。
边承嗣扭过头,一瞬间露出表情不善,张了张嘴但看见一旁沉默注视着的霍驰,他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一会儿脑袋被按在雪地里,况且姜子尧也没说错,只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心虚被人直接戳穿。
边承嗣只看了一眼,停住的脚跟又动了起来。
“连张嘴都不会的男人不会得到自己的所爱。”霍驰淡淡地说。
“他很少有恼羞成怒的时候。”姜子尧说:“你能从他脸上看到其他表情么?像块冰一样的人也会着急发慌,爱可以让一个人勇敢也能让人生怯。”
姜子尧歪头问霍驰:“你觉得,这场雪什么时候能停?”
霍驰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一双大手把他环住:“我阻止不了下雪,但我可以阻止寒冷。”
他用火焰的温暖覆盖在姜子尧身上。
“那个,我们少了一个人。”
姜子尧和霍驰温存的时间不长,突然有一个踌躇的女人凑到了姜子尧的面前,“她往那边去了,还拿了把枪,她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怕她会做傻事。”
女人有些着急:“她可能会伤害自己,也可能会伤害别人,她是个可怜人。”
姜子尧看向了女人手指的方向,皱了皱眉。
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拿枪去了废墟。
边承嗣也听到了,他反应最快,以雷霆穿梭的速度冲出了雪地。
大雪可以混乱人的视线,还可以降低人对危险的嗅觉。
周婷察觉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个人走的小心翼翼,她有些紧张,她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边承嗣。
但是边承嗣愿意来,周婷很高兴,她发白的脸露出一个笑,“边承嗣。”
她喊了声,扭过头,随即怔住了。
周婷没看见她期望中的人,而是一张愤怒到极致的人脸。
“你是该死的凶手。”
举枪的女人说,她将枪口瞄准周婷,立马扣动了扳机。
你该死,你是凶手。
这声指责穿过茫茫白雪,子弹则是降落在她头顶的审判,周婷没有动,疼痛是一瞬间发生的,她的血溅湿了自己的下巴。
女人的枪法不准,原本瞄准她的头最后打穿了她的脖子。
周婷没有身体没有砸在雪地里,弯曲的白光闪到了她身下,她被人接住了。
“周婷!你再坚持一下!”
有人在喊她,周婷忍着疼痛撑起眼皮去看。
边承嗣的手掌捂不住喷涌而出的血,红色立马浸染了白色的大地,开枪的女人被他翻掌的雷电击飞了出去,他看到这一刻时瞬间就红了眼眶。
“快来人,有没有人!”
“叶医生!”
他的咆哮声像天空震动的雷电。
周婷终于看清了边承嗣的脸,她身体很冰冷,她本身就是冰雪,她不怕冷,但是她的身体动不了了,张了张嘴,喉咙止不住涌不出血,她艰难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边……”
她呛着空气和鲜血说这话,她一定要说出来,边承嗣眼眶挤着泪珠,低下头去听。
“边承嗣。”
“我在这里!”边承嗣立即回应,“我迟到了,你现在别说话,我会等你好起来,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边承嗣的双手全是黏稠的血液,他不知道周婷流了多少血,他跪在雪地上,他真的害怕了。
周婷的眼睛在失焦。
“周婷!”
边承嗣大声喊着她。
“对……不起。”
周婷最想对边承嗣想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她很抱歉,对边承嗣,对其他人,对于周家做的一切。
“边家市侩,离那边家的小子远点。”
她的父亲从小这么对她说,她也不喜欢那个小时候脸上还长着雀斑像个傻瓜的男孩,但她总会跟哥哥提起他,因为边承嗣太烦人,总要闯进她的视野里。
爸爸不喜欢边家,尽管他们在表面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周婷知道原因,因为妈妈的死,他说边家是杀死妈妈的凶手。
周婷只能从相框上见到自己的妈妈,她两岁就失去了妈妈,但她的生活没有被缺席的爱所影响,爸爸给了她和哥哥全部的关心。
你可以穿碎花短裙,你可以爱漂亮,如果有男孩欺负你,你就拳头揍回去,用爸爸教过你的方法,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剩下的全都可以教给爸爸,她上学后,爸爸总是这样说,周婷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一个勇敢的英雄,妈妈的忌日上,边家的人总会准时出现,他们缅怀感激地送上一束鲜花,会在墓碑前流下眼泪,妈妈是因为一次车祸走的,她妈妈用生命保护了边家的小男孩。
边伯伯是个和善的人,周婷长大后,渐渐明白妈妈的死是一个意外,她同样也理解爸爸,所以她不会在爸爸面前提起边家。
她爱自己的爸爸,身为周家的女儿,她曾感到无比骄傲,所以在危险降临后,她坚持要成为执法者,像父亲,像哥哥,她想拥有力量,向王妤,向她身边一起经历生死的同伴靠齐。
哪怕是末日下,爸爸的礼物从未缺失,她身上的裙子可以换着花样,她的爸爸爱她给她最好的,而现在,她发现,她得到的爱其实是肮脏的,上面沾着无辜者的鲜血。
天空上雷声作响,闪电刹那间的光芒让她仿佛看见了晚宴上的灯光。
少年忸怩地学着大人绅士的动作,朝她伸出手,周婷讨厌这个人,但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还是想靠近他。
边承嗣还欠她一支舞,他邀请了自己当他舞伴却在宴会上缺席。
周哲一再告诉她,喜欢什么就说出来。
可是哥哥,我喜欢的人他并不喜欢我,男人怎么会抛下自己喜欢的女孩让她难堪呢?
周婷遗憾地闭上眼。
“求求你,别睡过去。”
“是我的错,你应该站起来揍我,你应该骂我,恨我!但是别走,你别走——”
“我欠了你很多东西,我还欠你一支舞,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周婷——!”
边承嗣积蓄的眼泪砸在周婷苍白的脸上,自然界的雨落了下来,风中的雷电呼啸声击碎了他的希望。
“在这边!”姜子尧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立即带着叶倩一起赶了过去,头顶下起了雨,雨水融化了雪让地面变得湿滑,他们本应该快点,但还是迟了。
他们看见雨幕徐徐穿来的人影,都站在了原地。
边承嗣脱下外套裹着周婷,抱着人走过来,雨水洗刷掉了她身上的血迹,同样也带走了她的生机。
他三次确认她失去了心跳,才意识到周婷已经离开,他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像是失了魂。
姜子尧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这场雨没有下很久,它却比雪还冷,冻住了人的心脏,还一次次碾碎。
隔了很久,人已经冷静下来时,霍驰才开口问:“谁去通知周哲?”
叶倩回答说:“我去,这是我的工作。”
错过这次机会,你可不要后悔,时间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姜子尧对边承嗣说过这句话,但就算时间重来,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依然找不到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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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那个开枪的女人,就不会再有人开枪了么?那个女人的痛苦是真实的,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止她?如果周婷成功活下来就会变好么?
他们无法阻止隔着仇怨的人不去相爱,而爱无解。
姜子尧阻止不了周婷的死,也阻止不了周哲奔向自己的死亡,他见证了父亲的死亡,掩埋了亲人的尸体,这个几乎失去一切的男人也在雪夜走向自己的死亡,也是他信仰的死亡。
周哲自杀而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走马灯里是他和睦的家庭,以及脱离商务工作后在僻静地听到的小提琴曲。
他们因为《朗勃伦夜曲》相识,周哲是个出色的继承者,命运的蝴蝶停留在他西装口袋的鲜花上,指引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大雪还没停,夜晚的风声穿过墙缝,像是哭泣的声音。
周家,在一天时间内全部覆灭。
人们终于杀死了魔鬼,温辽带着周哲的尸体和他的军团离去,乌托邦即将迎来了生机。
第62章 围剿与告别
3911年开春时冰雪已经融化,乌托邦开始大规模重建,异人和普通人一起修缮建筑,他们在原本的执法者大楼建了一块墓地,用石碑刻下了每一个逝去的名字,三个月的时间又让这里恢复往昔。
周康成死后,决策的权力暂时落在姜子尧的头上,光凭武力镇压是不行的,他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姜子尧做出的第一个方案是一周轮换实验,在这一周里,异人和普通人转换职务,普通人轮流协助异人参与清剿任务直面风险,被代替的异人则参与普通人繁琐重复的劳动。
人是无法光凭想来做到换位思考的,这一周的时间会让他们强制换位,唯一不变的是执法者,王妤和周哲相继离开后,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乌托邦的防御系统不能再缺失战力。
一周实验之后,姜子尧再一次将执法者和几个有话语权的普通人聚集在一起,他给两方足够的话语权,集体商讨制定一套的新的规则。
在一众协商后,乌托邦执法者享有的权力不变,他们不需要担心战后事宜,能者完成相应责任之后,理应得到优待,同时,普通人也拥有向上走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外出小队。
人是一种可以在困境中逆袭的生物,只要有血有肉,拿起武器,一样可以锻炼出自己的力量,基地里很快成立普通人组成的小队。
执法者的队伍也需要完善,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成为队长的职务,经历了变革后,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适应改变的过程,姜子尧决定把这些先放一放,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外面的世界对任何一个执法者而言不算难事。
而现在,他们表现得亢奋认真,大家发自内心地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围剿圣人会。
圣人会缺少了温辽的助力,他们那些残兵败将在姜子尧的眼里不成气候,自诩猎食者的疯狗现在沦为猎物,疯狂逃窜。
陈玉一个人连夜赶去了天海市周边城市,他传信回来,圣人会的人还没有离开天海。
邓国和刘心配合快速地在整个城市开始逐一排查,在日夜不休地努力下,他们抓住了圣人会踪迹。
陈玉立马赶回来接手跟踪任务。
圣人会自己的内部就发生了分歧,作为核心成员之一的莱利和梦玛和圣人会分开,他们脱离了大部队,情报传来很快,姜子尧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们立马在这两人离开天海市之前展开了围剿。
第一次围剿由姜子尧带队,霍驰同行,执法者全体出动,留有边承嗣驻守在基地,他站在高墙上,天上云层中雷声滚滚作响,他已经进阶成了高阶异人,自愿留下防备圣人会的其他人。
姜子尧他们在提前锁定的一片区域开始大范围搜索,意料之中是陈玉先找到了这两人,他的异能帮他顺利拖住两人一直到同伴集结。
莱利死到临头依然能挑衅地说些垃圾话,但他不是死在姜子尧等人的手里。
姜子尧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莱利身后的梦玛突然失控,身为感染者她一直拥有着自己的意识,但她突然像个没有人性的异种抬手间,直接捅穿了莱利的内脏。
梦玛半熊化,莱利还没有断气,她就开始啃食莱利的身体,这血淋淋的一幕看得人反胃。
“果然管用。”陈玉说,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上面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儿。
姜子尧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还以为是这人骚包得出任务时也要喷香水。
陈玉解释说:“这是叶医生给我的,她说这种药剂可以让有意识的半感染者狂躁化,在短暂的时间里和异种一样直接攻击最近的活人,不用着急对付她,她会自己醒过来的。”
梦玛清醒过来时,莱利已经被她吃掉了半个身体,莱利已经死了,他张着嘴瞪着眼睛死去,梦玛有记忆,她比刚刚还要疯,声嘶力竭地干呕,甚至挖穿了自己肚子。
霍驰解决了她,她的尸体大概被炸成了八段,谁在乎呢?他掰着指头算着数,还差三个,姜子尧要的是圣人会所有人的命。
在优先围剿名单只剩下了三个人的名字,张申,孟佳,霍德,此时乌托邦前途一片大好,边承嗣认为时机到了。
在制定针对接下来的围剿计划时,边承嗣想和姜子尧单独谈谈。
他肩上扛着一个包,脸上的胡子还没有刮,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衣服,姜子尧被他叫出去时,他已经知道边承嗣要做什么了。
边承嗣说明去意:“姜子尧,我该向你告别了。”
总会有人要离开的,姜子尧平静地看着他,问:“你打算去哪儿?”
“没有地点,我也许会一直走。”边承嗣回答,“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在这里,我会看到那个失败的我,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我后悔了。”
“你是对的。”边承嗣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一样录音笔和一张合同纸,这是他从周康成办公室里找到的罪证,他当着姜子尧的面将这两样东西电了个粉碎。
大仇得报,边承嗣身上的仅剩的一点少年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子尧徐徐说:“我原本还想着你能接任第一小队,每个人都在痛苦里,我只能期待时间去抚平。”
边承嗣说:“乌托邦没有危险的对手了,有你们就足够了,有些人就算走了,位置还是要留的。”
姜子尧点头:“我会留你的位置,乌托邦永远为你敞开一扇门。”
边承嗣转过身:“姜子尧,如果你们又遇到了大麻烦需要帮忙,用书信传给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回来。”
“你不向其他人告别?”
“不了。”
姜子尧送走了边承嗣,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姜子尧就不再去看了,他回到会议中,在只有姜子尧回来的时候,剩下的人什么也没说,他们默默接受了边承嗣的离开。
对付霍德他们需要一点谨慎,他的精神控制能对付高阶以下的所有异人,所以这次行动的参与者只有姜子尧,霍驰,陈玉三人。
但他们三个也是仅剩的高阶。
高阶异人全都在外,姜子尧对乌托邦的防线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有人打消了他这个疑虑。
“你的异能精进了。”姜子尧说,在他看见刘心轻轻一抬手就把远距离的一块儿大石头削成两节的时候,刘心是个操控空间的异人,她很少表现出攻击性,在她和邓国合作时,她的空间通道就渐渐变长了。
空间的合并可以成为危险的锯齿,她的异能得到了开发,随后抡出的一个光轮就可以削断一切东西。
“离高阶还差了点。”霍驰中肯地评价,“时间再长点,也有机会突破中阶。”
“不只是我,他们都变强了。”刘心淡淡回应:“你们可以放心去取他们的首级,乌托邦在我们的手里会安然无恙。”
姜子尧轻轻笑了,他不质疑刘心说出的话。
刘心说:“另外,我还听说你有把第一第二两支执法者队伍合并的念头?”
姜子尧没有否认:“两支队伍合并刚好可以弥补缺失,成为一支全新的队伍,但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所以我没提过。”
刘心生硬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和莫雨在,第二小队就会一直在,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姜子尧感叹了一声,他对刘心说:“我起初以为,你们会跟王妤一起走。”
“不会。”提及王妤,刘心冷淡的脸上有了变化。
“我和莫雨都知道。”她说:“队长现在需要的是实力可以和她并肩的人,我们还不够格,我会支持她想做的所有事,而我的任务是在队长回来之前守好家人的坟墓。”
“你有现在的领导力,是你应得的。”
刘心侧过头,她沉默的眼神七分像极了王妤,在她和姜子尧分开时,刘心回头问他:“姜子尧,可你又还剩什么呢?你想要的又得到了多少?”
“你不是救世主,你并不需要对其他人负责。”
“你说这些,不会让我们忘记你说脏话暴跳如雷的样子。”霍驰回了一句。
刘心的话没有恶意,这也是姜子尧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姜子尧扭头和霍驰对视一眼,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乌托邦很快开始对圣人会最后的围剿。
圣人会的霍德,姜子尧也没想到,他拥有双重异能,精神控制与预言。
霍德发动的每一次对乌托邦的袭击都是在他预言后的判断,第一次,被姜子尧和霍驰阻止,第二次,他知道乌托邦的城主会被谋杀,所以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时候全面进攻,但姜子尧却又在这个关键时刻站了出来。
一次爆炸烧毁了霍德的半张脸,他更加恨极了姜子尧,他自称是老天授意的清道夫,掌握优胜劣汰的法则,清除劣等基因是顺应天择。
霍德绝不会在姜子尧面前屈服,所以在他预言到姜子尧的行动后,就立即把张申和孟佳提前埋伏到了乌托邦附近。
乌托邦是这个人在乎的地方,是他的软肋。
霍德威胁说:“你就算杀了我,最后输的还是你!”就算是死,他也要做一次胜利者。
但姜子尧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不动如山,平静得像是无风的云。
“可惜,你又算错了。”
他淡淡说,接着,霍驰抬手间就用火焰包围了这里。
“现在的乌托邦比你想的更要强大。”
姜子尧就站在那里,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毅,一个天然的领袖。
霍驰露出讽刺意味的笑,见姜子尧他们不慌不乱,霍德立马变得急躁。
姜子尧静静地等着他最后做些挣扎,他已经无路可逃了,霍德就算使用精神控制,对他们而言起不到作用。
霍德却突然捂着自己的头怒吼起来,“滚出去——!”
“你不能动。”
他的脑子里挤进来了一个女童的声音,这是一种可怕的精神力,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他的身体听从了这个指令,他动弹不得。
这一瞬间,霍德的头部被贯穿,姜子尧看到了一颗子弹穿过的影子。
一击爆头,霍德的身体倒在地上,停止抽搐,血液和脑浆从脑门中流了出来。
“这是?”陈玉的行事风格一向大胆,他率先走上前查看情况,他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笑脸,惊喜地说:“是她!”
从高处废弃的建筑里跳下了一个人影,她一步一步踩在被火焰围绕的废墟上。
“原来你还没离开天海。”姜子尧没想到王妤会出现在这里,会在这里相遇。
王妤什么也没说,她握着枪,走到霍德的尸体前,低下头,眼神冷冷地注视着,一脚就把他的脑袋踩成了粉碎。
“有烟么?”王妤收了枪,踏过尸体,斜眸看向姜子尧。
姜子尧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个根烟给她。
王妤接过烟,随手将烟头晃过一旁的火焰,吸了口,还是一样的发苦发涩。
王妤很少抽烟,她知道优优不喜欢烟味。
“一根烟的时间。”她靠在石柱边,吐了口烟圈:“温辽马上就要离开这里,要杀他,我就不能落后。”
“你……”姜子尧停顿了会儿,说:“你的队员还在等你。”
“没有我,她们也不会变差。”王妤眼神瞥向更远处,“我的目标还没有结束,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分出生死。”
“姜子尧,你要活得比我久。”
实际上,她没有抽完一整根烟,她吸了两口就按灭了烟头。
“还有一件事。”
王妤走到姜子尧的面前,她靠得不算近,因为他们走的路不同,只是在经过姜子尧身边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小心叶倩。”
姜子尧迟疑了会儿,立即朝她背影问:“有什么是我还不知道的?”
王妤回答:“这是温辽说的,他让我提醒你,真假只能靠你自己分辨。”
她没有回头,挥了挥手,正式和他们作了告别。
第63章 赐福与悲悯
“姜队,你们终于回来了,一切顺利?”
“嗯。”姜子尧冲北哨塔看守人员点了点头,等他们三人回到乌托邦时,在乌托邦的一次干仗也已经结束,刘心四人站在城墙上,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战友。
地上还有子弹壳,防卫队拿着枪个个都在严阵以待,门外有一些碎尸块,可以看见蜘蛛的毛腿,已经发臭,这是张丰的尸体,霍驰经过时,顺手点了把火。
不要试图招惹正处于愤怒和仇恨中的人,执法者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发泄的机会,现在,他们又是一副风暴后的平静模样。
“孟佳很难杀死,但我把他困在了我的空间里。”刘心手心里有一团光圈,被她操控得像个小型金字塔。
“她不能一直使用自己的异能。”莫雨说:“之前计划给他打造的牢笼可以派上用场了。”
孟佳的异能特殊,不能给他靠近影子的机会,姜子尧点头:“霍驰,你配合她们把孟佳关起来,三点,我在菜地等你。”
霍驰嗯了声,但他还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他不愿意和姜子尧分开,执法者们会当面调笑他们是连体婴,他不讨厌这个称呼。
孟佳是个危险分子,要关住他,也需要霍驰的力量。
所以他同意了,他会让孟佳在地狱里痛哭流涕,然后度过他的一生。
姜子尧则独自走去一个方向,他脸色凝重没有解决完麻烦的喜悦,他还记得边承嗣向他告别时撕碎的一张合同书,他无意间看见过周康承的签名。
小心叶倩,这四个字让他心里起了疑云。
姜子尧是一个果断的人,他立马就到了医务室,医务室重建后专门设立一个房间,用来纪念着在地下室的死者。
叶倩参与了地下室,但她只是周康成手里的一把刀,她在乌托邦这几年,无微不至救助了很多人,她为所有人都疗过伤,除掉了凶手何必还要怪罪那把刀呢,更何况还是把无比锋利的刀,她的能力在末日稀有至极。
可如果她不仅仅是把被利用的刀,而是一个真凶呢?
医务室没有禁令,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出入。
姜子尧看着门外挂上了休息的牌子,是的,每周六是医务室的休息日,她主要负责治疗外伤,异种,异能造成的伤害,也只有她一个人效率最快最能行。
姜子尧走了进去,他不知道叶倩在不在,他只有一个目的,要么洗清叶倩的嫌疑,要么解决掉这个潜伏的麻烦。
医务室的光线很暗,没有人声,姜子尧先推开那间陈列室的门,这个房间很空,没有摆放器具,墙壁上贴着实验体的名单,上面有唯一可以纪念的照片,墙角下摆满了祭奠的纸花。
他的视线从照片移到了尾端的签署名上,黑墨水写下的字迹在姜子尧脑海里做了对比,可结果是,这是两种不同的字迹。
边承嗣拿到的合同书和叶倩公开的实验体处决书上面的周康成签名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
这不是姜子尧希望的答案,当初,他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没有仔细观察,现在一看,除了王妤的红字签名,处决书下面的另外两个知情人,周康成和叶倩的字迹反而有些相似,尽管她有意隐藏,但从一些细节可以看出,周康成的签名出自叶倩之手。
这些是揭露周康成罪行的直接证据,但似乎是经过叶倩伪造的。
“地下室?”
姜子尧在听到周康成说这句话时就有些奇怪,回想到在他杀死周康成之前,周康成露出的惊诧表情,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在明牌对峙,周康成没必要再维持他的伪善。
“我无愧于乌托邦。”那老东西当时说,只是姜子尧他们当时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姜子尧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从未见过周康成,一切都是叶倩在亲力亲为。
周康成没有去过地下室。
那就意味着周康成可能并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他是个商人,他不了解研究。
一直操刀的都是叶倩,她并不是被威胁,并不是被胁迫的受害者,她就是凶手!
在姜子尧心里冒出来这个猜想时,突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那个人没有隐藏自己的声音,脚步最后停留在姜子尧所在的房间外。
姜子尧看过去,门也已经被打开。
叶倩表情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她正干净利落地站在门边,看见姜子尧时轻轻地微笑。
“不能是我么?”姜子尧看见叶倩时,脸上没有其他异样。
叶倩说:“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在这里见到你,你多半是受了伤。”
“所以,你受伤了么?”
叶倩打量着姜子尧,她的声音总是很轻,还夹着温柔的关心。
姜子尧摇头。
叶倩好似松了一口气,她笑了:“你们今天应该没有遇到大难题,你带领乌托邦,一直都做得很好,你到这里,是要谈心么?”
“出来说?”
叶倩转过身,姜子尧停顿了一会儿,最后选择跟上去。
“成为领导者,身上就会寄托着希望,你一定累了吧?”叶倩问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姜子尧没有说话,他盯着叶倩的后背,警惕着,想要辨别出她是否披着一层外壳。
如果她只是在伪装,那么姜子尧实在佩服她的演技,她对待其他人的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都让人动容,她对幼儿轻声细语,她总是慈爱地微笑着,长着和母亲一样的脸,给了他一个家庭长辈一样寻常的关心。
他们的血缘从不是一个秘密。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
突然,叶倩不再往前走了,她的语调没有一点变化,可当她突然转过身时,她的眼神平静得让人觉得惊悚
“但你太聪明,就会让我为难了。”叶倩轻轻勾着唇,她一把抓住了姜子尧的手腕,黑暗没有遮住她寒光四射的眼眸,淬了毒般的锋利。
她动作很快,姜子尧怀着戒备心都没有快过她,一瞬间,他感受到手臂上有被针扎的刺痛,他一掌将叶倩推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腕上多出了两个红点,这像极了蛇的牙印。
“这是侏咝蝰,一种生存在沙漠里的毒蛇。”叶倩的话平淡得冷漠,“我其实是个感染者。”
姜子尧捂着伤口,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叶倩的半张脸已经覆盖上了鳞片,她摘下眼镜,眼珠翻转了颜色,变成了和蛇一样危险的竖瞳,她当着姜子尧的面抬起手,将掌心冒出的毒牙展示出来。
难怪她的体温总是冷得像是尸体,姜子尧向后退了一步,他试图使用自己的器但失败了,伤口在蔓延毒素,影响到了他的异能。
叶倩很快去锁上了医务室的门,她表现得平常又自然,蛇的鳞片从她脸上消息,她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这反而让姜子尧眼里的震惊消退了,他也平静下来,说:“你利用了周康成,地下室背后的真凶其实是你。”
“是。”叶倩没有否认,反而对他说:“你觉得周康成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他创立的乌托邦是对还是错?我是最早进入这里的人之一。”
“乌托邦创立之初,周康成广泛地招揽幸存者,那个安全营都会出现的问题,人一多则乱,是他控制住了整个处于暴动中的人群让这里享受安宁,而后,他用的自己最早储备下来的物资,让那些人诚心为自己工作,乌托邦有了稳定的生产运作,接着,他开放提高异人的权力,吸引更多的异人加入,以此健全了防御系统,乌托邦开始无限壮大,成了最大最安全的基地。”
“周康成唯一的错就是他太蠢!”叶倩接着说:“他竟然想做救世主。”她表情不大,笑得很讽刺:“但这正好可以利用,所以我给了他一点希望,让他做了我手里的一枚棋子。”
这和姜子尧的猜想相同,但他还没有看清所有,他心里有疑问:“你既然掌控了周康成,又为什么要帮我们杀了他?”
“因为这样才有趣。”叶倩淡淡说:“你瞧瞧,只要给外面那些人一点理由,被敬仰成救世主的周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鬼,好像他们倚靠周家享受过的利益都不复存在。”
“当然,我原本没想他那么早就死,但我看见了你,还有你身边的人。”
“年轻的英雄。”
她如此评价姜子尧他们: “只要给你们一个愤怒的理由,摆出一个恶人,你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杀了他。”
姜子尧粗喘了一口气,蛇毒让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维持最后的理智:“背后操控边承嗣错杀的人是你?”
“是我。”叶倩说:“隔着仇恨最容易成为一把好刀,我只需要投放一点威胁,那些羊圈的羔羊就会开始惶恐自危,但他们不会怪罪自己的无能,他们只会把怨恨放在别人的身上,有意思的矛盾。”
是叶倩推动他们杀死周康成,她操控着一切!姜子尧眼神跟着变冷了,“发现我异能的是你,也是你告诉的周康成。”
“当然,傻孩子。”叶倩说:“你帮另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过,总会有些了解基因的人发现你们的错误,你的器才是一个秘密,而你们恰好需要一些反抗的动力。”
“温辽也是你害的?”
“是。”叶倩说:“他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你在地下室做什么研究?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姜子尧愤怒地质问,叶倩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的动作。
“这一次,是真的毒。”她说:“对于一个高阶异人来说,你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你需要保存一点体力。”
“好孩子,你比我儿子聪明,更漂亮,也更有力量。”
“可你为什么要去做救世主呢?”
蛇毒麻痹了姜子尧的神经,他支撑着自己才没有倒下。
“而我想每一个人都跟我一样痛苦。”
叶倩靠过来,她伸手抚摸了姜子尧的脸颊:“除了你。”
姜子尧别过头,不让她触碰自己。
叶倩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感叹:“如果我的孩子长大,会和你很像。”
“七年前,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到你的母亲。”
叶倩出生在广琴市一个普通的小镇上,她比姐姐晚出生一个小时,也是因为生她,母亲才会在医院技术不发达的地方难产而死,她的父亲成日酗酒,喝醉了就会对她们动辄打骂。
姐姐是一个勇敢的人,姐姐总能在父亲咒骂的第一时间把她藏起来。
双胞胎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她躲在衣柜里,却能知道姐姐在疼,她们会一起疼。
一个总是发怒的家长对于幼儿来说就是灾难,姐姐总是安慰她,等长大就好了,可她们没能一块儿长大。
外公在她六岁的时候出现在她们面前,要从这老屋子里接她回家,可是回家的路上没有姐姐,只有她。
酗酒的男人不愿意交出两个孩子,外公打不赢官司,最后用钱才换来男人妥协让出一个孩子,姐姐知道后甘愿留下,六岁那年,叶倩和外公离开了这个城市也离开了故乡。
外公给她读书的机会,送走外公之后,她用剩余的积蓄继续在国外深造,她热爱生物学,课外时,还会去了解医学。
在二十六岁时,她博士毕业,跟随大众的脚步,她选择结婚,在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丈夫是个公司高管,家庭收入不错,她有一个大众口中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叶倩开始迷茫,迷茫时,她总会想起姐姐。
外公离世前不允许她回到家乡,外公离世后她就忘记了要回到家乡的念头。
某个夜晚,她突然觉得心口很疼,这让她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泪,白天,她就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家庭投奔生物科研,她选择和丈夫离婚,身边的朋友们都觉得她是疯了。
他们都说:“你有儿子,你还有个体贴的丈夫,就算你们没有感情,你也应该为了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无法为家庭贡献一个完整的自己,不加入科研,我就不完整。”
叶倩拒绝了所有人的劝说,她把孩子交给自己的丈夫,回归自己的事业,她想在生物科学研究领域做些什么,但比她想象中要难,身边的女性太少,她的研究进展总容易被有权威的男人先一步抢走,两年后,她研究出的疫苗没有她的署名,她依然是个默默无闻的科研人员。
但叶倩可以不去在乎,她安慰自己,造出的东西可以造福所有人,这就够了,这份信念维持了很多年,直到她发现海洋污染的端倪,海洋内物种的基因变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这很危险,这需要全人类来警惕。
叶倩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她发表学术论文呼吁全科研界全人类来警戒这场可能即将到来的浩劫。
但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叶倩很快沦为笑柄。
“生物的基因在改变,它们已经出现了暴力和兴奋的症状!它们会影响到人类甚至是整个自然!”叶倩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必须清除污染源!研究出治疗物!”
“像你这样么?”那些男人说:“你看上去就像个菜市场吵架的泼妇。”
“你年纪大了,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生物本来就不适合女人,你还是尽早回归家庭吧。”
那些男人在嘲笑她,对付女人时他们总能团结一致,但是叶倩知道她不能因此就停止,她试图将生物基因恢复原状,很快,她就收到了上头的警告: “立即停止威胁社会稳定的有害传播。”
叶倩相信自己的成果,她捍卫自己的结论,就算是一个人,也没有停止过斗争,可他们不需要一个固执的刺头,叶倩直接被剔除出了原本的科研小组,科研界对她关上了大门。
叶倩为了科研身无分文,外面的风声太大,她没有扛住,最后狼狈地回到了她的家庭,她在事业上失败,在家庭里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的前夫在这个时候收留了她,她的儿子也没有怪罪她,她在夜晚掩声痛哭。
前夫鼓励她从过去走出来,这让她想到了故乡的亲人。
3904年,她带着儿子回到了家乡,可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她被一个老人刁难,没能见到自己相见的人。
3906年,时间比她想得还要快,她前夫发生了变异,世界乱成一锅粥,在提前储备物资的情况下,叶倩顺利度过了一段日子,她发誓,她要保护自己的儿子。
在一切难以挽回的时候,醒悟过来的人意识到了叶倩的科研价值,很快有人找到了她,叶倩带着儿子接受了救援,她带上之前的资料希望可以转移到安全区,和仅存的科研人员研究病毒的解药。
但在路上,一个夜晚,一条侏咝蝰出现在她们的营地,叶倩被它攻击,她被咬伤了,她的孩子很勇敢,他奋不顾身地杀死了那条蛇,但她们都被感染了。
武装人员立马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们毫不犹豫地拿起枪。
“他们杀了我的孩子。”叶倩生冷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还能说话,他没有失去自己的意志,我求他们别开枪,放我和我的孩子一条生路,但他们没有,我的孩子挡在我的面前,拿枪的人对我们扫射,我们倒在沙坑里,那些人带着资料就走了。”
“就在这。”叶倩冷冷地笑着,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身上被打了五颗子弹,但我没有死,我在那晚觉醒了异能成了一个异人,我把子弹挖了出来,自愈能力让我死里逃生,但我没能救下我的孩子,我迟了。”
“后来我开始流浪,我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救人,他们把这种能力叫做老天赐福,但我是个感染者,我是个怪物。”
姜子尧已经看不清叶倩脸上的神情,只听到她轻轻的笑声:“就那样过了很久,可我的伤口它还在疼,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
“然后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身边的人受了伤,央求我救那些人,我答应了,用异能治疗了他们,他们抱在一起感动得流泪,把我当做救星。”
她话锋一转:“可我是个怪物啊。”
叶倩又笑了:“所以我还送了他们一样东西,被我治疗的人都中了我的毒,没过多久,那些活过来的人又死了。”
“我明明给了他们更多的时间,但是那些人却贪得无厌,他们恨我,甚至都不知道是我下了毒就在恨我,他们想杀我,可他们又对付不了我,所以当我要杀了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求我,一会儿愤恨,一会儿求饶,我看着那些人又有了活着的感觉。”
“我把我的痛苦分享出去。”叶倩有种平静的疯狂,“他们可以坚定地杀死那些实验体,如果是他们在乎的人变成感染者,他们还会开枪么?”
“会的。”叶倩笃定地说:“他们一定会的。”她怜惜地看了姜子尧一眼,“没人可以做救世主,你也不能。”
“你给了他们希望和未来,现在我要打破他们的幻想。”
姜子尧咬咬牙,手臂上辛辣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倒在地上,只有一只手还能使得上力。
“你来到这里,说明是时候了,我不需要再等待。”
“我研制出了一种新型病毒,这种病毒可以让人感染成怪物,同样拥有自己的自主意识,我会把病毒投放到乌托邦的水源里,至少会有一半的人感染。很快,乌托邦会变成一个有意思的斗兽场。”
“你期待么?”叶倩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抛下姜子尧,去到一边的科室里。
“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毒素侵占了姜子尧的身体,他的额头布满密集的汗水,他的手掌捏成拳头鼓起明显的青筋,医务室可以联通整个水源,叶倩很有可能成功。
他不能让叶倩毁了现在的乌托邦,姜子尧在意识模糊之前,用能动的那一只手拿出了口袋里的书信器具。
这是他的后手。
“爆破医务室,速。”姜子尧在心里默念了简短的一句话。
这种特殊的书信是一种特殊的异能,只要你心里想着谁,就可以将信传到那个人面前。
姜子尧看着纸张在眼前燃烧。
大概花了三分钟,他心里记着数。
轰——!
巨大的爆裂声穿进他的耳膜。
霍驰果然响应了他的话。
从医务室内部整个爆开,霍驰的异能爆破了医务室的所有建筑,同时,升腾的火焰也将姜子尧包裹,他的眼睛灌满星火,炙热,滚烫,姜子尧的身体淹没在火海里,这曾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正在无情地吞噬他。
第64章 姜子尧像一场雨
姜子尧如梦初醒,他记起了另一段时间,记起了霍迟,也知道了自己的残忍。
他现在应该是死了,灼烧的痛感很短暂,他真正意义上忘却了呼吸,从刺目的火焰里剥离后,他已经站在一条万分寂静的幽暗通道中。
他的存在很特殊,他还没有死亡,时间拉住了他,在他面前打开了两扇门。
其中一扇门已经打开,透过来的光亮让他看到了门外的世界,这扇门连通的是他死后的时间,姜子尧听见了霍驰的声音,他立即穿了进去。
姜子尧大概只剩下灵魂,他看见整个医务室已经被炸成了灰,熊熊烈火在燃烧,接连的爆炸声将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防卫队的人将废墟围了起来。
姜子尧很快就看见了霍驰,他像团空气只能默默注视着对方。
“姜哥!姜哥——!”
霍驰在喊他,但他应不了。
霍驰在处理完孟佳后就收到了姜子尧传信,短暂的文字说明事情紧急,他撇下其他人用了三分钟爬上高处,姜子尧的话他总会听,所以他没有犹豫,直接让医务室连爆了三次,玻璃和墙体被轰了个粉碎,爆炸的过程只耗费了两分钟,医务室变成一片废墟,水管爆裂,乌托邦紧急断水断电。
浓烟将那一块区域笼罩,这达到了霍驰预期的效果,他很快从高处跳了下来,跑到了医务室附近。
防卫队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执法者很快也赶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霍驰的异能,见到他的时候问:“出什么事了?”
“姜哥的吩咐。”霍驰回答,就算有麻烦也被他处理了,他相信姜子尧的所有决定,所以他没有在管医务室的事,他只是在找人。
霍驰的目光一直在环顾四周,他在找姜子尧。
姜子尧有足够多的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霍驰心里生出不安来。
接着,突然有人开口说:“可我刚刚看到姜队去医务室了。”
有人附和:“我也看见了。”
“你说什么?”霍迟立即冲到那说话的人面前,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吼了出来:“他在里面?他在医务室?!”
“我看见姜队进去了。”那人被霍驰的表情吓着了,他畏缩着回答:“我不确定他出来了没有。”
霍驰松开了被他情绪化拉扯着的人,他的脑子敲响了警钟,不再多言,他转身直接冲进了火场。
刘心朝着防卫队一指:“愣在干什么!带着你的人去周围找!”
“其余人跟我进去找!”
执法者一并跟上,冲进废墟里,浓烟还没有散去,在雾气里,只能看见旺烧的火。
一瞬间,火焰全部熄灭,霍驰还维持着一丝冷静,平复了自己的异能。
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来,霍驰知道自己的能力,他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从他踏进去的时候,发黑的灰烬就包裹了他。
霍驰已经跪在地上,用手将东西一一挖开。
邓国跳跃起来使用了自己的异能,他的眼睛将这片区域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宣告了一个事实:“里面没有活人。”
“放什么屁,继续挖!”刘心吼了声:“活要见人!死也要把灰挖出来!”
邓国看了一眼沉默的霍驰,他很快跳下来,加入其中。
废墟里没有活人,或者说,没有一个完整的人,邓国已经确认过,假如姜子尧在这里,那他就已经死了。
邓国的话让其他人心里都有了底,他们的视线更侧重地看向霍驰,他能接受这个事实么?他们不着痕迹地想,更悲哀的是,医务室还是霍驰亲手引爆的。
霍驰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念头,尽管额头冒出了很多汗,但他一点也不热,他全身冰凉,像坠入冰窖中,他会把这里刨干净找到姜子尧不在这里的证据。
姜子尧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所以才会躲起来,霍驰不再呼喊姜子尧的名字,他相信姜子尧,他怎么会这么残忍地抛下自己呢?他不会的,霍驰反复在心里重复。
他们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年,霍驰已经失去过一次,尽管只有一个月,但那很难熬,他仍然记得只能靠杀戮麻痹自己的滋味。
防卫队的人回来了,“去周围找过了,姜队不在。”
刘心说:“那就再找!扩大范围!”
人群在流动,霍驰听见了声音。
已经很久了么?霍驰没有感受到时间,他们大概没有用心找,没有人真正爱姜子尧,只有他,所以他决定挖完就自己把姜子尧找回来。
他们在废墟挖了三个小时,几乎把废墟夷为平地,却连一个人体组织都没有找到,这不算是好消息,火焰吞噬得太快,就算是人,大概也被烧成灰了。
没人知道医务室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姜子尧为什么要指挥霍驰爆破,如果他自己身处其中,这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
直到,霍驰血肉模糊的手指摸到了一枚戒指,他把戒指举在自己的眼前,他只是去看,银白的戒指看上去有些暗淡,环面上还有些裂痕,上面刻着HC两个字母,这是姜子尧永远不会离身的东西。
霍驰终于感到了疼痛,他不确定哪里在疼。
当他停下动作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们纷纷站了起来,戒指的出现已经划上了一个悲剧的结尾。
是的,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霍驰应该痛哭,但他没有,他依然只是看着戒指。
他的双手沾染泥垢,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是他,是他引以为傲的能力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霍驰睁大着双眼,他眼眸赤红,一瞬间,他想干呕,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他大概变成了腐烂的蛆虫,残忍地蚕食着自己爱人的血肉,他的身体受到了诅咒,所以他干呕着,每一口呼吸带来的痛苦都是对他的指责。
他亲手杀死了姜子尧。
他杀死了爱人。
他是凶手。
他就是凶手,霍驰捧着这枚戒指,他无法呼吸,他的眼睛流下泪水,冷汗激得他手指发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霍驰跪在地上,他像块僵硬的木头,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是低着头,他弯下的脊背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灵魂从血肉生生剥离,他应该遭到审判,因为他身负罪孽。
如果我的武器无法捍卫所爱,如果我的力量成为凶器,那我应该下地狱。
一场爆炸,死了三个人,他杀死了姜子尧,姜子尧杀死了他。
他们一下失去了两个优秀的领袖,姜子尧被确认死亡,他像走过的一场大雨,为这贫瘠的土地带来过新生,却没有留下雨的痕迹,没有戏剧化的假死,他只剩下了一枚戒指,失去姜子尧,刘心知道,这就意味着他们也失去了霍驰。
他们应该给姜子尧建个墓碑,人们自发的去做了这件事,霍驰没有参与,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十天。
十天后,他又出现在众人面前,好像什么也没变,但他没有靠近那个为姜子尧竖起的墓碑,他沉默得像个纸人,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他的眼睛更像是深渊,一个死寂的黑窟窿。
只有姜子尧知道,他会在每一个夜里崩溃,姜子尧听见了霍驰痛苦的声音。
“我亲手杀死了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霍驰体会不到姜子尧遭受的疼痛,火焰无法吞噬他自己,但他一样在疼,甚至比姜子尧还要疼。
这扇门连接的,是霍驰的时间。
霍驰的那两年。
“我翻阅了基因序列,序列05是一种时空异能。”刘心找到霍驰,不管他有没有在听。
“或许,时间真的可以重来,或者怎么样,试试吧,找到拥有这个异能的人,或许有带他回来的办法。”
霍驰没有给出反应,但他脑袋转过来的时候意味着他听见了。
他很快走了。
“重来,你觉得可能么?”莫雨等霍驰离开后才说,她不想扫兴,但这个说法太虚无缥缈。
“那又能怎样呢?”刘心回道:“只要他相信就够了,他那样子简直和死了没区别!队长还可以复仇,而他的仇人是自己,他该怎么活?”
莫雨无话可说,没人愿意接受姜子尧的离开,但他们的悲伤远不及霍驰,所以执法者们都统一了想法,他们默默守在大门下。
霍驰离开这里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他们什么也没说。
陈玉在大门的土地上倒了一杯酒,他们沉默地送别了霍驰。
霍驰缄默了很久,他离开了乌托邦,像个漫无目的游魂,他的身体裂开了一个大洞,他无法恢复完整,只要这个创口在,他就会感到空虚,痛苦。
所以霍驰开始流浪,他走在荒芜的城市里,他踏过料峭的山峰,他点燃了大火,他在每一座城市都盛放了一场漂亮的爆炸,他听着爆炸的声响,这会让他反复记起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没有吐露过自己的姓名,再强大的异种在他手里的都是一摊灰烬。
有人崇拜他,有人畏惧他,他在的地方总是会有死亡,他不在乎生命,不在乎未来。
他就像是地狱而来的魔鬼,而他在等待审判。
可这样一个人,却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3912年,霍驰走遍了全国,游遍全国是他们未能实现的愿望,但时间没能帮助他填上那个空缺,他总是在思念,他的思念久到让人遗忘,所以他只能反复将伤口剥开来铭记这份痛苦,痛会让他一直走下去,直到他找到回家的路。
3912年6月,他遇见了习飞白,发现了时空异能,他从一个高阶异种手里将其解救。
他把异种炸成肉块,鲜血淋湿了全身,在血腥和恶臭中,胸前的戒指依然干净。
他低下头,双手捧起,他亲吻着戒指,在漫长的流浪里,他终于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他抓住了时间。
第65章 我想送他一枝玫瑰
离开乌托邦后,霍驰在向南走,最后他又回到广琴市,他停留在洪中大学,停留在对未来无限畅想,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地方,他占领这里,直接驱逐范围内的所有生物,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徒。
但习飞白从不这么认为,他前脚踏进鬼门关,后脚就被这个男人拽了出来,就算对方出于目的他也不在乎。
习飞白甚至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不得而知,他从没见过一个这样有魅力的男人,他出现时,强大得像个莅临着的风暴,他用力量就可以让任何遇见他的人臣服,他脸上蓄着胡子沾染了风沙,孤只单影。
他是个经历了曲折命运的男人,他千疮百孔却能屹立不倒,孤独属于他,淡漠那是应该的,站得越高能和他并肩的人就越少,而这强硬得像个石头的人也在思念着,他还有浓厚的感情。
习飞白都觉得感天动地,如果他老大只是想要一个人,那老天就应该满足他。
上天让他掌握时空的异能为的大概就是为了遇见这个男人,来帮助他实现他的愿望,习飞白从没有这么兴奋过,他们一次次实验,他们决心要抓住时间。
很快,他们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机会,但习飞白还需要足够多的异能,更多的高阶异人。
“我会解决。”
霍驰如此答复。
3913年,霍驰第一次想起了乌托邦,他想起那座高墙和风雨不变守在墙上的人,他没有变老,记忆却先老了,霍驰找出旧物,他保留了书信,这本是让他憎恶的东西,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习飞白从其他的幸存者的口中听过一些乌托邦的故事,它是人们口中的温柔乡,也是一个伤心地,乌托邦经历过变革,分崩离析又重新聚合,死了很多人,离开了很多人,他知道霍驰给过去的同伴传达了书信,霍驰在信上表明了目的,并给出了三天的日期。
他不会多等,无论这些人会不会到来,霍驰已经无法再忍受等待。
习飞白从未从霍驰口中听到朋友两个字,末日之下没有兄弟朋友,想要生存下去,就得记住这句名言。
或许,乌托邦真是一个好地方。
当习飞白见到这群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成功。
霍驰只使用了三张信,在第一天,却来了四个人。
王妤,边承嗣,陈玉,以及温辽。
温辽的出现让霍驰脸上都多了惊讶,和旧人见面,霍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脸上的胡子虽然没刮,但还算体面。
“好久不见。”
王妤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变低变哑,仿佛时间真的过了很久。
王妤的头发剪短了,像刀切的和她眉眼一样锋利,肩上有狰狞的疤痕,她的一条手臂是机械拼接的,正稳稳地握着她的枪。
边承嗣眉眼都长开了,变得沉稳锋利,他又像什么也没变,只是长得更大了。
陈玉总是他们中最体面的那一个,就像他自己说的,如果他想吃饭,食物就会在阴差阳错间跑到他的嘴里。
至于温辽,他瞎了一只眼,时间没有让他心里的愤恨消退,他脸上总有股沉默的怒火,他的后背镶嵌着一个像冰一样的棺材,周哲的身体在棺材里,容颜未变,他们就此极端的,彻底融为一体。
“收到你的消息时,刚好他也在。”准确来说,王妤正在和温辽干架,他们暂时停止了争斗。
这几个人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得益于一件正事。
王妤说:“他一并来了,来帮忙的。”
“长话短说,要怎么救他。”
“我要做一件事,这个过程里需要你们的异能。”霍驰说,“你们会有付出。”
习飞白主动说:“我会告诉你们具体细节。”
王妤却倏地露出一个笑来,她叹息般:“姜子尧啊……”
“他应该活得比我长啊。”
边承嗣严肃地皱起眉,他回复霍驰刚才的话:“我应该出现在这里,我应该去做,无论会付出什么。”
“每一个加入过执法者的人都是家人。”陈玉接着说,“如果队长知道,他一定也会站出来。”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副棺材,他看向温辽时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而温辽什么也没有说,他站在这里,只是因为王妤一句话。
“周哲会帮忙的。”
这对温辽而言就足够了,所以他就出现在这里。
他们没有多问就已经默许了霍驰的决定,好似已经默默达成了一个共识,霍驰没有和他们叙旧,许是思念让他不愿再和旧人相处,习飞白被留下招待他们。
习飞白拿出了储存的烟酒,几人围坐在桌前,转头可以看见沉下的太阳。
“没想到我们这几个人还会聚在这里。”王妤说,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器械的手臂看上去很灵活。
“这种烟总是很苦很涩,但抽多了反而觉得我不错。”
王妤只是将烟头含在嘴里,她没有点燃。
边承嗣看向她,询问:“你的手臂。”
“他砍的。”王妤瞥了一眼对面的温辽,她笑得很轻松:“他的眼睛是我打穿的,想杀他,还真是一件难事。”
两年,她已经追逐了两年,她杀不死温辽,温辽杀不死她,这成了她要用一生去完成的工作 。
陈玉在倒酒,他嚷嚷着:“快喝,快喝!”
“这一杯,先敬两位队长!”
所有人的都喝了一杯酒。
“这一杯敬我们!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再敬我们共同的朋友,姜子尧!”
众人一共喝了三杯酒,白酒下肚,他们没什么感觉。
“我从刘心那里收到了他出事的消息,他死在乌托邦。”
王妤忽地一说,问陈玉:“他是怎么死的?”
陈玉只是摇头,他不想提及,也似乎是醉了,他站起来,自来熟地揽住习飞白的胳膊。
“想知道我的异能么?”
陈于笑得没心没肺:“我呢,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就算我从楼上跳下去想摔死自己也会有棉被接住我。”
“很特殊的异能。”
习飞白如此评价,他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都不逊色。
可陈玉却嗤道:“你真信了?其实我是骗你的,你跟在霍驰身边跟他一根筋了?我一点都不幸运,我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你们还记得邓国么?”
“他也死了,我都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谁。”
“估计就只有我一个人喽。”
他又在笑,继续给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他的脸都没有红。
习飞白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这人其实根本喝不醉,这几个人都很古怪,就好像们身上系着一根叫姜子尧的纽带。
从他们口中,习飞白终于知道老大挂念着的人,他忍不住问:“姜子尧,是个怎样的人?”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实在好奇,一个人可以做到让这么多人为他牵挂,习飞白无法用自己仅有的幻想却描绘他,但习飞白想知道更多。
听了习飞白的话,他们的神色似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姜子尧,姜子尧……”
陈玉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喝了三瓶白酒,兴许是喝畅快了,拍案大笑起来:“他就是个聪明的傻瓜。”
流失之地迎来朋友的第三天,习飞白也将打开时间大门,把高阶异能汇集在习飞白身上,他吸收这份能量将时间异能覆盖整个世界,把时间推移到姜子尧死前改写他死亡的结局。
这一天,霍驰刮掉了脸上的胡子,他庄重地像是婚礼上的新郎,他静静凝望着,当诸多力量汇集在一起的时候,霍驰的星火也投入其中。
嘭——!
这是一个巨大的爆炸。
世界都被这个爆炸覆盖。
姜子尧仿佛又看见了那场烟火祭的焰火,明艳,漂亮,霍驰张开双臂在拥抱他的过去,他那张脸终于挤出了一个笑。
姜子尧看到的世界更不一样,他还看见了王优优和周哲。
王优优透明的身体站在王妤的身边,她动作乖巧,双手合十在真诚祈祷。
周哲跟在温辽身边,他眼神也在期待着。
姜子尧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他的眼睛仿佛掉下了眼泪。
这一场爆炸将整个世界的时间推后,海河变迁,除了流失之地,除了霍驰,其他人都消失在时间里。
“奇怪,怎么突然多出了两个异能。”习飞白在消失前观察被推后的时间,他感到震撼:“力量太多了,计划出现了一点不同,时间直接被推到了五年前,也就是3908年!但不影响我们的计划,老大,您只需要再等待一会儿,我会给过去的自己传达信息,让他赶过来协助您。”
说完,习飞白也消失在被推移的时间里,只剩下霍驰一个人静静站立,萧索的风空荡荡地吹。
所以,霍驰还是无法停止思念,他守在流失之地,现在的世界里不存在姜子尧,他太寂寞,时间是那样的慢,他无法一直忍受下去,所以他做出一个决定,把另一个时空的姜子尧带了过来。
年轻些的习飞白支持了他的想法,习飞白有办法让姜子尧保留两段时间的记忆,就像重新来过,这更有利于姜子尧逃离死亡,也可以让霍驰不留遗憾。
他穿越时间,带回了3901年的姜子尧和霍驰。
霍驰无法离开流失之地,他通过陪伴在姜子尧身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他不想看到姜子尧处在危险之中,他顶替了那个年轻的自己去保护他,尽管习飞白一再劝告他,这样不利于时间的稳定。
霍驰看着时间流逝,他只是看着,年轻的姜子尧,维持初心的爱人,他就像过去陪伴在姜子尧身边一样,他会吟诵姜子尧那本日记,它随同他的思念去到了姜子尧的身边,这是时间送给姜子尧的礼物。
事实证明,推移时间依然有它的轨迹,有些人总会走到他的生命终点。
霍驰寻来一颗玫瑰种子,他养育着这朵花,他要在末日送姜子尧一朵玫瑰花,然后再把姜子尧带回自己的身边。
他看见了姜子尧愤怒的眼神,这让他心痛。
“如果我什么也不能改变,那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只是为了你。
霍驰在心里回应,我只是想带回你,再见你,拥抱你。
霍驰总是会轻易为他流泪,时间快到了,他再一次亲吻着戒指。
霍驰决定亲手扼杀现在的自己,他希望爱人走向希望,而他自己带着罪孽堕入死亡,他闭上眼,他开始虔诚地忏悔。
终于,时间的另一扇门在姜子尧面前打开。
姜子尧,时间快到了……
第66章 劫后重生
“姜子尧!时间快到了!”
“你快醒醒!姜子尧——!”
姜子尧听到了尖锐的喊叫,他像条脱水的鱼跃进河流里,猛地从黑暗的空间里惊醒,他开始大口呼吸,接着,就看见了一张冲他呐喊着的脸。
那张脸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周婷?”姜子尧仰视着面前像个蓝水母的透明人体,一瞬间觉得晕头转向,他试图站起来底盘却不稳,地上是冰凉的瓷砖,他啧了一声,手臂正处于冰火两重天,冷得发抖又时不时冒出一股灼烧的痛觉。
周围很黑,他有真实的触觉,这意味着他回来了。
“你看见我了?”周婷也有些不可置信,她拿自己的手在姜子尧面前换,看着他的眼睛跟着自己晃她才确信:“你真能看见我!”
“天呐,你身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优优的异能?”她很激动地尖叫:“但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做点什么啊!你总有办法的,去阻止叶医生,晚了,就会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啊!”
“死?不,我不能死。”姜子尧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他撑起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正躺在医务室的走廊上,他左手还有蛇的牙印,叶倩正打算无差别地展开报复,推移的时间已经回到正轨,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现在到了自己死亡的终点,姜子尧心跳得很快,这是面对问题的紧张也是他重来一次的兴奋。
姜子尧在心里唾弃自己,他之前太冲动了,竟然就这样绝情地抛下霍驰一个人,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是唯一能带霍驰回家的人。
“我应该还可以帮上点忙。”周婷在一旁急得跺脚,叶倩走进药品储藏室拿到了一瓶药剂,她立即追到门前。
姜子尧感受到了一股寒气,从周婷的身上散发出来,她两只手一起发力,她的异能刻在了她的灵魂里,精力一集中还真使了出来。
周婷成功地用异能冻住了门把手,只可惜效果只有她从前的十分之一,能拖延的时间太短。
姜子尧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书信,他的心已经飞向了霍驰,他现在需要霍驰。
“告诉他,你要告诉他你也在那。”
接着,姜子尧的耳畔里就炸开这句响亮的话,其实霍迟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清晰地记得霍迟送走他时的眼神,他知道霍迟的迷失,更清楚他忍受的痛苦。
这是他造成的,他让霍驰亲手杀了自己,让霍驰在孤独的时间里承受痛苦。
告诉他。
霍驰理应知道。
姜子尧嘲笑自己当初的愚蠢,他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可他没有相信霍驰,自私地将代价抛向自己的爱人。
水房在医务室左侧,姜子尧有比之前更清晰的头脑,他使用传信:“爆破医务室左侧所有建筑,我在右侧病房,你可以做到。”
这一次,姜子尧愿意给霍驰百分百的信任,他看着纸页在眼前烧出亮眼的星火,把希望攥在手里。
叶倩已经强行撞开了门,她恰好看见姜子尧传信,冷硬地说:“你做了什么?”
姜子尧冲她摇头:“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是这个吃人的世界杀死了你,杀死了你的孩子,世界有错那就改变它!你的孩子他很勇敢,因为他有一个感到骄傲的母亲,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会再一次杀死你自己,杀死他!”
叶倩看着不为所动,她穿着白衣,静静站立的姿态宛若游魂。
姜子尧不再劝她了,他很感激自己有个强壮的身体,他站直身体,挺直脊背,脸上带着一份自信的从容,低头亲吻了手上的戒指,他说:“你很强大,但你不会成功,我不只有一个人,你已经输了。”
他在心里细数着时间,简直和霍驰心有灵犀。
三。
二。
一。
姜子尧迅速往病房里躺倒,爆炸声如约而至。
他的眼眸被爆炸的星火点亮,周婷惊呼一声,想用身体挡住病房门,挡住那爆炸的火焰,但她已经死了,不是实体的她没有作用。
那爆发性的火焰灌进来,却没有像张大血口的狮子狠狠啃食,霍驰的异能运用精细得像是一把手术刀,爆炸在冲击建筑的同时,火焰又再一次聚拢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点燃整个世界的人,他成功了!
姜子尧只是被爆炸的威力波及,撞倒在病床边,那声剧烈的爆炸引起坍塌,房顶掉了下来,有东西压在了他的背上,但他四肢健在没有被炸成灰。
“姜子尧,你没死吧?”周婷在一旁叫喊:“姜子尧,你可不能死啊!”
“对,我不能死。”
姜子尧咬咬牙,将不适吞了下去,他耳朵里还有爆炸声响的回音,他晃了晃头又吞咽了一口气,烟灰被吸进喉咙里,逼着他咳嗽起来。
残缺的建筑被烟雾包裹,姜子尧只有右手还可以使上一点力气,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板子,用仅剩的体力爬起来,他皮肤上还有淤青和一些擦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浓烟被风吹到了姜子尧的身后,而呼唤正逆着风传来。
“姜哥!”
“姜子尧——!”
咆哮似的呼喊声从外面传过来。
姜子尧没有时间的概念了,一定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这熟悉的音色。
那声音叫姜子尧定住了自己摇晃的身体,他扭过头。
接着,滚滚浓烟里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个人影。
霍驰发红的眼眶立即撞进他的视野里。
“姜子尧,姜哥……”霍驰的声音发着颤,他太害怕了,奔跑的后脚跟着打滑,差点摔在一堆碎玻璃上,他几乎是扑到姜子尧的身边:“你吓死我了!”
霍驰只能用一只手抱住姜子尧,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扭曲,断了骨头,但他忘记了这份疼痛。
霍驰将他的恐惧都压在喉咙里,他怕找不到姜子尧,又怕找不回姜子尧。
霍驰总是会听姜子尧的话,他知道姜子尧正身处在危险中,他必须去把危险赶走,使用异能的时候他的手在打颤,掌心生出冷汗,不得已掐紧了自己的胳膊,他深沉地注视着一个方向,告诫自己,他必须成功。
见到霍驰时,姜子尧有一刻放松下来,但他不能,霍驰扶住他的时候,他往更前面走了几步,霍驰爆炸的基点很好,水房被毁了,这意味着叶倩的计划暂时难以成功。
“发生了什么?”有人带队进入了这残骸中。
姜子尧看见来人,顿时眼前一亮。
来人竟是王妤?她身边还跟着边承嗣,他们居然会在这里?周围已经涌进了不少人,他的思绪都跟着乱了。
“有活人,在这里。”邓国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很快把叶倩从一坍塌处里挖了出来。
“叶医生!叶医生!能听见么?”
叶倩被移到平整的地板上时,她没有任何动静,她身体有大面积的烧伤,其他人不敢随意将其移动。
叶倩睁着眼睛,她脖颈的气管还有呼吸的起伏。
医务室突然被炸毁,能给出答案的只有这里仅存的两个人。
王妤他们都纷纷看向姜子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脸色忽地一变,突然吐出一口血,一大口血喷在了霍驰的肩膀上,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脱力倒下。
霍驰骇然失色,他用一只手接着姜子尧,跪在地上把他扶在自己的怀里。
“姜子尧!”
“姜哥——!”
王妤等人纷纷赶到他的身边。
“姜哥……”霍驰宛若木偶。
姜子尧眼睛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流转,他捂着胸口,身体的异常让他记起自己的体内还有蛇毒,而此时毒素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肺腑,他的声音被切碎,说不出没有完整的话,喉咙如刀割般一口一口地呕着血。
霍驰手捧着姜子尧的脸颊,他手心全是血液,脸比姜子尧还要苍白。
霍驰声音发颤:“姜哥,你哪里疼?”
姜子尧只是在大口喘息,他眼睛在失神。
霍驰的脑袋里有人在咆哮,他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清醒。
可是姜子尧越发虚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姜子尧的生命在他手上一点点流逝,霍驰已经慌了神,他成了这世上最无能无助的人,像野兽死前愤怒地嘶吼:“谁能救救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谁来救救他!”
他唇面打着颤,仰起头强迫自己冷静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我要做什么才能救你。”
霍驰泣血般吼出声:“我该做什么才能救你——!”
姜子尧看着霍驰发红充血的眼睛,他脸色狰狞已经快被绝望冲昏头脑。
他该怎么办?
姜子尧已经深陷枯井,他找不到解法,他无法接受这种绝望,尤其是让霍驰再一次失去自己,他向命运挣扎着流下眼泪。
唯一有办法解毒的只有叶倩。
王妤也知道这一点,她是唯一一个清醒地走到叶倩身边的:“叶医生,你不能自愈么?你的异能不是可以自愈么?”
王妤的声音有些急:“你能听见么?你得先救自己,还有姜子尧,他现在需要你。”
叶倩很清醒,她一直清醒着,火焰烧掉了她的半张脸,伤口一直在溃烂,她的视线明显在动。
“叶医生?”
只见叶倩抬起手,朝一个方向指了过去,王妤看去,视野里是一些杂物。
“箱子!有个箱子啊!”周婷催促着,可是没人听得见。
“有个铁盒!”边承嗣提醒。
“快拿过来!”
刘心立即把铁箱送了过来,把锁撬开,哐啷一声,倒出了一具动物的骸骨,这是一只猫的尸体。
众人有些不解,边承嗣喊出声:“项链!”
“那个项链可以救人!”
只见那猫的骨头中卡着一串红绳,吊坠是一块石头,和边承嗣脖子上的如出一辙。
“叶医生?”
王妤看见叶倩张了嘴。
叶倩平静地说:“给他,救他。”
听到这句话,王妤悬着心跟着落下,“快救人!”
吊坠递到了霍驰的手里,他赶快把石头放在姜子尧的手心里,贴着他胸口。
霍驰血糊的手覆在姜子尧的手背上,他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那石头冒出绿莹莹的光芒,像是漂亮的绿宝石,它开始发热,又像是太阳。
霍驰已经忘记呼吸。
温暖,姜子尧感受到了温暖,他混乱的意识被人聚拢,像投进母亲的怀抱一样,疲惫的身体得到了安抚。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所有人都闭着嘴安静地看着。
姜子尧靠在霍驰的怀里,奇迹般,他身上的伤口都开始恢复如初,苍白的脸跟着恢复血色,他咳嗽一声,眼睛变得清明。
“霍驰……”
霍驰听见了姜子尧沙哑的声音,他抽了口气,这一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姜子尧的身体不再疼痛,他的呼吸变得畅快,毒素成功被化解。
霍驰立即抱住了他,抱紧了他,冷汗弄湿了后背,姜子尧亏欠霍驰一个拥抱,他红了眼眶。
霍驰哽咽着:“姜哥,别吓我了。”
姜子尧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最后一句感叹也说不出。
见此,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
只有王妤的声音:“叶医生,你为什么不自愈呢?”
叶倩在看着姜子尧,她的手掌冒出了淡淡的光芒,那是神的悲悯。
叶倩可以使用自己的异能自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王妤的眼神由疑惑变得警惕,她大概猜到了这次爆炸的源头。
“她想说什么……”姜子尧说,他依然和霍驰依偎,双双站了起来。
叶倩确实在说话,她张着嘴。
姜子尧注视着她,只要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幼时,母亲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唱着歌谣哄他入睡。
“燕儿飞,鸟儿吹,小柳边,有溪水……”
叶倩看着姜子尧,又不仅仅是在看他。
“姐姐会永远保护妹妹。”
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溢了出来,轻得像云。
这没由来的一句让众人不明白。
随后,叶倩不再看姜子尧,她看向远方,从那烟雾里找寻她想看见的影子。
“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说完,她闭上眼,掉下一滴眼泪。
她的胸膛不再有起伏。
静悄悄地,叶倩走向自己的终点。
第67章 他要建一座坟墓
“确定没有问题了?”
“确定。”
“真的没问题?”
“真的。”
他们现在正在执法者大楼一楼,腾了空房子当做病房,王妤可怜被迫害得精神敏感的霍驰,更可怜他现在是一个伤员,所以她超越了自己的耐心,再一次重复:“你已经前后叫邓国确认了三遍,这里没有检查异人身体状况更好的人,你要是不相信他的眼睛就不要缠着他,要么就认可他。”
王妤对邓国招呼一声:“别管他,你先去忙吧。”
邓国点头,带着自己的木杖悻悻地走了。
霍驰却沉下脸色,明显不满,他刚张嘴,王妤就警告他:“麻烦你清楚一点,现在可没有直接治愈的机会,你如果还想要你那只手的话就老老实实躺好,眼珠子黏过去可以,但你人不行。”
“可是他一直没醒。”霍驰执拗地说,他眼神有些愤怒,他扭曲的胳膊已经被包成了粽子,医务室能用的药品都被毁了,没有麻药,他被自己的火焰烧伤,一检查伤势比姜子尧还要严重,前几个小时全靠肾上激素撑着,现在清醒点时就知道疼了,他想爬也爬不起来,只是不放心地盯着姜子尧看。
望眼欲穿目光灼热的像一束光,边承嗣作为旁观者甚至有些羡慕,他不好打断霍驰,只叹了口气:“修复之后需要睡一觉。”
“我知道这种感觉,姜哥会没事的。”
但霍驰不会听,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姜子尧醒过来,想听见他的声音,霍驰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依然在紧张,不敢闭眼。
“队长。”
刘心敲了敲门,走进来问:“叶医生的尸体怎么处理?”
医务室有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叶倩,他们不怀疑姜子尧,自然只能怀疑叶倩,但她已经死了,她放弃自愈的能力自己求死,处理她的尸体就成了一个问题。
房间里的人互相看了看。
“没有她,我会死在路上。”边承嗣率先说:“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我不想把她当做恶人。”
“王队长,你认为呢?”
“听姜子尧的。”王妤很快说,“等他醒来再处理这件事。”说着,她瞥向霍驰:“这次受伤的两个人想怎么做都行,反正霍驰会听姜子尧的。”
霍驰默认了这一点,这时床头传来一句清厚的声音: “好好安葬她吧。”
霍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王妤动作一顿,她闭上眼轻笑一声:“你啊……”
“姜哥!”霍驰惊喜地叫出声,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是边承嗣拦住了他,按住他一边没有受伤的肩膀强迫他躺在床上:“你再任性,我可要向姜哥告状了。”
安静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他的视线里洒进光亮,他看见了爱人,看见了朋友,他眼前是如此明亮。
“你可算醒了。”王妤走到姜子尧的床头边,顺带递过去一杯温水:“如果你再有什么事,你家那位大概要把天花板捅穿了,但他现在需要老实一点,只有你能管得住他。”
姜子尧手掌捏了捏拳头,胳膊没有伤口也没有脱力的感觉,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霍驰:“霍驰怎么了?”
霍驰抿抿嘴:“我没事。”
姜子尧不放心看向王妤,王妤好心地做了点解释: “强行收回爆发性的异能就会反噬到自己的身上,他稍微付出了点代价,死不了,但也得让他在床上躺一周。”
“我知道了。”姜子尧微微皱眉,点头:“我会看着他的。”
“我真没事。”霍驰说,“姜哥你明明比我更严重。”
“那是因为我中了点毒,现在已经解了。”姜子尧说着,他感受到了胸前一点点重量,低头,手指摸向那枚吊坠。
“行了。”王妤说:“既然没事了,我就不在这里跟你们耗了,我还要去陪优优。”
姜子尧看见王妤,看向她的背后。
一个透明的小人从她后背冒了出来,她凑到了姜子尧的床头朝他笑了笑,她的身影轻快又鲜活。
姜子尧愣了愣,但这并不是他的幻想,王优优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见王妤要走,王优优又跟着站起来,飞快跑到了王妤的身后,用透明的手指牵着王妤的衣角。
王妤并不知道这一切。
姜子尧张了张嘴,王优优立即嘘了声,她在嘴边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把看见自己的事说出来。
悬在嗓子眼的话他又咽了回去,姜子尧把眼里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问:“优优还好么?”
“还没醒。”王妤说,她的脸上不再有麻木的悲伤:“但我会等到她醒来。”
“你们好好休息。”
王优优朝他招手说再见,她跟着王妤一块儿走了。
姜子尧没有缓过神来,好一阵儿,边承嗣已经走到他面前。
边承嗣还待在这里,他问: “姜哥,医务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让姜子尧想起他和叶倩的对质,他没有细说的打算:“出了点意外,但已经解决了。”
“我明白了。”边承嗣理解他,没有再追问。
但姜子尧却有了别的反应,他抬起头,“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边承嗣被姜子尧这么直直盯着有些不适应,他重复: “姜哥?”
姜子尧只在另一条轨迹上听边承嗣叫姜哥两个字,这让他触动,瞬间红了眼眶。
“姜哥?”边承嗣被惊到了:“你怎么了?”
“怎么了?”霍驰也觉得不对劲,他紧绷着探起头。
姜子尧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摇头:“我没事。”
“我只是高兴,我高兴……”
他的声音变轻了,还有些发哑,霍驰见他没有其他异样才暂时放下心来。
“姜哥……”边承嗣关心他:“你别太逼自己,乌托邦的责任需要这里的每一个人来承担。”
姜子尧眼睛有些湿润,他不想将这一面露出来,时间恢复正常,两条轨迹也重叠在一起,至于会变成什么样他心里没底,但现在的边承嗣没有离开时那般沧桑,他不禁回忆,边承嗣那时离开在想什么呢?他错过了和心爱女孩的一支舞和从未袒露的心意,他心里是无尽的悔恨,最后一个人开始流浪。
姜子尧想,时间到最后还是怜爱了他。
霍驰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眼皮快睁不开了,姜子尧守在他的身边,等边承嗣离开后,他们凑在一起说了一些悄悄话,霍驰在笑,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天已经黑了,霍驰紧绷着的精神需要休息。
姜子尧看他睡着才离开屋子,医务室的残骸还没来得及处理,他重新回到爆炸的地方。
风吹过带来烧焦的臭味,他踩在碎玻璃上像蝉鸣咯吱地响,姜子尧站在一处空地上,他环顾四周问: “周婷?你还在么?”
“你没事了?”
他背后冒出一个声音,周婷果真出现了,她像个游荡的鬼魂,却一点不惊悚反而成了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姜子尧点头。
“那你回到这里做什么?”周婷问:“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姜子尧默认了:“我有些问题,我能看见你,看见优优,但别人都看不见你们,为什么我可以?”
“你问这个?”周婷说:“我们呢,当然不是鬼啊,我死掉以后还有意识是因为优优。”
“她其实有异能,精神类的,她用自己的异能把我们的意识保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我们不能离开自己尸体一百米。”
“至于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们,大概是因为你身上同样有优优的异能,至于你为什么会有,你应该比我清楚。”
周婷没有多问,她不太关心,姜子尧从记忆力找到了答案,在流失之地,他看见的王优优是真实存在的,她在时间回溯时投入了自己的异能,还有周哲,他们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想要带姜子尧回家。
姜子尧心里不由感慨万千,最后平静地吐出一句:“所以你们一直都在。”
“是啊。”周婷说,她露出一个笑:“也不算完全死掉,只是没人说话而已。”
“那优优呢?”姜子尧问:“她不能醒过来么?”
周婷回答:“她的身体无法承受她强大的异能,为了不让我们消失,也为能帮助队长,她的意识不愿意回到身体里,现在的她也能使用自己的异能。”
“精神系异能,很特别的存在。”
姜子尧点头:“我明白了。”
“姜子尧,很高兴你没事。”周婷的身体轻松穿过了建筑, “能帮我一个小忙么?”
“你说。”
周婷回答:“告诉边承嗣,叫他把脸上的胡子刮了,那不好看。”
姜子尧回复: “我会告诉他,但有办法能让他也看见你么?你亲口告诉他更好。”
周婷摇头。
姜子尧觉得可惜: “所以,是不能么?”
“你在和谁说话。”
突然有人的声音冒了出来,他的语气冷硬又焦急。
姜子尧从周婷那张模糊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他一转头,来人正是边承嗣,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或者说其实他一直在附近,只是姜子尧没有拆穿。
“其实我感受到了她的异能,在爆炸后,进入医务室后我就感受到了,那是属于她的,我不会认错。”
“她是不是在生我气,所以不愿意见我?”边承嗣不停地说着:“我可以道歉,无论要我做什么。”
他走到了姜子尧的身边,视线环顾着周围抓不住一个聚焦点,他心里憋着疑问只是没有机会询问姜子尧,但当他看到姜子尧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期待,像个小人一样躲着偷听。
“让他走吧。”周婷假装生气实则紧张地转过身,她跺着脚,“我死都死了,别来烦我了。”
姜子尧没有说话,边承嗣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有在说话么?”
边承嗣说:“她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她昨天没来我梦里,她能听见我的话么?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她可以揍我的,我经得起揍。”
周婷急忙说:“别告诉他,快让他走!”
边承嗣没有听见声音,这让他开始紧张,他又问:“她没有走对吧?她还在这里是不是?”
姜子尧却承认了:“是的,她在这里,她一直都在。”
“我明白了。”边承嗣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没有挂着冷酷的一张脸,他把自己脆弱的样子展现出来,眼泪悬在眼睛边,又不知道该往哪看,他手指拂过风,仿佛她无处不在。
“你干嘛说出来!”
周婷向姜子尧抱怨。
姜子尧无奈地耸耸肩: “我家那位估计快醒了,他醒过来一定要看见我才行。”他准备走了,转身时拍了拍边承嗣的肩膀:“她刚刚还对我说,要你把脸上胡子刮一刮,她不喜欢你的胡子。”
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人都喜欢希望,边承嗣需要一点好运。
乌托邦又拥有了宁静的夜晚,天上有繁星,灯塔的光如此明亮,姜子尧和霍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有紧紧靠在一起,他们才能安心入睡。
姜子尧决定建两座坟墓,大概是三天后,霍驰身上的伤大好,他可以自由运动,他们就在医务室后门的墓地里一起挖坟,姜子尧想亲自建造坟墓。
叶倩是他的亲人。
记忆力的妈妈说过,如果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她痛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痛。
妈妈还说,在他出生前,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两个人,一个是爸爸,另一个她从未提起过,但她从未对那个人停止祝福。
姜子尧并不恨叶倩。
如果她想毁灭乌托邦,她有很有机会,但她没有,她把弱点暴露在姜子尧面前给了他机会,姜子尧渐渐明白,她只是在毁灭自己,这个世界先抛弃叶倩,他不能像个正义人士大义凛然地去指责她,至少,她曾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叶倩给了姜子尧下了毒,霍驰对她有怨怼,但是在下葬时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石头上刻上了叶倩的名字,她成了墓地中的一员,清明,会有人为她送上一束花。
安葬好叶倩,姜子尧还挖了一座坟墓。
霍驰不理解,这座坟墓是空的,里面放了一具空棺材。
是的,里面是空的,但在姜子尧心里却是满的。
“H.”
霍驰看着姜子尧在石碑上刻上了一个字母,他更不接:“这是谁?”
“无法形容的人,但他值得一切。”姜子尧看着霍驰说,霍驰则皱了皱眉,是的,他无法向不知情的霍驰诉说。
他要建一座坟墓。
因为这里面埋葬的是他的爱人,他的丈夫。
而他只能用H.先生来形容他。
霍迟会停止思念,如他期望的,姜子尧已经接住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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