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苦短春梦了无痕
贺兰君迷迷糊糊被热醒,被子早已经踢到一边,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后背的寝衣贴在肌肤上,被汗浸湿了一小片。
她睁开眼,看清是在自己闺房的床帐之中,轻轻地松了口气。
还好是梦。
还好梦境在肚兜掉落时戛然而止,不然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
夏日昼长夜短,窗外已经透出些隐约的亮光。
贺兰君却睡不着了,一闭上眼,青衫儿、鸳鸯衣和韩昭欲语还休的脸就浮现在脑海里。
那神情体态和画册上的别无二致。
怎么就做了这样的梦呢?贺兰君苦恼的捂住滚烫的脸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上的被子里。
做这样的梦,梦见一个男子就已经够羞耻了。这男子在梦里,竟还化作了女儿家,如此这般那般,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梦吗?
贺兰君头蹭着被子,凉爽的丝绸被面也消不下去她脸上的热意。
熬到天明,莺儿端来洗脸水,见贺兰君的样子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贺兰君郁闷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是为开店的事担忧吗?要我说小姐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小姐虽是头次经商,但这胆识、智谋可比街上那群糊涂蛋强多了。从掌柜的到绣娘又是精挑细选的,个顶个的能干,且又有老爷在后面坐镇,为小姐出谋划策。小姐,你就放心吧。”
“最近天气热起来了,小姐也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没得受些劳累。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和晓月去干就行了。我最近跟着莫掌柜的可学了不少。晓月也不像以前那么害羞了。”
莺儿好心的劝解着,清早起来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贺兰君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稍微清醒了些。
导致她没睡好的梦境难以启齿,她避重就轻的解释:“只是昨夜太热了罢了。”
莺儿疑惑:昨日竟这么热吗?我昨夜和晓月睡一床都没觉得热。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畏热了?
又问到:“那我吩咐厨房做一些清爽的凉菜,再做些冰品降降火?”
莺儿一提冰品,贺兰君又想到上次鬼迷心窍,想给韩昭留的那份冰镇桂花酥酪。
心头一时思绪纷乱,拿沾湿的巾帕盖在脸上,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不用,照常就行。”
梦境的困扰并没有持续很久,一忙起来也就忘之于脑后了。
新店的开张事宜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就等着一个良辰吉日剪彩挂牌。
三五日后门仆来报,说韩昭来送花灯了,就在门口。
莺儿纳闷,今日又不是教画画的日子,况且之前每到五日之期时,韩昭都是从后门进,自己在那候着,今日却打正门走,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贺兰君却是知道的,给莺儿简单解释了二十两银子买花灯的事儿,又让门仆带韩昭去花厅。
仆人送上茶,韩昭把装花灯的盒子放在花厅中间的圆桌子上,退到一边捡了张椅子,坐下安静等贺小姐。
贺兰君从后面快步进了花厅,见着韩昭,笑着说:“想不到这才几日你就把花灯做好了。”
韩昭忙起身行礼,道:“接下来的日子,估计要全力以赴准备中秋花灯大赛的花灯了,恐怕没有什么空闲了。想着这几日就把花灯赶出来,以免小姐久等。”
贺兰君点点头,道:“也是。这样隆重的赛事,自然是需要多费些心力和时间的。”
转瞬又想起她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稍稍迟疑了一下,犹豫着问道:“那我们绣娘的绘画……”
还能抽出时间吗?
未尽之言,韩昭心下已了然,笑着接口道:“绘画教学当然照旧,贺小姐慷慨解囊,我岂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贺兰君放下心来。
这边韩昭已走到桌圆桌边,拆开盒子,取出了花灯。
“这花灯说是做好了,其实还差最后一点收尾。”
贺兰君望去,只见桌面上放着的花灯,比之前的那盏还要精细。
灯笼提手下是舒展开的六瓣青莲,每瓣莲花的尽头,垂下清柔的同色丝绸飘带。
青莲下是回字形的灯盖,上了朱褐色的漆,灯身上突出的四面素白灯笼纸上画了几幅山水写意画。
一幅是林间雨亭水潺潺,一幅是山顶桃花蒸云霞,一幅是远山青黛云缭绕。
还剩一面,一片素净,没有落笔。
贺兰君疑惑,问:“为何却空着一面呢?”
韩昭羞赧道:“这正是差的最后一点,却是怎么也画不出来了。”
贺兰君笑了一下,说:“还有你画不出来的,究竟是什么这么难画?”
韩昭正色道:“正是小姐。”
贺兰君的笑容定在脸上,心跳漏了一拍。
韩昭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上元节的时候画小姐,只见了一面,只能草草画了衣容形貌。如今与小姐熟稔起来,虽然衣容形貌更加清晰,但神韵上总是差了一点,不能令人满意。”
昨日她画完前面三幅写意山水画,最后准备画贺小姐的时候却始终落不了笔。
脑海中浮现她见到的各种场景中的贺兰君:雨亭中,默然静立,遥望青山的贺小姐;茶馆里,巧舌如簧,笑靥如花的贺小姐;狭小院子中,冷面呵斥的贺小姐……
脑海中贺小姐的各种形象重叠变化,下笔时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画笔拿起放下,最后灯笼纸上,还是滴墨未沾。
“所以想着今日来送灯笼的时候,见着小姐在画。如此,要是再画不出来,只能怪在下学艺不精了。”韩昭作势叹了口气。
“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说完她就望着贺兰君的眼睛,等着贺小姐的答复。
贺兰君看着她带着询问意味的清明眼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潮红面庞上的迷离眼睛,不自在的别过眼。
幸好韩昭今日不是女子装扮,和梦境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尴尬的心思只停留了少顷,再抬眼,贺兰君冷静道:“未有不可,公子请画。”
韩昭眼睛一亮,把带过来的画具颜料摊开在桌子上。
磨好墨,调完颜色之后,她抬起笔,盯着贺兰君,凝眉,沉思起来。
任谁被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都会不自在。
贺兰君躲开韩昭的眼睛,心里有些后悔刚刚答应的草率了。
韩昭自然发现贺兰君的僵硬,忙道:“贺小姐随意就好,不用拘着。”
贺兰君沉思了一会儿,对着门外的丫鬟吩咐道:“把我的琴抱过来。”
丫鬟领命去了,一会儿,抱过来一具七弦琴。又有两个仆人搬过来一张琴案。
琴案上的七弦琴通体漆黑,贺兰君摒气凝神,双手放在琴弦上,手指轻勾慢拨,古朴的琴声飘逸而出。
因为许久没有练了,初时还有些生疏,弹了一会儿之后渐入佳境。
韩昭闭眼倾听。
花厅中流淌的琴音空旷悠远,使人听了仿佛屹立高山之巅,俄尔又听到水流湍湍,惊涛拍岸,雪浪卷积,撞向峭壁。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抚琴的女子,任天高地阔,水远浪飞,她自岿然不动,从容挥弦。
韩昭睁开眼,心中有了主意,抓起笔,在灯笼上运笔如飞。
花厅里,琴声悠扬,画笔轻舞。
不知过了多久,韩昭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端详了一下,满意的扔下笔,一副尽兴的样子。
贺兰君也停下了手。花厅重归寂静。
韩昭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捧起花灯将新画的那一面对着贺兰君,献宝似的说:“小姐,你看!”
贺兰君抬眼看去,灯画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山高水阔。*
高崖之上有一女子,坐对逝水,凝神抚琴,乌发如云,白衣胜雪。
画面中除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只有一条红色的披帛,绕过女子的肩臂,随风飘动,飘逸的像壁画中的神女。
贺兰君不由得看入了神。
韩昭见状也不言语,等她看完才笑着说:“看来贺小姐也是满意的,幸好不辱使命,待这画上的墨干了,小姐就可以提去点灯了。”
贺兰君看着精致的花灯和画上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女子,心中竟生出了一分舍不得,万一真摔坏了,烧着了,倒真是可惜。
口中赞扬道:“韩公子画工真是出神入化。”又看见另外几面的画上提的字说:“字儿写的也是飘逸洒脱。”
韩昭连连谦虚,称小姐谬赞。
贺兰君忽然想起新店招牌还没定,眼眸一转,问:“不知韩公子可否为我提几个字,当新店铺的招牌呢?”
韩昭的字,苍劲有力中又带着洒脱。贺兰君觉得比方方正正的字儿好看。
韩昭问:“新店的名字已经想好了?不知是何名。”
“满园春。”
“好名字。春色满园,花团锦簇,自是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贺兰君领她到书房。笔墨伺候,留下三个大字,韩昭方离去。
这时灯画上的墨迹也已干透,贺兰君提着灯笼进了后院。
莺儿见了,迎上前来接过,又举起来转了一圈,笑道:“小姐,这个花灯比上一个还好看。要是没见过小姐的,指定以为画的是哪个天上的仙女呢!”
贺兰君被逗笑,道:“你跟谁学的这些话,怎么越发会哄人了?”
莺儿打趣道:“哪是我哄人呀?人家说,画中人,眼前人,说不定在韩公子眼里,小姐就是那天仙下凡呢!”
贺兰君无奈地点了一下莺儿的脑袋:“真是惯的你越发没边了。”
莺儿嘻嘻笑着,一转身跑了:“小姐,我去把这灯放在架子上,和之前的那盏成双成对去。”
第22章 庆开张齐聚满园春
端午节后不久,满园春开张了。
日子是贺兰君挑的,查黄历,这一日宜出行开张。果然开张的这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贺老爷请了一班舞狮队来助兴,精彩的表演过后,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满园春正式揭幕开张。
第一波来的客人就是贺兰君的闺中姐妹们。
开店的前几日,贺兰君给她们每人都送去一柄新绣好的丝绸团扇。
众人都十分欢喜,夸赞扇子刺绣精美,且天气炎热,正好使得上,纷纷回信,相约开张当日要来店里捧场,这样姐妹们也能再相聚一场。
店里的掌柜娘子莫三娘是个经验丰富的开店老手。年纪轻轻守了寡,为了养大女儿,做过厨娘、干过帮工、在码头上卖过吃食、和各种人打交道都得心应手。
后来有人找她帮忙看店,她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之后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被贺兰君高薪请到这儿。
店里又另请了两个模样周正,手脚勤快的女子做跑堂。负责客人的迎来送往,和在二楼端茶上水。莫三娘又调教了一段时日,更像个样子。
所以虽然来的姐妹们人数不少,店里招待起来也不显得吃力。
最先到的是王家小姐,王慧芳。
马车在店门口停下,王小姐下了车。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门头招牌上那三个秀逸洒脱的大字:满园春。
进了店里只觉香气袭人,店里桌椅柜几俱是全新的。
左手边一座小型独扇黑漆刺绣坐屏。那屏上绣的是一只在树下睡觉的梨花猫,猫的身子蓬松柔软,阳光透过窗柩射在屏风上,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光泽。
那绣布轻薄,近乎透明,远远望去,那梨花猫活灵活现,仿佛马上就要起来伸懒腰。
真是巧夺天工,王小姐在心里暗暗赞叹。
右手边柜台处莫掌柜一看,有客人进门。忙迎上前去,热情的招待起来:“小姐需要些什么呢?我们一楼有手帕、荷包、香囊,二楼还有更多女红,小姐可以上楼挑选。”
王小姐笑道:“今日贺小姐新店开张,我是特来祝贺。”
莫掌柜一拍脑门,叫道:“瞧我这记性,”又笑着拍了下手,“原来是贺小姐请的客人,小姐昨日就跟我们吩咐了,今朝有贵客临门。我一时眼拙,竟没有认出来。”
“贺小姐已备好酒水,在二楼等候,小姐请随我这边来。”
说着引着王小姐上了楼。
二楼布置得更加新雅别致。莫掌柜把王小姐带到隔间门口,笑道:“小姐,客人到了。”
说话的功夫王小姐已经进了隔间,笑道:“妹妹这店好生雅致,楼下那刺绣屏风,真是让我开了眼,竟和真物一样呢。”
贺兰君听到通报就已经起了身,迎上来,轻搂住王小姐的一边胳膊,道:“多谢姐姐的夸赞,姐姐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我让她们好酒好茶的招待。”
隔间内已经备了一桌茶果点心。贺兰君拉着王小姐入座,两人寒暄又说些话。不多时其她姐妹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李家小姐是最后一个到的。
贺兰君送礼的时候没有落下她,李智自然也收到一柄团扇。
黑漆扇柄,入手清凉,扇面绣的柳叶飞鸟,精致可爱,比自己的女红功夫强上许多。
轻轻挥动扇子,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李智却越扇越觉得热。
气死我了,贺兰君她真的做成了!
在家里摇扇子摇出了残影,纠结了几天之后,李智决定还是要去赴宴,不去岂不显得自己落了下风。
被莫掌柜领着上了二楼,李智一眼被墙上挂着的一个花灯吸引住了。
那花灯竟能动起来!
六角形的花灯,外层覆盖一层薄而透的白纱,花灯里面的圆柱在不停的旋转,其上画着的几只憨态可掬,形状不一的小猫咪一闪而过,仿佛在追逐打闹,甚是可爱。
她想问花灯在哪儿买的,还没开口呢,隔间里面有眼尖的姐妹就看见了她,招呼起来:“李妹妹怎么来的这么晚呀?”
莫掌柜送完客就下楼去了,她只好咽下未出口的问题,进了隔间,落了座。
贺兰君看她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仍旧笑着,以礼相待。
又让两个跑堂的把店里最好的手帕、香囊、荷包并其它大小玩意儿拿出来,给姐妹们赏阅。
瓜果酒水被撤下来,很快,几个盛放丝帕香囊的藤萝托盘被放在桌子上。
李智忍不住好奇从托盘上取下一块手帕。
帕子质地丝滑,入手柔软,闪着光泽。上面绣的兰花栩栩如生,看着就和普通绣坊里三五十文一条的手帕不是一路货色。
众姐妹手里拿着手帕、香囊、荷包等,都纷纷赞叹用料精良,刺绣精致,令人爱不释手。
有人问了价格,贺兰君捡了几个说:“这方刺绣罗帕五钱,那个花草香囊八钱银子一个。”
众人点头表示,“虽然价格比市面上的贵,但到底是物有所值。这出色的秀功,放眼市面上也找不出第二家。”
“我的帕子刚破了一块,正好再买一块回去。”
“这个香囊太漂亮了,我也买一块回去,装些安神的香料挂床头。省得夏天老睡不着。”
“这个也好看呢,你看这鱼,似要游起来了。”
“真难选,要不两个都买吧。”
众姐妹一边挑拣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边闲聊,隔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最后每个人都选了几样东西,少则两三件,多则七八件。连李智也放开了别别扭扭的心态。忍不住买了一个香囊和两方手帕。
众人挑的差不多了,就让各自的丫鬟拿着下去找掌柜的结账。
六七个人每人手里的东西各不相同,开业前七天店里还特意推出优惠,莫掌柜的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口内一一播报着每样物品的价格和最终的总价。
眼看日头往下落了,姐妹们收拾收拾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李智忍不住问贺兰君:“外面的那盏猫儿灯,你是在哪买的?”
“什么灯?我上来光往这走,竟没有注意到。”有人发问,说着就走出了隔间,往外面墙上看去。果然看见一盏旋转的花灯上面画着几只小猫。
王小姐调侃道:“看来兰君妹妹的店里,东西个个是好的,连盏灯都被你惦念上了。”
看完灯回来的人帮腔道:“也不怪她惦念上,那盏猫儿灯倒真是可爱精巧,连我都想买一盏回去挂着呢。”
贺兰君脸上挂着笑一下午,热情的招待姐妹们,脸都快笑僵了。
听到这话,却眼神闪烁了一下,咬了下嘴唇,嘴角的弧度却不受抑制的上扬起来,回道:“这灯是一位朋友送的。”
“可惜了,想买也买不到呢。”有人惋惜叹道。
贺兰君低了下头,默默的没说话——这花灯正是韩昭送她的。
虽然绣娘们现在的绣坊已经挪到了店铺后面的几间宅子,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仍旧在贺府照常进行。
前几日韩昭来的时候,拎着这只花灯,说是送给她的开业礼物。
当时,韩昭把花灯放在桌子上,说:“前段时间承蒙小姐慷慨解囊,我才能渡过难关,如今满园春开业,我没有什么好送的,只能送一盏花灯,略表心意。”
又摸了下鼻子说:“时间匆忙,这盏花灯没有那么精致。之前偶然在书上看到一些奇技/淫/巧,就想着试一试,用在花灯上。这是第一个做成功的。点上烛火后,这内圈就能转起来。我又画了一些猫在上面,和小姐店里的刺绣屏风也相衬。你可以把它放在店里当一个玩意儿。”
贺兰君也觉得这盏猫儿灯甚是可爱,特意放在了店里的二楼。
如今众人问起,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韩昭。
从报完名之后,灯市上就几乎见不到韩昭的身影,韩记灯铺的那个摊子,有时是一位老伯,有时是一个小孩。
除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韩昭几乎不再出来,专心的制作八月十五比赛的花灯。
贺兰君不确定她是否有空,再做几个猫儿灯。
如果以后韩昭把这个灯放在摊上卖的话,大家自然就知道能在哪儿买到了,何须她再多言。
李智希望落了空,又不自觉的在贺兰君这儿花了银子,上了马车反应过来又懊恼起来。
等到了家,李智一头奔进她娘的院子,喊道:“娘,我也要开店!”
第23章 势头盛遭嫉遇滋事
赵夫人正在院内廊檐下和丫鬟们说着话,远远的就听见女儿的声音,心下暗想,不知这又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
赵夫人生了四个孩子,李仁、李义、李礼和李智。前面三个都是男孩,唯有最小的李智是女孩。
从小赵夫人就对她格外偏爱些,性子难免养的有些娇纵,遇上不合心意的事情,发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李智冲到赵夫人跟前才停了步,又说了一遍:“娘,我也想开店做生意。”
赵夫人气定神闲,问:“又在外面受谁刺激了?下午不是说和小姐妹聚会去了吗?”
李智嘟囔道:“还有谁?除了贺兰君,还能有谁?”
赵夫人心道难怪,从小上学堂的时候,女儿就和贺家的小姐不太对付。
贺家小姐被夫子夸奖了,她心心念念想超过人家,回来把大字描了一遍又一遍,奈何不是个有定性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手毛笔字还是原先的样子。
后来她们姐妹们聚会,十次有三次都得气鼓鼓的回来,可次次聚会都不落下。
赵夫人只当她是小姐妹之间的怄气,也算一种乐趣。等到嫁人后,各自守着一大家子,这种姐妹之间的情谊想再联络也是奢侈。
李智还在控诉着:“娘,你知道贺兰君她的店里一块手帕卖多少银子吗?卖五钱银子!买一块手帕够我在西街买十块的了。她一天得挣多少银子?我也要开店做生意。”
赵夫人有些震惊,“五钱银子,什么样的手帕竟值这么多钱?”
丫鬟忙把今日下午买的手帕拿出来递给赵夫人。
赵夫人拿在手上端详了一阵,点了点头:“这帕子质地上乘,刺绣功夫也是绝佳,可不是一般货能比得上的。虽然价格是有些贵,但卖给富贵人家还是能卖出去的。”
又问:“你们小姐妹们都买了吗?”
李智点点头,不情愿的说:“大家都买了,有的还买了好几件。”
赵夫人轻轻笑了。贺家小姐从小上学堂就聪明些。这做起生意来也是胆大心细,她们这群小姐妹估计就是她瞄准的第一波买家。挣口饭吃的穷苦百姓,怎么会去买丝帕香囊这样的东西,也只有她们这些有些钱的夫人小姐才会注意到这些。
又问:“那你要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
李智哑了一会儿,情急之下说;“我也要开一家绣坊,比贺兰君的还要好!”
赵夫人无情的嘲笑她:“你连朵花儿都绣不好,开绣坊岂不是把银子白白的打水漂?”
李智不喜欢一坐坐半天,捏根针在那儿绣花。她坐不住,仗着赵夫人对她的宠爱,女红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真的连朵花都绣的磕碜。
“况且,贺家本就是开绸缎店的,对布料针线熟悉,开绣坊也算是对口,家里长辈也能帮衬帮衬。咱家是做木材生意的,你爹和他们哥几个成天和木头打交道,天南地北的运木材。你又是个拿不住针的,如何去做绣坊的生意?”
赵夫人三言两语,剖析利弊。李智略显踌躇起来,看来开绣坊不是适合自己的路子。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说:“要我说生意上的事儿,就交给他们男人吧。你就安心待几年,嫁一个如意郎君。”
李智听了下意识的回绝,“不行,贺兰君还没嫁呢,我要是嫁了个不如她的,那后半辈子,岂不是一直被她压一头?”
赵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跟她杠上了?那她要是一辈子不嫁人,你也不嫁人吗?”
李智脖子一梗,“她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我自然也能一辈子不嫁人。”
赵夫人心内无语,这种方面就不用攀比了吧。
李智却一脸斗志昂扬的样子,“娘,手帕我买了两块,这一块给您的。我先回去,想想还能再开什么店。”
赵夫人只当她和以往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摇头无奈的笑:这孩子。
晚间就寝的时候,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夜话,赵夫人玩笑般的跟李老爷提起白日李智受了刺激,想开店的事儿。
李老爷刚出了趟远门回来,潮州青松山上有批降香黄檀木要出手,他进山选购木材去了,且路途遥远,来回路上又耗费了许多时间,对安宁县这几个月的发生的事儿不甚了解。
因此问道:“贺家的姑娘开了什么店?”
赵夫人回:“开了一个绣坊,卖一些手帕香囊的小玩意儿,前一段时间招绣娘,满城的人都知道。今日丫头买回来两块手帕。我看着用料做工倒都是上等。”
李老爷把手搭在腹上,轻轻敲着指头,道:“一个女子开了个绣坊,卖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倒也不算太出格。”
“只是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若是没有顾客进门,左不过是生意惨淡,无力维系,最后关门大吉,损失些银两罢了;若是生意好,势头胜,还得堤防小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谋财害命。利益之争最是无情。”
李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咱家丫头性子太直,不适合,你劝她收收心,这两年也该嫁人了。”
赵夫人应下,两人无语,各自睡去。
话说满园春这边,自开业以来也不做大肆声张,但往来顾客却也不少。
贺兰君除了给她的小姐妹们每人送了一把刺绣团扇。贺氏绸缎庄的老主顾们,尤其是买过云锦等名贵布料的客人们,她都借着绸缎庄的名义给府上的夫人小姐们送去团扇,手帕,香囊等精巧物件。
一来这些主顾们本身就是富贵人家,可以负担得起满园春的价钱。
二来这些精致小物需要拿在手上或是带在身上,当这些夫人小姐们出去交游宴饮的时候,无形中就成了满园春的活招牌。
收到小礼物的夫人小姐们知道贺氏绸缎庄的小姐又新开了一家绣坊,送来的小玩意儿又很是精巧,不免就起了想逛一逛的兴头。
满园春二楼特意辟出个隔间,且只许女客进入,又有上好的碧螺春和果干点心,招待周全。来过的夫人小姐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消磨时间的地方,走的时候纷纷相约下次再来。
有不少人家把府上巾帕枕套之类的采买都定在了满园春。
莫掌柜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打的震天响,天天笑呵呵的乐得合不拢嘴。
绣娘们针线不停,等到发放开店以来的第一个月的月钱时,大家都惊呆了。
王大娘看着拿到手的一两银子,兴奋的久久不能平静: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能一下挣这么多钱!
今天回去肘子、烧鸡都买,咱以后也是能吃得起肉的人。
郑晓月的月钱比王大娘的还多些。因为她技艺好,绣出来的成品是高价的那一档,自然提成也多一些。
银子刚到手,郑晓月就惦念着要还贺小姐钱,被莺儿劝住了。
“我们小姐又不缺你这一星半点的银子,你且安心拿在手里,先给自己花着,等挣了大钱再还也不迟。”
郑小月这才放下要还钱的念头。
贺兰君在满园春二楼的隔间里查看开店这一个月的账本。
开店之前,她诸般谋划,现下这绣坊的收益和她预期的相差不远,甚至比她原来预想的还要好。
莫掌柜在旁笑着恭维:“托小姐的福,开店这一个月收益颇丰。”
贺兰君浅浅一笑,“是大家共同努力,才有这结果。莫掌柜。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四处打点,辛苦了。”
默掌柜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有人高声呼喊的声音。
贺兰君被这声音惊动,眼神转向外面。莫掌柜忙起身,“小姐请安心看账本,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莫三娘出了隔间,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
店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在那撒泼。两个跑堂的在拦着他们,喧哗吵闹之声正是他们发出的。
两人一男一女,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是清灰色的粗布衣裳。
这男子莫掌柜认识,叫汪三,是街上的混混,二十多岁,有手有脚的年轻人,没有个正经营生,成日在街上晃荡,专做些偷鸡摸狗,放高利贷的事。
女人是个穿街入户,卖些零碎玩意儿的小贩,人称倩娘。
这两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了?掌柜眉头一皱,居高临下的大喝一声:“吵什么呢?”
楼下四人一时都被唬住,安静下来。两个跑堂的拦在楼梯口,忙向上面告状:“掌柜的,他们就是闹事的,一进来就说要找东家和掌柜的,还要上二楼,我跟他们说,二楼男的不能上去,他们也不听,就跟我们吵起来了。”
汪三一听,梗着脖子大叫起来:“说谁闹事儿呢?我们买了破烂货,当了冤大头,还不许我们来你们店里讲理是吧?”
“老子是最讲理的人,把你们掌柜的和东家都给我叫出来,咱今天就好好理论理论,你们这店大欺客,挣黑心银子的事儿。”
倩娘也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摊开给众人看,哭号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小侄女儿从你们店买的这块手帕,一块儿破布竟然能要一两银子?挣钱不能昧着良心挣啊!”
莫掌柜已经下了楼梯,只略扫了一眼那块手帕,就知道不是店里的东西,那块帕子不仅刺绣粗糙,连布料都是稀松平常的料子,在小摊上十几文就可以买到一条。
这两人必是来闹事无疑。
第24章 巧设计主人美名扬
莫掌柜走近了些,想把那块手帕拿过来仔细看看,倩娘见状却缩回了手,把手帕又揣了回去,不想把它交出来。
莫掌柜收回了手,心下已了然,质问道:“你说这帕子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如何证明?是何时买的?又是谁来买的呢?怎么没见你侄女儿的人?我们好当面对质。”
倩娘被她这连环的质问一时问住了,懵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她一个小孩子,买东西被人骗了,都不敢上门讨公道,我这是看不过眼,才替她来讨个公道的。”
汪三帮腔道:“对,我也是在街上听到倩娘这么说,看不过眼,才跟她一块来,帮她撑个腰。”
莫掌柜不被他们的说辞所撼动,依旧质问到:“既然买东西的人不在,买东西的日子,你们也不知道,如何就能肯定这块手帕是从我们店里买的?要我说,这就是你们随便从外面买的,反过来诬陷我们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要到衙门告你们去了!”
倩娘一时被唬住,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秀香楼的老板只给了她五钱银子来闹事儿,真要是进了衙门,可是一点也不划算呀。
汪三却浑然不怕,他是个混不吝的,以前在街上混的时候偷鸡摸狗,衙门进了好多次,那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
把这满园春搅乱了,进去几天,秀香楼的老板就给他几两银子,出来又能吃香的喝辣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汪三歪着头,粗声粗气,不客气地道:“莫掌柜的,您这是吓唬谁呢?进衙门那我可比你比你熟。走,咱这就去衙门去。”
说着往门外高声喊道:“大伙都来评评理,我们在满园春买了东西,店家不公道,掌柜的还要送我们去衙门。还有没有王法了?”
倩娘见他只是向外嚷嚷,并未真的往衙门去,心下定了定,也掏出手帕,冲着门外展开。哭嚎起来:“大伙儿看看,我们从这买的这手帕,就这样竟然要一两银子,赚黑心银子,就坑我们小老百姓啊。”
两个跑堂的忙上前围着他们,指着鼻子怒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这根本就不是从我们店里买的。”
四人的吵闹声音吸引了不少门外的人驻足观看,甚至有看热闹的,已经进了店里,围了一圈人。
莫掌柜眼见没有震慑住二人,事态发展的如此迅猛,大喝一声:“别吵了,既然大家伙都在,就请大家来评评理。”
“倩娘,你把你的手帕拿出来。”说着莫掌柜又从货架上拿出一块店里的手帕,摊开,对着众人展示。
“我莫三娘开店多年,讲的就是一个诚信,公正。我们店里的手帕全都是用上好的料子,绣娘们精心绣制出来的。今日却有人拿一块不知道在街边哪儿买的帕子,来我们店里闹事儿,非说是在我们这买的,大家伙说我们冤不冤呀?”
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扫过两块差距明显的手帕。有人点点头附和道:“是不一样哈。”
汪三眼珠一转,诬陷的话就脱口而出:“你们店里放的自然是好的,给有钱人家送的也是好的,只坑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就用这种东西糊弄我们。我真是替倩娘的侄女叫屈啊。”
倩娘见状也扯着手帕,向众人展示,假惺惺地哭道:“小孩子不懂事,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这么个东西,真是店大欺客,我们没有申冤之处啊。”
围观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啊,这家店竟是这样对待顾客的?”
“看来没钱还是不能来买,要不然只能买到个破烂货。”
“那个无赖的话,你也能信?再看看吧。”
汪三满意的看着局势混乱起来。
“你确定你手里的这块手帕是从满园春买的吗?”忽然一道声音从二楼传来。
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楼下所有人的注意,大家噤了声,抬头,往二楼看去,只见贺兰君站在栏杆后,正俯视楼下众人。
倩娘没反应过来,汪三率先发问,冲着楼上道:“你是谁呀?”
莫掌柜冷声道:“汪三,别到哪都乱叫,好好睁大你的眼睛认认,那是我们东家。”
汪三心下有些诧异,没想到满园春的主人竟然是位标志貌美的年轻小姐。
莫掌柜见倩娘仍旧愣在那儿,提醒道:“我们东家问你,你的手帕确定是在我们店里买的吗?”
倩娘才仿佛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说:“就是在这买的,我可以确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兰君点了点头,才不紧不慢疑惑地说道:“这就怪了,我们店里的手帕用的都是我们贺氏绸缎庄的料子,一两银子的手帕用的是轻烟锦,五钱银子的手帕用的是浮光缎,可是你这手帕用的却是丝光棉,并不是我们店里售卖的布料。”
“据我所知,安宁县只有前街的罗氏布庄有卖这种布料,不知如果我们去查她们的售卖记录,能不能查到是哪家绣庄买了这些布料回去呢?”
此言一出,人群外围等着看热闹的芳香楼老板瞬间变了脸色,笑不出来了。他没想到贺兰君竟然对安宁县的布料市场这么了解。
贺兰君不仅对自家绸缎装的布料了如指掌,年初的时候对整个安宁县大大小小的布装都做了调查,此时面对上门挑事儿的就格外从容。
倩娘偷偷瞄了几眼芳香楼老板的脸色,也没得到什么示意,脸色变了又变,说不出话来。
汪三仍旧嘴硬道:“说不定是你们从其它绣坊买了,以次充好卖给她呢?”
贺兰君看了他一眼,凉凉地问:“你又是谁?”
汪三道:“在下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人。看不下去别人被你们这黑心商家欺负。”
人群里有人发出“切”的声音,有人起哄道:“汪三,前天你偷陈老板的鸡,给人送回去了吗?”
人群中发出阵阵哄笑,汪三也混不在意。
贺兰君当下就明白这人应该是个泼皮无赖,多说无益。她对着莫掌柜道:“麻烦莫掌柜拿两块手帕来。”
莫掌柜又从柜台上拿出了一块手帕,把两块帕子都摊开来。
贺兰君道:“我们店里的手帕,和这位姑娘手上的手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家店出来的。除了布料和刺绣的精细程度,还有一点,诸位可以仔细观察手帕的右下角。”
众人定睛一看,那两块手帕的右下角都绣着一只小猫,刺绣虽然小,但猫儿绣的活灵活现。
贺兰君解释道:“我们店里的手帕,无论帕子上绣的是什么,都会在角落处秀上一只小猫。这猫的刺绣工艺是我们的绣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安宁县除了我们满园春,没有其它的绣坊,可以绣出这样的绣样。”
“你那块手帕上应该是没有的吧?”
大家再看倩娘的那块手帕,果然除了了那个粗糙的刺绣外,手帕上空无一物。
倩娘心虚的把手帕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勉强笑道:“兴许是小丫头记错了,可能是在别的绣坊买的,回头我就说她去。”
引来围观众人一片嘘声。
汪三双手向外挥动,做撵人状,道:“有什么好嘘的,都散了,散了,记错了,记错了。”
两人灰溜溜的准备向外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贺小姐的声音,两个跑堂的忙站到他们俩面前,把他们的退路给挡住。
俩人不得不转身,低头不说话了。
“刚才你口口声声说,确定是在我们店里买的,我还当是哪家店在外面冒着我们满园春的名号招摇撞骗,要是这样,你们受的损失就该去衙门告上一状,也好还我们一个清白。”
贺兰君轻扶栏杆,正色道。两人闹了一通,也该受些警告。
两人忙说不用,灰溜溜地逃出人群。
贺兰君又对着楼下还没散去的人群道:“满园春开店一月以来,承蒙各位父老乡亲照顾,才能生意红火。店里的东西虽然比起其它家的要贵上些许,但这全是绣娘们一针一线,呕心沥血,潜心钻研数月新技法才绣出来的。”
“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有些商家不想着提高自家东西的品质,只想着搞垮对家,怎么能让顾客满意呢?”
围观群众开始叫好,芳香园的老板见计划落败,脸色更加灰暗了。
眼见局势好转,贺兰君顺势提出自己刚定好的计划:“各位家中若是有精于刺绣的人,可以到我们满园春报名,通过筛选的,自有我们店里来教习绘画和刺绣,薪酬丰厚,欢迎报名。”
如今店里只有十名绣娘,做些小的绣件倒还可以,可若是做大的绣件,人数就远远不*够用的,再招一批绣娘,提早培养,才能跟上后续店里的需求。
这话一出底下就炸了锅了,大家开始讨论起这满园春的绣娘,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有人惋惜自家没有一个人精通刺绣的,还有人一听完这个消息就准备回家,让家里的女人们都来报名试试。
贺家小姐要招绣娘的消息,就这样又一次传遍了安宁县。
第25章 遇乞巧众人邀乞巧
韩昭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三手消息了。
贺小姐查账当日,莺儿也在店内,恰好在一楼目睹了贺小姐在二楼智斗两个闹事儿的人,成功挽回满园春信誉的全过程。
她回头就找在后面绣房的晓月,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给她演示了一遍前面发生的事情,其余的绣娘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王大娘回家按照惯例先来韩昭家找钱小舟,也没忘将这一天发生的大事儿告诉儿子。
她说的兴高采烈,激动万分,仿佛自己就在现场,钱小舟和韩昭也听得认真。
经过莺儿和王大娘的演绎,贺小姐的形象越发的伟岸:面对来闹事的泼皮无赖,她镇定自若,有备无患,在楼上轻轻一挥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
若是太史公在世,要写一卷奇商传,那么贺小姐必能在其中占得几页。
钱小舟听完她娘的描述,啧舌道:“贺家小姐还真是厉害呀。”
王大娘一仰头,满脸的骄傲之色,“那可不,我们东家智勇双全。别看她年纪小,可厉害着呢。”
韩昭在一旁笑一笑,没有出声,贺小姐的智勇她早已领略过。
王大娘说完店里的事情,尽了兴,又看了看满地的灯笼骨架,关心地问:“你们中秋节的灯笼做的怎么样了呀?还顺利吗?”
韩昭结束了手上的动作,笑道:“还在准备呢。”
钱小舟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娘显摆:“娘,这次韩昭哥要做一个特别大、特别厉害的花灯。我也在帮忙呢。”
韩昭给他看过花灯的图纸,还有机关的设计。他是第一次知道花灯竟然还能做成这个样子,只是他现在技艺尚浅,只能帮忙劈劈竹片,扎扎骨架这样子。
王大娘被勾起了好奇心,问:“什么厉害的花灯呀?什么样子的?”
钱小舟刚想张嘴,韩昭瞥了他一眼,打断了,笑着对王大娘说:“大娘,我们还没有做好呢,现在还在打磨阶段呢,等做好了你就能看到了。”
王大娘于是就不再问了。
钱小舟也老实闭了嘴,他是个聪明孩子,韩昭那一眼就是告诉他,中秋节的灯笼在八月十五之前都需要保密。
满园春招绣娘的计划在缓步进行,所以韩昭的绘画课上依旧只有那十位绣娘和贺小姐。
贺兰君看着在前面讲课的韩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瘦了。她暗暗地想。这一两个月来,韩昭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瘦了一圈。
但精神头倒挺不错,讲课的时候依旧是神采奕奕。
上午的课程结束,回院子换衣服的时候,韩昭随口聊起前几天听到的传闻:“听说贺小姐的店里,前几日有闹事的过来。”
贺兰君脚步不停,点点头,道:“确有此事。”顿了一下,扭头问她:“是王大娘告诉你的?”
不然以她最近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花灯的劲头,怎么可能有功夫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韩昭眨眨眼,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的确是王大娘告诉我的。听闻小姐智勇双全,甚至未雨绸缪,店里的每块绣件上都有专门的防伪绣样,我甚是可惜,当日没有一睹小姐的风采呀。”
贺小姐挑了挑眉,对韩昭的恭维之词不置可否,停了脚步,盯着韩昭的眼睛,笑了笑,“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这防伪绣样的灵感还是来自小贺老师你呢?”
“我?”韩昭脚步一顿,疑惑地问。
“对呀,小贺老师画画的时候,不也总是在自己的画上做一些特殊标记吗?所以我才想着在我们满园春出来的绣件上都绣上相同的小绣样,一来防止别人作假,二来也作为我们的一个标志。”贺兰君解释道。
韩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课上的那几幅画,她画的时候,本也没想着需要做什么防伪,只是从小习惯使然。让贺小姐学了去,倒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又笑道:“这是小姐聪慧,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在下可不敢贪这个功劳呀。”
贺兰君也不跟她推辞来推辞去,只笑一笑,又接着往前走。
待韩昭跟上后又问她:“中秋花灯赛的花灯,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又瞥了一眼她消瘦的脸庞,心里想着,这一两个月应该是很累,要不然人怎么都瘦了。
韩昭却一脸轻松,道:“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工艺有些繁杂,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做好。”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眼睛亮晶晶的,贺兰君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不自觉笑了出来,“行,那我就等八月十五的时候,一睹你的花灯风采。”
“一定不负小姐所望。”
*
七月流火,转眼,夏天也将要过去。结束今日的教课后,韩昭照例收拾起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将它们一一归位。
下面的绣娘们也没有离开,有几个离开了座位来到韩昭旁边。韩昭余光扫到,停下了动作,以为她们是课上还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声音轻柔的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为首的郑晓月摇了摇头,蹲下来,双手放在案桌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过几天就是乞巧节,我们想请小贺老师一块儿到满园春过节去,老师有空吗?”
除了每五日一次的绘画教学,她们从未在其她地方见到过小贺老师,且小贺老师又和贺小姐同姓,她们只当韩昭是贺家亲戚,平日不曾出门。
因为韩昭平时的绘画教学深受大家的喜爱,所以绣娘们都想请小贺老师来和她们一块过乞巧节。
韩昭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受到这样的邀请。
她虽然没有过过乞巧节,也知道在节日当天,女孩子们会在院中供奉瓜果,对月乞巧。
郑晓月是好意,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只能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那天还有事,不能和你们一块过节了,你们玩得开心啊。”
“啊!这样啊。”郑晓月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她很喜欢这位教画画的小贺老师。被婉拒之后难**露出失望的情绪。
围过来的其余几个女孩子却不死心。一个个都眨巴着期待的眼神,脆生生地或者糯乎乎地喊着:
“贺老师,你就和我们一块去呗。”
“贺老师,我们晚上用不了多长时辰的。”
“贺老师要是去的话,我们会非常开心的。”
一群女孩子在前面叽叽喳喳的,把爱看热闹的莺儿也吸引过来了。
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后,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加入了进去,冲着韩昭狭促一笑,道:“小贺老师也一块儿去呗,我们晚上可热闹呢,小姐也在呢。”
韩昭无奈的瞟了她一眼,净添乱!
贺兰君含笑,在课室的后面看着前面的闹剧。直到被围在中心的韩昭露出无奈又有一些苦恼的表情,才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走过来,也加入劝说的队伍,“小贺老师要是有空的话一块去吧,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声音含笑,十分温柔。
韩昭看到贺兰君出现,仿佛看到救兵一般,在听清了她的话后,脸上又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莺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请你,你不去,小姐的面子,你不能不给吧?”
语气说不是威胁还是调侃,惹来贺小姐轻轻一瞪,莺儿立刻缩到晓月背后偷偷笑起来。
盛情难却,而且贺小姐也提出了邀请,韩昭想了一下,花灯最难的关卡也已经解决,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点点头,道:“行,大家一块过乞巧节。”
郑晓月和几个女孩子都高兴起来,围着韩昭又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乞巧当日要做什么样的巧果,吃什么馅的乞巧饭,供什么样的水果。
韩昭对这些习俗只略知一二,听的头大,求救的看向贺小姐,贺兰君看她满脸囧色,就差把“救救我”三个字刻在脸上了,不由失笑。
等了一会儿,才对韩昭周围的女孩子们说道:“过几日才是乞巧节,小贺老师又跑不了,你们也不用急于一时,让她休息休息吧。”
围着的女孩子们才不好意思又兴奋地散去。
终于清静下来,韩昭松了一口气,向贺兰君投去感激的目光,又想到刚刚她也乐意邀请自己和大家一块过乞巧节,挑了挑眉毛,问道:“贺小姐现在不防着我了?”
毕竟刚教大家画画的时候,靠的近一些都会被贺小姐死死盯住呢。
贺兰君垂眸,见她脸上翻旧账的揶揄之色,心中暗想:此一时彼一时,这几个月的相处,你的为人我也放心了。
嘴上却笑道:“不用我烦,你都自顾不暇了吧。这一两个月见你一次比上一次消瘦。做花灯再怎么拼命,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与贺小姐斗嘴,韩昭可以有来有回,这真挚的关心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这不是怕做不好,拿不到第一,辜负了小姐的期望吗?”
贺兰君也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韩昭参加花灯比赛那么拼命是为了她呢?
这人怎么刚觉得她让人放心,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贺兰君稳住脸上的表情,正色道:“听说乞巧节那日在月前虔诚许愿就可以愿望成真,到时你就许花灯大赛拿到第一,神仙听到你那么努力又虔诚,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对这个传说,韩昭一笑而过,见贺兰君脸上的神情认真,心中倒真的有些期待起乞巧节那一天的到来。
第26章 同拜月祈愿得所愿
乞巧节当日恰好是教习绘画的日子。
上午结束课程,绣娘们就赶回满园春,开始准备乞巧节要用到的物品。
莫掌柜从街上买来新鲜的当季水果,瓜子干果。绣娘们在厨房里做乞巧果和乞巧饭。
因为满园春提供中午的一顿饭,所以厨房里米面粮油,一应厨房用品都是齐全的。
绣娘里的嫂子大娘们也都是手脚勤快,在家掌勺之人。做起吃食来也利索干净。
和面、调馅、压模、包饺子,炸巧果,几个人有条不紊的,一下午就做出了许多形状可爱的乞巧果和不同馅料的乞巧饭。
乞巧果和其它果子点心的用料差不多,只是形状会有一些差异,而乞巧饭其实就是饺子,只是在饺子里会包上铜钱,红枣或者银针等,吃到不同物品的饺子就代表不同的祝福。
年轻的小姑娘们则忙着抓蜘蛛,关在盒子里,等着第二天蜘蛛结网,则寓意得巧。
对女孩子们来说,这一日算得上是极其隆重的节日,因此都梳妆打扮起来,换上新衣。
莺儿给韩昭做妆发的时候,也不再是往日简单的发型。露出前额,把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地归拢到头上。
不仅发型繁复了起来,头上左右还各插了一只蝴蝶发簪。最后眉心还贴上了红色的花钿。
韩昭看着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再看今天换的这一身红裙,暗暗想到这也太隆重了吧。开玩笑地跟莺儿说到:“这打扮的好像我要嫁人了似的。”
莺儿跟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也逐渐熟悉了她的脾气秉性。知道她性格和善,有时爱开些玩笑话。也不在意,笑了笑,解释道:“乞巧节大家都会打扮的,难得的日子还是要打扮的靓一点好看。”
韩昭听了就随她折腾去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因着晚上还得穿这身衣裳去满园春,她索性就窝在画室,接着画些绣样。
虽然绣娘们现在的画技已经有明显的进步了,但是有些复杂的绣样还是需要她来画,店里那幅屏风的绣件一开始就是她画的,郑晓月和其余几个绣娘一块绣出来的。
沉浸在画画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她松动松动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莺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请她一块出门,前往满园春。
到了店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满园春门口挂着两只灯笼,还未关门。
韩昭跟着莺儿一块进了店里,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莫掌柜见莺儿来了,立刻停下手中的算盘,迎上来笑吟吟地说道:“就等你们了。”又看向韩昭问,“想必这位就是她们说的小贺老师,真是风采过人,绣娘们念叨你一下午了。”
莫掌柜这夸奖的话,倒也不算假意恭维。两人一进门,她就注意到莺儿旁边一袭红裙的韩昭,颇有气度。
莺儿不乐意了,“这一下午就没有人念叨我的吗?啊,好令人伤心啊。”说着捂住胸口,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莫掌柜被她的做作动作逗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怎么没有人念叨你,月丫头说,你吃饺子喜欢青瓜馅的,特意包了许多青瓜馅的饺子,留给你呢。”
莺儿立刻开心起来,一脸得意的表情,哼了一声,道:“算我没有白疼她。”又问莫掌柜,“她现在在哪呢?”
莫掌柜往后院的方向一指,说:“她们都在院子里呢。”
莺儿立刻跑向院子里,像一只快乐小狗,也不管韩昭了。
莫掌柜是个周到的,笑着对被落下的韩昭说:“小贺老师一块走吧。”
韩昭点点头跟着莫掌柜一块到了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摆了一排排供奉的瓜果点心。玛瑙似的葡萄和圆滚滚的大枣垒成了宝塔状,中间还放了个圆滚滚的大西瓜,前面一排是制成许多不同模样的巧果。
绣娘们站在院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韩昭的目光搜寻了一圈,发现贺小姐坐在院中古槐下的石凳上,旁边是莺儿和郑晓月,两人正摆弄手里的一个盒子,盒子里是晓月今日下午刚捉到的蜘蛛。
贺小姐托着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在幼稚地斗嘴。
莫掌柜拍了拍手,扬起笑脸,“姐妹们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拜月了。”
贺小姐待她们和气,不是那种摆架的人,她今日也就不拘身份,随意了些。
其余的绣娘见韩昭来了,忙热情的围上来打招呼。韩昭一一笑着回应。
贺小姐她们三个人也走过来,晓月显然是高兴的,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只来得及打了一个招呼,因为祭拜就要开始。
众人在摆满供品的案桌前站好,因着大家都以为韩昭是贺小姐的哪门亲戚,自然就把她排在贺小姐的旁边。
于是就以贺小姐为中心,左手边是韩昭,右手边是莺儿,晓月则站在韩昭的旁边,莫掌柜站在最右边,其余的人在后面分成两排站好。
莫掌柜给每人分了三炷香,大家举起香默默地低头许愿。院子中安静的只能听见蟋蟀的鸣叫,风吹过,撩起阵阵轻烟。
因为贺小姐之前说过,乞巧节这日许愿格外灵验。无论信与不信,在此情此景下,韩昭也开始虔诚地许愿。
她把三炷香抵在额前,闭上眼默默的念道:“仙女在上,请保佑我花灯大赛能夺得魁首,顺利去到京城。”余下的她也不敢再贪心多要了。
睁开眼,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贺小姐和其她人都还在闭眼许愿,倒显得自己这个愿望过于简单。
一年一次的机会,得好好利用,不能浪费。想了一下,她又闭上眼,把香聚在额前,又许了一个愿:“希望贺小姐得成所愿,也希望大家能平安顺遂。”
院中的这群女子勤劳善良,用双手谋划自己的生活,她们值得一个美好的祝愿。
贺兰君也在心内默默地数着自己的愿望:第一,希望满园春的生意能继续红红火火,多开几间铺子;第二,希望父母、亲朋好友身体康健、平平安安;第三……
想到第三个愿望,即使只是在心中默念,贺小姐也卡顿了一下。
传说乞巧节许愿最灵验的,其实是姻缘。
想要一个好夫婿这样的话,即使是对亲密的闺中密友说也是会感到害羞的,这话就可以留到七夕,对着织女娘娘许愿,许一个美满的姻缘。
贺小姐这第三个愿望也正是关于姻缘的。可刚想到姻缘这两个字,脑海中就蹦出一张熟悉的脸。
贺兰君索性睁开了眼,眼眸轻传,目光落在了左手边的人脸上。
灯火下,韩昭一袭红裙,熠熠生辉。她恰好睁开眼,似有所察似的转过头,恰好对上贺小姐望过来的眼神。
看贺兰君神色复杂,韩昭疑惑的歪了一下头,以眼神询问。
贺兰君如被烫到一般忙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把香插在香炉里。
韩昭立在原地想了一下,也没想明白。又思忖自己近期也没有说错话惹到贺小姐,所以放了心,跟着把香也插在香炉里。
余下众人拜完许了愿之后,也纷纷把香插在香炉。
之后众人开始举行其它的仪式,因为韩昭平时不握针线,也没有乞巧的心思,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对月穿针,绣娘们平时穿针引线练就一双巧手,即使是在暗淡的月色下也能轻巧的将丝线穿过针眼。
第一个将线穿过针眼的自然是晓月,寓意乞巧成功。
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庆祝动作,但脸上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没有动手的韩昭,有心想让她也一起参与进来,从石桌子上拿了一根针和线,满脸期待的看着韩昭,“小贺老师你也穿一根吧,是个好寓意呢。”
被现场的氛围感染,韩昭也有些手痒,接过针和线,就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努力想把丝线穿过芝麻大点的针眼。
其实她也不是不沾针线,平日里,衣服鞋袜的缝缝补补也不能总找王大娘,她的针线功夫在白日凑合凑合也是能用的。
只是,现在光线微弱,用的又是极细的绣花针。那柔软的线头次次抵着坚硬的针眼,却屡次过而不入。
莺儿看着她这笨拙的样子,笑得无情而放肆。
贺小姐摇了摇头,笑的温柔,道:“穿不过也不妨事。你又不用靠此谋生。”
韩昭摸了摸鼻子,也不再为难自己,晓月乖乖的把针和线又放回了原处。
活动的最后一项就是吃乞巧饭。莫掌柜高声道:“姐妹们,这一轮的饺子可是有料的,每人一粒,就看谁能吃到,得了这个巧。”
又提醒道:“有两枚饺子里是各放了一根银针,大家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可不能一口吞了。”
吃到银针也是得巧,寓意着织女娘娘许你一双巧手,这对于绣娘们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诱惑,大家纷纷夹起碗中的饺子,放入口中小心的咬下一口。
“欸!我得了!”绣娘中的一个婶子惊喜地叫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探头,去看她碗中饺子露出的银针,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也得了。”晓月将饺子中的银针抽出,笑着给大家展示。
一时又有王大娘和另外一个丫头各吃到一枚铜钱,寓意着来年有钱,王大娘自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眼见着两枚银针都花落有主,韩昭这才放心的咬开自己的饺子。银针要是落在她的碗里,岂不是明珠蒙尘,浪费了功夫。
半个饺子的汁水进入口腔,嗯?怎么有点甜?韩昭疑惑的皱起眉头,乞巧节的饺子是甜口的?
第27章 甜滋滋喜尝乞巧饭
“这饺子是枣子馅的?”韩昭看着碗中被咬下半个的枣子,疑惑地问出声来。
“哎呦!”莫掌柜笑出了声,忙解释道:“小贺老师怕是不知道,这枣也是一种巧,吃到枣。就寓意着早日觅得佳婿,成就美满姻缘呢。”
韩昭一听完,顿时觉得嘴里的这口饺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莺儿扑哧一声乐出了声,“觅得佳婿?哈哈哈哈哈。”她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觅得佳婿?
又幸灾乐祸般调侃道:“织女娘娘的愿灵的很,明年说不定你就能寻到良人,步入洞房。”
韩昭无奈地看了一眼她,默默的把嘴里的饺子嚼碎咽下。她家小姐都管不了她,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郑晓月很为小贺老师的这个巧高兴。小贺老师温柔有才华,合该得到一些美好的祝愿。
只是莺儿笑的奇怪,小贺老师又一脸无奈的表情,她不明所以,就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贺小姐,只是贺小姐也表情古怪,她忍不住问道:“小姐吃到巧了吗?”
贺小姐嘴里含着半口枣子馅的饺子,心内回答:巧倒是吃到了,只不过……
细细嚼碎嘴里的这半颗枣,咽下之后,贺兰君才开口道:“我也吃到枣了。”
“了不得了!”莫掌柜拍手乐道,“双喜临门!两位小姐风华绝代,肯定都能取得美满的姻缘。”
韩昭也跟着一块笑起来,虽然她对自己的姻缘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若是贺小姐能觅得佳婿,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看向旁边的贺小姐,想她未来的良人会是什么样?
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贺小姐。
贺兰君佯装镇静的把剩下的半颗饺子也吃了下去。
莺儿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那么一圈,故意凑上来模糊的说道:“织女娘娘说,你们俩会姻缘美满哦。”
这话在众人听来只是和莫掌柜方才的话同样的意思,只有贺小姐听懂了自家丫鬟的言外之意,颇有一丝心思被打破的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莺儿早笑嘻嘻地躲到了晓月的背后。
又故意嘟着嘴,跟晓月抱怨起来:“你们都得了巧,只有我是吃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饺子。”
晓月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塞到她手里,情真意切地安慰道:“我把这个送给你,你别伤心了。”
莺儿一看,手里被塞了一个香囊,晓月的刺绣向来是店里顶好的一个,又是用心做了的,自然是极好。
莺儿当下就乐的“哇”了一声,也不装了,高喊着:“晓月,咱俩天下第一好。”挽着晓月的胳膊高高兴兴的去吃水果和巧果去了。
韩昭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嬉戏的小姐妹,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若是当日巨变没有发生,自己此时的性子,是不是会像她们一样天真烂漫?
世事易变,到底难以预料。想到逝去的父母,韩昭垂下眼眸,心绪未免就有些低沉。
贺兰君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韩昭,莫名觉得她周身有些落寞的意味,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想了想,从石桌子上端了一个小碟,递到她面前,开口问道:“吃水果吗?”
情绪被打断,韩昭抬眸,见是贺小姐,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捡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笑道:“吃完红枣吃青枣,这青枣也很甜呀。”
贺兰君这才发现端来的碟子里竟然放的也是枣。她咬了咬嘴唇,今天怎么就跟枣过不去了?
恰好有其她绣娘和莫掌柜拉着她们去喝果酒,才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
果酒是莫掌柜自己酿的青梅酒,入口香甜柔和,众人都分着尝了些。
莺儿因为从来没有喝过酒,第一次喝到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忍不住多要了几碗。
她是贺小姐身边的丫鬟,平日里又跟着莫掌柜学东西,性子也讨喜,大家自然也不拘着她什么,等几碗果酒下肚之后,果然就有了一些醉意。
等贺小姐要走的时候,莺儿虽然晕乎乎的,但也知道跟着爬上了马车。因为韩昭要回去换衣服,三人走的就比其她人早了些。
马车哒哒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三人静默无语。
贺小姐思绪纷纷,韩昭靠着车壁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莺儿一副呆滞的样子,望着空中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又低下头,目光落在韩昭的红色裙子上,伸出手扯了一下裙摆,直愣愣地问道:“红裙子?你是新娘子吗?”
韩昭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醉鬼的问题。
莺儿又自问自答:“新娘子穿的就是红裙子,你就是新娘子。”
韩昭被她的话搞得哭笑不得,又没法跟一个酒鬼计较。
谁知莺儿变本加利,脸直接伸到她面前,舌头都捋不直,还要坚持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韩昭默默的转了下脸,求救的目光看向贺小姐。
贺兰君也不知道莺儿的酒量那么差,喝完酒竟然是这副德行,无奈地拉住她的胳膊,劝道:“莺儿,别闹了,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醉鬼自然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觉察到有人在拉自己,莺儿反而赖住不动了,贴着韩昭,坚持不懈地问:“新娘子,你是要嫁给谁啊?”
一副仿佛问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
韩昭没了办法,随口哄道:“嫁给你们小姐,行吧?”
莺儿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含糊道:“嫁给我们小姐好。”
又重复了几句,“嫁给我们小姐好,小姐好……”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贴着马车壁睡过去了。
剩下清醒着的两个人,两两对望。
韩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合时宜。扯着嘴角,冲着贺小姐笑了笑,心虚道:“我哄她呢。”
贺兰君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平静地说:“我知道。”
她伸过手把莺儿扶正,靠着自己。
韩昭松了一口气,又感觉气氛有些怪,又因为莺儿这一通胡闹,那点儿消沉的心绪也彻底没了。
下了马车,她帮忙把莺儿放到屋里,快速的换完衣服,就趁着夜色告辞离开了。
贺兰君望着沉睡的丫鬟,头疼地想,明日是该要好好管一管她这张嘴了。
翌日,莺儿醒来果然觉得头疼,等晓月走了,她才艰难地爬起来去小姐房里。
贺兰君早已吃完早饭,桌子上给她留了碗醒酒汤。
莺儿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觑坐在榻上静静看书的小姐。
几口汤下肚,昨日的记忆也模模糊糊地回笼。莺儿依稀记得自己说些嫁呀,小姐呀之类的字眼,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莫不是喝醉多嘴,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吧?
慢慢挨到小姐身边,莺儿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贺兰君翻过一页书,余光里早已扫到蹭过来的莺儿,平静地问道:“酒醒了?”
莺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小姐特意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顿时懊悔起来昨日多喝了几杯,“小姐,我以后一定不喝这么多酒了。”
贺兰君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莺儿一会儿,才道:“酒不可多喝,话也同样,不可多说。你有心,她未必有意,有些话说出来,未免不合时宜。”
莺儿连连保证以后不再胡言乱语。又反应过来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一个穷灯匠,小姐多看她一眼,她都得感恩戴德吧,怎么还有她挑上的时候了?”
莺儿觉得她家小姐千般好万般好,配韩昭简直太绰绰有余了,从未想过还有韩昭不领情这种选择。
贺兰君轻笑出声,“谁教你有这样的想法,人与人的情谊若是这么简单,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怨偶?”顿了会儿,才道,“总之,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贺兰君自忖在做生意上,她可以果断决绝,眼光独到,可在这姻缘情谊上,却有些水中望月,镜中观花,琢磨不透,看不清。
韩昭对待她的种种行径,细细想来,虽然有些逾矩,却似乎并没有特殊的情谊。
少女怀春,她不知道这情从何而起。
身陷此山,她看不清全貌。
此时外人的起哄,只会更搅乱一池春水。还是让风平浪静,静待佳音吧。
莺儿似懂非懂,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此后果然收敛了,不再提。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日,就到了中元节的日子。
此地有为故去亲人燃放莲灯的习俗,中元节前日傍晚,就会陆陆续续有人聚到城门旁的永清渠,点上盏写着故去亲人名讳的莲灯,放入河里,随水流去,以寄托哀思。
贺兰君每年都要陪着莺儿去,今年还多了一个人——郑晓月。
莲灯是下午就买好的,出了满园春不远就是韩记灯铺,韩昭依旧不在,莺儿买了三盏灯就回了店里,和晓月两人借了莫掌柜的笔墨,认认真真地写上先人的名讳。
等太阳快落到树林里时,贺兰君带着两人,坐着马车往城门方向去了。
第28章 伤心人莲灯祭亡魂
莺儿是五岁的时候来到贺府的,她三岁时父*母去世,此后就跟着舅舅家过活。
舅舅家本就有三个孩子需要拉扯,再添一张只进不出的嘴,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怨言。
在听到牙婆帮大户人家招小丫鬟的消息后,夫妻俩商议一番,舅舅就领着莺儿跟着牙婆到了贺府。
其实一般人家采买丫鬟的时候,不会挑年纪特别小的。
年纪小,很多活干不明白,还不知道谁照顾谁。最起码得十一二岁那样,这时候,好教规矩,手脚也利索些,能多做些活。
但是因着贺府就贺兰君一个孩子,沈夫人想着从外面买个年纪差不多的,给孩子做个伴,才找了牙婆来特意嘱托一番。
莺儿跟着舅舅到贺府的时候全然不知自己是去干什么的。只知道那天早上舅母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梳了整齐的辫子,舅舅领着她跟着一个陌生的婆婆走了很远的路,进了一所很大的院子里。
沈夫人很满意这个睁着大眼睛的小丫头。
舅舅从牙婆手里接过八两银子的时候,高兴得眼角的褶子又堆了几层,两眼忍不住放光。
等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安静站在院子里的莺儿,想到这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一时惭愧忽然涌上心头。
他不敢看莺儿那双懵懂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以后,你就跟着老爷夫人过好日子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莺儿就以八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贺府。这是她长大之后才明白的。
明白之后,她其实也没有恨舅舅,三岁小娃养了两年,他们也尽了情分。而且,贺府真的未曾亏待她。
刚进府时,她年岁小,且夫人买她只是想给小姐做个伴,没有什么活需要她去做。
见着贺兰君,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脆生生地喊“小姐”,老爷就给她起名叫“莺儿”。
等到贺老爷的铺子越开越多,家里的仆人也越来越多。莺儿只用负责小姐房里的事情,那些粗重的活自有其余的家仆来干。
又因为她自小父母双亡,沈夫人也格外心疼些。等到贺兰君逐渐大了,明了事理习俗之后,每年都陪着她去放莲灯祭奠父母。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过上舅舅口中说的好日子。
马车行驶在昏黄的道路上,夕阳已经彻底落在了山的那边。莺儿安静地注视着手里捧着的两盏莲花灯。
第一次去河边放莲灯的时候,她忍不住哇哇地哭出声,还是小姐安慰彼时尚且年幼的她。
如今,再去放莲灯,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伤心,但不会再哇哇哭出声了。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已经完全想不起父母的样子,甚至连舅舅她也快要记不起来长什么样子了,伤心也变得淡淡的。
沉寂的马车里,一声轻微的啜泣声忽然响起,贺兰君和莺儿都抬头去看,只见郑晓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小声道:“我有些想我娘了。”
她手里捧着的莲灯上写的正是她娘的生辰和名讳。
贺兰君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对于一个想念去世娘亲的孩子来说,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时也显得十分无力。
莺儿把自己手里的两盏灯举到晓月面前,道:“我有两盏灯,比你的还多一盏。”
“我当时哭的哇哇的,哭完我娘,还得哭我爹,眼泪流的稀里哗啦的,哭完就好了。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要靠着我肩膀哭吗?”莺儿说着,坐过去了一些,和晓月挨着坐。
晓月愣住了,被这直接又不按套路出牌的劝慰打乱了思绪,伤心的情绪一断,接着哭也哭不下去了。默默擦干眼泪坐着。
贺兰君在旁,一时无语,这种事情也是能比的吗?
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马车到了河边,三人下了车。
河边已经聚集了一些放河灯的人。平静的水面上,飘浮着数盏幽幽闪闪的莲花灯,顺着河流往下飘去。
她们又走了几步,找到块幽静的地方。
莺儿和郑晓月蹲下身去,抽出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莲灯。
载着烛火的莲灯被放入冰凉的河水中,往前一推,莲灯就随着水流向河道中心飘去,又被水流裹着,和其它的莲灯一块儿飘向下游。
莺儿虽然已经忘了父母长什么样子,但也并不妨碍她祭拜的时候跟父母聊起来。
“娘、爹,你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逢年过节我给你们烧的纸钱有没有收到?如果没有收到,一定要托梦告诉我。”
“对了,今天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好朋友晓月,她娘也先走了,如果你们碰到了的话,要照顾照顾她,一起当个好朋友。”
郑晓月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死了还要交朋友的言论倒给冲的悲伤淡了些。
莺儿的目光随着莲灯向远处飘去,忽然在河对岸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是韩公子。”
贺兰君被提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河对岸的韩昭坐在桥下石阶上,出神地望着河面。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大概率也是来祭拜亲人,难怪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贺小姐心里猜测。
跟这边两个小丫头在一处嘀嘀咕咕的祭拜相比,那边就显得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贺兰君有些不忍心,对莺儿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跨过了桥。
韩昭学做花灯的时候,第一个会做的就是莲灯,那年她九岁,才第一次正式祭拜了父母。
因为不知道京城那人有没有继续追杀,她怕暴露,连父母的名讳都不敢写,只点了两盏无名灯送入河里。
这次的中元节依旧是两盏什么都没有写的莲灯。莲灯入水,随着水波轻轻晃荡,灯芯的烛光也忽明忽暗地闪烁,韩昭望着烛火出神。
娘,爹,孩儿马上就要去参加花灯大赛了。我一定会努力拿到第一,到京城去。爹交给我的东西我有好好保管。
即使是拼尽这条性命,我也会把它交给皇上的。再等等女儿,你们的冤屈马上就可以被洗刷了。
她兀自沉浸在情绪中,没有注意到贺兰君的靠近。
贺兰君下了桥,盯着那孤单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韩昭。”
韩昭没有立即转过头,过了一会儿才仿佛听见有人喊自己。缓缓地抬眼,转头,见是贺小姐,极力露出一个笑来,只是笑容也极浅极浅。
“贺小姐。”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问道,“小姐也是来放莲灯的吗?”
贺兰君轻轻地摇了摇头,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竟涌上了些许酸涩,轻声道:“我是陪莺儿和晓月来的。”又走近了两步问,“你的莲灯放完了?”
和韩昭相识这几个月以来,她只听韩昭说过家中还有一位爷爷,没听她说过其余的亲人,想来也是和莺儿一样,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
韩昭缓缓地点了点头。贺兰君捡了块干净的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说逝去的人能收到我们给他们的莲灯吗?”韩昭望着河面上源源不断飘过来的莲灯喃喃道。
那声音轻的比起询问,更近乎自言自语。
“会的,传说中,河水可以连通阴阳两界,顺着人间的河流,这些莲灯会飘到黄泉,我们亲人的亡魂在河的彼岸就可以接收到在世之人的思念。”
贺兰君目光落在悠悠荡荡的红色莲灯上,轻声回答,语气坚定。
这个传说只是她现编的。她不知道亡魂能不能听到亲人的思念,只是不想让韩昭这么失魂落魄。
韩昭听得认真,听完眼神闪烁一下,轻轻地笑了。
她在此地生活多年,且杂七杂八的闲书看了不少,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贺小姐八成是杜撰了来安慰她。
她感怀贺小姐善意的谎言,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惆怅之情也随之疏解不少。
“我小的时候很不省心,总是惹很多事。”韩昭一副回忆过去的神色,开口道。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起从前的事情,可是今天因着贺小姐提起的莫须有的传说,她忽然很想倾诉。
“有一次我在夫子的书上胡乱画了只小猫,我爹不得不去跟夫子道歉。”
其实还送了一幅他的画,那时他已经很少送自己的画了,京城千金难求。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善后,状元郎也不得不破了自己的例。
“结果,转眼我又跟别人家的孩子打了起来,我娘就又得去拉架。”
拉完偏架后,娘亲第二日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薅了起来,让她跟着扎马步,练武功。
那时她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幸福时光,总是赖着床,哼哼唧唧不愿起。
月亮悄悄地出现在树梢,银色的月辉洒在河岸边,贺兰君静静地看着月色下韩昭陷入回忆中柔和的脸庞,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不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遥远渺茫。
说完往事,韩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贺兰君轻轻地笑起来。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不然,我都怕我要把他们给忘了。”
贺兰君心中一酸,这样的韩昭让她心疼,她安慰道:“只要心中记挂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任何事后的言语苍白又无力。想了想,她神色认真道:“以后,你若是愿意说,可以找我,我陪你一块儿来放莲灯。”
如果言语无济于事,她想,就让陪伴给予些许慰藉吧。
第29章 病慈母乱尝治疾方
中元节一过,距离中秋花灯比赛就只有一个月的时日了。
韩昭的花灯依旧还在紧锣密鼓的制作中。
钱小舟在韩昭家做了一天的工,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中秋节的花灯骨架大体已经完成,只差外层灯笼纸没有糊了。
王大娘今日没有去韩昭家找他,钱小舟疑心他娘是在外面有事绊住了,进了家门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
他紧走两步,猛地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浓郁的艾草燃烧的味道扑鼻而来。
钱小舟定睛一看,只见满屋白烟缭绕,王大娘手里拿着燃烧着的艾草,满屋子晃悠,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娘,你干什么呢?”钱小舟看着眼前的怪异现象,一脸惊诧,失声问道。
“小舟啊,”王大娘听到门口响动,转头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抽空回答了自己儿子的问题,“我烧艾,驱驱邪,你一会儿再进来。”
钱小舟不得不退回院中,王大娘烧完了堂屋,又把剩下还未烧完的艾草拎着到厨房也绕了一圈,这下整个家中都是浓郁的艾烟的味道。
“娘,怎么这个时候烧艾驱邪,中元节不是已经过了吗?”钱小舟用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动,意图驱散那过于浓重的艾草味。
中元节烧艾倒还说的过去,可是这中元节刚过去,委实有些诡异。
王大娘烧完艾,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跟儿子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日刚起床的时候,王大娘就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起先想着可能是入秋之后,天气转凉,有些秋乏。
白日上工的时候,跟绣娘们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这事儿,结果李家婶子听完一脸担忧的样子,说,“莫不是中元节的时候冲撞了什么?”
王大娘猛然想起中元节前夜,在路边给她家死鬼烧纸的时候,的确感觉到后背凉凉的。
她吓了一跳,忙问李家婶子该怎么办。
李家婶子有个婆婆是专给人看那些东西的。她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想了一想,神秘兮兮地凑到王大娘跟前,压低了声音说:“看你现在的这症状,这东西想来不大,你回家找一把艾草烧了,把整个屋里都熏一熏,说不准就把那东西给熏走了。”
王大娘半信半疑,回家来却立刻找到了端午的干艾草烧了起来。
“娘,你哪儿不舒服呀?我们去看大夫呀。”钱小舟听了半天,抓住了关键问。
有病不找大夫,在这驱鬼拜神的,怎么能有用?
王大娘一挥手,“不用,不用,已经好了。”
烧了一通艾之后,王大娘只觉得现下身上暖呼呼的,一身轻松。
看来那个东西已经被熏走了,王大娘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道:“死鬼,我们娘俩才刚要过上好日子,你在下面可千万要保佑我们。”
钱小舟看他娘仍旧生龙活虎,也就放下心来。
中元节后,几场秋雨落下,最后一丝暑热也逐渐消散。
钱小舟看着灯房里伫立着的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仍旧感到惊奇。
房中立着的花灯足有九尺高,虽然还只是用竹条捆扎而成的骨架,但仍旧可以看出来,那灯笼骨架扎的是一个人型。
韩昭这次中秋节要做的花灯,就是嫦娥奔月传说中的嫦娥仙子。
花灯大赛要想争夺魁首,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严记。严记灯铺传承多年,且财大气粗,有多个成熟工匠,要想打败他们并非易事。
但是此次花灯节的评选方式并非县衙老爷的一言堂,只要花钱到现场观看花灯的人,都可以投出自己最喜欢的那盏花灯。这样一来,只要能吸引到大多数人的注意,赢得他们的喜欢,胜算就大了很多。
而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做到极致的精巧,也可以推陈出新,搞个新鲜玩意出来,让大家眼前一亮。
严记灯铺有钱,自然可以在一盏花灯上花费千金,用成熟的工艺,娴熟的工匠打造出精巧的灯笼,如果再辅以金银装饰,再添奇珍异宝,花灯就更会添光添彩。
韩昭没钱,她的彩画灯笼就算高雅精致,在珠光宝气面前,也会显得朴素,略失光彩。
所以她要推陈出新,要出其不意,要做出一个大家都没看过的东西。
这次的嫦娥仙女花灯,精髓其实是在于灯笼里的机关。
她之前偶然从书上看到,跑江湖的手艺人会在木偶里安装机关,木偶就能自己动起来,手舞足蹈,以此引起路人围观,卖艺挣钱。
她当时心下一动,照着书上的图复刻了许多次,才把这个机关做出来。
如今这个仙女花灯的手肘和脖子处一共装了三个机关,启动机关后,花灯的胳膊和脖子可以转动。
待她把灯笼纸的颜料调好,整身糊上彩色的灯笼纸之后,就是一个飘飘欲仙的奔月仙子。
一轮圆月下,一个栩栩如生的嫦娥仙子,轻扬手臂,衣袖纷飞,她想,这定然能引起大家的目光。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韩昭在抓紧调试颜料。神仙妃子自然是彩秀辉煌,贴上去的每一块灯笼纸都要颜色饱满而透亮。
幸好她之前有娴熟的调颜料经验,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一盆盆颜料被调制出来,放在灯房的地上。韩昭小心地拿过灯笼纸,一层一层把颜色晕染上去。
王大娘下工回来,见着灯房里连块能下脚的地儿都没了,再一看房中立着的那个巨大的灯笼架子,惊叹道:“天啊,你们这做的是个什么新奇东西呀?这么高,要这么多颜料呢?”
钱小舟硬憋住脸上的得意之色,道:“娘,你不懂,等做完了给你看,绝对让你瞪大了眼睛。”
韩昭提起颜料盆里浸色好的灯笼纸,摊平,才笑了笑,说:“王大娘,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快好了。”
王大娘又扫了屋里一片狼藉一眼,心里想着这是下了大功夫了,期待道:“行,那我就等着看你们做出来的花灯。”
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自从上次熏完艾之后,她觉得身上不适感减轻了,也就没当回事儿,谁知这两天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起来。
韩爷爷在院中歇着,听见王大娘不停咳嗽,好心地问:“小舟他娘,是受凉冻着了?”
王大娘止了咳,笑道:“兴许是吧,这几天早晚是有些凉,过几天估摸着就好了。”
老爷子听完也没作声,进了堂屋,转身出来时,手里拿了几个梨,“这梨你拿回去,加红枣、枸杞一块儿煮了,吃几个,专治咳嗽。”
王大娘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回头我让小舟上街上买几个梨去。”
韩爷爷道:“客气什么,也不值几个钱,不用推来推去的,就让小舟走的时候拎着。”
说完找了个筐,放进去,也不跟她瞎客气,又跟屋里的钱小舟说了句,让他走的时候记得拿梨。
钱小舟忙说好,王大娘又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母子俩回家之后,王大娘就把梨炖上了。
秋天的梨润肺止咳,最是好用。王大娘吃了煮过的梨,感觉嗓子舒服了些,虽然还是时不时的会咳出几声。
钱小舟一脸担忧的神色,劝他娘道:“娘,我们去看大夫吧,有病不能拖着呀。”
王大娘不想去医馆,因为看病拿药都要钱,一幅方子,至少要十几文钱,如果要用到一些好药材的话,价钱就更贵了,更不用说看大夫的诊金。
他们娘俩刚挣上钱,她不想这么浪费钱,小舟娶媳妇的钱还没攒够呢,她得存着。
想到这儿,王大娘把剩下的梨汤也喝了个干净,不是很在意的对钱小舟说道:“都是些小毛病,这不已经吃梨了吗?等这几个梨吃完也就好了,你不用瞎操心。”
然而等韩老爷子送她的梨吃完了,王大娘的病也没有好,反而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满堂春又新招了几个绣娘,教导新绣娘的任务就落在了晓月和王大娘她们几个绣工好的人身上了,而且店里做一天就有一天的提成,王大娘舍不得这份工钱,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仍旧每日上工。
直到莫掌柜发现她脸色不好,劝她回家休息,并保证她本月的基本工资仍旧照常发放,王大娘才想着回家歇一歇。
钱小舟下午回家取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娘竟然在家里躺着,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满园春啊。
王大娘被钱小周的声音惊动,起了身。钱小舟疑惑地问:“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大娘撑着发晕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掌柜的看我不舒服,让我回来歇会儿。”
钱小舟一看他娘难看的脸色,瞬间变了神色,“娘,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王大娘还想拒绝,可这次钱小舟异常坚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出了门,告诉韩昭一声,借了她家的板车,回家带着他娘,径直往宝清堂去。
第30章 孝顺儿问病宝清堂
宝清堂是安宁县最大的医馆,虽然诊金相比于其他家的医馆略微高一些,但坐堂大夫胡大夫医术高超,是有目共睹的。
王大娘坐在板车上,钱小舟稳稳地拉着板车,到了宝清堂门口才停下。
停好车,他搀扶起坐在板车上的王大娘下了车,正准备踏进医馆门,从里面忽然窜出来个人,险些撞着王大娘。
钱小舟有些恼火,侧了下身子,扶住他娘的胳膊,不满地嚷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啊?”
撞人的男子一听这话也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嘿,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严二也是没想到,来医馆替他爹请个大夫也能碰到不想见到的人。
话说严记灯铺自从报名参加花灯节比赛之后,严掌柜就闭门潜心钻研,想为花灯大赛打造独一无二的花灯出来,这次中秋节的花灯就由严大带领着数名老工匠一起制作。
然而工匠们做出了一款又一款的花灯,严掌柜却始终不满意。
严大知道父亲精益求精。想稳坐安宁县花灯第一的名头,但这诸多挑剔,渐渐让他觉得父亲是在质疑自己的手艺,嫌隙渐生。
老爷子日日操劳,耗费心血,这些天就感到身体不适,家人劝他来医馆看大夫,他却两眼一瞪,怒道:
“我年轻的时候通宵做花灯,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意思是说,我老了,当不了家了吗?”
一番话指桑骂槐,让严大没了话,严二只能上门把大夫请回家。
安宁县医术最好的医馆就是宝清堂,严二就来了宝清堂把胡大夫的出外诊金交了,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
现下胡大夫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严二刚踏出宝清堂的门槛,就遇到了钱小舟。
这几个月以来,钱小舟替韩昭出摊卖灯笼,严二已经见到了好几回,略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小孩姓甚名谁。
没想到,韩昭一个小灯匠,竟然都开始收学徒了,严二不屑地想。
如今冷不丁地碰到,对方还一副恼火的样子,严二自然把对韩昭的新仇旧恨顺理成章地转嫁到了钱小舟身上,张口就嘲讽回怼道:
“呦,这不是那个韩家的小灯匠的小徒弟吗?怎么不跟着你那小师傅学做花灯,瞎跑出来溜达什么?撞着你大爷我,你赔得起吗?”
这恶人先告状的话语让钱小舟气愤不已,抬头挺胸,就要跟他较量一番,却被王大娘用力摁住了胳膊。
孤儿寡母多年,王大娘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种纨绔呈口舌之强,可讨不到一点好处。
她虚弱地劝阻道:“小舟,我们进去找大夫吧。”
钱小舟被他娘按住,强制忍耐住怒火,但仍心有不甘,恶狠狠地回道:“韩昭哥做的花灯,比你们家的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们就等着花灯大赛上认输讨饶吧!”
严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俩?做梦呢吧?你也不上去打听打听我们严记花灯是什么名号?”
钱小舟冷冷讽道:“你们家的花灯不过就是些死物,谁稀罕看!”说完,不再理他,紧紧闭上了嘴,扶着他娘就进了宝清堂。
严二被落在身后,反唇相机:“怎么?你们家的花灯就是活的?说什么天方夜谭呢?”
见人走远了,严二还不依不饶地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什么死的活的,我看你老娘才是快要死的,你个晦气玩意儿!”
直到家仆来催他,说:“胡大夫在车上等着呢,少爷赶快走吧。”严二才一撩衣摆,离开了医馆。
钱小舟扶着他娘进了宝亲堂内室,一番询问才发现胡大夫就在方才离开了宝清堂。
他着急起来,央求掌柜的:“掌柜的,我娘她都病了好几日了,您给想想办法吧!”
掌柜的一看,王大娘病歪歪的倚在椅子上,面色焦黄,确实气色极差,忙安抚道:“小兄弟别着急,我们宝清堂不止胡大夫一个医生,许大夫也可以看病的,他是胡大夫的爱徒,跟着胡大夫已经学了好几年了,医治寻常病症不成问题的。”
钱小舟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听掌柜的话。许大夫正在后院配药方,就被掌柜的请来了前堂坐诊。
他一身青灰色的衣衫,年纪比较轻,看上去就没有胡大夫那么医术高超、有经验的样子,钱小舟隐隐有些担心。
但是他诊脉问询也有模有样的,闭目点头,又一副深沉稳重,胸有成竹的样子,钱小舟犹疑的心就渐渐地放回肚子里。
许大夫问完病情略沉思,写了一幅药方,交给钱小舟,嘱咐道:“按这个方子,先抓七副药,每日煎服,病人不可劳累。七日之后,若病情好转,再来找我调整药方。”
钱小舟连忙接过药方,交给店里的小二配药去。
小二手脚麻利,一一取出每味药材,称重、分装、包扎好。
钱小舟交完诊金和药费,拎着一摞包好的药材,又对许大夫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才领着他娘,又出了宝清堂的门。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钱小舟安顿完他娘之后,就推着板车到韩昭家还板车去。
韩昭听到动静,知道钱小舟回来了,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关心地问道:“王大娘怎么样了?”
钱小舟停好板车,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这一下午虽然天气不算严热,但跑来跑去也给他累得一身汗。
他回道:“看了大夫了,听大夫的意思是累着了,已经拿了药回来,这段时间就让她歇一歇。”
韩昭听完之后也略微放下心来,大夫这样说,应当就是没有大问题。
心下又思索:花灯大体已经完成,就剩下灯画部分,自己一个人也能完成。王大娘病了,需得一个人照应。
于是开口道:“大娘病情重要,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她几天吧,这边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钱小舟也正有此意,韩昭这么一说,倒省得他开口了,当下也不跟她客气,点头道:“行,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
他提步想走,忽然又想到在宝清堂门口遇到严二点事情来,犹豫要不要告诉韩昭这段遭遇。
转念一想,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闭了嘴。
韩昭看他脸上纠结的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心王大娘,又安慰了几句话。钱小舟就彻底翻过了这茬,回家给他娘煎药去了。
黑夜降临,严府里的灯房里却灯火通明,为中秋节准备的花灯早已经做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组合花灯,流光溢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将严氏所有的制灯手艺集合于一体。
严掌柜站在光彩耀眼的花灯前却眉头紧皱。
下午胡大夫进了严府,给严掌柜把脉后称是急火攻心,开些疏肝解郁的汤药,保持心情愉悦即可。
等胡大夫去开药方后,严二就把在宝清堂门口和钱小舟那番对话像讲笑话似的,说给他爹听。
末了还嘲讽一句:“我看的那小子是白日做梦,花灯还分什么死的活的,她做的还能飞上天不成?”
他这无心之语却像惊雷一般,炸在严掌柜心头。
从年初开始,他就略有听闻韩家的花灯。如今连她家的一个小学徒也敢对严记的花灯出言不逊。
他心下犹疑,恐怕后浪真的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又想起自家做的花灯,感觉怎么都差了一口气。当下又跟严大吵了起来,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众人又慌把胡大夫请了回来。
胡大夫一番施针点穴,严掌柜的气才顺回来。
严大怕他爹再气过去,就恳请胡大夫留府暂住几天,待中秋节过后,等严记夺得魁首,他爹这心病自然就好了,那时再走不迟。
严府出手阔绰,且病人也无疑难杂症,胡大夫自然应允。
严掌柜被救回来,还是放不下心来,环顾灯房,叹了口气,心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
钱小舟第二日就去了满园春,帮他娘跟掌柜的告了几天假。
掌柜的自是嘱咐他,让他娘安心养病,店里的事儿,等病好回来再说。贺小姐知道这事儿,也让莺儿带了一些药膏吃食探望一回。
然而许大夫的药吃了几日,钱小舟瞧着他娘的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好转,仍旧病怏怏的,有气无力。
王大娘喝下药,也觉不出什么好坏,一时觉得精神头好些,一时又觉得身子重得挪不动。
直到五六日后,药快吃完了,早上钱小舟去他娘那屋,却发现他娘在床上躺着,已不省人事。
钱小舟慌了神,忙跑到宝清堂叫大夫。胡大夫依旧不在,只有年轻的许大夫。
他连拉带拽的把许大夫请到了家里。许大夫一看王大娘的脸色,再一搭麦,立刻变了脸色,哆嗦地说:“这,这得赶快请胡大夫过来,再晚就治不了了。”
钱小舟急了,“胡大夫在哪儿?”
“严府!快去严府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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