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小莞


    以防夜长梦多,路小佳搭了一队走镖的人的车,到了藏经万卷庄附近。他走到藏经万卷庄时,门口已有人在等候。


    那人一见路小佳便笑开了,自称是庄主令他等在门口的,嘴里唤着路少爷便引路小佳入庄。


    走进内院时换了一个丫鬟给路小佳继续引路,直到带他走到路小莞的面前。


    路小莞此时显怀已经很明显了,稳婆就在旁边的小院里住着随时准备接生。路小莞梳着妇人发髻,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慈祥温柔的表情,路小佳见到这副场景,脚步一顿。


    路小莞听到丫鬟的声音,抬头望向路小佳,笑得更高兴了。


    “小佳,来,好久没见你了,非要我写信你才肯来是不是?还是外甥的面子大,姐姐说话在你这里都不管用了。”


    路小莞也没指望路小佳回答什么,她笑着拉路小佳的手到她身边。


    “他这几天活泼了很多,你来摸摸。”


    路小佳的手轻轻放在上面,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温度和颤动。他几乎想立即收回手,但硬生生克制住了。


    “瞧,他这是跟你这个舅舅打招呼呢。”


    望着路小莞的笑脸,路小佳低低应了一声。


    路小佳收回手,“我去换套衣服,身上都是土。”


    “好,热水都叫人备好了,你若是想,便洗个澡,等会过来吃饭。”


    “不是吃饭的点吧?”路小佳说。


    “那有什么关系,你风尘仆仆地过来吃个饱饭难道还不行了吗,姐姐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快去吧。”路小莞笑吟吟地说。


    路小佳洗过澡,把头发擦个半干,换上路小莞叫人准备的衣服,这衣服并不是他一贯穿的收紧袖口的短衫,而是袖口宽松的长衫,深蓝色的衣服上用绣着竹子花纹,袖口还有银线勾出来的花纹,端得是精致讲究。


    易大经在生活中是一个很讲究的人,所以藏经万卷庄在细节方面也很精致,从服饰搭配到饭菜花样上,无一不是精心设计过的。


    就连路小莞临时叫上来的饭也是三菜一汤,还有餐后点心备着,茶水泡的是雪香,茶汤明亮,香气馥郁。


    路小佳慢吞吞地吃,路小莞就在一旁品着茶,抚摸着显怀的腹部,看着他吃,时不时还开口叫他尝尝她觉得不错的菜肴。


    在路小佳吃饱喝足后,他问道:“姐夫呢?”


    “他出去了,我已经差人去通知他了,知道你回来他一定很高兴。”


    路小莞问他要不要来看看她给孩子做的小玩具,路小佳自然答应了,路小莞便带着他来看自己布置好的孩子的房间。


    “娘说你小时候喜欢拨浪鼓,鼓声一响,你就睁着大眼睛望过去,也不哭也不闹,可好哄了,所以我也准备了些拨浪鼓。”


    路小莞递给路小佳一个小巧的红色拨浪鼓,路小佳转了转,听着鼓面被敲击的清脆声音。


    “我给孩子缝了些衣裳,三姑说孕期不宜劳累,不过我还是觉得总要在这孩子降生之前给他缝好贴身的衣服,还有虎头帽,不然做月子的时候没精力缝了,也算我这个当娘亲的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我还缝了布老虎,往里面塞了棉花,外面的布我也磨过了,戳起来软软的,小佳你真别说,我现在觉得布老虎还挺有意思的。”


    路小莞眼睛发亮,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过,她兴致勃勃地跟路小佳讲着自己对即将到来的这个孩子的期待,还有为此所做的准备。


    易大经待她还不错,即使现在嫁了人,即将要诞下小孩,路小莞的性子也依旧跟未出嫁之前一样,眉眼之间并没有什么因为时光蹉跎和磨性子的琐事而变得苍老稳重,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明快飒爽的路家大小姐。


    路小佳听得多,说得少。他专心听着路小莞言谈之间的幸福和期待,浑身的气质看着也柔和了不少,不再锐利冷峻得像一把剑。


    晚上吃饭的时候,易大经回来了,他笑呵呵地招呼路小佳,让他多待一阵,陪陪路小莞,到时候参加一下孩子的洗三礼。


    路小佳一一都应了,后来易大经叫他去聊天,他也去了。


    “别叫小佳陪你喝酒,他不喝酒的,要是带坏我弟弟,我要跟你生气的。”路小莞含笑看向易大经。


    “我知道,我们就聊几句,等会回来陪你和孩子。”易大经的表情看上去很温和。


    他们二人走在庭院里,易大经先开了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若问了,你会说吗。”


    “自然。”


    “白天羽,我想知道你同白天羽之死有什么关系。”


    易大经的脑袋猛得一转,他直直地盯着路小佳,像是在看什么没见过的奇特东西。


    他本以为路小佳会问他六分半堂,会问他汴京的事情,但是他却问了白天羽。这个被他藏在心里十多年的事情,他本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人提起白天羽,不会再有人提起那只有地狱才应该有的魔刀。


    “你为什么查这件事情。”


    “我不能查吗?”路小佳反问。


    “没错,白天羽死了很多年,可你怎么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没有施恩于其他人,没有什么人会愿意替他报仇?你娶了我姐姐,我姐姐便与你有关,我不想你有什么陈年旧事还未理干净,也不想还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有人来找你报。”


    本来路小佳没有全然的把握易大经与白天羽之死有关,可看到易大经如今的表现,路小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易大经听了路小佳的话,他的面皮抽搐着,不能自控一般,随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把这件事情藏得很深,我想当做这事情没有发生过,你知道吗,路小佳。那是噩梦,是我摆脱不了的噩梦。”


    当时有三十个人去杀他,杀白天羽,但是足足死了二十三个,只有七个人活着,这七个人中还有因为白天羽手下留情而没死的。


    易大经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像数九寒天里被浇了一大桶冷水。


    “不管你现在怎么想,过去怎么想,你做了这件事。”


    易大经的情绪激烈起来,他被路小佳的话烫得跳脚。


    “你不知道!他把我逼到了极限!他要我拿出全部来,说什么保我名扬天下,那算什么名扬天下!那不就是他白天羽的傀儡吗?你没见过他,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独断专行的人,独断专行,没有比他更独断专行的人了!旁人看他是大侠,是英雄,可离他越近的人越会被他逼到崩溃……”


    “还有谁。”路小佳不耐听易大经对白天羽的抱怨,便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我说,你知道的,现在还活着的人,还有谁。”


    “马空群……你问这个做什么。”


    “马空群,他是白天羽的三弟,白天羽死了,白天羽的弟弟也死了,马空群接手了神刀堂的一切,他的嫌疑最大,是不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想。”


    “……不仅如此,有不少人都是马空群联系的。我知道有好些人是这样的。”易大经莫名迟疑,他停顿了一会,望向自己的妻弟。


    “你想说什么。”


    “所以只要盯着马空群的动静就行吧,如果要是有人要报仇的话,马空群是第一个。”


    “对,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了,我知道,如果没有被找上门来的话,我是不会暴露这件事情的,我巴不得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小莞的。”


    易大经品出路小佳话语中的意思,意识到路小佳同他是一个阵营的,并没有什么要追究的意思,易大经如释重负。他向路小佳承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路小莞。


    “你最好会。”路小佳说。


    他们又走了一会,路小佳觉得易大经已经平复了心情后,他开口问起汴京的事情。


    易大经说:“最近你无事的话就不要去汴京了。”


    “为什么?”


    “丞相和六分半堂应该会有行动,我知道你同神侯府的冷血关系好,但丞相与神侯府不对付,丞相麾下还有元十三限,如果遇上他想针对诸葛神侯的弟子的话,你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元十三限?”


    “不错,他是诸葛正我的师弟,他们的师父是韦青青青,不过后来出了其他事情,叫他们师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元十三限投身蔡京门下,也是因为他在对付诸葛正我。”


    兄弟反目。


    路小佳想,他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师父只有他一个徒弟,他在路家也没有兄弟,丁家的只要他不认,对方完全可以把他当陌生人看,路小佳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所以没问题。


    莫名的,他又想起来了关七的话。


    兄弟会要杀他,朋友却要救他……吗。


    “我托狄飞惊派人送信给你也有这个意思,小佳,最近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吧,行走江湖久了,也要回家看看。”


    在从白天羽带来的激烈情绪中脱离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铁手君子”易大经,还是路小佳认识的好脾气的姐夫。


    第42章 她和她


    临近路小莞的产期,藏经万卷庄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易大经一天三回地去见路小莞,叫她哭笑不得,见了比她还紧张的夫君,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不少。她的心变得安定下来。


    “你姐夫最近太过于紧张了,弄得全庄上下都跟他一起紧张,我才不要这样。”


    路小莞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几笔,勾勒出青山的模样,随后她又在山上开始画树,稍弯曲的树干,草草几下扫出枝叶。


    “我也很紧张。”路小佳说。


    “真的吗?”


    “真的。”


    路小莞抬头,望着路小佳望了一会,才笑出声。


    “我知道你也很紧张,不然小佳你早就走了,去闯荡江湖了,哪里会留在这里看我画画。”


    路小佳干笑两声,并不反驳。


    “娘寄了信来,说可惜她身子不好,不然早就来看我了,同信一道来的还有好些布料和药材特产。我差人拿料子给你做了些衣裳,我瞧你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东西,这回待的时间久,多给你准备些。衣裳洗一两次就褪色了,半旧不新还算雅致,若是褪了色还穿在身上的话像什么样子。”


    “都听姐姐的。”


    “这还差不多。”


    路小莞生产的日子很快到了,她待在备好的产房里待了一天一夜才跟孩子一起出来,所幸母子平安,在外面等的路小佳和易大经都松了口气。


    “小佳,我要当父亲了!”易大经说。


    “你这话应该跟我姐姐去说,跟我说算什么。”路小佳瞥了他一眼。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我去看看小莞,你去看看你外甥去!”易大经美滋滋地说。


    路小佳不欲打扰他们夫妻两个,便耸了耸肩,真的去见他的小外甥去了。没想到他才是第一个见到孩子的人。


    奶妈见了他,带他净手,弄干净了之后才叫他看孩子。这孩子看着小小的,皱皱巴巴的。


    好丑。好小。路小佳想。


    “您抱抱他?”奶妈问。


    路小佳伸出手,在奶妈的指引下小心将孩子抱住。


    “路少爷,胳膊别太僵硬了,手臂这里,对,这里放松一点,小少爷看着不舒服呢,对,这样就好了!”


    “都说外甥像舅,您看小少爷这鼻子跟您多像!夫人也好看,小少爷长大了肯定是个俊郎君!”


    像姐姐没问题,要是像了自己那才是怪事。路小佳在心中暗想。


    洗三礼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易大经有很多朋友,他对外名声一向不错。


    路小佳不喜那些琐事,但也不可能叫路小莞刚生完孩子就管事。易大经顾及不到的时候,他便站在一旁,叫那些管家婆子照以往宴请的流程来,该收礼统计的统计,该接待客人的接待,不能让庄子里乱了分寸。


    这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盯着谁,谁就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去做自己的活。藏经万卷庄里的仆役有些粗浅武功在身,但要说跟路小佳比,那还是远远比不了的。


    路小莞见路小佳板着脸,来回操心酒桌饭菜迎来送往的事情,这边少了酒菜,便叫人去外头买,这边某人带来朋友一起要加桌加碗筷,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也处理不完。


    少年剑客自小就跟着师父在外面生活,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鲜少接触,路小佳在家的时候路家更是没叫他碰过这些,路小莞看着这难得的景象,靠在贵妃榻上弯起眉眼。


    “莺初,你去看着些,我怕小佳一个人应付不来。”她叫身边的贴身侍女过去。


    路小佳离家太久,偶尔回来,她也没觉得跟以前有什么变化,在她心里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跑的小少年。


    现在看着路小佳忙来忙去,吩咐着管事仆役准备东西,她才恍然觉得路小佳已经长大了。


    她又想起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小小的,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不会叫娘亲爹爹,也不会叫舅舅,然而很多年以后,他也会长大,成长为一个男人,出门闯荡江湖。


    娘亲当年抱着小佳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有如此这般的感慨?路小莞想。


    午饭后,吉祥姥姥主持洗三礼仪式,敬神拜佛,亲友添盆,一边添盆,吉祥姥姥说着吉祥话,什么聪明伶俐富贵平安不要钱似的往外倒,都是些好听话,虽是江湖人士居多,但都没有闹事的打算,厅里气氛和乐融融。


    洗三礼过后几天,路小佳同易大经夫妻俩道别。


    “说留你到洗三礼,你就真的一天也不多留。”路小莞有些无奈地说。


    易大经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笑着说:“年轻人哪有整日闲在家里的,可不都要出去闯荡一番。”


    “我走了。”路小佳说。


    路小莞为他准备了不少东西,他只拿了一部分,衣裳还有干粮之类的。路小佳背起行囊,走出藏经万卷庄。


    他一路走到金陵,同路夫人报了路小莞母子平安的消息,短暂地停留一晚,随后又继续走,走到江都,他打听了一下丁夫人的情况,似乎是上次的病没好全,还在静养闭门不出。


    路小佳有些迟疑,他在想要不要翻进去瞧瞧,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丁家庄门口隐秘地徘徊的时候,恰巧遇见了丁三少丁灵中出门。


    见丁家庄门口的情景,丁灵中接下来要出的应该是一次远门。丁灵中穿着鲜亮,腰别玉带,长剑上缀满宝石和明珠,他牵着马,正在同门里的人告别。


    马是好马,鞍也是好鞍。


    门口牵着好马的少年面如冠玉,他脸上挂着笑容,是这世间再英俊不过的少年郎了。


    路小佳的视线定在丁灵中的脸上,在丁灵中察觉之前又很快移开。他心中升起疑惑不解之意。


    叶开跟白天羽相像,现在丁灵中也长得有像白天羽的地方,他白天羽是很多人的亲戚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他相像?


    他看着丁灵中同家里人告别,走之前还揉了揉小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气得那小姑娘直跳脚。


    丁灵中哈哈大笑,然后上马走了。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丁灵中是世俗中定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他有上好的家世,优秀的武功,风流倜傥,聪明伶俐,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他也是丁白云的儿子,是如今丁乘风和张倩倩的三儿子,丁家庄的三少爷。


    路小佳本来只想看一眼,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当天夜里,他趁着天色昏暗,翻进了丁家庄,潜入内院。


    透过窗户纸,能看见张倩倩的房里灯是亮着的,不过没有说话声。


    路小佳想了想,伸手敲了两下门。


    “谁?”是张倩倩的声音。


    “路小佳。”


    房里很快有了其他的动静,是张倩倩叫她的侍女去开门,然后出去守着的吩咐。侍女为他开了门,待路小佳进门之后轻轻合上。


    “小佳,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张倩倩的声音有些迟疑。


    他们上次见面结束的并不愉快。


    “丁灵中,我想知道丁灵中是谁的儿子。”路小佳快快地说。


    “当然是丁白云的,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我是指他的父亲……”


    张倩倩摇摇头,“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当年应该是去了一趟关外,但至于她在关外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关外……”路小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想起来他所见过的那个年轻的白天羽,他也说要去关外。


    在白天羽出了名的英雄事迹中,他还曾与魔教教主在天山立约比试,使其终身不再入关。


    关外这个词与白天羽的联系十分深厚,再结合丁灵中的那张脸,路小佳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并不清楚丁白云是否知道白天羽之死一事,也不知道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且……叶开又与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路小佳还不得而知。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知我。”路小佳朝她点点头。


    “要走了吗?”张倩倩问。


    他似乎总是在告别,总是在辞行。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长久地待在一起,留给他们双方的只有折磨和痛苦。


    毕竟无论是于水柔,路小莞还是张倩倩,她们都或多或少不太适应路小佳自山野中跟随荆无命所生长出的野性和非人感。


    路小佳嗯了一声,“我在这里留的时间久了不太好。”


    “下次来江都,再来我这里一趟吧,我给你缝了件外衫,还差一小半就缝好了。”


    “好。”


    【(进行中)任务:雪中梅花落,谁言血如梅】


    【呼星招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白天羽之死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不错,他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死人而已,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可他真的与你、与你的生活毫无关系吗?


    不见得如此。


    他的死是由于很多原因,他的死也带来了很多事情。


    你觉得他同叶开、丁灵中有几分相像,他的死又与易大经有关,甚至有可能丁白云也与此事有干系。


    你决定探查此事。你已在探查此事。


    下一步,你欲前往传闻中白天羽的埋骨之地,梅花庵。】


    【作者有话说】


    一个白天羽是怎么死的调查我怎么写了这么多章(沉思)


    我想写傅红雪,可是还没到他出场


    第43章 梅花庵


    落霞山下。


    梅花庵。


    梅花庵,顾名思义,是可观赏梅花的寺庙,院内冬日里点点红梅,端得是艳丽雪景。烹茶饮酒赏红梅,本就是人生一大雅事。


    可惜发生在十几年前梅花庵里的血案改变了这里的名声,叫这雅致的院落硬生生添了几分血色。


    衰草枯荣,石阶苍苔,庙里满是衰败痕迹。


    路小佳走进梅花庵,院落荒凉,能听见低沉的诵经声。


    “施主是来佛前上香的吗?”


    来者是一位青衣白袜的女尼,她双手合十,眉眼之间皆是悲苦苍老。


    路小佳原本没有出声理会她的意图,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脸时,他的眼神定住了。


    随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施主请。”


    “贫僧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路。”


    “路小佳?”


    后面唤路小佳全名的人并不是了因,而是一个清朗的男声,路小佳并不陌生。


    “叶开。”路小佳说。


    说话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叶开。他站在门口,就在离路小佳不远的距离。路小佳一回头便看见了他。


    “你怎么来了?”叶开疑惑地说。


    “你经常来?”路小佳问。


    “我经常来。”叶开说。


    “我第一次来。”路小佳说。


    “那我们一起。”叶开微笑。


    香炉早已长满铜绿,叶开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香炉中。


    路小佳没有。他环视四周。


    佛像垂眉敛目,在他眼前众生平等。只是破落的寺院使佛像也凭空增了几分愁苦之意。


    可他真的会愁苦吗?还是说这只是人类强加于早已看遍世间浮沉的他的想法。


    “施主可要用素斋?”


    叶开点点头,他看了眼路小佳,见路小佳没有回答的意思,补充道:“用吧,两份。”


    用过素斋,路小佳先开口了。


    “你知道了因是谁吗。”


    “不知道。”叶开说。


    了因此时不在,她看出叶开与路小佳有话要谈,便在上完素斋之后就离开了,并不在旁陪同。


    “她是桃花娘子。我不奇怪她为什么在这里,我只奇怪她为什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路小佳嘴角勾起,那死人一样冷冰冰的眼睛让这笑容也有些泛冷。


    “她竟是桃花娘子!”叶开惊讶。他听说过昔日桃花娘子的名声,知晓她在当年那场事之后便失去了踪迹,也知晓她是与白天羽有过一段情缘的女人。


    “她…看起来苍老太多了。”叶开发出一声叹息。


    “你奇怪她为何变成这样,我却不奇怪,仇恨和疯狂本就会叫一个人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叶开停顿了一会,他看向路小佳,说:“我有事要问了因。”


    “我在梅花庵外等你。”


    “谢谢你,路小佳。”叶开笑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从她口中问出来我想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我一直有你这个朋友。”


    路小佳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他没有听别人隐私的爱好,而且他现在已然知晓叶开与白天羽关系匪浅,并且叶开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他这一趟的收获已经足够了。了因是谁,桃花娘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于路小佳来说只是与他不太相干的事情。


    叶开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怅然的。


    “了因死了。”他说。


    “自杀的?”


    叶开点点头,“你不觉得是我杀的。”


    “你若是真的有杀了她的心,我还会高看你一眼。可惜我知道你宁愿被她伤害也不会对她动手,因为你叶开正是这样的人。”


    “我来不及阻止她。”叶开叹了口气,他又开始叹气了。


    “你问到了吗,你想知道的事情。”


    “问了,但她也不知道。”叶开摇头。


    “……当年那件事情之后,白天羽的尸体被发现时,是残缺不全的。他的四肢不仅被人砍断,就连他的头颅也找不到了。”叶开的声音很嘶哑,他的表情是痛苦的、黯然的。


    “我本以为他的头颅会是桃花娘子偷走的,但是她否认了,她说自己本想这么做,可惜迟了一步,白天羽的头颅已经被人偷走了。”


    “桃花娘子若是真做了,她肯定认。”路小佳想起桃花娘子被白天羽抛弃的那一天,她凄厉的叫喊。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定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女人。”


    叶开接上路小佳的话,继续说:“一个和桃花娘子一样爱他、恨他的女人。有些人只是想要白天羽死,但她要杀他是想要白天羽一直陪着她,白天羽活着时,她既然已永远无法得到他,就只有等他死了后,用这种疯狂的手段来占有他了。”*


    路小佳无法理解这种疯狂,但是不妨碍他跟叶开讨论这件事情。


    “神刀堂白天羽风流多情,有过一段情缘的女人多了去了,那个砍了他头颅的人究竟是谁,你难道要一个一个问过去吗那恐怕是要问到天荒地老了。”


    叶开露出苦笑。


    “你找白天羽的头颅做什么?”路小佳问。


    “我只想将他好好安葬。”


    “那你不用找了。”


    “为什么?”


    路小佳语气平淡,“因为如果事实照你所说的,是另一个跟桃花娘子一样的女人带走了白天羽的头颅,那女人一定已将白天羽的骨灰和着酒吞下去了。”


    “因为如果是桃花娘子得到白天羽的头颅的话,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叶开沉默了一会,他说:“或许你是对的,但我也不能不找,总要有消息才行。”


    沉默在他们二人之中蔓延,最后被路小佳打断了。


    “要去吃花生吗,我请你。”


    “真是难得你请客,好,我们去吃花生。”


    到了酒楼,要了一间雅间,小二上了茶水花生之后便关门离开。


    茶是上好的茶,叶开品了一口,生津回甘,茶汤顺滑。


    “好茶。”他说。


    “你能尝出来这些?我品不出来,茶水在我喝起来都差不多。”


    “师父教过我,君子六艺,我多少都会些。”


    李寻欢出生簪缨世家,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他培养叶开自然也是照着他自己会的技艺来的。


    “路小佳,你来梅花庵,是为了祭拜白天羽吗?”叶开问。


    “确实是因为白天羽,但说是祭拜也太过夸张,我与他无亲无故,只不过是听说过他的事情,路过梅花庵进来看一眼罢了。”


    “是吗,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同白天羽的关系。”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去梅花庵,我为什么要问你跟白天羽的关系。路小佳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路小佳抛起花生,他抛得高、接得准。


    叶开听完,笑了。


    他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迅速地伸出手,很快,他在路小佳之前接住花生,然后扔进嘴里,快得让路小佳反应不过来。


    “我早就想尝尝你的花生了。”叶开大笑。


    路小佳先是一怔,随后笑着哼了一声,他抓起一大把花生,然后抛到空中。


    “那就看我们谁接住的花生多吧。”


    “我承认你的剑很快,但要论手速的话,我这练飞刀的可不会输给你!”


    叶开接了不少花生在手里,路小佳也是。路小佳没有要数手里有多少花生的意思,他用另一只手迅速从叶开手里抓了几颗花生,扔进嘴里。


    “我是个很记仇的人,你吃了我的花生那么我也要全数奉还,现在我也吃掉了你的花生,扯平了。”路小佳笑着说。


    叶开笑得更厉害了。他笑出了眼泪,伸手拭去。原本心中的郁郁也散去了些许。


    他们又闲聊几句后,叶开问道:“你前段时间是去了汴京城吗?”


    “对,之前去了,怎么了?”


    “你在汴京帮六扇门做了不少事,名声都传开了,你听说过你的外号吗?”


    “是什么,我还没听说过。”


    “梅花鹿,他们都叫你梅花鹿,或许是因为梅花鹿的角很利,戳人也会很疼。”


    “看来还是因为我在汴京杀的人还是少了,只是威胁他们赶紧束手就擒,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还有闲情逸致编排我。”


    “说编排也太夸张了,有点名气的人不都有一个外号吗,有些是自己起的,有些是别人起的。大家现在叫我都是小李飞刀的传人叶开。”


    “好长的称呼,还是直接叫你叶开吧。”


    “直接叫我叶开就挺好的,我还不觉得我能担起小李飞刀的名头。”


    叶开又笑,“先前我听说你在汴京干捕快的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或者是重名,后来确认了特征才敢相信真的是你,我们先前讨论起你未来要做的事情的时候,你还没有确认,现在是已经确认了,后面打算去六扇门当捕快吗?”


    “不,偶尔帮帮忙还行,冷血人很不错,神侯府其他人也都是好人,但是真的要一直在那里待下去的话,我不一定待得住。”路小佳摇摇头,否认了。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若入公门便受律法约束,你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叶开表示理解。


    李寻欢也入过官场,后来又辞官广迎宾客,入了江湖,有了铁胆大侠的名头,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个传奇。官场如熔炉,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得了的。


    “四大名捕你都见过吗,听说他们都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最是正义不过的人了,令人心向往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要结交一番。”


    “追命和铁手估计跟你很聊得来。”路小佳说。


    “冷血呢,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他的剑不错,是无鞘剑,快准狠。”


    “那人呢?”


    “人?人当然也不错。”路小佳偏过脸,不去看叶开的笑脸。


    叶开笑道:“真难得听你说起别人的好话。”


    第44章 天下第七


    “想必叶开一定很经常说人的好话,所以觉得路小佳很少说旁人的好话。”


    “旁人都说我能言善道,但要说牙尖嘴利,叶开可比不上路小佳。”


    “因为叶开总是想得太多了,想多了,顾忌得就多,说起话来也就不由得委婉了。”


    “或许是吧,但我觉得这样做是好的,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都先替别人想一想。”


    “那就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了。”


    “这句话我始终不会忘记,以后也不会忘记。”*


    “因为这是你师父小李飞刀说的?”


    叶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因为这是正确的。”


    路小佳同叶开分别之后,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没有过上同以往一样的日子。


    因为当一个人出名之后,当一个人有了其他联系之后,无论是他自己是否愿意,麻烦都会源源不断地找上他。


    江湖很大,但也没有那么大。


    他当时只是像寻常一样随处走走,可在一条偏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将死之人,对方并不认识路小佳是谁,但他的眼睛很明显亮了,也许是因为对方只需要一个不是追杀他的人。


    他伸手拉住路小佳的裤脚,将一本沾了血的册子递给路小佳,然后断断续续说了类似于叫他快走,去京城给神侯的话之后就断气了。


    路小佳本欲直接离开,不沾染是非,但听到他说神侯便停下翻了翻册子的内容。若说神侯,也只有神侯府诸葛正我一人。这册子既然是要给诸葛神侯,那想来应该是蛮重要的东西。


    他打开册子看了内容之后,不免吃了一惊。册子上记载的居然是神通侯方小侯爷通敌叛国的记录,里面写了他出卖何时的政要机密,说了他买通的官员,说了他获得的好处,说了他害死的人。


    神通侯方应看,路小佳在汴京的时候也是听说过此人的。对方是有桥集团的一员,左右逢源,无论是神侯府还是蔡京一派皆不得罪,是很多人心中的财神爷。


    这世间虚伪的人很多,两面三刀的也不少,不差方应看一个。


    路小佳在刚开始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恢复了平静,他立即转身,开始抹去自己的痕迹,并且制造一些假的踪迹。他把那人的尸体翻了一遍,从他怀里翻出来了一块六扇门的牌子,上面写了他的名姓和职位。


    他本打算将这两样东西收起来,收到一半的时候路小佳停住,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系统。他打开系统面板,拉到可送信的那一栏,翻出冷血的名字,然后又撕了一块尸体衣服的布料,把腰牌和册子包裹起来,点击按钮寄给了冷血。


    至于冷血收到东西之后会怎么想,会如何处置,那就与路小佳无关了。


    他很少看这一栏,也很少看这上面的名字。但是当路小佳真的需要这项功能的时候,他希望上面的名字都在,也希望他需要的名字在。


    现在上面不仅有荆无命,楚留香,一点红,还有冷血。


    他在冷血的名字上短暂停留了片刻,随后关上系统面板。


    “快追!那家伙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少保大人已经追过去了!”


    追兵来了。


    路小佳听到了他们纷乱的脚步声,同时,他也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是破空声。


    对方空手一掌袭来,可这一掌着实是凌厉。


    路小佳脚尖一点,当机立断急速后退。他的轻功很好,退后的时候像一道幽影、一片树叶,半点灰尘也没有溅起,很快侧身躲过了这一掌。


    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他背着一个包袱,穿着暗色长袍,此时他收回手,脸上挂着笑。他的笑很冷,是阴寒的冷,好似南冬下雨时刺入骨髓的湿冷。


    “你拿了东西。”他说。


    “你是天下第七?”路小佳不答反问。


    “不错,我是天下第七。”


    话音刚落,他已然出手!


    他手上没有武器,可又似有各种武器。剑刺,刀砍,长矛,他已掌握了各种武器,同时又全然可以空手用出这些招式。


    路小佳不守反攻,他并没有退后,反而逼近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没有武器,但他会势剑,会掌法。他本名文雪岸,是蔡京党羽文张的儿子,自称天下第七,因为他觉得这天底下的人中他的武功能排在第七个。


    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宠爱的弟子,元十三限传给他三种招数,他自己也在外学习他人旁派的招数,他会的东西很杂,但也很精。而且他不仅自己是个练武奇才,在他那又老又旧又沉重的包袱里还藏着他的秘密武器,据说见过的人都死了。


    路小佳的剑法奇诡刁钻,快准毒辣,剑锋擦过天下第七的手臂,在他的大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路小佳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迅速改变握剑的姿势,反手持剑,自下面反撩上去,在天下第七的膝盖处狠狠留下一道伤口。


    “好,很好,我倒是真没见过你这种剑法。”天下第七笑了。他的脸很白,是苍白的,未见阳光的惨白,这使得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阴恻恻的。


    “不过这样快而狠的剑我倒是听说过,诸葛小花麾下的冷血便会这样的剑法,只是他只是单纯的快准狠,倒没有你这般诡异迅急。”


    “我也听说过,他是无鞘剑。”


    说话之间,他们二人的打斗不停。天下第七以掌为刀剑,并没有使用千个太阳在手里,似乎存心想要试试路小佳的剑法。


    路小佳自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不论是天下第七打算猫抓老鼠般戏谑地看他好戏,还是对他的剑法感兴趣,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路小佳能不能趁此机会杀了天下第七。


    他既然剑已出鞘,就是做了杀人的打算的!


    “比起来接应那家伙的捕快,你看起来更像是个杀手,和我一样。”


    “我竟不知原来天下第七是这样多话的人物。”路小佳冷笑道。


    “比起说话,我更喜欢杀人。”


    天下第七使出仇极掌,打算制住他。


    但路小佳知道,自己可以近身,但绝不能被天下第七制住。天下第七比他年纪要大,力量要更强,而且天下第七会掌法,近身格斗对他更有利。路小佳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自己的剑。


    “你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如何?”天下第七见这一招被躲过,并不可惜。


    “我对你的剑法很感兴趣,你教我吧。”


    “东西不在我身上,我已经给其他人了。”这是实话,不过天下第七并不相信。


    “这里是荒山野岭,四周都有我的人,你上哪里去找人把东西给他。”


    “你不相信那就太可惜了。”


    路小佳再出剑,招招毒辣致命,招招快而迅急,他的大臂几乎不动,手腕翻转,一击不成便又是一剑。他拼着被天下第七的势剑击中腹部也不后退,径直将剑送出,在天下第七的手腕连带小臂上留下一道见骨的伤,擦过大臂之后又急速收回,半点力气也不多用。


    天下第七下一招袭来时他已施展轻功躲开这致命的一击,险险擦着衣衫边。昔日楚留香便是通过这样的步伐躲开了一点红的剑招。


    腹部传来痛处,不过这不影响路小佳继续战斗,也不影响他的动作。忍痛能力是路小佳专门被训练过的,为的就是不会在战斗过程中受伤势和疼痛的影响而变得迟缓。


    对于他来说,慢就意味着死。


    天下第七也已兴奋起来。


    他是一个杀手,对杀意自然很敏锐。


    路小佳的杀意凛冽,好似刀锋,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瞳孔已经放大,说明他也处于兴奋之中,而且他一定是一个很会使剑的人。


    在天下第七看来,他学自青城派的剑法跟路小佳所用的剑招完全不能比。


    倒不是什么精妙与否的问题,因为剑招的使用大部分要看人,剑招精妙绝伦,但若使用之人发挥不了它的十之一二,那也是明珠蒙尘。


    他觉得路小佳的剑法更好,甚至愿意开口与他聊起来,是因为路小佳的剑法更得他喜欢。


    这样迅急诡谲的剑法,这样毒辣致命的招数,怎么能不叫天下第七见猎心喜!


    这时其他追过来的人也来了,他们围在旁边,没有天下第七的指令不敢上前。


    天下第七全身心投入在与路小佳的打斗之中,他越兴奋,手中招数越是险恶强大,刀法剑法掌法都在他的手中绽放。


    一击愁极拳使出,周围可以移动的空间被限制了不少,路小佳闪避不及,捱了这么一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里泛起腥甜。意识到自己正面与天下第七交手处于劣势,路小佳不再继续恋战,在空中翻转,拉开距离,施展轻功往无人空地退去。


    把后背暴露给敌人是错误的,路小佳决不会如此做。


    他一边用剑与天下第七周旋,一边后撤。


    等撤到悬崖边时,他再无处可避。


    天下第七见此情况,攻势更为迅急,一掌就要劈过来!


    然而路小佳不闪不避,他的脸色露出奇特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后一倒,整个人跌了下去。


    天下第七一掌劈空,在路小佳跌下去之后探头看过去。


    悬崖险高,一眼根本望不见底。他已经看不见那紫衣剑客的身影了。


    “少保大人……这尸体翻过了,没有册子,应该是被刚才那家伙拿走了!”


    “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受重伤,跑不远的!”天下第七表情难看,脸色苍白,愈发衬得他阴恻恻的像个水鬼。


    天下第七心情恶劣,路小佳的心情却很平和。


    他跌下悬崖是有预谋的。


    在下落的时候,路小佳毫不犹豫地点开系统面板,摁下穿越的按钮。


    他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去,但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逃离包围的可行方法了。


    路小佳重重地跌落在地,侧面与地面接触的胳膊和腿传来疼痛感,中了愁极拳的地方也很疼,失血过多让他有些眼前泛黑。剑柄被他紧紧地握住,指节泛白。


    呼吸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急促的,是他自己的,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这附近有活水吗?


    路小佳努力调动思绪。


    有水的地方就可能有人,他需要确定自己在哪里,他需要让自己处于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养伤……


    路小佳的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对方的脚步声很重,呼吸听上去并非习武之人。路小佳暗暗调整发力,随时可以出剑。那人似乎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了,又很快离去。


    “你快来看看!”


    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带了另一个人来。


    奇特的脚步声。


    先是一步,然后有什么在地上被向前拖了一小段距离。


    呼吸悠长,是个高手。


    “……路小佳?”


    那人迟疑地唤了他的名字。


    是谁?居然认识他吗?


    路小佳睁眼,努力看过去。


    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苍白而英俊的脸。


    随后,路小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跟大家征集一下文名,不能包含原著人物名字但是又知道在写什么(。)我贫瘠的大脑想不出来,像死了百八十个白天羽一样


    第45章 天涯明月(一)


    路小佳幽幽转醒。


    他下意识去握手中的剑,剑在手中的实感让他安心。


    路小佳睁开眼。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小屋,屋里有两个人居住的痕迹,一切都很简单。路小佳发现自己正躺在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床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走进来,她走了几步,看向路小佳,她同路小佳对上视线,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醒了!”


    她转身,朝门外喊道:“他醒了!”


    路小佳没有动,他即使是躺着,也可以出剑。


    那个在昏迷之前见到的男人很快出现了。他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很穷苦,他走路的姿态看上去怪异很奇特,先是迈出左脚,右脚再慢慢跟上来。


    他是一个跛子。


    但路小佳不会小觑他。因为这个人绝对是一个高手。可路小佳也不会害怕,因为跛子的武功只有一种,那就是后发制人。


    路小佳自信自己的剑很快。


    他说:“你醒了。”


    “你认识我?”路小佳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


    不过路小佳并没有等他回答,便继续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不欠人恩情。”


    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波动,像屋檐上的积雪被冬日里的阳光照到时一样。


    “傅红雪,我是傅红雪。我救你是因为我认得你,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得那样轻易。”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路小佳说。


    “我也没有见过现在的你,而且我记得你是无鞘剑。”


    无鞘剑。


    路小佳的确动过这样的心思,因为没有剑鞘的话能够更快地拔剑,而且他不太在乎旁人的看法。杀人的是剑,而不是鞘。


    但是一点红把自己的剑给了他,路小佳爱惜这把剑,自然也不会让剑和剑鞘分开。


    可问题在于,这个想法路小佳只跟叶开说过,他没有跟其他人讲过,甚至连佩戴无鞘剑的冷血都没有说过。


    路小佳的手在剑柄上,他抬手,慢吞吞地将剑插回剑鞘。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看着傅红雪。


    “你说你没有见过现在的我,那你见到的是何时的我?”


    “边城的事,你现在知道多少?”


    “我没有去过边城。”


    “我是指,马空群。”


    “我没有见过马空群,但如果你是说白天羽的事情的话,我知道一些。”


    “包括丁灵中吗?”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傅红雪的喉咙处便抵上了剑尖。周婷睁大眼睛,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惊呼出声。


    傅红雪的表情不变。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丁灵中。”


    “我不是。”


    路小佳早已从床上站了起来,笔直地像一把剑,像他抵在傅红雪喉咙出的剑。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傅红雪。


    “你知道很多事情。”


    “因为这些事情我已经历过,亲耳听过,亲眼见过。”


    “比起这些,路小佳,你应该躺下,你的伤还没有好。”


    傅红雪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可他出招又是空的。空空蒙蒙,缥缈虚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在。*


    他制住了路小佳,取下他的剑。


    路小佳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等你休息好了,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傅红雪把剑递给路小佳。


    路小佳接过剑,收剑入鞘。他看了一眼傅红雪,又看了一眼傅红雪身后的周婷,随后上榻,靠着墙抱着剑侧卧下。


    周婷看了看缩小存在感蜷缩在墙边的路小佳,她看了眼傅红雪,随后还是开口说道:“他刚才动作幅度太大,伤口崩开,血已经渗到绷带上了,要不要换一下?”


    “那麻烦你了,周婷,拿绷带和药粉放到他身边吧,不用帮他,他自己会处理的。”在跟周婷说话的时候,傅红雪的表情变得柔和了几分。


    傅红雪很厉害,他已然是江湖上最强的人。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拒绝公子羽。


    他是一个浪子,曾经是,后来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在一个爱他的人身边。


    在周婷身边,他获得了宁静。他们的生活简单贫苦,但是很祥和。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握刀了。他放下了之前无论如何都会拿在手里的刀,放下了那把象征着不幸和地狱的魔刀。


    傅红雪出去砍柴,周婷把浣洗完的衣裳晾在小屋外面。她把衣裳搭好,然后回到小屋,盛了一碗稀粥,取了一个馒头。


    “稍微吃点东西吧。”周婷说。


    路小佳在她离开的时候已将绷带和药粉换好,外衫被他当成被子盖在身上。听到周婷的话,他抬眼看去。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接过碗和馒头。碗上有缺口,粥热气腾腾的,路小佳一口馒头,一口粥,很快就吃完了。


    “……这里是哪里。”


    路小佳把碗递给周婷,他开口问道。


    周婷说了一个地方,路小佳对这个地名有印象,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甚至没几个村落。


    “没有集市的话,你们两个在这里生活不会很辛苦吗。”


    “也还好,本来就没什么钱,自给自足也挺好的。”周婷露出微笑。


    “你给我的感觉,跟他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傅红雪?他是怎么跟你形容我的。话说他也真是放心,就这么离开让你与我独处,不怕我杀了你?”


    周婷眉眼弯弯,并没有被路小佳的话吓到,“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路小佳可能会说很危险的话,但是他并不会那样做,叫我放心便是。”


    “他还说,你若要杀人,只会亲自动手,比起杀我这种没有武功的人,你更喜欢同高手比试。”


    “那么我想他恐怕还少说了一句。”路小佳已经坐起来,靠在墙上了。他没有继续躺下。


    “什么?”


    “路小佳决不会对自己的恩人动手。如果没有记住,我可以再说一遍,路小佳一向不欠人恩情。”


    周婷笑了,她的脸上泛起红晕,衬得她发间的茉莉花更加洁白。


    “他没有说过这话,但是我想他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因为他看上去很在意你,也很信任你。”


    “傅红雪,他是什么人?”路小佳沉默一会之后,问道。


    “我不太清楚他过去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用刀,等他回来你问他自己吧。”周婷摇摇头。


    路小佳从衣服里取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碎银铜板。


    周婷拒绝了,“我们不用。”


    “总不能太打扰你们生活。”路小佳说。


    “你可以等傅红雪回来问问他,看他收不收。”


    “好。”周婷点头。


    傅红雪回来的时候,周婷迎上前去帮忙,路小佳则就在榻上坐着,沉默地盯着傅红雪他们忙来忙去。周婷同傅红雪讲了钱的事情,傅红雪听后便让周婷收下了。


    他们不一定用这笔钱,但是收下能让路小佳心安的话,傅红雪也不介意收下。活到他这个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跟从前相比,他已不在意很多事情了。


    在傅红雪的记忆里,路小佳并不缺钱。印象中的快剑杀手路小佳杀一个人就要一万两银子,当街洗澡就要五千两的银票。虽然最后人没杀,只洗了澡,但是不妨碍给傅红雪留下这样的印象。


    事实上,傅红雪觉得自己对路小佳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他从未再想起过他。


    然而直至昨日他在家旁草丛中见到满身是血、狼狈受伤的少年,跟那双奇特的死灰色的眼睛对上时,傅红雪才惊觉原来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拿着无鞘剑、随时随地吃着花生的紫衣剑客。


    “我休息好了。”


    路小佳看着傅红雪的身影,等到他终于忙完了之后开口。


    傅红雪慢慢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路小佳在等傅红雪开口,耐心地等。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傅红雪开口了。


    他说起话来很慢,似是在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


    “事实上,我与你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只是我总觉得,你不该那样死。”


    “我不怕死。”路小佳说。


    “你知道那件事情……丁家的事情。”路小佳顿了顿,补充道。


    “不错,我知道。”


    傅红雪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丁灵琳,你的妹妹,她后来喜欢上了一个人,跟那个人一起出海了,他们两个人过得很好。”


    “你的姐姐,易大经的夫人,我没听说过她的事情,不过易大经的儿子的名声我听人提起过,他用扇子做武器。”


    “我姐姐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便是用的扇子。”


    傅红雪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路小佳问。


    “十九岁的时候。”


    “你今年多大?”


    “三十九。”


    “我也三十九?”


    “不,你十九。”


    房屋内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随后,路小佳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十九岁?”路小佳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谁杀得我,关七吗,还是天下第七?不,我杀不了天下第七,但我也不信天下第七能杀我。”


    傅红雪没听说过路小佳说的这两个名字,他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研究开了段评,大家想玩可以玩!


    第46章 天涯明月(二)


    傅红雪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说话的人。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但他并不是一个心里有话会藏着掖着的人,有话他就会直说。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要怎么样告诉路小佳他为什么而死,他死时那奇特又释然的笑容究竟该如何表述。如果路小佳追问,傅红雪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叫他在心中松口气的是,路小佳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似乎已经断定了自己是学艺不精死在跟高手的战斗中,正皱着眉头在算有几个人能杀了他。


    算了一会,似乎没什么成果,路小佳便不再继续盘算了。


    他忽得抬头,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傅红雪,说:“你是我的朋友?”


    “是。”傅红雪回答地毫不犹豫。


    “我听她说你是使刀的,你的刀在哪里?”


    “刀在手里。刀在心中。”


    路小佳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耳熟,他想起昨天傅红雪出手时的感觉,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明月在哪里?”


    “在心里,心就是明月。”


    路小佳想起来之前抽出来那一段像散文诗一样的话。莫非那段话是描述傅红雪的吗?如果傅红雪是一个如忧郁明月一般的人的话,那路小佳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同他成为朋友了。


    “后来的事情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据认识的人说,最后你师父带你走了。”


    告诉傅红雪这事的人是叶开,但傅红雪不确定路小佳是否认识叶开,如果现在告诉他会不会对叶开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作为小李飞刀弟子的叶开在边城之事开始之前也还算有名。


    路小佳一怔,他喃喃道:“师父也来了?师父也来了。”


    这是不需要人回答的话语。路小佳只是在自言自语。


    傅红雪看着路小佳的表情,面上没有波动,心中觉得有些稀奇。


    他认识的路小佳虽然常常是笑着的,冷笑,讥笑,还有死前那奇特的笑容。虽然眼神是冷的,但他的表情很丰富,只是傅红雪从没见过这样放松的表情出现在路小佳的脸上,这还是第一次。


    傅红雪当然知道路小佳的师父是谁。


    荆无命。


    昔日金钱帮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也是在梅花庵血案当天与丁乘风在丁家庄比剑、刺伤丁乘风右腿的人。


    叶开当时也发出过感慨。


    荆无命把他的快剑绝技教给了路小佳,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只是若说偏激,他们谁没有偏激过?


    当年去边城的人都牢牢记得那多年前的梅花庵血案,若不是放不下,释怀不了,后来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不论如何,就路小佳现如今脸上的表情来看,就知道路小佳和荆无命之间的温情并非虚假。


    傅红雪虽没有见过荆无命,却也在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悦。


    当年有太多本不该死去的人死了,翠浓,那个无辜的孩子,沈三娘,还有路小佳。


    傅红雪由衷地希望路小佳活着,也希望路小佳能过得好,有自己锚点,不至于在江湖上如浮萍一般漂泊无根。


    他自己知道,找不到归程、漫无目的地漂泊,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一种需要忍耐的事情。它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断肠人在天涯,然而若无归程,谁人不是断肠人,何处不是天涯?


    养伤的日子对路小佳来说不难过,他只是重伤,又不是半身不遂,而且傅红雪和周婷过的这种生活其实跟荆无命和路小佳一起生活时很像,都是类似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路小佳很习惯这样。


    “我以为你更习惯热闹的生活。”


    天色已黑,傅红雪和路小佳坐在屋外看月亮。


    “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我做过什么吗,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错觉?”


    “因为很多人认识你。”


    “这你就错了,知道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不代表他们就同我关系好。”路小佳嗤笑道。


    “事实上我很少去凑热闹,除非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


    傅红雪沉默。


    傅红雪想起来路小佳出现在边城的时机,想起他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是不是其实那并非是他随性而为,而是他因为丁家和白天羽的旧事,所以一直在关注事情的发展。他只是装作自己不在意,装作若无其事罢了。


    受那份仇恨困扰的、因为白天羽之死而改变了命运的,不仅仅有叶开和傅红雪,还有路小佳。


    “傅红雪,我以后会遇见你,对吗?那如果说你们现在不需要我还这份救命之恩的话,我就回去之后还给那个年少的你,如何?”


    傅红雪想了想,说:“会很辛苦,我以前的脾气不是很好。”


    “你把我想的也太好了吧,我只是去还恩情的,又不是说会时时刻刻跟着你。”


    “那样最好。”


    “我还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路小佳。”


    “怎么不早说,你讲吧。”路小佳说。


    傅红雪看向路小佳,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


    “翠浓,如果你遇见她,你可不可以对她多照看一些。”


    “我不擅长照看人的,那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傅红雪嗯了一声。


    月亮挂在天上,朦胧的,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


    无论在何处,无论在哪个世界,和谁在一起,晚上路小佳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亘古不变的月亮。


    “我的花生在之前打斗的时候不见了,你这里有花生吗,我想吃花生了。”路小佳看着月亮,想起了花生。他的花生从不离身,只可惜在跟天下第七打斗的时候掉了。


    “没有,不过过几天镇子上的集市会开,你可以过去买。”


    “那就不用了,等伤好了,我就该回去了。”


    路小佳笑了一下,说:“等回去了,见到你,我一定要看看你的刀。”


    “我的刀不是用来看的。”


    “那就同你比一场。”


    “我不轻易拔刀。”


    “除非忍无可忍?”


    “除非有必要。”


    “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无必要?”路小佳不高兴了。


    “不,因为我绝不会杀你。”傅红雪说。


    路小佳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微笑道:“你似乎很肯定这件事情,肯定到愿意为过去的你担保。”


    “我遇见过很多人,但他们很多都不太能称为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你,路小佳,至少还是个人。”


    “你说我是个人,说得好像在夸我一样。”


    “本便是如此。”


    “你有很多好习惯,比如说过的话从不会收回,不过偶尔也会失信一两回,你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我不讨厌你的这些好习惯。”


    路小佳忽得笑了,大笑起来。


    “这些都是我自己跟你说的吗?不然我很难想象,如你傅红雪这样的闷葫芦能看透我在想什么。”


    “不错,这些大部分是你自己说过的,莫非我有说错吗?”傅红雪问道。


    “不,你没说错,相反,再正确不过了。”路小佳还是在笑。


    傅红雪着实觉得这个年轻过头的路小佳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有时候让傅红雪很难琢磨出来他转变情绪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他自己现在年纪已经大了的缘故吗。傅红雪思忖着。


    第47章 天涯明月(三)


    傅红雪拒绝与路小佳比试,不过若说指点一二的话,傅红雪还是愿意的。


    “你用你的剑砍过无生命的东西吗?”傅红雪问。


    “当然,我野外生活的时候也是需要砍柴生火的。”路小佳觉得傅红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回答了。


    “那你这点上比我强,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为了无生命的东西出过刀。”在给卓玉贞削人参之前,傅红雪拔刀只为了杀人,只为了战斗。


    “走吧,我们去砍柴,让我看看你的剑。”


    傅红雪走得很慢,因为他已习惯这样。路小佳走在他身边,与他平齐,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个步调在走路一样。


    他们到了地方,路小佳抽剑砍柴。


    他的剑很快,比傅红雪记忆中的还要快,他觉得有可能是因为时过境迁,他有些记不得当年路小佳的剑了。


    傅红雪简单指点了他一两句。


    路小佳的剑法已自成一派,傅红雪若是插手过多反而不美,很多东西他只能简单提一下,具体的还是要靠路小佳自己去悟。至于其他傅红雪能告诉路小佳的也就只有他在常年的苦痛和忍耐中体会到的一些事情。


    “你已认识叶开?”


    傅红雪从路小佳扔石子打树枝的手法中看出了几分飞刀出手的架势,他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又很快收回。


    细细想来,他在边城的时候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叶开和陆小佳身上,因为当时他的心已全然被仇恨占据,后来则是陷入了对翠浓的着迷。叶开和路小佳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来边城之前认识的,还是到了边城才认识的,他确实半分也不知晓。


    “我自然认识他,我不该认识吗?”


    “没有不该的。”傅红雪摇头。


    他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来。


    “你看好了。”


    傅红雪在挥刀。


    他手里拿的并不是刀,而是树枝,但是到了他这个境界,手里究竟拿的是什么已无分别。真正可怕的是他这个人。


    就像从前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注飞剑客手里究竟拿的是剑、铁片还是树枝。现在也一样,如果有人认出傅红雪是谁,他们也不会关注傅红雪拿的是什么,因为不论他拿的是什么,那都会是他的刀。


    傅红雪挥完最后一招,收势,树枝完好无损。


    他知道路小佳在看,在目不转睛地看。


    刀如雪。刀如月。


    他的刀已经超过了速度的极限,所以看起来并不快。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这是傅红雪的刀,也是傅红雪这个人。


    路小佳说:“我看好了,我记住了。”


    傅红雪苍白的脸露出了微笑,他的下一句话却叫路小佳变了脸色。


    “全套的白家刀法,你已经见过了。”


    “你……”路小佳惊疑不定。


    他细细打量傅红雪的脸,那张苍白而英俊的面孔,试图从中寻得半分的熟悉。


    “可你与白天羽并不像。”路小佳说。


    “我并非白天羽亲子,因缘际会习得了白家魔刀……”


    “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了。”路小佳截住了他的话。


    “我没有问你,你也不必说下去。我对与我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


    傅红雪又笑了一下,“也好。”


    “走吧,我们回去,这两天要用的柴都砍得差不多了。”


    周婷煮好了面,撒了少许的盐,还放了一些采摘的新鲜野菜,这让面稍微可以尝出来一些味道,不至于那么寡淡。


    她见到二人回来之后,露出了茉莉花一般清丽的笑脸。


    傅红雪跟周婷的生活平静而温馨,路小佳在他们这里暂住养伤的时候觉得自己以后或许也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就像他从前学剑的时候那样。他可以回去遇见师父的时候提一下,看师父愿不愿意。


    不过选址不能选得像傅红雪他们这么偏,集市太远让他不太方便去买花生的话,路小佳觉得不太行。


    “等你回去,你准备先去找伤了你的人回报一二吗?”


    “当然,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他天下第七武功的确高强,但是若是没有那些在旁掠阵干扰战斗的手下,谁先死还两说。”路小佳冷笑了一声。


    他这回只见到了天下第七的掌法,虽然他用了势剑,可路小佳还没有完全见到他的千个太阳在手中。面对这样一个名字的招数,路小佳还是有些好奇的。


    “面对不守规矩的人,偶尔也可以不守规矩一下。就像遵守自己说的话一样,偶尔失信一两回也无妨。”


    “正是这个理。”路小佳微笑。


    傅红雪知道,路小佳杀人一向亲自出手,不肯假手于人,而且也不屑于暗算偷袭一类旁门左道的东西。


    年轻时傅红雪同路小佳相识便是这样。有人雇路小佳来杀傅红雪,可路小佳不愿被当做吸引傅红雪注意力的工具,所以他先出手杀了雇主和藏起来要偷袭傅红雪的人。


    但是闯荡江湖,不防着这些是不行的。光是听路小佳提起的那什么天下第七,就绝不是什么善茬。


    一般高手对决的时候,即使要手下掠阵,也不会叫他们插手战斗,可这位天下第七不一样,听路小佳的话的意思,那些手下对路小佳的战斗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你会分辨毒物吗?”傅红雪问。


    “略懂。”路小佳先是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傅红雪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


    “转移穴道?”


    “这个不会。”


    “那我教你。”傅红雪说。


    他的养母是花白凤,魔教教主之女,魔教的大公主。不论她待他如何,她教给他的不仅有白天羽留下的白家刀法,还有《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其中一式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和各种解毒下毒的手法。


    傅红雪决意把这些都教给路小佳。


    路小佳抿抿嘴,罕见地露出了孩子气的神色,孩子般的不高兴。


    “说不想学是假的,只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欠你的又变多了。”


    周婷看了看路小佳,又看了看傅红雪,她笑了。


    “你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而且等路少侠你回去,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傅红雪在等你吗,你可以多帮帮他呀。”


    “也行。”路小佳说。


    路小佳在江湖上闯荡至今,学到了不少东西,都叫他受益匪浅。


    比如一点红和冷血的剑,还有楚留香的轻功。现在又多了傅红雪的刀和其他功夫。除了无花的迎风一刀斩是在战斗中习得琢磨的,其他都是友好的教学过程。


    他学习其他人绝学的过程若是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天下第七一流,怕是会叫他们又气又妒。


    天下第七一开始上少林也是扎扎实实地从挑水担泥开始,然后一步一步学。后来他又去练青城派剑法,雁荡派轻功,还有点苍派点穴手法。点苍派的剑法他不学,因为他知道点苍派掌门曾经败给过其他练剑之人。


    昔年名震一方的金钱帮第一快剑荆无命。


    天下第七心高气傲,他若学,便要学最好的。点苍派剑法已是他人手下败将,他学来又有何用?


    除了剑以外,还有刀。天下第七什么都学,彭、习、兆、苗,王等五家刀法,他都有涉猎。*


    这些基础因此叫他领悟了势剑。


    后来他拜师元十三限,又私下用元十三限的教给他的自在门的武功去同其他人换取绝学。若是被元十三限发现的话,他必死无疑。


    除此之外,他还想要山字经。他要那让元十三限立身的高强本领。他知道元十三限不会给他,所以他另寻他路,为此他一夜杀了长空帮数百号人。


    为了增加绝学、杀招,他不择手段。


    武功绝学是一个江湖人立身的根本,照常理来说是不会倾囊相授给他人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无外乎如是。


    可路小佳遇到了很多好人,一点红面冷心热,楚留香古道热肠,冷血重情重义,傅红雪也是如此,傅红雪多情温柔。


    他们教给他很多,也改变了他不少。


    路小佳在傅红雪和周婷的家里留了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久的时间。即使是伤好了,他也没有走,原因之一便是他在跟傅红雪学功法。


    路小佳在这里待得很安心,傅红雪和周婷也都是好相处的人。


    “这是花生?”


    一日,路小佳练完剑回来,看到桌子上那一小碟花生,惊讶地说。


    “傅红雪,你去集市了?这么早?”


    “我用轻功来回,自然很快。”傅红雪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路小佳笑着说。


    他从桌子上小碟中拿起花生,往空中抛,高高的,花生在空中相撞,外壳破碎,落下来饱满圆润的花生粒。


    路小佳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他的表情是高兴的,满足的。


    他确实好久没吃花生了。


    在学完傅红雪教他的东西后,路小佳的伤早养好了,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本就没什么东西,然后向傅红雪和周婷提出了告别。


    周婷先是惊讶,她稍微有点舍不得,但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向路小佳表示了祝福,以及希望他一切顺利。


    傅红雪朝路小佳点点头,跟路小佳早上出门去练剑的时候一样的态度。


    “告辞。”


    路小佳朝他们微笑,摆摆手,然后转身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的话,肯定要通过系统,但是他还是想先自己走这么一段路,好叫傅红雪和周婷看着自己的背影逐渐走远,而不是看着路小佳这个人凭空消失。


    跟朋友的告别,要圆满些才好。


    【作者有话说】


    回去截杀天下第七(幽幽)


    小路:记仇jpg


    第48章 剑道升级


    天下第七搜寻无果,不得已带着人回汴京向蔡京汇报情况。


    蔡京倒是没有对天下第七发脾气。


    因为在天下第七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得知神侯府拿到了册子,采取了行动,叫有桥集团的一些谋划毁于一旦。


    蔡京可惜拿不到有桥集团那位方小侯爷的把柄,不过对于神侯府和有桥集团的斗争,还是乐见其成的。


    左右不用他出人出力,最后的结果要么是神侯府更胜一筹,削弱了有桥集团的气焰,叫他能从中牟利,要么是有桥集团另有妙计,打击神侯府的势力,蔡京自然高兴政敌诸葛小花被打压。


    而按照预估的神侯府得到册子的时间来算的话,只怕那时天下第七才刚开始追杀据说拿到册子的捕快。


    蔡京不怀疑天下第七的实力,他听话,且好用。但是武功再高强,路途上的距离也不是他一天一夜就能赶过来的。


    退一万步讲,路途如此遥远,就算天下第七真的疏忽或者有其他算计而放走了那人,那捕快有再好的轻功也定然赶不回来,所以不是天下第七这边出了问题。


    “不怪你,是我小觑了那诸葛老儿的手段,没想到对于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也还留有后手。”蔡京摆摆手让天下第七下去了。


    天下第七出来之后,心里暗松了口气。他是蔡京门下得力杀手不错,可对蔡京的手段也是忌惮得紧。蔡京看重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听话,再有就是他有用。若是没了用处,听话的人哪里都是。


    他决定去放松几分。


    天下第七本名文雪岸,是蔡京党羽文张之子。文张死后,他立刻投了蔡京。虽然名字听起来人模人样的,但实际上本性恶劣,杀性成狂,就连元十三限有时也看不下去。


    文张死在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手中。文雪岸便肆意杀害公差。一方面是因为想要报复无情,另一方面也是为蔡京清除一些看不顺眼又不方便清理的六扇门的一些好手。


    他现在就是去做这件事情的。


    他选择了几个目标,看着他们走到偏僻小巷,他也跟着一转身。


    这一瞬间,他从前经历的生死危机给他带来了预警。


    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前进的步伐。


    一道惨碧色的剑光擦着他的咽喉,刺中他的右肩,随后又似阵风似的很快收回。那剑手见一击不中,既然连更多一分力都不愿意使,叫天下第七找不到用掌法的时机。


    天下第七看见那剑手的脸时,笑了。他笑起来实在是瘆人阴郁,以至于他每次笑,都会叫人觉得这是最后一次。


    “原来是你。”


    路小佳不说话,手腕用力,连刺三十来招。招招毒辣,速度快如闪电,又轻如月光,天下第七只得先闪避,却不曾找到这剑招中的破绽。


    他越看越集中注意力,他躲闪的同时,眼睛也发亮,像一只野兽于狩猎前夕。天下第七什么都学,只要能对他有用,增加他的绝招,即使是敌人的招数,只要能变强,他都会去学。


    路小佳的剑很快,他手腕翻转,出剑角度奇诡刁钻。天下第七闪得过要害之处的攻击,却还是让剑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叫划拉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天下第七跟路小佳交过手,他敏锐得感知到路小佳的剑术大有进步。他的剑依旧险诡毒辣,但是多了几分月光般的飘渺,空蒙蒙的,比原先如闪电般的快要更难对付,更难躲开。


    虽然伤口疼痛,但是天下第七不得不保持原先的速度,因为路小佳的剑很快。而路小佳也不会放慢速度,因为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在这场战斗中,慢了,就意味着死。


    天下第七若是慢了,他就会被路小佳一剑戳死,路小佳若是慢了,天下第七就能趁机用出他那些阴招、险招一击致命。


    路小佳只能快。他可以快,他见过更快的剑,他知道自己可以更快!


    明明是白天,烈日之下,被剑光所笼罩的天下第七却凭空生出了几分夜晚被月光笼罩的寒。


    一个使剑的人,一个习武之人,年龄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心,尤其是对于用剑这样的利器的人来说,一往无前的锐利和气势更为重要。


    傅红雪曾经一刀制住燕南飞,然后他对燕南飞说,你的人还很年轻,剑法却用老了。


    剑法会老吗?


    剑法不会老,老的是人。人怕了,人想得多了,人就会变老。人一老,他的剑法就老了!


    路小佳是已经变老的人吗?他绝不是!


    他在前进的道路上绝不会停歇,他的剑就是他的生命。


    剑客的剑气势十足,杀意凛冽,出手角度诡谲,武林罕睹,天下第七一时间无法从路小佳的剑下夺走势,无法占据优势。他的势剑大打折扣。这让他心生忌惮和杀意。


    他们这才分开多久?距离上次见面打斗才过了多久?这剑客就成长得如此之快!


    而且天下第七隐隐感受到了剑中传达出来的一种意象。


    死亡。


    见到傅红雪的人,看到他苍白的手,漆黑的刀的人会联想到死亡。


    见到荆无命的人,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剑的人会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而见到路小佳的人呢?


    天下第七并不感到窒息,也没有想要呕吐的欲望,他只是感受到了逐渐逼近的死亡,宛若地狱来的恶客。


    荆无命教给路小佳的本就是杀人的剑法,一点红和冷血一个是收束简洁的毒辣剑法,一个是有攻无守的无鞘剑法。还有傅红雪。傅红雪一开始练的是魔刀,是复仇的刀,他后来慢慢在痛苦中忍耐磨砺,练成如月光一般的刀法。


    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刀法和剑法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杀人。所有的刀和剑一开始都为杀戮而生。


    天下第七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杀人,为了出名,为了享受那份杀人的快乐,为了获得势。他曾经考过科试,但是没过,自己也不愿只做一个小吏。


    但路小佳不一样,他杀人,是因为他只会杀人,他已习惯了杀人,他身上有一种野性。这种野性是纯粹的,也是残忍的。


    天下第七再不是个东西,他也还是一个面对死亡的时候会害怕的人。在失去了没有办法拿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他会心生恐慌,会害怕。


    尤其是当路小佳的剑划破了他的左眼的时候。


    伤口可以修养,可是眼睛不行。


    但路小佳不太会害怕,他已经很少会有怕的事情了。所以面对天下第七的反击和攻击,他只躲要害、或者干脆不躲,拼了命地想要杀了天下第七。


    路小佳身上有伤,天下第七何尝不是?天下第七只会比路小佳伤得更重!


    “你杀了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天下第七阴恻恻地说。


    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元十三限虽然不满他杀人成狂,可元十三限好名护短,天下第七出自他的门下,若是天下第七死了,他定然不会罢休。


    路小佳的回答是戳向咽喉的一剑!


    惨碧色的剑光。殷出的一点红。天下第七不甘的眼神。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死人一样的眼睛。


    铁笛还在他的包袱里。


    他的杀手锏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还没来及用出,就已经死去了。


    路小佳甩去剑上的一点血。他把天下第七的包袱提出来,然后拿出一个瓶子,将塞子拔出,把里面的液体倒在天下第七的尸体上。这是魔教中的化尸水,化得很干净,同昔日金钱帮可怖的尸体处理方法也差不多。叫人完全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尸体存在的痕迹。


    傅红雪会很多东西,他只是不用,所以江湖上虽然仇敌颇多,举目无友,但他们也只会传说他是刀神,是江湖上最强的人,而不是什么魔教余孽。


    他一股脑全部教给了路小佳,路小佳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化了天下第七之后,路小佳用一件衣服包住包裹,背在背上,然后朝苦痛巷走去。


    走到大楼,路小佳爬树翻墙打算跳进去,刚往下跳就被人发现了。


    “谁?!”


    冷血本来手已经在剑柄上了,他看到来者,身上的气松了下来。


    “路小佳?”


    难怪他一进来就被发现了,路小佳恍然,原来冷血在大楼啊。


    冷血第一时间关注到了路小佳不太正常的状态,他看上去兴奋劲刚过,但仍有回味,随时还能继续放出杀气进行下一场战斗。被路小佳盯上的时候,冷血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被森林中狩猎的野兽注视的感觉。


    “冷血。”路小佳笑了笑,同他打招呼。这一笑,倒是缓解了几分非人感。


    “你在京城同人打架了?”冷血问。


    路小佳颔首,他把包袱往地上一扔。很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什么。”冷血看看包袱,又看看路小佳。他没从包袱上闻到血腥味,血味都是从路小佳身上传来的。


    “我之前送过来的册子收到了吗?”路小佳问。


    “是你?”冷血惊讶,他很快露出来了笑容。


    “收到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路小佳,但是帮了大忙了。”


    “那就好,这是天下第七的包袱。给你了,我没打开,也用不着。你随便处理。”


    “天下第七?你刚杀了他?”


    “对。”路小佳笑了。别管天下第七其他方面如何,他的武功确实高强,而且在剑道上也有自己的体悟,路小佳杀得很愉快。


    “有人发现吗,他的尸体在哪,我去处理掉。”冷血神色一变,加快语速。


    “应该没问题,我用化尸水给他化掉了。”路小佳说。


    “他的势剑还不错,不过还是我的剑更快。那家伙的行事作风有点卑鄙,不过一对一的时候,只要我的剑够快,他就没法用出那些阴招。”


    “化尸水,也行……关于你杀了天下第七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任何人都别说。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他肯定会为了天下第七而报仇,如果被他知道就麻烦了。”冷血正色道。


    “我没告诉其他人,直接来你这里了。”


    “那就好。”冷血点点头。


    “先来换身衣裳休息吧,我这里有些干净未上身的衣服,还有你身上这些伤,都要处理一下。”


    “我要洗热水澡。”路小佳说。


    “现在不行,等你伤口结疤了再说。到时候烧多少热水都没问题。”


    “啧。”


    “我听到了。”


    第49章 边城奔马


    路小佳在冷血的大楼住下,对死去的天下第七不再在意,把包袱丢给冷血处理之后便不再管了。


    一开始的兴奋劲一过,他整个人便对京城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了。杀天下第七一是记仇,二是想试试傅红雪教给他的那些东西,想试试自己的剑,若是掺和其他事情的话,路小佳觉得不划算。


    京城不大,可天子脚下,魑魅魍魉,阴谋诡计从不间断,刀光剑影不是最主要的,暗波涌动的算计才是主流。在京城的人谁都有那么三两身份,杀起人来容易束手束脚,路小佳才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冷血倒是又跟他说过包袱里的东西,各类暗器火器,还有一筒铁笛模样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正是这全天下可能只有三筒的暗器叫无情确认了天下第七的真实身份,文张之子,文雪岸。


    那仅有三筒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一筒据说从前给了柳五公子,剩下两筒文张在折磨了班杰明之后拿到了手,一筒文张留作已用,另外一筒文张则给了他的儿子文雪岸。


    文张的那筒魔针,在他死后便留在了无情手里,无情看到天下第七包袱里的铁笛时,立刻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故而确认了天下第七的身份。


    不过冷血见路小佳对这些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提,只是让他好好养伤。


    “关于马空群的事情,我已有了消息。”冷血说。


    路小佳看了过来。


    他对京城的风起云涌不感兴趣,对蔡京和傅宗书一党的事情不在乎,他杀天下第七也不是全是因为他作恶多端,而是因为是天下第七先一步挑衅,要击杀他。


    但他对马空群感兴趣,对白天羽之死感兴趣,对关东万马堂感兴趣,对边城的沙子感兴趣。


    繁华精致又富含杀机的汴京留不住他。留不住这使着快剑的少年。


    “马空群在边城建立了万马堂,自称三老板,因为他要纪念自己的大哥白天羽和二哥白天勇。当年白天羽等人死后,马空群出面,收拢了神刀堂的部分势力,扬言要为大哥报仇雪恨,后来回了关东发展,建立了万马堂。对他最忠心的是公孙断,烟中飞鹤云在天和一剑飞花花满天为他做事。”


    “万马堂是经营马的营生,他们卖马,卖好马,无数江湖人慕名而去,这也让边城多了不少生意,所以说边城是万马堂的边城,马空群在边城一言九鼎,他若是想在边城让一个人无处可归,比捏死一只蚊子还简单。”


    “不过到了京城,万马堂的势力便不够看了,听说六分半堂有从万马堂买马,但不好说万马堂究竟是否有被六分半堂纳入麾下。”


    六分半堂名下的堂口产业投靠六分半堂,收到庇护的同时也要被六分半堂抽利,抽三分利。六分半堂则会给予六分半力的帮助。


    万马堂地处边陲,不过马空群的野心也不小,不然他大可在边城当他的土皇帝,而不是特意搭上六分半堂,同六分半堂建立生意上的关系。


    “万马堂的马很好吗?”


    “在江湖上还算不错,我机遇巧合也曾遇见过,是好马。”


    “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了。”路小佳说。


    是去看好马,去看黄沙漫天的边城,还是去看马空群,路小佳没有说。


    路小佳自觉伤好得差不多了,待在这里也无甚用处,便向冷血提出离开。


    “你准备去哪里?”虽然这样问,但冷血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边城。”路小佳说。


    边城,傅红雪口中一切事情开始的地方,冷血口中马空群所在的地方。


    他要在一切开始之前先一步去看看。


    “路上小心。”冷血牵了匹神侯府的马给他,路小佳接受了。


    “马到时候要怎么还给神侯府?”


    “若你用不上了,给驿站就好,马上面有神侯府的标记,他们自会送回来。若是你觉得不利于掩盖踪迹,我也可以换一匹给你。”


    “不用,就这匹吧。”


    他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冷血点头致意,然后骑马出城,离开繁华的汴京,朝荒凉的边城而去。


    边城。


    黄沙。荒原。碧天。


    不刮风时,便是晴空万里,一刮风,便是来势汹汹,黄沙漫天,好似噬人的恶兽。沙子刮在脸上时有种粗糙磨砺的生疼。


    跟沙漠里给人的感受又不太一样。没有那样彻底的荒凉。


    路小佳下马,牵着马走进边城。


    边城有客栈,条件不太好,但那阿婆也是见惯了江湖人的,她张口就报了一个高价。


    路小佳没讨价还价,直接付了,还多给了些叫他们好好待这匹马。他不确定自己要在边城留多久,要不要骑马回去,所以先不打算送马到驿站。


    边城除了马,还有无名居。


    无名居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可以有,酒色财气,无一不有。佩刀别剑的江湖人在无名居饮酒作乐,一片喧闹声中好不快活。一人身着锦衣华服,在桌子上推着骨牌,并不被周围的喧嚣所打扰。


    路小佳要了一份花生,一碗素面,寻了个桌子坐下。


    边城自然比不上京城,也比不上江都金陵,荒凉又直白。可无名居里依旧有酒,好酒,江南的好酒,汴京的好酒,只要舍得花钱,无名居都有。


    万马堂也有酒,美酒万千坛,三老板马空群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在边城闯出一片天地,边城人畏惧他,敬重他,感激他。


    路小佳一边慢悠悠剥皮吃花生,一边听着附近的人谈天说地。


    能传到边城的事情大多数因横隔过远的距离都失了真,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江湖人的天性,他们也乐得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即使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提起来也是兴致勃勃,就比如金风细雨楼楼主与六分半堂大小姐的婚约。


    苏梦枕每次出现都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样,但是他手中凄艳的红袖刀足以令所有人闭上嘴。雷纯大小姐的美貌在江湖上也有所传闻,只是听闻她经脉自幼受损,不通武功。


    英雄配美人,自古常理。


    即使那传闻不实,雷纯无传言中的那般美貌,可六分半堂大小姐的嫁妆也足以令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了。


    除此之外,路小佳还听到了翠浓的名字。傅红雪希望他关注的翠浓。


    路小佳仔细听了听,原来翠浓是这边城里有名的、漂亮的女人。她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就住在镇子里。


    很多男人想要同她共度一夜,但是他们不愿强迫她,不想变得暴力,翠浓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让男人们在她面前变得想要彬彬有礼,装成谦谦君子。


    而万马堂并不在镇子里,它当然不在。万马堂是需要地方来养马的,它所处的位置必然有些偏僻,但又一定很大。


    路小佳听了一会,又发了一会呆才准备起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推骨牌的人问。


    “翠浓,我想见翠浓。”


    那人笑了,他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又不那么意外。年轻的侠客来到这里,听到美丽的女人的事情和名字,而对方又离他不是那么远的时候,总是会想要去见一见的。


    他推骨牌的动作不停,口中说出了翠浓的地址。


    “翠浓不好见,但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少年剑客,她也是会喜欢的。”


    路小佳没说话,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正巧没有其他客人,姑娘们为路小佳开门,他走进翠浓的院子。院子里栽了些翠竹,天竺葵还有一些黄色的小花。


    翠浓见到路小佳,展颜露出了笑容。


    在路小佳见过的女性中,翠浓并不算是很美的,边城的风沙使她的皮肤变得没有那样细腻白皙。但是她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


    面对这样一个有着醉人风姿气质的女子,任何男人都不会太粗鲁的。


    “看上去你在边城待了很久了。”路小佳说。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自然待了很久了。”


    翠浓笑了。


    “莫非公子你想带我走?”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路小佳说。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呢?”翠浓变了一下坐姿,她变得更温柔,更醉人了。不像是烈酒,而是醉人心弦的桃花酒,散发着香味。


    但路小佳不喝酒。


    路小佳垂下眼帘,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去公子出生的地方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养成像公子这样特别的人。”翠浓柔声道。


    “走吗?”路小佳看向翠浓。


    翠浓只是微笑,看着路小佳,并不发一语。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一会之后,路小佳朝她点点头,然后毫不留恋转身走了,似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翠浓一眼,只是为了问翠浓是否要跟他一起离开。


    翠浓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奇怪的少年。


    不过这边城中奇怪的人很多,来边城的人里面也有很多奇怪的人,万马堂的三老板是一个奇怪的人,无名居的主人是一个奇怪的人,翠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奇怪的人,所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奇怪的人想带翠浓走,而非与她过一夜。


    第50章 边城浪子


    路小佳见过翠浓之后,并没有很快离开,正相反,他在边城买了院子,似乎有长久住下的打算。


    他一并带来的马是好马,路小佳花钱找万马堂的人精心养着,时不时还带出去溜溜圈。万马堂的马师也看得出这是好马,不过他们之中眼尖的人更看得出这马是哪里出的,马鞍上面还有神侯府的标记。无需三老板多言,马师自然精心养马。


    马空群并没有云在天等人想象得那样运筹帷幄,豪迈大气。他在得知那马上有神侯府的标记之后心中也不安了一阵。


    不提他好不容易跟六分半堂搭上的生意,单说神侯府,神侯府,六五神侯深受官家信重,要知道四大名捕皆出自神侯府。马空群忍不住想,莫非是白天羽的儿子报了官要复仇?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是杯弓蛇影,自相惊扰。


    即使是马空群也不得不承认,白天羽是何等傲气的人物,他向来以江湖人身份自居,又怎么会与官场扯上联系。


    白天羽的红颜知己也大多是江湖人士,神侯府来客可能同他们并无联系,只是他做了亏心事,不仅怕鬼敲门,怕白天羽的红颜知己找上门来,怕白天羽的子女来复仇,就连捕快路过都会叫他的心吓一下。


    他是不是老了。三老板问自己。


    当年埋伏击杀白天羽的时候,联系其他人一同埋伏的时候,马空群还是当打之年,后来打拼自己的事业,说一不二的时候是多么威风啊!


    但现在他做惯了老大,娇妻美妾在怀,他知道这个位置有多美好,多威风凛凛,他已经不乐意再走下来了。他现在是万马堂的老大,边城赫赫有名的三老板,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依附着白天羽的威名的马老三了。


    马空群这样说服自己。


    可他似乎全然忘记了一些事情。


    忘记了当年究竟谁才是那个领头击杀白天羽的人,谁才是那个主导一力要杀了白天羽的人,他还忘了自己这万马堂的基业究竟是建立在谁的钱财、谁的势力之上的!


    他忍不住去找了萧别离,叫萧别离查查那神侯府捕快的底细。萧别离叫他不必担心,说那捕快最近被翠浓迷了魂,时常围着翠浓打转,他若不放心,让翠浓仔细问问便是。


    马空群自然说好,让萧别离派翠浓去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翠浓,翠浓是马空群在镇子上的眼睛。她是边城的名妓,也是马空群的女儿,他的私生女。


    翠浓的娘亲是谁,马空群已经不记得了,左右不过是与他一夜风流的女人。至于究竟是强迫对方还是你情我愿的,对马空群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反正他不在乎这件事,他不在乎那女人的结局。


    翠浓的母亲死后,她只好投靠马空群,马空群见她有几分颜色,便让她去镇子上做一个帮他收集情报的暗探。至于翠浓究竟要在这过程中付出什么,这就不管马空群的事了。


    翠浓沏了一壶茶。


    茶是好茶,散发着清香。


    翠浓给路小佳面前的茶杯中倒上茶。


    “你总是白天来,怎么不晚上来看我?”翠浓柔声道。


    她看向路小佳的眼神,好像在看向一个很亲密的人。


    翠浓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让男人觉得疲倦的女人。


    如果能在她的床上,和她一起歇息,清晨起来的时候还能搂着她的腰,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睫毛,那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不过这样的想象与路小佳无关,他甚至根本不会因为翠浓和话语和眼神而产生那么多联想。


    “晚上你有事。”路小佳说。


    翠浓抿抿嘴,垂下眼帘,随后又抬头,展颜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如果你今天留下来的话,晚上就不会有其他人来了,晚上会是你和我的事。”


    见路小佳沉默,翠浓也不气馁,她放柔语气。


    “你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路小佳。”他说。


    路小佳抬眼看过去。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翠浓。翠浓强撑着保持脸上的微笑。


    翠浓,她看上去似乎跟从前路小佳遇见的女人、跟蓝蝎子和桃花娘子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路小佳不能像对待桃花娘子那样对待她,因为她是傅红雪在意的人。


    “汴京可能不适合你,要跟我去江南吗?或者燕京也可以。”


    燕京是张家的地盘,如果路小佳找张如忆帮忙安置翠浓的话,也不是不行。


    翠浓张了张嘴,她最后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没有,我只是在等你改变主意,或者拒绝我。”


    “如果拒绝你呢?”


    “拒绝我,我就走。”


    “如果答应你呢?”


    “那我就带你走,我是骑马来的。”


    翠浓当然知道路小佳是骑马来的。


    这个不知名的捕快不知道是为什么想要带她走,离开边城。可是他看上去眼神很纯粹,没有什么欲望,并不是想要与她共度春宵、想要征服她的男人。


    翠浓知道她应该拒绝,应该与他继续虚与委蛇,打探他来边城的目的,打听他的身份。


    可是看着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翠浓有些说不出话来。


    沉默在这间屋子蔓延开来。


    翠浓有些庆幸每次路小佳来的时候都关门了,不会叫外面的姑娘们听到他们的对话,若是她们听清楚了,外头也不会传言说那年轻剑客被翠浓勾了魂,鼻子只能闻见女人的胭脂香味。


    她的上司萧别离也不会叫她如常打探这剑客的消息,而是对她发出警告了。


    路小佳每隔几天就会来坐一阵,问翠浓要不要跟他一起走,翠浓不回答的话,他也不会觉得尴尬,喝完三杯茶就走。


    路小佳离开了,翠浓给萧别离传了信,告诉了他自己的收获,但是她绝口不提路小佳要带她走的事情。


    “路小佳……”


    马空群收到了传信,他把这个名字反复琢磨几遍。


    神侯府的路捕快,四大名捕之一冷血的朋友,剑术高超的剑客,金陵路家的大少爷。


    在汴京能闯出名头的人总是不简单的。


    不过在知道路小佳的身份之后,马空群松了口气,下意识的。他猜想路小佳此番前来可能跟万马堂与六分半堂的生意有关。


    马是战略物资。也许对京城帮派的局势影响不大,但是朝廷方面说不定会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马空群虽有野心,但是并无改朝换代造反之意,所以对于路小佳的来意,他不担心他会查出什么来。不过路小佳的到来让他意识到这可能会是一个机会。


    马空群想,他不能这样继续担惊受怕下去了。他要把那件陈年旧事趁此机会解决掉。如果运作得当的话,或许还能借着路捕快的手杀了前来复仇的白天羽之子。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不日后,万马堂暗处隐隐传出风声。


    万马堂的天似乎要变了。三老板的统治不再那么坚固了。


    秋日,满天黄沙。


    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为边城带来了两个陌生少年。


    一个脏兮兮的、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少年走进边城。


    他脸上时常挂着笑。


    一个瘸腿的、带着一把奇怪的黑刀的黑衣少年来到边城。


    他如冰雪一般苍白冰冷。


    苍白的黑衣少年来到边城之后花钱租了一个住的地方,多给了钱,多的银两让人家替他买棺材。


    随后他来到无名居,要了一碗素面,三文钱。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因为他只用一只手持着筷子吃,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刀,紧紧地握着,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叫他放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路小佳在傅红雪走进无名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


    但是路小佳并没有贸然上前去搭话。他只是默默观察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傅红雪,一边吃他的花生。


    傅红雪的面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又一个值得注意的人走进来了。


    是叶开。


    叶开是晚上来的,他一来便宿在了翠浓的屋里,走的时候,翠浓在他的衣襟上别了一只珠花。


    所以白日里叶开出现在无名居的时候,他的衣襟上别着珠花。


    萧别离推着骨牌,他只消一抬眼就知道,这珠花是云在天送给翠浓的。整个边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


    路小佳看见叶开走进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叶开对于他来说当然不是陌生人,可是如此脏兮兮的叶开他还真没见过,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想要接近他。


    所幸叶开的注意力似乎也在第一时间被傅红雪吸引了。他笑着上前去向傅红雪讨酒喝。


    他或许是为傅红雪而来的。路小佳想。


    傅红雪拒绝了,他看上去并不懂人情世故,他拒绝花钱请叶开喝酒。傅红雪放下筷子,拿着刀,起身,准备离开无名居。


    这时候,一颗花生跳到了傅红雪的头上。


    用跳这个字来形容似乎不太准确。


    确切地来说,那花生从一个人手中被扔出来,跟傅红雪的额头发生了碰撞,然后花生壳裂开,里面饱满的花生米从傅红雪的眼前跌落,落在地上,然后滚了一两圈,在叶开的靴子前停住。


    “脏兮兮的花生,给脏兮兮的叶开。”


    似乎很满意用一颗花生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路小佳慢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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