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情不过是由各种生物化学物质在大脑中相互作用,以此产生的一种镜花水月般的幻觉。”
扉间发表如此高论之时,柱间正在制作一只无需注入查克拉、只要按下开关便能行动的机关鸟——扉间不用看就知道这又是送给那位千夜夫人的小礼物。
而且每次都是以她肚腹中的婴儿为借口,美其名曰:送给那尚未出世的小家伙。
这的确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柱间送得未免也太多了些,让这借口变得摇摇欲坠,使得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尽管自那件事情后扉间发过誓再也不管这对狗男女的任何事情了,但见柱间如此泥足深陷于这段不道德的感情,还是忍不住这样开口。
自认为足够理智的禁术大师、纯粹的单身主义者千手扉间有一肚子关于“爱情”的科学理论。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苯基乙胺与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人产生高度的兴奋与激动,制造怦然心动的感觉,高水平的多巴胺又是让人产生‘幸福感’的神经递质,在使人在坠入爱河时感到愉悦,产生迷恋,催产素会在与情人交往时在神经系统和血液里循环,让人增加依恋与信任……本质上讲,所谓爱情不过是激活了大脑中积极情绪的通路,使你误以为那是天意的安排,是命中注定非她不可——”
对此现象,他冷静地下着定义。
“说到底不过是激素那点事。”
柱间在为那已经基本完成的机关鸟上涂抹颜色,他手腕微转,亮丽活泼的颜色自他笔下缓缓流淌。
“这样说来,人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说是生理因素控制,激素影响着我们的一切爱恨情仇,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世界都是被激素控制的。如果真要这么简单地归类人类的感情——愤怒与仇恨也同样是由激素控制的,你去告诉那些亲人死于战场的人,告诉他们感受到的所谓的痛苦也不过只是他们体内激素的作用,激活了他们大脑中消极情绪的区域,大家就能完全放下仇恨、对此欣然释怀吗?”
扉间被他一梗,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
柱间说得不无道理。实际上控制爱与恨的激素亦有相似之处:多巴胺是一种与奖赏相关的神经递质,与行为活动系统相关,增强动机强度,既能加深爱情的迷恋,又会增强复仇的冲动;肾上腺素既能让人在爱情中感到刺激兴奋,也能在仇恨中加强个体的攻击性。
如果他不能用所谓科学理智的激素论劝人放下仇恨,自然也不能用这样的说法让人放下爱情。
扉间之所以认为爱能在三言两语间轻易放下,不过是他并不熟悉爱情真正的语境,他从小所受的忍者教育中情爱往往被塑造成堕落与脆弱的模样,让他误以为这是一种应该被抑制的软弱情绪,一种必须被舍弃的不理智,一种可以被简单摧毁的激情。
但仇恨完全不一样。仇恨对于在残酷的战国时代活下来的忍者来说不是陌生的语境,而是切切实实的生活经验。这经验是如此的钻心刻骨,以至于扉间从父母口中学到这个词的发音之前就已经学会了仇恨——年幼的扉间说话尚且含糊不清的时候,就已然见证了身边亲友的死亡。
柱间将爱与恨并列,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两者其实有着同等深入骨髓的力量,远不是一两句所谓理智的话语可以摧毁的。
扉间沉思了一会,严肃地蹙起眉毛:“的确,仇恨会使人冲昏头脑,但我看爱情也差不多——”语气里有不自觉的微妙抱怨,“爱情甚至更可怕,它甚至会使人完全的丧失智商。”
“……我就知道扉间你还沉浸在那天‘被小三’的心理阴影之中,”柱间低声嘀咕了一句,在扉间倏地射过来的锋利视线中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我是说,那天的确有些小小的误会,但若殿様不是没追究吗?”
“这不是他追不追究的事情——是我的清白,”似乎是提起清白二字让这位千手二当家感到一种小女孩家似的别扭,他表情抽搐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尽管他说了不重要,然而柱间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很认真地为弟弟的清白发起了愁:“也是,扉间你清白的闺誉还是很重要的,毕竟你还没有嫁出去呢!”他放下手中上完色的机关鸟,眼睛一亮,“没关系,我马上会去找夫人说明情况,还你清白——”
扉间在听到他“清白的闺誉”“还没嫁出去”之类胡说八道的调侃时就青筋紧绷,一句“你先滚出去!”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怒吼而出,柱间就已经预判了他的话,自己麻溜地滚出去找千夜去了。
独留他口中嫁不出去的弟弟扉间一个人在原地悲哀地想:果然,哥大不中留。
*
“这有什么好澄清的。”鸦羽似的长睫毛蹁跹,炭笔描绘出的眼线跟着眼尾秾丽的胭脂飞入鬓角,千夜似乎总喜欢画这些浓艳醴丽的妆容,将真实面容隐藏在那妆容下,但言谈中观点往往一针见血,丝毫不喜欢伪饰,而是让人直面淋漓鲜血的残酷,与她面具一般的浓妆形成某种奇异的反差,“难道有人真的会相信他真是我与丈夫的第三者吗?”
她轻蔑地笑:“毕竟火影阁下的兄弟一看就是那种不解风情、恐惧情爱、抱着自己的实验室过一辈子的万年处男。”
柱间本想反驳,毕竟这大实话也太扎人心了,但他思索片刻,发现千夜用语虽毒辣,但他弟弟这一辈子多半确实会抱着他的禁术卷轴在实验室打光棍一辈子,流露出一股注孤生的气息。
“可是若殿様就信了呀!”他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他当天就反应过来了,”千夜淡淡道,“如果你现在还在家里,就会发现他现在上门去和扉间阁下道歉了——我亲爱的丈夫当时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而你弟弟那天做贼心虚的态度又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的。”
柱间微妙的顿了一顿。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从千夜口中听到那位身为丈夫的若殿様,听到她用那样亲昵的口吻称呼那个男人为亲爱的,心里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千夜是斑的恋人,她也会像现在这样亲昵地称呼着斑为亲爱的吗?还是说有着更为甜蜜的爱称?又是怎样看待这位若殿様——她现在的丈夫呢?
柱间极力克制着自己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这很不礼貌,像是在质问她为何移情别恋,况且本身也与他无关。
虽然真实情况是斑全无节操。他单纯在尽职地扮演着千夜夫人这一角色,那位月之国的若殿様是位喜欢风花雪月爱情故事的贵族殿下,斑不过是迎合他的喜好才使用这些亲昵称呼的,嘴上虽然深情款款的喊着“亲爱的”“阿娜达”但其实内心毫无波澜。
他只是有些诧异柱间怎么忽然情绪消沉起来——自己刚刚也没说什么吧?
仔细想想,好吧,宇智波斑承认他还是小小的言语攻击了一下扉间那个傻叉——如果说实话也能算是一种攻击的话。
“如果是夫人的话,是怎么看待爱的呢?”柱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就后悔了,他不应当和千夜探讨这样的话题,毕竟男女之间单独谈论这样的话题界限有点太过了。更何况千夜还是自己挚友斑的恋人——然而事已至此,柱间也只能亡羊补牢,竭力让这个话题显得更哲学而不是充斥着让他心悸慌乱的暧昧,“今天出门前扉间刚和我探讨过这样的话题,他的想法是所谓爱情不过是激素控制,我并不赞同这个观点。”
斑没有柱间这种顾虑,他早已习惯了以挚友的身份同柱间从天文地理谈论到人文政治,并不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话题要避讳的,只是嗤笑一声:“扉间阁下?他这样自以为是的发言不会是以为在破除所谓爱情的迷信吧?妾身看他在盲目地迷信科学还差不多——将人类的一切爱恨都解释成激素作用,那只会令他走入虚无,毕竟照他这样说人这种纯属激素控制的生物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柱间叹气:“扉间有时候是太钻牛角尖了些。”
“他不是钻牛角尖,是在畏惧情爱。”斑挑了挑眉,“他认为过于激烈的爱恨只会让人走向毁灭,他警惕不理智的激情,觉得那不稳定的感情迟早招致灾难于与不幸,简直就像……”千夜及时住了口,露出幽微的笑容。
“简直就像受过严重的情伤一样,”柱间竟然接住了她的思路,也跟着她一起笑了,“可扉间根本没谈过恋爱呀!”
“谁知道呢,”斑以桧扇掩面,垂下眼眸装模作样地叹息,“也许他私底下曾有过一段魂牵梦萦、却注定分离的感情呢。”
而且说不定正因为被人家姑娘毫不留情地给甩了才这样对爱情疑神疑鬼的,斑冷酷无情地揣测。
柱间被她的话触动心弦,以为千夜想起了她自己的故事:她现在也为斑魂牵梦萦么?
他没有看向千夜——他其实很少直接盯着千夜看,因为那总会让柱间从她身上恍惚瞥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外面的窗户里下起了今天初冬里的第一场雪,丝丝寒风从各种罅隙中钻进屋子,千夜裹了裹身上柔软的貂皮大衣,这个动作也令柱间想起斑——虽然斑并不会穿这样碍事的貂皮大衣,太不方便行动了。
宇智波斑不畏惧高温,柱间知道那是因为他从小练习火遁,已经习惯了;但斑有点怕冷——对于他们这样强大的忍者来说,“怕”字并不准确,习惯了高温的斑只是不太喜欢寒冷的天气,远谈不上怕——像猫其实不怕水会游泳但很讨厌水沾湿毛发的感觉。
一点微凉的触感在柱间的掌心处泛开下,像是有人用沁凉的指尖在上面滑动。
冬天,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会有点微凉的——难以想象,这个掌管炽热烈焰的男人自己本身的体温却是偏低的。柱间有时候喜欢用手去捂热他,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体温,也在自己手掌处留下斑的体温。
千夜的话,身体并不大好,比斑表现得要畏寒得多。柱间想,也许斑也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也许会用自己狩猎而来的野兽做成一对情侣样式的皮毛大衣,两人裹着皮毛衣服像两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取暖,也像小动物一样舔舐彼此伤口……
他们在一起生活,面对生命中的每一场风雨与寒潮,彼此共享痛苦与欢乐。
柱间极力遏制住恍惚中浮现出的这些莫名其妙影像,然而那幻觉并没有完全消逝——他精神上的疾病其实并没有完全痊愈,也没那么容易痊愈。
指尖轻滑的微凉瘙痒触感在始终萦绕在他带茧的掌心。一圈一圈,蔓延开来。耳畔响起那人微不可察的叹息——“柱间”,他呢喃着他的名字,缱绻如一个吻。
灼热的气流拂在他耳边,轻而易举地在柱间内心掀起风暴。
柱间清楚地知道在他身旁耳语轻吻的斑不过是幻觉——映照他自己欲望想象的幻觉,在幻觉中斑拥抱他,与他相爱。
但那毕竟只是幻觉。他温柔宽厚地对着斑生前真正所爱的遗孀微笑:“也许吧,爱情虽然美好,但也同样饱含着痛苦。”
“没有一点痛苦的爱正如零伤亡的战争,是极难存在的,毕竟——”实际上的斑本人微微耸了耸肩,宇智波眼眶中流着血泪的猩红之眼永远提醒着他们爱与痛的密不可分,“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注1)”
华贵明艳的美人身上裹着貂皮,口中念着佛家劝人放下执着、四大皆空的偈,却偏偏要说:“没错,爱并非只是幸福与快乐,它从来与痛苦血肉相连——然而即便看到了那刻骨铭心的苦痛本质,妾身仍然要选择爱,全身心地去爱,”她笑,那笑容里有沉静的坚执,语气却戏谑,“不然妾身还不如出家去,不是吗?”
自然,斑口中的爱,并非明面上讨论的情爱——他对这个兴趣不大,里面暗喻的实质是他真正的理想——对于整个世界、对于永久和平的爱。
人世间的爱别离、怨憎会又岂是光靠着出家就能解决的,不是别过眼去,念着四大皆空就能无视人间白骨露野、哀嚎不绝的惨剧——斑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他并非因为沉溺于眼前较容易的快乐而选择坦途,而是在看清道路遍布的荆棘与血迹之后,仍然坚定地选择了踏入那荆棘之中,哪怕为之身死也绝不回头。
于是千夜说出这话的模样,带有一种炽热的、叛逆的、献身般的感情,语气虽带有嘲谑,浑身却闪耀着某种悲剧般的英雄气概。
柱间为之心折。
斑与千夜会相爱,正是因为他们都是这样纯粹坚定的殉道者。
他这样想着,心口鼓胀发麻,眼眶酸涩湿润,笑容真挚,而且痛楚。
真是……太好了。
斑,你还是找到了真正爱你、与你同行之人——
我理应为你与她在一起感到喜悦。
即便最后与你同行的人不再是我。
然而。
柱间垂下头颅,不愿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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