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阳,是阴晴欲雨的养花天。
漫天的暗沉云翳,总使人疑心里面积蓄着一场狂暴的寒凉秋雨,然而一整个提心吊胆的白天过去了,雨没有下,只有乌云铺天盖地沉甸甸压在上空。
千手扉间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要么,碧空如洗风和日丽,要么干脆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雨,这样阴晴不定风雨欲来的天色使人心情总是不那么痛快。
“已经开始刮风了,看来这雨选择在夜晚下——很好,一点也不耽误白日里大家正常的工作。”
初代目火影凝望着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刚下班的千手扉间闻言蹙着眉毛斜睨了柱间一眼,一时间他不能确定兄长是否话中有话。
自从宇智波斑去世后,柱间除了那夜做了场噩梦外似乎没有别的激烈表示。他身上的伤病虽然一直不好,处于恶化的边缘,但精神倒是看上去倒还算正常,没有崩溃,也能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负责他病情的医疗忍者也说那伤虽然严重,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希望。
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经常来探望火影的大家都这样一致认为。
至于柱间自己的真实感受——
所有人只能看见白日里一切正常的初代目火影,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属于千手柱间的夜晚,包括身为火影亲兄弟的千手扉间。
扉间惯例的谨慎问道:“兄长,你今天好些了吗?”
“我很好。”初代目火影也一如既往的回答。
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然而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扉间烦躁地将眉毛蹙得更深了一点,他甚至有点怀念从前动不动就陷入消沉的兄长了。
扉间微不可察地叹息,拉开椅子坐下,准备如往常般与柱间一起用餐,不经意地瞥到角落的餐盘放着一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剩碧绿瓜皮的西瓜。
今天大哥的胃口似乎要好一点了……等等,如今可不是木叶生产西瓜的季节——
很快想清楚其中关窍的千手扉间生起些怒气:“兄长,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随便动用木遁!而且西瓜属于寒凉之物,现在这个季节吃这么多,会增加身体的负担,不利于你恢复!”
听着扉间的训斥,初代目火影垂下眼,陷入回忆般喃喃地说:“我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是很想吃,就好像回到了那年的夏天……虽然,已经回不去了。”他回过神苦笑,朝扉间轻轻的点一点头,“放心吧,我的身体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就让我稍微地放纵一下吧,扉间。”
千手扉间别过脸去。
他何尝不知道这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放在从前根本没人会管忍者之神用木遁干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没人管柱间到底吃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扉间甚至能一脸冷笑地看着愚蠢的兄长兴致勃勃地采了鲜艳的毒蘑菇啊呜就是一口——那时候,千手柱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木遁使,有着恢复力强悍的肉身,有着仿佛无论怎么作都不会死的仙人体。
宇智波斑,这个怙恶不悛、无法无天的恶徒,将生命力旺盛、恢复力强悍的忍者之神磨折成眼前这样形容憔悴、气息奄奄的病人,千手扉间实在是恨毒了他。
“我没有扉间你想得那样脆弱,”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千手柱间表情严肃,“关于斑的禁令,你也完全可以解除掉。”
扉间并不奇怪柱间能猜到这一点:他严令禁止所有人在柱间面前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哪怕柱间主动提起,也一定要岔开话题。
但他不赞同地摇头:“兄长,你的身体情况我很清楚,就算你这样说……”
“就算你们不在我的面前提他的名字,我也是会常常想到他的。”柱间淡淡的说。
扉间顿时一噎。
然而,他阴沉了脸,没有言语的随便塞了几口饭菜吃进肚子,收拾碗碟的时候扉间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口吻对柱间说:“我不会解除那个禁令,大哥,你最好也不要再想了。无论你现在怎样的感到痛苦,只要健康的、长久的活下去,时间会抹平一切,最终你会遗忘掉那带给你的痛苦本源。”
柱间目光晦暗,动了动嘴唇,从仿佛被挖空了的身体里发出空洞的声音:“不,你不明白。”
“我比你要明白得多,”白发的千手没发现自己的口吻骤然变得异常冷酷,仿佛创伤后的一种过度反应,“会忘掉的,”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一定会忘掉的。”
*
夜里果然下起了大雨。
千手扉间被沉闷的响雷惊醒,他甚至不用眼睛去看,手已经熟能生巧地精准摸到放在一旁的水杯。
这个习惯他久已有之——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中醒来,汗涔涔的心有余悸中他无数次在确认那人已经去世后长舒一气,带着一种创伤后的落寞余韵起身喝水,长夜寂寞得只有自己空洞的吞咽水声。
傍晚时与兄长的对话又浮现在他脑海。
千手扉间仍然坚信自己的话是正确的。
兄长还以为他不明白那种感觉。
其实兄长也并不明白他的感受。
按理来说,那场他与宿敌最终的战争里,扉间是胜利者,他理应带着胜利者的优裕以或怀念或不屑的口吻谈论这曾经的对手。然而,然而扉间仍然怀着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创伤的感情,连听见对方的姓名都会有应激的痛苦,觉得对方的名字乃至姓氏都带有宛如诅咒般的命运,于他如同跗骨之疽,那人从此成了他讳莫如深的禁忌。
宇智波。
千手扉间憎恶地吐出这个姓氏。
这一族的人爱与恨都异常激烈,连带着不幸沾染上这一族的人也都跟着他们一起精神失常。
时间是治愈痛苦的良药,它有着遗忘这一强大力量,能够淡化掉人类一切激烈的爱恨。
扉间坚信这一点,也决心将这一点贯彻到底。
然而柱间显然并不赞同他这一点。
第二天,陷入身体恶化带来的昏迷醒来后,柱间对着急匆匆赶来探视的扉间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扉间。”
兄长严肃的神情带动得扉间紧张起来:“什么?”
“在我与斑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修建我与他的雕像做纪念吧。”
“兄长……”
“这是属于我个人的请求,”柱间也许是想要微笑,但扯起嘴角时却骤然陷入了一阵急促咳嗽,病痛使得忍者之神失去了从前的勃勃生气,整个人仿佛随时凋零的枯叶,“别担心,现在木叶仍需要初代目火影的存在,我还不能死去——不过在此之前,让我再任性一下吧。”
他痛苦地喘着气,唇间溢出压抑的咳嗽,但仍然在缓过来的间隙坚持说道:“咳,如果连我都忘记了他,所有、所有人都会忘记,历史也会忘记,忘记木叶本来是我与他共同的理想咳咳……”
爆发性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扉间立刻取出一旁的药与温水喂他服下。
许久,咳嗽声停止,忍者之神羸弱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换做从前的扉间根本不能想象一天到晚精力十足的柱间如此虚弱的模样。
面对如此模样的兄长的恳求,扉间沉默良久,总算开口:“那兄长你也要答应我,作为火影,你要长久地活下去。”
柱间微微笑了,没有一口答应或者回绝,只是用一种冷静得极其理智的口吻道:“扉间,你不必怀疑我的决心。早在与斑战斗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守护现在的和平忍辱负重。”
“还有一件事需要兄长你做出决定,”得到了柱间的答案,扉间放缓了语气,“关于斑的通灵兽——九尾的安置问题。现在我们是由封印班的大量精英忍者强制性地限制了尾兽的自由,但是兄长你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尾兽不可能一直被这样的封印限制,我们也不可能一直采用大量的精英忍者去镇压。”
柱间眉间拢起忧虑的阴影:“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所幸涡潮村那边给了新的答复,”扉间接着说下去,“他们有特别的方法能将尾兽封印进漩涡族人的体内,并且已经选定好了最佳的对象——漩涡一族的姬君水户。只是他们那边要求……”
柱间在听到了选择对象是水户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联姻?”
扉间点点头,肯定了柱间的推测:“他们要求与你——与木叶的初代目火影结为两姓之好。”
“这对那位水户姬君来说并不公平。”柱间平静地指出,“我现在这个样子离死不远了。”
扉间严厉地看着他:“你刚才才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柱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么,你们的意见是?”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扉间说,“长老们非常赞成,已经写了回信给涡潮村。”
柱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所以一切都已经替我决定好了,又何必再问我呢。”
“他们并没有要僭越的意思,只是九尾的问题的确已经刻不容缓了,而且……也只是想让你得到幸福罢了,”扉间低低地解释说,“兄长你也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他们本来就希望能够留下木遁使的血脉,留下一个孩子。”
柱间没有说话。
扉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睡了,扉间都没有打算叫醒他。
留下一个……孩子。
扉间想起那些千手那些长老的话。
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舍弃不下的牵绊,就连死,也还死得牵肠挂肚。
说不定柱间会因为有着自己血脉的新生命而努力多活几年呢——这些成了精的长老们其实很清楚柱间真正的病灶不在于肉、体。
然而兄长真的结婚生子,果真就会如长老们所设想的那样美好吗?
千手扉间并没有结过婚,甚至以后也没有一点要结婚的念头。他,兄长,以及宇智波两兄弟都没有结婚……泉奈死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很年轻,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战国时期足以成为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但不知为什么,宇智波泉奈没有结婚,他们都没有结婚。
纯正的单身主义人士扉间努力地尝试着想了一下,假如说宇智波斑结婚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他就会为了孩子而不那么冲动地带着九尾袭击木叶了吗?
然而,宇智波斑会有孩子这个古怪的念头令扉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修罗一样的男人绝不可能会有孩子的,他也根本不会因为孩子而停止他前进的道路。
千手扉间笃定地想。
还是想想如果兄长有孩子了会怎么样吧?
当然,此时的千手扉间怎么也想不到,他认定了绝不可能会有孩子的修罗恶徒宇智波斑不仅即将有孩子,而且此时还正亲自怀着他与千手长老们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他的兄长千手柱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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