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四五日已过,又到了韩昭到贺府教画画的日子。
自从招了绣娘之后,要谋划的事情更多了,贺兰君每日起的就比先前更早了。
洗漱的功夫莺儿已经把早饭端来了。
桌子上摆着桂花糕、煎饺,和几样爽口的小菜。
贺兰君坐下,才发现面前的圆口瓷碗中不是往常冒着热气的米粥汤羹,青瓷碗中白色的酥酪上点缀着嫩黄色的干桂花,碗壁摸着是凉的。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奶香味混着甜甜的桂花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厨房今年买的冰到了?”
莺儿回道:“是啊,就这几日到的。天热了起来,昨日夫人说想吃点冰的,今儿厨房就做了这道冰镇桂花酥酪。”
贺兰君点点头,又吃了一口。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和韩昭在茶馆见面的那天,桌子上的茶水点心她都没动,单单只吃完了那碗冰糖雪元子。
她爱吃甜水?
心思一动,问话就脱口而出:“厨房还有多的吗?”
“小姐还要再来一碗吗?我去厨房问问。”单纯的莺儿只以为小姐是想再吃一碗,拔腿就往厨房跑去。
贺兰君想阻止都来不及。
不多时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厨房说只做了三碗,送老爷夫人那两份,小姐这一份,就再没有多的了。小姐要是想吃她们明儿再做。”
贺兰君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刚才像是鬼迷心窍了,“算了,不用了。”
韩昭爱喝,挣了钱自己去外面买就是了,她在这操心算怎么回事啊!
莺儿没发现自家小姐的婉转心思,又说起来另外的事儿:“对了,刚才回来的路上我遇见富贵,他说老爷让小姐吃完早饭后去书房见老爷。”
富贵是贺老爷身边的仆人,贺老爷本来想给他取名叫进宝,但因为家里有条狗已经叫招财了,遂作罢。后来就取名叫富贵。
贺兰君点点头,道:“行,我一会儿就去。”
又想起今日是教画画的日子,韩昭估计一会儿就到,嘱咐道:“韩公子那边就交给你了。”
“小姐就放心吧,交给我,错不了!”莺儿用力的点点头。
贺兰君很快结束早饭,往前院书房走去。
韩昭被莺儿领着进西厢房时,没有看到贺兰君,不禁好奇:“莺儿姑娘,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小姐呢啊?”
“小姐去前院见老爷了。”莺儿老实回答。
贺老爷?韩昭没有见过贺老爷,可是一想到他有贺兰君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儿,生活一定很精彩。
幸好她是个女子假扮的男子,若是寻常男子,贺小姐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胆子真是大。
不过想到和贺小姐的几次交锋,她又怀疑,寻常男子估计是斗不过贺小姐的。
换装、梳发、敷面,她已经熟练了,莺儿也快速的搞定了头发和妆面。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下手重了点,脸比上次白了,两腮也比上次红了。
挺好,这下王大娘估计彻底认不出来了。
韩昭放下镜子,起身准备出门。
莺儿忙道:“公子,这还有两套衣服,是小姐让我拿给你的。昨日刚从铺子取过来的。”
说着从窗边案几上取过两套衣服,“都是轻薄的料子,天气热起来正适合,公子走的时候一块儿带着。”
韩昭有些意外,本以为上次贺小姐说的只是客气话,没想到隔了几日就把衣服做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她很快转换脸上的神色,笑着作揖道:“麻烦莺儿姑娘了,多谢小姐好意。”
莺儿看她打扮成女子模样,但仍就行的是男子的礼仪,不伦不类的,不由的笑出了声。
韩昭接过两套新衣裳,和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放置在一块。
撇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女装,又忍不住好奇问道:“莺儿姑娘,我这次次换的衣服都不重样,这也是你们店里新做的吗?”
这次她穿的和前两次都不一样,是套红色的衣服。
莺儿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你穿的都是我们小姐的衣裳。我们小姐不喜欢鲜艳的颜色。有时夫人或者店里也做了新的衣裳来,那红的艳的,小姐也不爱穿。你的身量不似其他男子那么高,穿起来倒合适呢。”
韩昭觉得心上好像被扎了一刀。
她长得矮吗?不矮了吧?大部分男人不都长她这个身高吗?那身长八尺的又有几个?
明明贺小姐长得也不矮呀!
话出口,莺儿才意识到她这话未免有些不妥当,忙又往回找补:“韩公子,我不是说你矮啊,你年岁还小,以后还会长的,像我小时候的邻居,他就是娶了媳妇之后开始长高长胖的。”
韩昭感觉心上又被扎了一刀,咬牙露出个笑:“没事儿,我以后娶了媳妇后也会长的。”
莺儿忙忙点头,领着韩昭去绣房。
这次教的是如何画飞鸟。依旧和上次一样,韩昭先给大家讲解如何运笔和要注意的问题,然后示范画给大家看。
韩昭把宣纸铺平,用镇纸压住。
感受到手下光滑细腻的纸质,她不由感慨:到底是有钱人家,这纸比她做灯笼的纸好多了。
绣娘们围在画桌旁边,没有人出声,大家的眼神都盯在她落在纸上的画笔。
一笔一笔又一笔,一会儿,一只憨态可掬长着蓬松羽毛的小云雀就出现在洁白的宣纸上。
韩昭收回笔,“大家就按我刚才说的去画吧。”
绣娘们才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回想着刚才所闻所见,拿出画笔开始做画。
一时间绣房中只有纸张翻动,笔墨相接的声音。
这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幼时在京师上学堂时候的场景,学堂里都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官家小姐们,大家总是在一块打闹。
其中陶姐姐算数学的最好,工部侍郎家的李姐姐诗做的好,而她是画做的最好。
夫子教学严厉,可顶不住她小孩子,玩心重,爱调皮,有时就在要交的课业上画一只炸胡子的小猫咪,气的老夫子胡子都翘起来了。
现在想起恍如前世。
估摸着绣娘们也画的差不多了,韩昭起身,查看大家画的怎么样。
郑晓月的位置在进门的第一张桌子,韩昭自然先走到她的旁边。
她的宣纸上已经画了两只云雀了,虽然线条该细的细,该圆的圆,但是两只云雀无一不是肚大头小,小小的云雀,肚子大的像塞进了只黄鼠狼。
郑晓月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画了第二只。现在又在画第三只。
但第二只大肚子云雀的出现也表明了她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小贺老师又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画,郑晓月更紧张了,一下笔那圆润的曲线就抖成了波浪线。
韩昭一看她下笔的方向就知道,她这只云雀又得画成大肚子了。
发力的方向不对,画出的东西就会偏离位置。
她微微弯了弯腰,准备手把手纠正她的姿势。
咳咳忽然门口的方向传来两声轻咳。
韩昭不由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贺兰君站在门外,看着她们俩的方向,嘴角扯着一丝笑,眼神却毫无温度:“小贺老师虽为女子,教起画来也深谙夫子的那一套因材施教之法呢,还是得亲自上手教才能学得快呀!”
她的重音落在“女子”和“上手”两个词上。
一番话含沙射影,再看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韩昭立刻意识到贺小姐是把她当成借故亲近女孩子的轻薄之人。
这番话明着夸赞,实际是在警告她,要记住自己的男子身份,和绣娘们保持距离。
她还有上元节的“前科”在,也难怪贺小姐会误会。
韩昭伸了一半的手又缩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郑晓月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贺小姐的话虽然是在夸小贺老师,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这让她更加如坐针毡。
韩昭低头看了她一眼,从她桌子上的笔筒里又抽出一支笔,沾了墨,在宣纸上画出她总也画不对的那一笔,并低声讲解:
“画这块儿的时候,你要向这个方向发力,不然你画的这只云雀就总是歪的。”
这次她刻意保持和郑晓月的距离。
等她再抬起头来,贺兰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绣房,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
贺兰君坐在位置上仍旧盯着韩昭。
早饭后爹找她去,是和她商量商铺的事儿。
她的刺绣坊已经筹谋的差不多了。
虽然绣娘们的作品还不能达到以画入绣的境界,但比市面上的刺绣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开店售卖可以提上日程了。
她前几日跟父亲商量过店铺的事情,恰好家里有个租出去的铺子刚好到期,那户商家要离开安宁县,正好空出来。
店铺的位置也很好,就在灯市那条街上。
贺老爷就不准备租出去了,正好给贺兰君开店铺,省的夫人老在他耳边念叨。
贺兰君自然欢喜,跟父亲商定完了之后才往绣房来。
。
刚到门口就看到韩昭俯身贴着郑晓月,距离极近,似乎是在指导她作画。
贺兰君眉头一皱,提醒的话就已经出了口。
看韩昭尴尬的举动和拉开的距离,贺兰君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坐在座位上时,她的眼睛也时不时盯着韩昭,看她在纸上纠正郑晓月的画,和其她绣娘也是保持得体的距离。
回想和韩昭的几次见面,虽然第一次的时候,她言辞稍有冒犯,但眼神清明,举止得体,不是那轻浮浪荡之人。
且又有才华手艺在身,对女子也多有赞扬,不由得让她升起欣赏之意。
但是话又说回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巳节时,她身边的那位带花朋友可一看就是久经风月的风流公子。
又想到韩昭第一次穿女装的时候,不需要丫鬟帮忙就能把几层衣裳穿的一丝不错,就算没有解过女孩子的衣服,那眼睛也是落在女孩衣服上好多眼,才能在画上画出来。
贺兰君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看来以后上课的时候还是要多盯着点韩昭。
韩昭踱步查看了一圈,最后才转到贺兰君的旁边。
她在前面的时候频频感受到后面射来的利剑一般的目光,现在转到贺兰君旁边,贺兰君反倒不看她了,低着头在宣纸上认真的画这次课教的云雀。
只是她前面没有听,韩昭看她画的乱七八糟,弯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画笔,沾了墨,也在旁边重新画了一幅,小声的跟她讲解画的技巧。
这时候贺兰君才注意到韩昭脸上那喜庆的妆容,像年画上的大胖娃娃。
这大胖娃娃正低着头教她怎么画云雀,贺兰君看着这画面,不由得乐出了声。
韩昭一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笑什么,无声的瞪了她一眼。
贺兰君止住笑,也收起那些杂乱的想法,照着她教的又重新画了一幅,只是也犯了和郑晓月一样的毛病。
韩昭头疼的用笔杆挠了挠发髻,又着重的画了她有问题的那几笔。
“这儿的线条是这样下来的。”
贺小姐是个要强的人,做事情自然想做到完美,可再来一遍还是不行。她不服气的重复练习着那有问题的几笔。
韩昭眼珠转了转,快速的伸手,包住贺兰君执笔的手,带着她的手在纸上刷刷几笔,画出几条流畅的线条。
“记住这个感觉,照着这个画。”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缩回手,往外撤了一步。
整个过程快到贺兰君来不及反应。
只感觉有一双温热的手附在了她的手背上面,运了几下笔之后,立刻撤离。
那手的温热,和手上的茧子摩擦带来的微麻触感,却仿佛还停留在她的手上。
“你……”贺兰君脸上悄悄爬上了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想骂这个登徒子,可周围都是人,她只能咽下,狠狠的瞪了韩昭一眼。
韩昭早就猜到她的反应,早躲了一步。
“兰姐姐且画着,我再看看别人去。”韩昭冲她眨了眨眼,笑着又转到别处去。
她就是故意的,谁让贺兰君笑话她的红脸蛋。
看着贺兰君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她坏心眼的想,如果她现在告诉贺小姐她的女子身份,贺小姐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更精彩?
贺兰君咬牙,在心中暗骂:亏她早上还鬼迷心窍的,想给她留碗甜冷饮,就该让她渴死、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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