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魏斯明收到了于值的回礼。
是一支墨绿色的钢笔,上面刻着浅浅的玫瑰暗纹,只是这纹路在室光下并不明显,只有拿在明亮的地方才能清晰浮现。
这已经是于值能挑得出的最含蓄的礼物。
按照他往常的作风,应该会去花店订一千朵玫瑰,然后大大方方的送给魏斯明,才算打响追求的第一炮。
但这招对魏斯明肯定行不通,按照于值对他的了解,还进行不到第一步魏斯明大概就会被吓跑。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被标记的状态。
于值不是会被两个s级alpha的名头吓跑的性格,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就承认,然后大大方方的去追,这是他奉行的一贯理念。
他还在赌,赌岳鸣钦和沈渡白不会喜欢上魏斯明,赌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比这两个alpha更快的得到魏斯明的心。
.....
尽管一大早收到了礼物,但魏斯明的这一天其实并不好过。
红帽子男生站起来提问的视频在网络上发酵的舆论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围绕着具体的人的讨论上升到了性别对立的高度。
这场混乱的骂战还在继续。
魏斯明被学院给予了警告,虽然不是什么重大处分,但也面临着停课的局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
团队辛苦耕耘的论文终于发表,只是在魏斯明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被列为了第四作者。
署名在前的是魏斯明曾经的导师的女婿——
一个长得白胖讨喜的alpha,这人的科研能力并不突出,但社交能力强的惊人,凭借大师女婿的头衔在短短一年内就在圈内和众多大佬织起了稳固的关系网。
号召力堪比学术妲己。
一瞬间beta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击中,比戚琳的打压贬低,魏温佑的虚伪凉薄更加难以让他接受。
如果有人问魏斯明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感激的人是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导师的名字。
这个了解他,关爱他,提携他的小老头几乎是魏斯明一路走来唯一的指路明灯。
这种情绪不是沮丧,不是失望,迅速的麻木过后是一种接近于绝望的情绪底色。
驾车行驶在高架桥,远处的高楼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淡的,锋利的光,让他联想到刀刃出鞘间闪过的寒光,现在这把刀悬在他的心口,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他的腿第一次控制不住的抖。
a市也不过是个会吞噬人的钢铁巨兽。
他想。
魏斯明的导师姓欧阳,单名一个书。从小在书香世家长大,周身自带一股飘逸的书卷气,老了之后也看得出骨骼清奇,颇有书中所写的仙风道骨之气。
然而现在这个老头却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
魏斯明前几个星期来送过的礼依旧摆在房间角落,老头一见魏斯明来就要挣扎着起身,被站在一旁的女婿劝住了。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本来就小的三角眼笑起来后被肥肉挤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
躺在床上的欧阳书却已经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这二者靠在一起,欧阳书简直像是被是被女婿吸走了精气,空剩一副干瘪的骨架。
“斯明,不是叫你不要常来吗,”他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只好停顿一下大口呼吸。“上周才送这么多补品,都说了我用不到。”
他站在一旁的女婿撇撇手,示意他先离开。
“斯明,那我先出去了,给你们带上门,你们好好聊。”
他挤到魏斯明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侧头的一个对视像是一帧慢镜头。
掩藏不住的嘲弄,戏谑,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向下审视魏斯明。
“斯明,”他坐在床边,这个小老头握住魏斯明的手,“我老了,”他自嘲。
“你也知道,现在好多项目都只是找我挂个名。”
这个小老头的手心还是温热的,用力握住魏斯明的时候像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这么多年一直泡在实验室里,实在是亏欠了我女儿太多,”他的头侧到一边。“斯明,你几乎算我的半个儿子,你肯吃苦,肯耕耘,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垂下头,身体单薄的几乎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枯叶。
“老师,”他把柜上的温水递到欧阳书的手里,“你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个事实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我知道的,”魏斯明说。
.......
大学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魏斯明在宿舍里一个人看完了《一一》,这部久负盛名的电影在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讲完了人的一生。
人生对一个处在迷茫期的大学生来说是一个太过宏大的词语,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电影里面一个小男孩说的一句话。
他问:“爸比,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啊?”
人只长了一双眼睛,永远只看得见前面,看不见后面。
矮小的孩童视角也通常只看到低处,要看高处必须有人把他抱起来。
普通人没有上帝视角,看世界是永远被切割了一半的视角。
但大多数时候,魏斯明想,其实人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不懂需要装懂,到了真的懂的时候又只能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我都知道。”
到底知道的是什么呢?
他想要反问,为什么不能坦诚的说清楚。
为什么自己即使遵循了这套潜规则,还是总要自认倒霉,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但是他不能问,因为他现在是外表光鲜亮丽的a大老师,是魏婉唯一信任的家人,是欧阳书的关门弟子,是魏家在餐桌上的谈资。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套子。
.....
发令的哨声响起,游泳馆里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奔着岳鸣钦来的,按照他这个赛季的表现,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夺冠,说不定还会打破纪录。
预备提醒的声音响起。
alpha强迫自己保持注意力。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状态很差。
跃身跳入水中,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哨声格外尖锐且持续时间漫长,这声哨响像极为坚韧的矛,刺进敏感的神经。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刻在基因的敏锐预感让他几乎难以前进。
比赛结束。
alpha大爆冷,不仅没能夺冠,甚至没能站上领奖台。
他想起赛前的那通电话,一个事实在脑海里逐渐成形。
那个人死了。
闪光灯在他眼前乱晃,alpha没办法再挤出一个笑容,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意,他的手脚冰凉,插在兜里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
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脱缰的。
开始是魏斯明听见有敲门声,打开门岳鸣钦却戴着帽子低着头,并不说话。
“岳鸣钦,”他问,“你要一直这么站在门外吗?”
“我不知道,”alpha认真的摇了摇头,他身上的酒味太浓,站在门外像一座悲伤的雕像。
和魏斯明一样的,悲伤的雕像。
“我还想喝酒,”他说,抬起头望着魏斯明的样子有点乖巧,不再是平时那个骄傲的alpha,反而像需要人摸摸头的小孩。
“你能陪我一起喝吗?”
事实上魏斯明从未喝过酒,他应该开始就告诉alpha这个事实的,但他没有。
去他妈的从不喝酒,他想。
“当然,”他说。
魏斯明家里只有几瓶收藏用的红酒,年代悠久,瓶身精致,是他花了不少的价钱买来做的装饰。
暗红的液体顺着杯壁往下流淌,alpha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斯明。
“其实我没什么酒量,”他说,“岳沐带我去的酒局我几乎都一杯就倒,”他似乎是真的醉的,伸出手来朝魏斯明比划一下。
“你知道我今天喝了几瓶酒吗?”
“三瓶。”
魏斯明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讲,然后猝不及防的抬起杯子,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把满杯的酒都闷了。
alpha没有惊讶,他问“好喝吗?”
“不知道,”魏斯明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只觉得酒是热的,顺着胃一路穿过喉咙往上烧。
一种鲜活的,天旋地转的快乐让他感到无比新奇。
beta的脸是红的,脖子的红的,就连嘴唇也是红的。
像是那瓶红酒一样,让人很有尝一尝的欲望。
“魏斯明,你说现在标记的话你的腺体会是酒味还是我的信息素味道。”
酒精让魏斯明完全放下了防线,他看着alpha的眼睛,一脸认真的说:“我觉得应该是信息素里掺杂着酒味。”
靠
alpha起身握住魏斯明的脖颈,“你想现在试一试吗?”
“不行,让我再喝一杯,”酒精开始生效,魏斯明非常豪爽的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还是一口闷。
岳鸣钦就算再醉也看得出来魏斯明不对劲,他收起酒瓶,不敢让这个一向老实的beta再继续下去。
魏斯明开始生气起来,他像个小孩一样抱着手,堂堂正正的对岳鸣钦表达不满。
“我还想喝。”
“你是酒鬼还是我是酒鬼?”alpha说,然后他笑了“我们都不是。”
我们这个词任何时候都显得很亲切,魏斯明也笑了,他喜欢这个词。
“魏斯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再你喝一点,”
他说,“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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