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云庄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去找傅红雪吗?”丁灵琳问。
“对,我们去找傅红雪,也找马空群。傅红雪一定会去找马空群的。”
叶开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还跟着我走了一路。”
“只要跟着你一起走,去哪里我都去,但你若是想要丢下我,我必饶不了你,天涯海角都要跟着你去的。”丁灵琳也笑,她笑起来很明媚,金铃铛叮铃铃响,也掩盖不了她的光彩。
这个女孩除了吃醋的时候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说出口以外,其他时候,除去稍黏人了些,对叶开来说,并非不是一个好的同行者。有这样一个明快的姑娘跟着一起,路上也多了几分鲜亮色彩。
“路大哥到时候也会过来吗?”
“对。”
“我们需不需要给他留下什么记号。”
“不需要,若是留记号,那就是小瞧路小佳的水平了,他出名的或许只有在汴京当捕快的经历,但他本身在追踪方面也很擅长,如果届时他找不到我们,那才是怪事,若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我可要好好嘲笑他。”
“路大哥的追踪水平当真这么高?”
“自然。”
“你知道的,一个人要学什么东西,只要聪明,只要努力,总能学得会的,可经验不一样。经验是需要积累而成的。路小佳在追踪这方面的经验就很丰富,何况还有名师指导。”
在追杀这方面,路小佳可是行家。
“你知道他的师承?”
“不错,我知道,我的师父与他的师父相识。”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这般熟稔,原来认识得这么早。”
丁灵琳显然是误解了什么,叶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李寻欢和荆无命的关系解释起来很麻烦,不如不解释,就让丁灵琳以为叶开自己是在拜师学艺的时候同路小佳相识的就好。
路小佳找到傅红雪和翠浓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算太融洽,或者是说没有情侣之间的甜蜜温馨。
傅红雪和翠浓两个人生长环境并不相同,对生活的要求显然也不一样。傅红雪习惯吃寡淡的素面,住最便宜破旧的房间。翠浓是在边城甚至边城周边都小有名气的名妓,她本应该是吃用景德镇的瓷器盛放的鸡汤熬煮出来的面,倚在雕花栏上闲赏窗外风景。
那寡淡到没有任何味道的面,粗糙的大碗,说实在的,叫翠浓一时半会难以下口。
而傅红雪见了翠浓的客人同她来打招呼,这黑衣少年也忍着火气,跟翠浓说话的时候不冷不热的。他嫉妒那些曾经拥有过翠浓的男人。
“你若是不想同我一起,可以走。”傅红雪说。
翠浓勉强笑道:“我怎么会不想同你一起,我只是还不饿,有些吃不下。”
“来一碗素面。”
“好嘞。”
这个要面的声音对于傅红雪和翠浓来说都不算陌生。
傅红雪偏头看了过去。
是路小佳。
紫衣剑客走向他们,坐到傅红雪身边。
他先是看了看翠浓,又看了看傅红雪。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错。”傅红雪按耐下激荡的心绪,他本要同翠浓吵架的,他以为是,他的情绪堵在心里。但是路小佳出现了。
他就跟天山这个词一样,会让傅红雪想起他的家,想起花白凤,想起那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想起如死亡一样的寂静。
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复仇。
傅红雪的脸色苍白。他按着刀,手上用着力,路小佳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找马空群吗,有见到叶开他们吗?”
“没有。”说话的是傅红雪。翠浓低垂着眼,看向自己的面,好像面里能开出花。
路小佳摇摇头,“我去还了一趟马都比他们两个动作快,等叶开来了我要好好嘲笑他。”
素面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上得很快,路小佳取了筷子慢吞吞地吃,吃得不快。翠浓瞧着他也并不像是难以下咽的样子,只是跟傅红雪一样,习惯了慢慢吃。
翠浓没有动筷子。她就像一座美丽的雕塑,不出声,也不说话。
“你不必来。”傅红雪说。
“为何不必来,难道你把这条路堵死了,不让别人过来不成?”
“你跟叶开都与此事无关。”
路小佳不置可否,“这件事情已经把很多人卷进来了。”
“傅红雪,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消息。”
“什么。”傅红雪问。
“马空群虽然烧了自己的马棚,叫马师都走了,但有人说,那不是马空群的全部家底。实际上他还在别处藏了财产。现如今也就马空群和沈三娘两个人,身边没什么手下,自古财帛动人心,除了你,怕是还会有别的人去找他。”
翠浓听了消息,垂下眼帘,面上没什么变化。
傅红雪不为所动,“那又如何。我只杀该杀的人,其他事情与我无关。”
但很快,傅红雪又想到了路小佳捕快的身份,他只是不懂人情世故,但人是聪明的,很快联想到了案子的事情上去。
“你是为了有可能会追踪到马空群财产的人来的。”
路小佳不说话,自顾自吃面。傅红雪已为他找好了理由。
“我还没有得到马空群的消息,这里似乎没有人见过他,但如果我得到了,在杀了他之后,我会告诉你。”
“等你吃完面,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客栈没有说不叫我住。”
“但我不想跟你一起走。”傅红雪冷冷地说。
“如果你见了叶开,也可以一并告诉他,我也不想跟他一起走。”
“你见到小袁了吗,我听说他来找你了。”
“没有。”
“好。”
“他怎么了。”傅红雪问。
“他出来散心,没了消息,我顺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傅红雪不感兴趣,他也没有说话。
“我走了,至于叶开那边,你等他来了自己跟他说吧,我没有帮男人传话的爱好。”
他走了。翠浓想。
路小佳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傅红雪似乎并不为路小佳的那一眼而嫉妒。
翠浓能理解,她可以敏锐地察觉到,傅红雪待路小佳也是不一样的。
这些日子来,傅红雪不喜欢热闹,如果不是有问话的必要需要他走到街上去,他会一直留在黑暗的巷子里不出来。
傅红雪是冰冷的,强大的,他也是脆弱的,自卑的。
他装作不在意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可是他实际上在意的不得了。
而路小佳知道他是个跛子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傅红雪出手一定是后发制人。
路小佳是全然不在乎这些的。他不在乎很多东西。
而且在翠浓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一定相处过,不然傅红雪不可能对他抱有那么高的容忍度,甚至跟他说了不少话。路小佳也是,跟傅红雪说了很多话。
在跟路小佳交谈过后,傅红雪冷静了下来,他不再那么激动了。
“我吃完了,等你吃好了就回屋休息吧。”说完他起身离开,沐浴着旁人的视线,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间。
翠浓望着傅红雪的背影。
她在想,如果她要杀傅红雪,路小佳会阻止吗?
或许会。翠浓想。他很在意傅红雪。
再等等吧,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路小佳这段时间大部分时候几乎都花在赶路上了,不过他想若是能搞定这些事情,多在路途上奔波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袁家白云庄近来有一庄喜事。
路小佳口中的小袁本名袁青枫,是庄主袁秋云的儿子,马芳铃和袁青枫的亲事是万马堂同白云庄早些年就定好的,马芳铃来投奔白云庄,白云庄自然接纳,袁秋云接受她做自己的儿媳,袁青枫也喜欢她。
路小佳不是来找马芳铃的。他对不知当年事情内情的大小姐没有兴趣。
是张倩倩差人给他传了信,说白天羽曾经跟柳东来因为感情上的事情有一些纠纷,柳东来又是白云庄袁秋云的姻亲兼结拜兄弟。路小佳如果想的话,可以顺着这个方向调查一番。
路小佳来找袁秋云,本意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柳东来和白天羽之间的事情,没想到柳东来人就在白云庄。
柳东来见了他,还没等路小佳说明来意,柳东来就先说话了,他满脸笑容。
“是张兄差你来找我的吗?刚好巧了,我本就在白云庄待几天就走,还正想让人给张兄送信,既然你在,我就直接跟你说了,我最近还有些事情要忙,我和他之间的比试可能得延后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在张家没见过你?你跟张兄这么像,我之前若是见过你,肯定印象深刻。”
护花剑客柳东来和张如忆是老对手了,这他知道,不过路小佳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关系这么好。
路小佳一句话还没说,就已经被他热情地带进白云庄了。
“你用剑,学得可是张氏剑法,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路小佳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我母亲是张家人,我没学张氏剑法,张如忆也没叫我来找你,我是有别的事情想问你。”
“你问吧。”柳东来爽快地说。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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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完全没有体验到假期的感觉(目移)
第62章 正面回答
傅红雪没有得到白云庄的请帖,但叶开得到了。他和丁灵琳二人出现在傅红雪和翠浓面前,笑着询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傅红雪沉默了半晌,叶开一直耐心等着。
“路小佳来过了。”傅红雪开口说,说的却不是叶开的那个话题。
“我告诉他,不想跟你们一起走。这话我跟他讲过了,现在再同你说一遍。”
“路小佳来过了啊,没想到他比我们的速度还要快。”叶开在感慨。他似乎完全不会感到尴尬一样,即使被傅红雪如此直白地拒绝了,他的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容。
“没事,你拒绝你的,我跟我的,路这么宽,难道还都是你一个人的不成,我们只是顺路而已。”
傅红雪没做声,绕过叶开直接走了。翠浓朝丁灵琳笑了笑,连忙跟了上去。叶开看向翠浓的背影,眼含忧虑。
丁灵琳看向叶开,有些不满,说:“还看人家做什么,人家都跟着你的朋友走了。”
“我只希望她愿意一直跟着傅红雪。”叶开说。
翠浓并不清楚叶开对她抱有的警惕,她一直跟在傅红雪的身后,在他们快要到白云庄之前,在途中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路小佳。
路小佳在这里等着他们。
他身旁还有一位白衣剑客。
“这是傅红雪。”路小佳说。
“我知道,我看到他的刀了。”剑客说。
这话引起了傅红雪的警觉。他抬眼看过去,苍白的脸,漆黑的眸,他的视线又冰又冷,像天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
“我是柳东来。”他介绍自己。
护花剑客柳东来,翠浓听说过这个人。他很有名,他的剑法很好。不过下一秒,翠浓就无暇去思索这些事情了。
“当年梅花庵一事,我有参与,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白天羽他活该!”
傅红雪睁大了眼睛。他的手握紧刀柄。
柳东来跟马空群不一样,他不逃,他不觉得杀了白天羽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他之所以被路小佳说服,是因为他不想连累袁秋云。
白云庄的袁秋云不仅是他的姻亲,还是自小认识熟悉的好友,就连埋伏围杀白天羽一事,柳东来也告诉他了。袁秋云听了之后只是埋怨他怎么为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情,然后便替他瞒住了,谁也没告诉。
可现在傅红雪来了,他在找,他在四处找寻他的仇人。马芳铃又即将成为袁秋云的儿媳妇。
当年的仇恨没有必要牵扯到白云庄。柳东来也认这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既然去了,便不打算瞒。
柳东来说自己当年有一个喜欢的女人,叫洁如,按照他的说法来说,洁如本是他的,但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势和钱财强占了她。*
“你说谎!”
“我说谎,我对你这个毛头小子说谎做什么?而且我既然已经被路小佳说服,来到你面前,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傅红雪听不下去了。他拔刀。
他的刀比闪电还要快!
柳东来没有躲,刀砍在他的胸口,血溅出来。
他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
“白天羽他就是个混账玩意!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是!我妻妾成群,但我对洁如是真心的,她本已同意入我家的门,结果白天羽横插一杠子!”
“你去打听看看,当年谁不知道神刀堂堂主风流多情,红颜知己无数。他见到喜欢的女人他就想要,就想征服,但是得到了之后他就不珍惜了,他就把人抛弃了!”
“你扪心自问,傅红雪,你母亲是白天羽的妻子吗?白天羽有给过她名分吗?”
“住口!不要再说了!”
傅红雪厉声道。
傅红雪的情绪很激动,苍白的脸染上红晕,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他的刀也开始抖了,但柳东来恍若未觉。
傅红雪猛地收刀。
“拔你的剑!”
“你若是替白天羽复仇而来,那尽管来,我不反抗,杀了我就是。但我的剑,你还不配看!”
傅红雪大口深呼吸,他死死握着自己的刀,恶狠狠地盯着柳东来,柳东来也看着他,脸上讥诮的笑容不变。
傅红雪在颤抖,他感觉血液直往上涌,情绪、激烈的情绪在折磨他,他的世界开始旋转,传入耳中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雾蒙蒙的,隔着一层纱,听也听不清晰。终于,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开始抽搐。
他仍握紧他的刀。
傅红雪的病发作了。
他想站起来,但是又跌倒了。他流下眼泪,牙齿打颤,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了自己的仇人面前,暴露在了路小佳面前,这让傅红雪难以接受。只是他越想控制住自己,越无从控制,反而让自己在地上更狼狈。
他挥不动他的刀,如今谁都能踩他一脚。
路小佳走了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件外衫,松手叫外衫盖在傅红雪的身上,紫色淹没了地上的黑衣少年。
死灰色的眼睛看向翠浓,翠浓好像这才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上前,将傅红雪搂到自己的怀抱中。
柳东来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傅红雪在他面前倒下的人,他的表情看着很是复杂。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傅红雪他被他母亲抚养长大,对白天羽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全面。”
路小佳语气冷淡。
单是听他讲话,谁也想象不出来他先前的举动。
柳东来冷笑一声,说:“不难想象,毕竟能让白天羽收作情人的女人性子都挺疯癫的。”
“你是没见过,当初白天羽情人不断,他陪着情人的时候,之前被他抛弃的女人怎么能甘心?下毒杀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没有传开而已。”
柳东来看着路小佳那张脸,脸上的笑容依旧讥诮。他跟张如忆那么相熟,都是老对手了,怎么可能不清楚张如忆家里的情况。
张如忆没有成家生子,他家亲戚也不多,都跟张如忆没那么像,嫁人的也没有嫁到路家去的。张如忆只有一个妹子,嫁给了丁家庄的丁乘风。丁乘风有一个妹妹丁白云,白云仙子无论模样还是脾性都是白天羽会想要征服的对象。
只要跟白天羽扯上关系的女人,无论之前是何等性情,后来行事都会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疯癫激烈,不然他怎么会见到一个姓路的、跟张如忆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剑客?
想到这里,柳东来脸上笑容中的讥诮之意更甚。
“等傅红雪醒了之后告诉他,如果还想杀我的话,就来找我,无论何时,我柳东来都奉陪到底。”
丢下这句话,柳东来转身就走了。没有人拦他。
路小佳看向翠浓,问道:“他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我不知道,每次时间都不一样。”翠浓摇了摇头,轻声回答。
“先背他回客栈。”路小佳说。
翠浓帮忙,把傅红雪放到路小佳背上,路小佳那件紫色外衫披在傅红雪身上。傅红雪手里一直握着他的刀,想叫他松手也无从下手,便把傅红雪拿着刀的手搭过去,让刀垂在路小佳身前。
他们往下走,翠浓先开口了。
“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情。之前傅红雪说是因为案子,但是柳东来跟你调查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之前说的事情还作数吗?”
“一直作数。”
“我有些不理解,你想要什么呢,你和叶开,两个人都挺奇怪的。”
“要说奇怪,这世界上的哪个人不奇怪,旁人也会觉得你我奇怪。之所以觉得奇怪,不过是因为不清楚缘由罢了。”
翠浓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被路小佳打断了。
“叶开来了。”他说。
翠浓闭上了嘴。
叶开是和丁灵琳一起来的,叶开在看到路小佳和他背在身后的傅红雪后,脸上的笑容换成了担忧之色。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路小佳简单概述了柳东来的事情。
“傅红雪有些激动过头了。”他说。
“这也是难免的。”叶开苦笑。
沈三娘告诉过叶开傅红雪的那种病,她希望叶开能帮帮傅红雪。他的癫痫会因为情绪激烈而发作,听起来刚刚的场景很明显符合这个条件。光是从路小佳平淡的叙述中便能听出来当事人的情绪有多强烈。
至于柳东来的控诉,叶开本人倒没什么感觉。他不想替白天羽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就到此为止也不错。白天羽风流之名他听说过,他还听李寻欢提起过白天羽的事情。
李寻欢当时说白天羽什么都好,就是行事肆意太过,所以送了他一把刻有忍字的小李飞刀,希望他能懂得忍。
但显然,白天羽后来并没有做到。
路小佳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你觉得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吗?”
叶开仍然抱有担忧,但他知道路小佳从来都不会平白无故提起一件事情,何况是对傅红雪这样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告诉他的话,就意味着要把他直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意义都否决掉。
这对于傅红雪来说太过残忍。
“我不知道,但是他现在显然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后续我担心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到时候更难处理。”
“你知道了什么。”叶开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路小佳看了一眼叶开,又看了一眼丁灵琳。丁灵琳朝他笑。
“你不告诉我,还能告诉谁?”
“等你告诉傅红雪了,我再告诉你。”
“是很麻烦的事情吗?”
“不好说。”
“从你路小佳嘴里听到一个不好说,还真是难得。”叶开笑了。
“现在有马空群的消息吗?”
“还没有。”
“他躲得可真够好的。”路小佳啧了一声。
第63章 真相
他们回到客栈,把陷入沉睡的傅红雪放到床上。路小佳本来想把自己的外衫拿走,但是傅红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它的一角,抓得很紧。
路小佳也不敢硬扯,无法,只能就这么留给他。
“翠浓。”
“我在。”翠浓听到路小佳叫她,看了过去。
“等傅红雪醒了,你帮我收一下我的外衫,下次见面再给我。”
“好。”翠浓点头应下。
“路大哥,你穿着一件外衫,还带了一件外衫,是要轮流换着穿吗?”丁灵琳笑着问。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如果是叶开这么说的话,丁灵琳肯定是要追着问的,叶开嘴里有时候不说实话,像这样语焉不详的回答往往是打发不了丁灵琳的。
但是说话的是路小佳,丁灵琳对他少了几分随意和亲昵,而且这是叶开的朋友,他的私事跟丁灵琳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路小佳,你觉得现在真的有必要告诉他吗?”
自从回来的路上路小佳说要告诉他什么,叶开就一直是这副有些担忧的表情。
“你可以再拿块木头和小刀,这样就跟你的师父没什么两样了。”路小佳冷冷地说。
“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想说,难道我还能拿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说不成?”
叶开叹了口气,说:“让我再想想。”
“你想吧,想完记得告诉他,我走了。”
路小佳可不想牵扯进叶开和傅红雪之间关于交换孩子的旧事,这种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听当事人讲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之前跟智障系统反应过没有提前提示就把他转移到另一个世界去的问题,系统给了他回应,说以后会给出提示,但是没有说会取消。
前不久系统便给出了通知,不日便会启动穿越功能,将路小佳转移到另一个世界去。他在心中恼怒系统选的不是时候,但智障系统就是智障系统,他跟智障系统没什么气好生的。
路小佳只能把外衫先拜托给翠浓,自己知道的事情先处理好,然后做好穿越去另一个世界的准备。
叶开自然不清楚路小佳身上还有系统的事,他看着路小佳离开的背影,不觉有些羡慕,羡慕他不用告诉傅红雪真相,但是这份羡慕没有存在多久便转化为了同病相怜的同情。
叶开觉得自己这样很好,白天羽死了,他也不执着于为白天羽复仇,他更关心活的人。
而路小佳呢,路小佳跟丁灵琳、跟丁家之间一定有关系。可他从来没说过。叶开知道路小佳是路家的少爷,他还见过路夫人,得到过对方的热情招待。
路小佳一字不提,丁灵琳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两个还真不愧是朋友,都有理不清扯不断的事情。叶开这么想,笑了一下。
“傅红雪,你感觉怎么样。”翠浓上前关切。
“还好……叶开,你们怎么在这里。”
翠浓想扶傅红雪起来,被他避开了,她不再坚持,给傅红雪垫了一个垫子,伸手去把紫色外衫收起来。
“这是路小佳的衣服。”翠浓解释。
“路小佳……路小佳在哪?”
傅红雪想起发病倒在地上的时候时从上降下来、落在身上的薄薄一件外衫。他想起倒下之前一直站在一旁毫无动静的紫衣少年。
正是路小佳替他找来了柳东来,当年梅花庵故人之一。
“他走了。”叶开回答。
“嗯,路大哥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很着急的样子,外衫被你拽着也来不及等你醒,就留在这里了。”丁灵琳补充道。
“我们可以下次见面的时候还他。”翠浓说。
傅红雪抬眼,把他们三个人看了一遍,然后垂下眼帘。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你这人什么态度啊,叶开一直关心着你,跟着你走了一路,帮你打听消息,你就是这种反应吗?”丁灵琳哼了一声。
“还有路大哥,我们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是他也一直在帮你打听消息,你连谢都不谢一下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傅红雪冷冷地说。
“好了。”叶开拍拍丁灵琳的手臂。
“傅红雪,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叶开看着傅红雪说,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怜悯和痛苦。
翠浓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叶开,她攥紧了手中的外衫,但又很快松开。
丁灵琳先走了出去,翠浓便跟上,随后合上门,把空间留给两个少年。
“你不问我要说些什么吗?”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不,事实上,我要说的正是与你我都有关的事情。”
“我不觉得我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说我跟你是兄弟,你信吗?”
“兄弟?”傅红雪皱起眉,他想说怎么可能,你在开什么玩笑,但是他想到柳东来说的那些话,硬生生止住了原本滚到喉咙的话语。
“所以你跟我一路走,是想一同为父亲复仇?路小佳也是吗?”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路小佳倒不是,他是金陵路家……总之他跟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没有关系。”叶开本来想说路小佳是金陵路家的大少爷,但是他又想到路小佳跟丁灵琳相似的笑脸,便停下来了未说完的话,改变了话头。
“你想说什么,叶开。”
“我本来不想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因为我觉得说出来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它只会伤害到我们所有人。”
“但是路小佳说服了我,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多了。”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我是指你说的这句话的前半句,柳东来也说是路小佳说服了他。我不觉得路小佳是一个很擅长说服别人的人,他若真想说服别人,那用他的剑比他说话要快。”
“不错,他不是一个很擅长说服别人的人,但是他是一个知道很多秘密的人。一个知道很多秘密的人,总是懂得用这些秘密去说服别人的。”
“有的时候我也很难相信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但是一想到我也得知了路小佳的一个秘密,我就难以问出口了。”
“因为我知道,无论他是说服柳东来也好,说服我也好,都不是用威胁和恶意去说服的,他是一个愿意替别人着想的人。”
傅红雪沉默不语,似是赞同叶开的话。
“傅红雪,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你并不是白天羽和花白凤的儿子。”
“你在说什么疯话!”傅红雪上前一把拽住叶开的衣襟。
叶开露出笑容,但是笑容跟他以往轻松的笑不一样,看起来很是凄凉。
他只是看着傅红雪,没有反抗,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傅红雪,叶开说的就是实话,他不是一个会编造假话的人。
叶开沉默了一会,告诉了他关于他们身世的事情。关于白夫人买通稳婆调换孩子的事情,关于叶开是被谁抚养大、他的师父又是谁的故事。
傅红雪的脸色是惨白的。
但他坚持到了听叶开说完。
叶开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忍的,是凄凉的,是痛苦的,但是他仍旧说完了。傅红雪有知情的权利。
傅红雪今日本来已经发病过一次,他松开手,踉踉跄跄地退后,似要站不稳,叶开伸手想去扶他,被他避开了。他最终还是站住了,没有跌倒。
在花白凤的教育下,白天羽在他心中的形象是那样的伟大,那样的高岸,他在他心中几乎就是一个神!
就像花白凤所说的,傅红雪是复仇的神,为了复仇,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都是被允许的。
傅红雪这一路来也确实一心复仇,他追杀马空群,是问心无愧的。因为马空群背叛了自己的大哥。
但是柳东来的怨恨和诉说的过去叫傅红雪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无法相信自己崇敬的父亲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然而,今天的打击对他来说还没有完,还没有彻底结束!
叶开说出的真相对他来说好像是被从悬崖上推下去了一样,他从高空跌落,身旁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脚下也没有可以踩的绳索。
他在这世间一时间只感觉空荡得可怕。
他是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骄傲的,因为他是白天羽的儿子。而现在事实告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孩子。
白天羽不是他的父亲,花白凤不是他的母亲,他是在为了别人家的父母报仇,他是在为了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而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傅红雪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发病了,以为马上就要跌倒了,但他没有,他摇摇晃晃的,但还是站在那里。
他抬眼看过去,看到的是叶开担忧、痛苦又歉疚的眼神。
“对不起,告诉你这件事情,你可以恨我的。”
傅红雪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那你要走吗,或者说,你要我走吗,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可以理解……”
“不。”傅红雪又摇摇头。
“我走。”他说。
傅红雪转身,他朝门口走去,他走路的姿势是那样的奇特,那样的笨拙。他推开门,丁灵琳和翠浓就在不远处,见他走了出来,看向他。
傅红雪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只是走,不停地走。
翠浓跟上了他。
丁灵琳跑回屋里,她本来是笑着的,可是看到叶开黯然的神情,她也变得担忧起来了。
“叶开,你还好吗?”
叶开朝她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他不好,还是在说他没事。
丁灵琳走近他,抱住他,像是依偎着他,依赖着他,又像是要给他一点安慰和温暖。
第64章 金鹏王朝(一)
路小佳在得到系统通知之后便急匆匆地走出来,到没人的地方,还没等他查看系统状态,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看着周围跟先前完全不同的景象,翠绿的枝叶,鲜亮的小花和随风漂浮的柳絮。
路小佳失语片刻,看来这智障系统还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提前了一点时间通知他要换一个世界待着,这跟在死线之前增加其他工作有什么区别。
这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继续走,往有人烟的地方走。
不管怎么说,他要先弄清楚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人在来到陌生的世界之后,便下意识会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路小佳也不例外。他来到了江南,打算把这段时间快些熬过去。
没等他想好接下来是要去哪个庙里睡觉,还是去山上住宿,系统就给他发布了任务。这次的任务还跟他身世的任务不一样,标了黄色的感叹号,非常醒目。
路小佳点开了感叹号,上面写了一段话,让路小佳梦回机场,就像等延误的航班一样。而且它跟延误航班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飞机一定延误了,但具体延误多久还不知道,反正只会更晚,不会提前。
【我们抱歉地通知您,系统目前无法调整穿越世界的频率和选择地点,但考虑到宿主的主观能动性和对诞生世界中事情解决的积极性,系统已为宿主申请临时任务,临时任务完成后宿主即刻可自助选择穿越世界。】
路小佳又点开临时任务描述,来看看这任务的全貌。
【临时任务:石中火】
【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
【你忙碌了很久,边城的风沙滚滚留不住你,秋日凄凉的雨意也挽不回你。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挽留的主人也挽留不了如流水逝去的兄弟情义,挽留不回在阴谋诡计之下死去的无辜生命。你又能挽留住什么呢?
但即使如此,你也想回去,去竭尽所能地挽留你想留下的事物。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万马堂不是一切事情的源头,但在边城万马堂叫这事情的轮盘开始转动,如水流从堤坝中涌出,奔流不息,没有回头路。
去吧,去到你前行的路上去,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任务目标:镶金兽首玛瑙玉石杯(现存于金鹏王朝财宝)】
【取得任务目标后提交系统,显示任务完成。】
路小佳看任务面板,这次临时任务应该是要拿到一个什么宝物,看上去不是很难的样子,不过现在路小佳也没有什么情报线索与金鹏王朝有关,所以一时间也不好评价这个任务的难度。
他决意先打探消息。
“要说江湖上的事情,与其在酒楼里打听,不如去找花七少爷问问。大家都知道,花少爷与那四条眉毛陆小凤是好友,陆小凤消息灵通,好友众多,又爱凑热闹,想来应该能打听到你想要的消息。”
“花少爷的小楼就在前面,客官您若是想去便去就是,他的家门不锁,总是敞开的,那里开满了花。他欢迎任何人去他的小楼,白天黑夜都行,花少爷脾气可好了。”小二在说的时候也很爽快,一方面是他得了路小佳的碎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已经是这里的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说一两句算不得什么吃亏,还是他占了便宜。
路小佳听了之后没说什么,吃完饭直接就去了花满楼的小楼。
正如那小二所言,花满楼的小楼大门敞开着,门口没有护卫,路小佳还能闻到鲜花的香气从里面传来。
路小佳走进去,花满楼接待了他,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花满楼虽目盲,但待人如沐春风,不会叫人有丝毫的不愉快。
“你想托我找陆小凤打听一些事情?当然可以的,不过一般都是他来找我,所以你可能要等一等。”
路小佳自然表示没关系,他可以等。
“要住在小楼里吗?”花满楼发出邀请。
“那就麻烦了。”路小佳说。
“还没有问要怎么称呼你?”
“路小佳。”
“听上去你的名字跟陆小凤有些像,真是奇妙的巧合。”
“他是陆地的陆,我是道路的路。不过确实听起来很像。”
跟花满楼住在一起的感觉又跟住在冷血的大楼里的感受不太一样。
冷血忙于公务,早出晚归,大楼里又藏着许多兵器,诸葛神侯收藏的兵器并非寻常,凶寒之意颇深,见了血,又十足锋利。路小佳同兵器待在一起,自然也习惯了这份寒意和冰冷。
或者说,在汴京生活,一定要保持这份敏锐和锋利,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满楼则是整日都待在自己的小楼里侍弄花草,对来到小楼的动物也从不驱赶,麻雀在屋檐上做窝,蝴蝶在花丛上飞舞,一派生机勃勃、岁月静好的景象。
时间在他这里仿佛是凝固的,外界的腥风血雨都不会沾染到这小楼的分毫。
但是花满楼又一副与人为善的做派,有人跑到小楼来躲避追杀,他提供伤药和庇护之处,有人来寻求帮助,他尽己所能。帮助他人对花满楼而言是快乐的,高兴的,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就像他为路小佳提供住所一样。
花满楼是一个与路小佳之前接触的人都不一样的人。这种轻松和温柔甚至感染到了路小佳,叫他从先前梅花庵旧事的压抑中摆脱出来些许。
“昨日和今日,我看这些花也没有什么区别,但你好像很开心的模样。”
花满楼笑了,他偏头看向路小佳,尽管他不太需要看,这对他来说更像是礼节性的一个动作。
“它们每日都是不一样的。”花满楼说。
“就像每日的你我与昨日又有了些许不同。”
“要试试修剪花吗?”花满楼问。
“除了杀人,我不太会其他的事情。我看你修剪吧,别把你的花草弄坏了。”
“好啊。”花满楼微微一笑。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纠正你,你并不是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的,你还会做饭,前些日子你还叫我尝你的手艺,不是吗?我觉得味道很好。”
路小佳不作答,花满楼也不以为意,照常去照看他的花花草草。
这位花家的七少爷从未生过气,他并不全是善良的,偶尔遇到有宵小之辈想要来杀他,他也并不会优柔寡断,花满楼武功高强,流云飞袖使得绝妙,往往不需要路小佳出剑就可以制住,然后差人送去官府衙门。
花满楼不愿杀人,路小佳只会杀人,他出剑必要见血,所以他考虑到主人家的意愿,面对不速之客几乎从不出手,只在一旁看着。这其实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不过花满楼很高兴,因为他明白路小佳不作为的含义。
他很擅长发现别人的优点。花满楼觉得这个听声音来说年纪不大的少年是一个很好的人。
路小佳待在小楼里的时候,其实很少移动,存在感稀薄到几乎没有。他在饮食上除了花生,没什么偏好,做饭调味还算清淡,花满楼觉得他应该也是江南人。
听着他咔嚓咔嚓吃花生的动静,花满楼有时都会担忧以他吃花生的频率和量来算是否会上火。
花满楼有时候会觉得他更像是什么路过百花楼的动物,长在野外,天生天养,那种浑然天成的野性是没人能模仿的。花满楼只是准备花生,路小佳什么时候想吃全看路小佳的心情,就像花满楼为麻雀准备小米,包扎伤口一样。
但上官飞燕并不这样认为。
上官飞燕杀死她的表姐金鹏王朝的公主上官丹凤,跟霍休合谋,她想要金鹏王朝的财产。
现在她按照计划,来百花楼做戏,引来两个人追杀她逃到百花楼,被花满楼救下后与他接触,等相熟后再邀请花满楼去做客,从而来引陆小凤去调查金鹏王朝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上官飞燕理应是一个天真烂漫,单纯活泼的姑娘。她看人很准的,对于花满楼这样的男人,不说谎不隐瞒,直率坦诚才是最好的态度。
只是她在看到紫衣少年,被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看着的时候,不免心生怯意。
无他,因为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上官飞燕熟悉这样的神情,因为她曾这样看过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因为当时他们已经死了。
可跟上官飞燕当时的得意和畅快所不同的是,这住在花满楼的小楼的剑客看她的时候毫无看一位美丽女子的惊艳,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死气沉沉,好像她已然是一个死人。
这时候她有些讨厌花满楼是个瞎子了,因为他是一个瞎子,所以根本看不到他小楼的另一位住客有着什么样的一双眼睛,他根本难以理解上官飞燕的感受。
第65章 金鹏王朝(二)
花满楼无法理解上官飞燕的感受。
但是他能意识到,在路小佳走出来之后,原本坐在花满楼对面活泼天真的女孩子身上发生了些许变化。她的呼吸听上去变得接近紧张和警惕,不再那么放松了。
但路小佳的状态听上去依旧是放松的,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路过,手里还拿着花生,因为花满楼还听见他在往空中抛花生,有花生壳碎裂的声音响起,咔嚓咔嚓咀嚼花生的声响。
然后路小佳就走远了,听声音是去了阁楼。他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既然如此,这自称上官飞燕的女孩子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难道她认识路小佳吗?
花满楼脸上保持着微笑。
他总是用善意去对待其他人,现在也不例外。在没有实际证据之前,花满楼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是好人。手上沾了不少血、杀气十足的路小佳他相信,躲避追杀来百花楼的上官飞燕他也相信。
花满楼还能保持平常的状态,可上官飞燕不行。
那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剑客上了阁楼,从阁楼窗户处就这样冷冷地瞧着她,没有杀意,没有被她的美貌和身体吸引,像看着一个死人。可着实是叫上官飞燕浑身不适,好似她整个人被冰冷锋利的刀剑剖开,把她内里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都坦露在外面一样。
柳余恨绝不是他的对手。上官飞燕盘算自己手中可用的棋子。
花满楼的百花楼里怎么会住着这样一个人。上官飞燕心生忌惮。
她分了心,在花满楼面前不可避免地分了心。这对于一个想要用情感来欺骗花满楼的人来说是致命的错误。
“刚才那是你的朋友吗?”她笑道。
“是的。”花满楼只笑,微笑,好像刚才全然没有察觉到上官飞燕情绪的变化似的。
“他叫路小佳,是来等陆小凤的。”
陆小凤。
上官飞燕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通过花满楼来引出陆小凤,叫四条眉毛陆小凤帮他们做事,帮他们找出金鹏王朝剩下的两个人。只要找出他们,就能杀了他们。
陆小凤来历不明,他很早便来到江湖上闯荡,霍休作为他的忘年交也并不听他提过家中的只言片语。
陆小凤是浪子。浪子只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不会长久地住在一个地方。
听到这般相像的名字,上官飞燕一时也拿不准那少年是否是陆小凤的什么亲戚。
至于最不相像的性格方面,上官飞燕也曾听说过陆小凤早年间并非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那时那姓陆的少年冷冷的像一块冰、一把剑。
现在这个刚刚走过去的少年也冷冷的,哪怕他的肢体动作看上去是轻松的,他的眼中也毫无情绪,冷冰冰的,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是吗,看上去你们关系很好。”
“他是个很体贴的人。”
体贴的路小佳在阁楼抛花生玩,他看着上官飞燕跟花满楼聊了两句,起身离开这里,没过多久,花满楼走了上来。他站在路小佳的旁边,手里还端了一碟米糕。
“你认识上官姑娘吗?”
“不认识,第一回见。”
路小佳拿了一块米糕,米糕有些粘牙,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含糊不清。
“她也是来找陆小凤的吗?”
“大概是吧,我也不太清楚。”花满楼说。
“她说她明天会过来。”
第二天上官飞燕没有来,来的是自称她妹妹的上官雪儿。
上官雪儿邀请花满楼并不强制,她只说要想见到她姐姐就跟她走,不过上官雪儿也表示自己没有逼花满楼的意思,全看花满楼自愿。
花满楼去了。上官雪儿显然没有要多带一个人的意思,不过追踪一辆从面前驶走的马车对路小佳来说并没有多大难度。
路小佳耐心地等待着,他等到屋里的人同花满楼说完话,送花满楼到休息的地方之后,他才敲了敲窗户。
花满楼打开了窗户。
“路小佳。”他笑着说。
“我还没开口,怎么认出来的?”
“你随身带了很多花生。”
“能听出来吗,你的耳朵真不错。”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应该没有,他们现在看上去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应该只是想用我来把陆小凤引来,你不是也想找陆小凤吗?”
花满楼在陌生的环境,也还是笑着的,他很轻松,也很放松,路小佳看得出来。
“你看上去没什么担心的。”
“我确实没什么担心的,他们要找陆小凤,那么在见到陆小凤之前我不会有事,现在还有你,你因为关心我所以跟来了这里,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
花满楼愉快地下了结论。
如他所料,这些天待在这里的生活并不难过,他们好吃好喝地待着花满楼,直到陆小凤过来。
陆小凤把花满楼接了出来之后才松了口气,不过没等他们走多远,花满楼便说要先等一下。
“等什么?”陆小凤好奇道。
“等一个人。”
“等谁?”
“等我。”
先落在地上发出声响的是花生壳,随后陆小凤才看到紧接着出现的紫衣少年。
“那个大金鹏王是假的。”
陆小凤原本笑着要打个招呼,听到路小佳这话,他问:“何以见得?”
“私下里只有他和丹凤公主二人的时候,他对公主很敬重。”
陆小凤将这疑点记下,毕竟这也说不好究竟是不是如紫衣少年所说,万一是大金鹏王同丹凤公主之间关系就是如此微妙呢?
不过对于初见之人,陆小凤并没有反驳他的话,但接下来路小佳的一句话让他几乎跳起来。
“他们有意让你找到其他几位大臣的身份,然后杀了他们。”
“他跟我说的是……”
陆小凤没说完,自己闭上了嘴。
要是大金鹏王他们想要利用陆小凤的话,确实没有必要跟陆小凤说实话。他们需要的只是陆小凤的调查能力。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小心的。”陆小凤认真地说。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陆小凤,我猜你应该已经听花满楼提起过我。”
“路小佳,是道路的路,不是陆地的陆。”
“我明白,是路小佳的路,不是陆小凤的陆。”陆小凤笑了起来,他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而翘起,像两条会动的眉毛。
“一起喝酒如何?”
“我不喝酒。”路小佳摇头。
“那可惜了,酒可是个好东西,能叫人忘记很多想得太多的东西。”
“若这么说来,大金鹏王应该多喝酒。”
陆小凤哈哈大笑,说:“你人不大,嘴倒是挺毒的。”
花满楼的小楼里,他们给自己斟了茶,陆小凤看着桌子上的好几碟炒花生和花生糕,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拿了几颗花生来剥壳。花生下酒,如今下茶也不错。
“你也真不怕上火。”陆小凤用微妙的眼神看着路小佳咔嚓咔嚓,没一会桌子上就堆起了一堆花生壳。
“不会上火的。”路小佳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吃过更多的花生,也没有上火。”
“花满楼说你找我。”
“是的,原本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
“现在呢?”
“现在也一样,不过并不是毫无头绪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那就是用花满楼将陆小凤引来的大金鹏王的事情,陆小凤的脑袋转得很快。
“你是说大金鹏王?”
“不错,金鹏王朝,我要找的东西在金鹏王朝的财宝之中。”
陆小凤看了他一会,忽得笑了起来,“你找那些财宝做甚?你看着不像是贪图钱财的,莫非你也是金鹏王朝的后代?”
“我为什么不像贪图钱财的人,银子可以买到想要的东西,没有银子,我拿什么去买花生。”
“千万两银子买花生?那你可以建一座花生城。”
“那有何不可,我还可以成立一个花生帮,建一个花生城,堆一个花生王朝。”
“看来花生王朝跟金鹏王朝是不一样的两个朝代。”
“当然不一样,花生王朝好听多了。”路小佳哼了一声。
第一眼见到路小佳的时候,陆小凤也同旁人一样,下意识便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死灰色的、死人一样的,即使是面上在笑也毫无感情的、冷冰冰的眼睛。
这是一个如同他佩剑一样锋利的少年。比起剑客,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尤其是冷着脸的时候,是一柄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剑。
但是在跟他产生交流之后,陆小凤很快改变了对这个名字读起来跟他很像的少年剑客的看法。
他应该是一个性格爽快开朗的剑客,陆小凤想,这世间的剑客也不全都像西门吹雪一样冷冰冰的嘛。
花满楼含笑听着他们两个人交谈,偶尔还会开口说两句,气氛很是轻松愉快。不过胡侃没几句之后,陆小凤首先拐回正题。
“我现在的想法是按兵不动,还是继续按照他们的意思调查其他几位托孤大臣的身份。即使大金鹏王是想在我找到他们几个之后杀了他们,我们提前有了准备,有了防范,应该也可以阻止他们。”
路小佳对此无所谓,花满楼也不愿有人死去。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死亡总是令人难过的事情。
第66章 金鹏王朝(三)
陆小凤为金鹏王朝此事四处奔波,路小佳则待在花满楼身边,也不曾去过其他地方调查,不禁叫人升起一种他对此事并不着急的感受。
“陆小凤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路小佳说。
花满楼听后,不禁微笑,说:“你若是当面告知他,他会更高兴的。”
“不必如此,只是有感而发。”
“你刚来时,我便感觉你心事重重,现在陆小凤接手了此事,他从前便解决过很多困难奇险的事情,现如今也一样,所以小路,你不必多烦愁。”
“我不是因为金鹏王朝的事情而担忧,他们死活与我无甚干系……我只是在想我的朋友们。”路小佳在说最后一句话之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将此话说出口。
“你的朋友吗,那一定是很好的人。”
“或许如此。”
路小佳停了一会,说:“我离开之前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如果他们二人能说开的话,后续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这样你也不必太担心他们,如果有误会能够说开的话总是好的,这样也不会发生争斗。若是有空,可以邀请他们一起来,你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
路小佳露出微笑。
“那些事情结束了之后,我定会邀请他们来的,其中有一个人话很多,到时候你不要觉得被烦到就好。”
“话很多,但也一定很有趣。”花满楼也笑。
陆小凤的调查能力毋庸置疑,他很快找到了当年托孤大臣身份的线索。对方也相应得察觉到了陆小凤的调查,邀请他们去珠光宝气阁赴宴。
不过虽说是三人一道去赴宴,真正交谈试探的还是陆小凤。他经历得多,对言语之间的交锋机关也比花满楼和路小佳更擅长。
不说花满楼,就陆小凤这段时间对路小佳的认知而言,路小佳虽还算敏锐,但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铺垫和委婉在他的人生中就没怎么出现过,并不适合来试探长袖善舞的生意人。
陆小凤觉得路小佳这般也并不需要改,习剑之人诚于自己,也诚于剑,这对于路小佳来说是好事。陆小凤反而为他感到高兴。
陆小凤揭穿阎铁珊身份,又占据优势,阎铁珊便也无再出手之意。
“你家的饭菜酒水是何人备的。”路小佳忽然开口,死灰色的眼珠子直直看向阎铁珊。
阎铁珊一怔,他刚欲开口,面色忽然扭曲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路小佳便来到了阎铁珊的身边,喂给了他一粒药丸。阎铁珊咳了一会,大口喘气,脸色由灰白恢复至有了些许血色。
路小佳的动作太快,又有陆小凤盯着,霍天青一时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池塘中溅起水花。
水珠。
血花。
本应刺穿阎铁珊胸口的剑在半途中便跌入了池塘中。
路小佳的剑很快。
快到池塘中埋伏的人只看到了惨碧色的光。随后,便是手腕和脸上传来的痛楚。
他在一瞬间出了不止两招。剑路快而奇诡,偏往那寻常人觉得不可能的方向使劲。剑光闪过只令人觉得幽冷。
这世间有几人在剑之一道上登峰造极?又有几人在快一字上狠下苦功?
陆小凤见过西门吹雪的剑,见过很多人的人。他在江湖中行走,呼朋唤友,遇险遇袭,见识过太多的武功路数,他自己也练,融会贯通,成就了自己的绝学灵犀一指。
也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路小佳的剑中的奥妙。
剑是杀人的利器。
路小佳没有杀人。
看不清他什么时候出剑,也察觉不出他何时将剑入鞘。
只有池塘中黑衣女子脸上被挑开的面具,从下颚至眼旁的长长一道血痕,以及她手腕上滴滴答答流下的血证明这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剑客确实出招了。
“看来除了我们,珠光宝气阁还请了别的客人。”
路小佳说。
阎铁珊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颓然叹了口气。他如何看不出,如何不明白,这跟着陆小凤而来的少年剑客此刻救了他的命。陆小凤先前咄咄逼人,要他承认金鹏王朝严总管的身份,他本已半认输,此刻面对临近的死亡的威胁,更是疲惫。他早就已经老了。
霍天青看着池塘中被划开脸上面具,手腕中剑后嘶嘶抽气的女子,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几变。
池水中正是上官飞燕假扮的上官丹凤。她的手腕疼得厉害,她疑心自己手筋已然被挑断。制定的计划被这不知是何身份、先前住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中的剑客打破,功亏一篑,不曾杀了阎铁珊。
她察觉气氛不对,那完好的手抬起一抹脸,摸到脸上分成两片的面具,脸色苍白了起来。
陆小凤见自己见过的“上官丹凤”脸下是另一张更美丽、更漂亮的脸,只是这脸已然被划了一道血,像白净的瓷器上的一道裂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只惋惜、可惜,一位佳人这样卷入阴谋算计之事。
“你是何人?”阎铁珊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我先前见到的丹凤公主也是你吧,真正的丹凤公主在何处?”
丹凤公主在何处?
这点上官飞燕自是此刻无法回答的。
上官丹凤已经被她杀死,连同大金鹏王一起送入了阴曹地府之中,早已是腐尸一具。
她心中不可避免地生起几分不甘。她知晓这不甘不合时宜,可火星落于野草之上,燃起的火势已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明明她有比上官丹凤更为漂亮的面容、更为机敏讨喜的性格、更为出彩的武学天赋,可所有人只会更关注上官丹凤,就因为她是丹凤公主吗?
她寻到剧毒,借霍天青之手送至阎铁珊服下,可那花满楼身边的无名剑客一枚药丸轻轻松松便解了毒,让她做了无用功,将她的算盘打乱……若是真这样下去,她在霍休那边还有什么用处!又如何才能让霍休放松警惕继而和红鞋子一同谋划霍休的偌大财富!
上官飞燕擅作戏、扮巧,她从水里出来,湿淋淋的,倒也惹人怜爱。
路小佳走回座位,捡了花生米来吃。
“小路大侠出手之时机令人钦佩,没想到在医术上也有所建树。”霍天青说。
路小佳抬眼看过去,只一瞥,又收回视线,看那花生米。
“碰巧罢了。”
若是病症之类,路小佳并不曾接触过,可若说毒药,还有谁比作为魔教公主养子的傅红雪更擅长?年长的傅红雪将自己知晓的都教给了这爱吃花生的年轻剑客,教他如何分辨毒药,如何解毒。
上官飞燕这毒若是说要彻底根除,很是繁琐复杂,路小佳不敢打包票,但是只是缓解大部分毒性,叫阎铁珊别在这个档口死了,路小佳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他这副做派在旁人眼中便觉得深不可测了。
陆小凤见霍天青有意探查路小佳的底细,便不着痕迹地又开口将霍天青的注意力引回了他们这边。毕竟霍天青是珠光宝气阁的重要人物,阎铁珊出事,他自然也要关心的。
霍天青见陆小凤一直有分心照顾着少年剑客,疑心路小佳是陆小凤的亲戚。陆小凤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可似乎一直无人知道他的身世,陆小凤好像一直是一个浪子,四海为家,哪里都能停留,哪里也留不住他。
他们当初找来陆小凤,便是看重他的能力、他的手段,可现如今陆小凤反而成为了他们计划的干扰,甚至有可能对计划造成重创。
“会无聊吗?”
路小佳问花满楼。
“不会,你会吗?”
“还好,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我身边总会发生一些闹剧,有些与我有关,有些与我无关。”
“听上去很辛苦。”
“倒没有像多管闲事的陆小凤那么辛苦,只要我把同我相关的事情处理完就好。”
“那也没办法,陆小凤喜欢管闲事,若是叫他闲散过日子的话,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花满楼这话说的没错,不过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事情来找我的频率太勤快了一些。”陆小凤妥善安置完那边,看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离开便过来了。
阎铁珊还要回去休息,他临走前让陆小凤他们自便就好,所以陆小凤也没就这么离开,而是和路小佳花满楼就着已经凉了的酒席聊起来。
“但你乐在其中。”
陆小凤微笑,说:“不错。”
想要利用陆小凤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人确实利用陆小凤达成了他的目的,陆小凤大都一笑而过。
但是谁若是真的存在了利用陆小凤去达成损人利己的目标、把调查中的陆小凤当笑话来看的话,那么谁就会变成笑话。
霍休也不例外。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小凤能够识破他的目的,打乱他的计划,看透他的身份。
他明明机关算尽。
可最终却被自己的机关困住,死于非命。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想要的太多了。”
路小佳说。
陆小凤流露出怅然的神情,他的朋友有很多,但每一个朋友因为这种原因而离去时,他还是会难过的。
“这是你要的东西。”陆小凤递给他。
“多谢。”路小佳说。
“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我也不知道,但有人要。”
“你不在乎。”陆小凤观察他的表情。
“我不在乎,我有其他需要我操心的事情。”
“是跟你朋友有关的事?”
“对,它也与我有很大关系。”
“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来找我。”陆小凤说。
路小佳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第67章 人生如戏
自那日从客栈里出来之后,傅红雪一直在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走。
翠浓就跟在他身后。
他先前跟叶开说的是真的,他不恨叶开,他也决定不恨任何人了。他现在只是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不知道该做何事。
他苍白得像张纸。
可他只能走。他必须走。如果不走的话,傅红雪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傅红雪的迷茫并不会在纸面上、在情报中体现出来,丁灵中得知傅红雪那捉摸不定的踪迹后,只觉得不安。
浓重的不安。
这个除了刀以外懂得并不多、看似冷漠但实则很好算计的黑衣少年,似乎脱离了他的预想。
傅红雪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他会做什么。丁灵中猜不出来。
丁灵琳跟在叶开身边,她不知道为什么叶开心情一直高兴不起来,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少女静静地陪在叶开身边,跟着他。
桔子熟了,红的,橙的,映入眼帘是几抹亮色。
丁灵琳扔了一个桔子到叶开怀里,叶开微笑着接住了。
“你要我剥吗?”
“那你要剥吗,小叶,我想吃桔子。”
“丁大小姐想要吃桔子,叶某自然是要奉陪的。”叶开说着,剥开了桔子皮,空气中蔓延着桔子的清香。
叶开将桔子递给了丁灵琳,丁灵琳接过,却没有送到嘴边去咽下。她看着叶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中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担忧。
因为叶开虽然在笑,但是他的笑中却含着忧虑。
“小叶,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傅红雪,我怕我告诉他的事情会叫他被打击得太过,造成不好的后果。”
“但是翠浓跟上去了。”丁灵琳放柔声音。
“我虽对傅红雪不甚了解,但路大哥和你都对他照顾有加,我想,他应当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丁灵琳与傅红雪接触并不多,黑衣少年气势冷冽,在她看来是一个会令人感到可怕的人。
可不论是叶开也好,路小佳也好,他们都没有站在傅红雪的对立面,相反,他们对傅红雪心怀善意,尤其是路小佳,他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傅红雪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思傅红雪之所思,想傅红雪之所想。
至于叶开,他采取的行动并不多,更多的是在一旁看着,但是丁灵琳一直看着叶开,比叶开看傅红雪的时间要多得多,她自然深知叶开对傅红雪的在意。
叶开苦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剥着桔子。他剥得很细,很专心,连上面的白边都剥去了。这双拿飞刀的手在剥桔子的时候一样很稳。
“除了傅红雪,你还在担心什么,小叶。你绝不只是担心傅红雪。”
“不错,我还在担心一个人。”
“谁,翠浓?马芳铃?还是沈三娘?”她暗含嫉妒。
“都不是,你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叶开摇摇头,说:“是路小佳。”
“路大哥?”
“你是担心他出事吗,不过要我说,路大哥可比你和傅红雪可靠,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叫你一直担心的事情。”
叶开没有作答,只是把剥好的桔子递了过去。
“不是要吃桔子吗,怎么我剥好了,反倒不吃了?”
“这就吃,小叶你也尝尝。”
跟叶开在一起的日子对于丁灵琳来说是很美好的,只是好景不长,他们遇到了丁灵琳的三哥,丁家的三少爷丁灵中。而丁灵中则带来了一个对丁灵琳来说不是很好的消息。
“爹娘说你在外面太久了,叫你回去。”丁灵中说。
“三哥不是老抱怨爹管得太严了吗,怎么到我这里反倒这么听爹的话了。”丁灵琳哼了一声,嘟起了嘴。
“看到没,叶开,我们家这瓷娃娃脾气可大了。”丁灵中笑道。
丁灵中风度翩翩,好一个世家俊俏少年郎,叫人见了便心生好感。叶开也不例外,他含笑着同丁灵中说了几句。
“三哥,你说什么呢。”丁灵琳不满地跺了跺脚。
“你是女孩子,爹娘自然不放心你一人在外这么久。”
“三哥我又不是反对你出来玩,只是时间也太久了,这不,娘想你想得紧,发话叫我亲自来接你。”
听了丁灵中的话,丁灵琳的神色缓和了些,说:“娘还好吧?”
“还好,若是能见到她聪明伶俐的小女儿的话,就更好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叶开,我跟我三哥回家一趟,等陪完我娘,我就来找你,届时若是在你身边看到什么花儿绿的,我可是要生气动手的。”
“你瞧,这拈酸吃醋的瓷娃娃,以后有你好受的。”丁灵中笑道。
“三哥!”丁灵琳恼了。
“好啦,莫生气啦,三哥给你带了礼物,看看这簪子怎么样?”
丁灵琳接过簪子,看着上面自己心意的样式,消了气,她瞥了丁灵中一眼。
“你就知道逗我玩!”
兄妹之间的笑闹让叶开也染上几分轻松之意,他说:“那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小心。”
“那是自然,你也是,这次不巧,下次见面请你喝酒!”丁灵中说。
“丁三少的酒,叶某就期待着了。”
丁灵中接了妹妹回家,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一件苦差事。
丁灵中有些无奈地说:“别看了,大小姐,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哪里能看见叶开的身影。”
“要你管。”丁灵琳哼了一声。
“好啦,别生气啦,等见完娘,我就不管你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本来就该是这样嘛,现在回去的话见了大哥估计又要骂我。”
“那我肯定是陪你一起的。”
丁灵琳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她的嘴角上扬。
“说起来我之前听说路小佳也跟你们是一道的,怎么没看见他?”
“路大哥啊,他中途有事走了,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那想来应当是汴京的事情吧。”丁灵中这样猜测。
“有可能,毕竟路大哥是捕快嘛。”
“不过你现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叫他路大哥倒无妨,等回到家了,你可不要这样叫他,大哥若是听到了,定会生气的。他向来看不惯路小佳行事,在家里不说只不过是因为见母亲喜欢听他的事情而已。”
“大哥那个老古板我还不知道吗,放心好了,三哥,我知道的。”
“你叫他路大哥,叶开不介意吗?”
丁灵琳摇摇头,叫她三哥放宽心,“小叶怎么会介意,他也不是那种人。何况他们两个关系很好的,听说是他们的师父是好朋友,所以他们才相识的,想来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丁灵中笑道。
江都艳阳高照,天气晴朗。丁家庄中响起欢声笑语。
“娘,我回来了!”丁灵琳依偎在母亲身旁。
“老早就听见你这妮子的声音了。”丁老夫人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丁灵琳的额头。旁边侍女凑趣说老庄主见了小姐也高兴云云。
“娘肯定也想我了吧,不然怎么叫三哥来唤我回家。”
丁老夫人微笑,说道:“是啊,你三哥也老爱出去耍,要想见你们两个调皮鬼可是比登天还难。”
“娘最近喜欢缝衣裳吗,可小心眼睛,也别那么劳累。”丁灵琳见了母亲刚刚搁置在一旁的暗色衣裳,说道。
丁老夫人只笑,不应下。
“你父兄都说你这孩子在外头有了喜欢的少年郎,怎么不带回家来,也叫娘掌掌眼。”
“哎呀,这不是还早嘛。”丁灵琳脸颊泛起红晕。
“三哥见过他了,我叫三哥来跟你讲讲……欸,三哥怎么还不过来,他跟我一起回来的。”丁灵琳向门外看去,也没见着她三哥那可恶的人影。
“不急,估计是去他姑姑那里了,他们姑侄俩一向要好。”丁老夫人微笑道。
“也是,姑姑可喜欢他了。”丁灵琳察觉不出母亲的笑容有何变化,只觉得跟寻常一样,笑着点头。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丁灵中便过来了。
“我就说娘见到小妹肯定高兴,我在外面都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丁灵中也笑。
他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养出的风流少年郎,温柔白净,俊俏又叫人心生好感。在母亲和小妹面前,他用亲昵的口吻很自然地插入她们的聊天。
丁灵琳很高兴地说:“娘也喜欢听我说外面的事情,我们刚说到你来接我呢,三哥,你对叶开是什么印象啊,我跟娘说觉得小叶跟你很像。”
“的确很像,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丁灵中一本正经地说。
“自夸哪有你这么说的。”
“灵中觉得叶开是你小妹的良人吗?”丁老夫人问。
“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至于良人,小妹喜欢,那就应该是不错的。”丁灵中笑道。
丁家庄其乐融融,在丁灵琳一脸的不满下,丁灵中待了几天后先一步离开了丁家庄。因为不巧的是丁云鹤在家,他觉得男子汉出门闯荡没什么的,但是小妹老往外面跑,那就是心野了,待在家里安安全全地多好。于是丁灵琳只好不情不愿地又在家里多待几天。
出了丁家庄,骑马走到无人认识他的小道上,丁灵中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他小妹喜欢的叶开武功高深莫测,就连他也一眼瞧不出深浅。
而那据说与叶开自幼相熟的路小佳也是个麻烦的家伙。
袁家庄护花剑客柳东来一事他有所耳闻,据说那柳东来是路小佳找出来送到傅红雪面前的。虽然不知为何傅红雪和柳东来二人中没有死一个,但仍让丁灵中焦虑起来。
路小佳是易大经的小舅子。
他大概能猜想到路小佳为何先一步把柳东来抛出来,无非就是转移傅红雪的注意力,叫他以为当年的梅花庵故人不过几人,而且柳东来定不会隐瞒当年真相,想必还能刺激一下傅红雪,动摇他复仇的决心。
但事情可没有路小佳想的那么简单,丁灵中觉得他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想要息事宁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傅红雪难道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复仇吗,只怕是不能的。
丁灵中的计划不顺。
易大经的态度不知为何转变了,也不知是被小舅子说服了,还是他本人胆怯想要放弃了。他不再那样积极、那样配合了。易大经变得怯懦起来,不肯参与那杀死傅红雪的计划。
丁灵中不屑,但也理解。
易大经有了年幼的孩子,他顾虑重重也是可以理解的,在丁灵中看来,易大经本就是一个怯懦软弱的人。要不是被逼得太紧,他根本不会想要反抗白天羽。
不过姑姑也同丁灵中提过,也许易大经从前不足为虑,但是如今的他已经打破了原先的桎梏,谁若是想要像白天羽一样打破他的生活,他就会像对待白天羽一样狠心对待对方。
丁灵中不打算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
不过易大经的立场天然偏向他,纵使不会帮忙,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泄露告知给傅红雪。
但丁灵中不打算放弃。
他也不止有易大经一个可以选择的棋子。
当年活下来的梅花故人可不止一人,易大经不知道的也不止一人。他们是傅红雪的敌人,也就是他丁灵中的盟友。
他们憎恨,他们恐惧,他们被负面情绪簇拥着,只要一星火花,就足以燃起激烈的火焰。傅红雪就是这星火花,他点燃了太多人的不安,丁灵中只需要稍稍撺掇几句,就能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丁灵中骑马,往马空群的藏身之处奔去。
马空群藏身在山中,占据了龙湖寨的一块地,他的铁拳叫龙虎寨听从他的号令,沈三娘伴随在他身侧,替他打理起居。
土匪之流多愚钝贪婪,丁灵中藏在暗处,略施小计,便叫龙虎寨的人同马空群离了心——当然,本就不是一条心的人,何来离了心之说?
只要是听说了马空群留在手中的万马堂的财宝的人,哪里有不心动的?
丁灵中也不例外。
除了剑,丁灵中还练了飞刀,偷偷的,丁乘风和张倩倩不知道,丁白云也不知道。他觉得他练得很好,卓有成效,颇为自得。
丁白云当年得到了白天羽留在身边的李寻欢送给他的飞刀,后来丁白云将它给了丁灵中。
小李飞刀谁不喜欢?
小李飞刀可是传说中的武器,当年兵器榜排名第三的传奇。白天羽得到李寻欢赠予的飞刀时都激动不已,何况是他?
丁灵中练得很好,也拿它当秘密武器,尤其是现如今要他隐藏身份的时候。
丁家庄的丁三少怎么能因对财宝起了心思而偷袭呢?以丁家庄的清誉和名声,这是必不可能的事情。
轻巧锋利的飞刀无声没入了沈三娘的后背。
丁灵中鄙夷地望向落荒而逃的马空群,他已看不见马空群的背影了。那老家伙被飞刀吓破了胆子,不过逃命起来倒有一手。
这世家出身的公子踩上沈三娘的背,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用尽恶毒的语言威胁沈三娘,叫她说出马空群财宝的秘密,不然就把她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正当他打算进一步威胁沈三娘时,却听到了一道声音,这让他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能不能再快一点!慢吞吞的,要是跟柳东来切磋的时候也是这个速度,你恐怕早就破了相了。”
“这山路这么长,我们总得歇歇吧,再这么赶路下去你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那一开始响起的女声居然是他母亲丁老夫人的声音!
母亲怎么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丁家庄的吗?
一瞬间的恐慌击垮了他,他就像害怕被母亲发现做坏事的孩子一样仓惶逃离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只留下受了重伤的沈三娘在原地。
沈三娘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她见一男一女很快接近,那男子上前,似乎想要问话。
“……路小佳?”她有些不确定,喃喃道。
她又眨了眨眼,试图将视野恢复清晰。
“我不是路小佳,不过我是他家里人,你不要怕,也先别激动,我们替你包扎一下,你再说话。”
沈三娘听到那男子说。
沈三娘被那女人简单包扎止了血。她发现这不怎么年轻的女人看着也面熟得紧,同跟在叶开身边的丁灵琳有几分相像。
她看看男人,再看看女人,恍惚间似乎察觉自己似乎看破了什么东西,她早年在马空群的后院里度过,对那些东西再敏锐不过,一时心惊不已。
“先前是谁伤了你,看得清吗?”张如忆问。
“看不到,他踩在我的背上,有意不叫我识得他的容貌,听到你们接近,他就立刻跑开了,不过我记得他的声音。”沈三娘大概描述了一番。
“有什么特征吗,他说话是什么口音?”张倩倩跟着问。
“有的,每次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总好像卷不过来,总带着点‘能’字的声音。”*
沈三娘不知为何,她刚说完的这话好像摔在了地上,尽管她不知道为何,但似乎造成了极为可怕的后果,屋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是这样吗。”先开口的是张倩倩,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可语气并不颤抖,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稳住,都能接受得了。
听了张倩倩后说的几句话,沈三娘连连点头,说:“就是这样的口音。”
第68章 损人不利己
张如忆怕自己妹妹只是面上不显,心里气恨了,便让她在旁静坐休息,自己上前宽慰沈三娘,带她找了可安置歇息的地方,又留了银钱给她傍身。
“……路捕快怎么样,还好吗?”
张如忆说:“我最近没有他的消息,你很关心他吗?”
沈三娘摇摇头,说:“不,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他,只是听翠浓提起过他。听上去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确实如此。”
沈三娘喃喃道:“他是本不应该卷入这些事情里来的,就跟叶开一样。”
张如忆不再言语。
有些人本就是局中人,又何来卷入一说?
等他忙完回来,张倩倩还在那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把玩着那把从沈三娘背上取下来的飞刀。
“可还好?”张如忆担忧地问。
他听到沈三娘说那人口音时,耳边像响起轰雷一般,他都这般震惊,不知妹妹作何感想。
张倩倩说:“无事。”
她复又冷笑一声。
在丁家庄,她听到丁灵琳口中言是自己叫丁灵中去唤她归家时,她便觉得不对,只是姑且按捺住,不惊扰他人,也不叫这根本不知当年旧事的女儿烦心。
丁灵中是觉得她这个当母亲的会替他遮掩,才敢用这种借口把妹妹唤回来。
可旁的事也就罢了,张倩倩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路小佳卷入白天羽旧事而胆战心惊,每每想到路小佳坚定不移地要帮白天羽之子傅红雪,她便忧心不已。
而现在丁灵中也要在其中插一手。
“丁灵中八成要让叶开给他当替罪羊。”
“叶开?哪个叶开?”
“还能有哪个叶开,小李飞刀的弟子叶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飞刀。”
“这是小李飞刀吗?”张如忆用全新的眼光看向妹妹手中长三寸七分的飞刀。
“仿制品罢了。”
张倩倩把刀扔到一旁,冷声道:“马空群不会坐以待毙的,丁灵中的段数跟这位万马堂的马老三比还要差几分。我们继续跟着他。”
张倩倩年轻时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女侠,跟她的小女儿丁灵琳不一样,她的名气不全来源于张家。张家兄妹自幼丧父丧母,未长大之前好一阵子都受到亲戚桎梏,后来才得以扬眉吐气。
虽不曾言说,但兄妹二人的生活和想法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幼年经历的影响。
张倩倩在察觉出那件事后会因为担心如果自己因为小儿子的事情而跟丁乘风分开,云鹤、灵中还有灵琳他们会不会受到影响,从而顾虑重重,摇摆不定。
张如忆则是压根就没有成家的打算,一个人自由自在,好不快活。现在见了妹妹的家事,想起那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他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不成家。
成家有什么好的,就算是起初浓情蜜意又如何,最终无外乎消失殆尽,终了终了,一对怨偶罢了。
张倩倩很快撇开得知丁灵中想要杀人后嫁祸叶开的影响,决意继续跟下去,但丁灵中一时半会做不到全然抛开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自小便是丁家庄的三少爷,母亲虽不是多么温柔体贴的性格,可对他是关心照顾的,闯了祸也会一边替他在古板的父亲那里打掩护,一边谆谆教导于他,教他明事理。
丁灵中自己想要将此事了结,不叫那些陈年旧事再去打扰丁白云,惊扰到他那被白天羽伤透了心的姑姑。
姑姑把自己的势力给了他,要他杀了傅红雪。这是对待他很好很好的姑姑交给他的事情,丁灵中如何不去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母亲关心照顾他,可丁灵中有时觉得心中还是空荡荡的,差着些什么,但在姑姑面前就没有这样的感受,姑姑爱他、非常热烈的爱他,他偶尔也会偷偷去想,要是姑姑是他的母亲就好了。
现如今姑姑因为旧事而痛苦,因为她曾杀死的人而痛苦,丁灵中如何不去关心她,如何不去想要缓解她的痛苦?他自告奋勇,姑姑也似乎被他所宽慰了,告诉他发生在过去的梅花庵旧事。
于是丁灵中的心也开始怨恨傅红雪了。
为什么在过去很久之后,还会有人企图把旧事翻出,为了那早已作古的人而复仇、卷起腥风血雨来?
他要杀傅红雪,这是丁白云的吩咐,他想要得到马空群的财宝,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这么一大笔钱,别人可以去拿到,为什么最终拿到这笔钱的人不能是他?
当然可以是他丁灵中!
正是这份贪心叫他想要逼供沈三娘,想要从活的马空群口中得到财宝的下落。可母亲的出现打乱了他先前的计划。
丁灵中的心因为张倩倩的出现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他仍旧继续之前的计划执行下去。
他找上了马空群。
黑衣蒙面。
他要马空群的财宝,也要马空群死。
可马空群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人物?纵使年岁摧残了他的心智,磨平了他的野心,他的眼光也依旧毒辣,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丁灵中的心不在焉,嗅出了丁灵中的真实身份。
“除了我之外,梅花庵外死去的那些人是谁,所有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只有一个人……我从来未想到她会将这秘密告诉第二个人的。”
马空群的声音冰冷而又恶毒。他的声音很慢,但似乎并不受近在咫尺的剑的影响。
“但你却已是知道这秘密的第二个人了。”
丁灵中只是冷笑。
在言语交锋中,无论丁灵中多阴沉狡猾,他都还年轻,在马空群这种老狐狸面前,着实算不得什么。
马空群提出了一个交易。
交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有机会,向来是被用来毁诺的,只是他说得让人心动,丁灵中也被他说动了。
马空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差,为了活命,他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东西不能讲?
“何况,你也该知道,你的上一代,本便是天底下唯一能和我共同保守那秘密的人,为什么只有她可以?为什么是她与我共同保守秘密,而不是其他人?那是因为我信任她,她也信任我,所以我们才能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我们的机会岂非比当年更好?”
这完全就是瞎扯的话让丁灵中彻底动心了。
二人达成短暂的共识,先取宝藏,平分,再杀傅红雪。只不过取宝藏之前,丁灵中要点他的穴位,马空群也答应了。
在面对生死威胁的时候,马空群总是很好说话的。
在点穴之前,马空群忽然开始说话,分了丁灵中的神,分散了即将要点马空群的穴道的丁灵中的精力。
他给出了翠浓这个筹码。
“等取完宝藏,我们便去杀傅红雪。想要杀傅红雪不是那么容易,但是想要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也不是那么不容易。你知道翠浓吗,边城的名妓,现在跟在傅红雪的身旁。如果这个婊子死了,你觉得傅红雪会去替她复仇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答案不言而喻。
会的。
傅红雪定会去为翠浓报仇的。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由复仇作为底色的少年。
丁灵中因为这筹码而陷入思考,他本就欲要点了马空群的穴,而手臂微微下垂,他自信自己的剑够快,可他还是不够快。
马空群趁此机会,偷袭了丁灵中。他的拳头还在,无论是谁挨了这两拳,他都一定会伤得不轻的。
这两拳下去,断了他的肋骨,叫这少年郎只能后撤逃命,但马空群也没有追下去真要了他的命的打算。
要想杀了丁灵中容易,可他背后的丁白云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的人物。
马空群知道丁白云怀了白天羽的孩子,他见过她显怀的模样。马空群早就有所猜测,丁白云的孩子大概就是丁家的几个孩子之一,现如今终于得到了确认,是个男孩。
再算算年龄,那个孩子除了是丁灵中,还能是谁?
毕竟如果不是丁白云呵护在手心的孩子,她又怎么会告诉他这个马空群本以为当年知情人都会隐藏直至埋进土里的秘密?
若是她的宝贝儿子死在自己手里,丁白云肯定会不顾一切跟自己拼命的。
马空群不准备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砝码了,他决意去找丁白云,找那个跟他利益一致的女人寻求庇护。
用丁家老三的身份去威胁她,丁白云一定会同意的。
马空群想到这里就有些想笑。丁白云这个疯女人杀了白天羽,却对他们的孩子珍惜不已,甚至告诉了他这个过去的秘密。甚至丁老三现在则要杀他的另一个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白天羽的外室白凤夫人的儿子。
这叫他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随后又收回。
被毁了基业,狼狈逃命,他马空群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其他人?
荒唐荒唐,可笑可笑。这世间之事不过如此。
丁灵中跌跌撞撞地逃,跑到察觉到身后没了人影,他才停下,大口喘气。
马空群满嘴谎言,他自己也着了他的道,眼下财宝一事估计是没指望了,但马空群说的翠浓一事大概是真的。
没想到那个名妓是马空群的暗子,不过现在倒可便宜了他。丁灵中想。他可以假借马空群的名义联系翠浓。
翠浓不会武功,想要暗杀傅红雪还差一点。但可以用翠浓的命去布局。
现在再嫁祸给叶开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就需要他自己再出手,丁灵中有些怵不知为何在外的他的母亲,丁老夫人,所以不太敢再冒险。
他知道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路小佳。他早就听闻路小佳的剑很快,被称为快剑。昔年被称为快剑的一个是金钱帮的杀手荆无命,一个是小李探花的好友飞剑客,既然叶开与路小佳因为彼此师父的缘故自幼熟识,那路小佳的师父八成就是飞剑客了。
丁灵中知道,飞剑客每年必会去一个地方,那里是他与李寻欢相识的地方,他一定回去。丁灵中本打算与易大经一同设计,将傅红雪引到飞剑客那里,然后让傅红雪去杀飞剑客。只是这个计划得不到易大经的支持,便暂时搁置。
如果路小佳的师父是飞剑客的话,那么引傅红雪去杀飞剑客然后叫他送死就行不通了,只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丁灵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偶然得知了荆无命的方位。
不,用他偶然得知来形容并不恰当,毕竟这些情报来源都是他姑姑丁白云的人手,不过这对丁灵中来说没什么区别。
丁白云的情报网很广,丁乘风也半是纵容着,足以让其背靠丁家庄的势力发展壮大。所以丁灵中能够知道很多事情。
这位自上官金虹死后便四处流浪的杀手现如今虽名声不显,可谁若是小瞧了荆无命的右手剑,谁就只能到黄泉地府后悔去了。
他可以叫翠浓去送死,荆无命不是好惹的主,只要翠浓动了手,就会杀人。这样翠浓死在荆无命手中,无论傅红雪是否知道,都有利于丁灵中的计划。
翠浓若是死在荆无命手中,傅红雪定要复仇,这样傅红雪会与荆无命对上,而若是傅红雪并不知凶手是谁,丁灵中也可以找人引诱傅红雪误认为杀人的人是路小佳。
一样是快剑,怎么不能嫁祸?任何事情都经不起怀疑和推敲。
路小佳是易大经的小舅子,他虽一路上来帮助傅红雪,可只要他的这层身份揭露了,那么势必会引起傅红雪的怀疑,届时,他们二人还能如先前一般相处融洽吗?必然是不能的了。
丁灵中又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觉得没有问题。
他打定主意要让傅红雪死。要让这个让姑姑嫉恨的人死。
只有这个想要复仇的白天羽之子死了,所有的事情才会平息。
【作者有话说】
差点把丁白云给忘了,修改了一下,现在丁灵中还不知道自己是白天羽的崽
丁灵中在原著中也很坏很恶毒,很难理解说实话,他杀了小孩嫁祸给傅红雪,找人杀傅红雪,翠浓又因此而死,然后嫁祸叶开,最后捅死了说出他身世真相的路小佳。
他和易大经做局利用飞剑客去杀傅红雪,如果不是叶开阻止,真的能成功的……
(。)丁白云也很难评,边城浪子最后两章丁家两个儿子出来剑术配合打傅红雪,真是问都不带问一句的就把傅红雪列敌对面了,想来丁云鹤什么的他们也隐约有所了解
第69章 黄鹤楼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翠浓走在路上,看着雨打风吹落下的零落花瓣,残破不堪,心中愁绪横生,只觉他们二人的命运大概也如这花瓣,在枝头摇摇欲坠。
傅红雪自打从客栈出来,便再也没有回过头,瞧过她。他只是不停地走,累了就在破庙山洞歇息,渴了就喝冷水。
翠浓能感受到他的无措和茫然。这个苍白的英俊少年几乎支离破碎。
不过翠浓已无太多瑕余去顾及傅红雪,她只是跟上傅红雪的脚步,就已经很勉强了。
在一次落下之后,她担心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似石头落地,像镰刀斩下,昔日如莲子一般苦涩甘甜的生活即将结束,一切仿若要尘埃落定。
一个黑衣蒙面人言自己奉了马空群的意思,要她去找一个人,然后杀了他,无需瞒着傅红雪,若是能有意引他过去更好。
翠浓心中恐惧,面上不显,她应下了黑衣人的话。
终于来了。
她有意无意拖延很久的事情,以一种她不得不面对的姿态朝她劈来,如黑衣人锋利冰冷的剑锋。
翠浓的手在袖子里,她手里握着刀。
走之前,她托人去找傅红雪,让他去那里找她。
而她也要去那个地方,去杀一个人,一个没见过的独臂人。
黑衣人说,那是一个独臂的黄衫人,很好找,而且据说很特别,一眼就能发现。
很特别……在习武之人眼中的特别,翠浓不去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她见过傅红雪出刀,听说过旁人对傅红雪的恐惧。是的,尽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傅红雪是一个跛子,身患怪病,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他们依旧会害怕傅红雪的刀。
他们说他很特别。
去杀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对不会武功的翠浓来说,无异于送死。
只是因为某人觉得对于傅红雪来说,她很重要,她已经走进了傅红雪的心,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翠浓在接近尾声。
她想起一双眼睛,一双乍一看毫无感情、冰冷如铁的死灰色的眼睛。
但正是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曾向她伸出手,想要带她走,脱离无望的泥潭。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打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小佳就已经看到了她的终局,察觉到了她的无望,所以才会即使在面对她这种人的时候,也会将一点怜悯放到她面前,就像是从春日过渡到秋天时那不被察觉的隐晦的温柔。
不可否认,翠浓在跟傅红雪相处的时候触碰到了他的内里深处,感受到了他的脆弱和柔软。那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脆弱让翠浓的心也不由得动了。
但正因为翠浓的心动了,才让她更加悲哀。
翠浓是马空群的女儿。傅红雪是白天羽的儿子。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和傅红雪如今的相处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触不得,摸不透。
翠浓与那双眼睛对上。
黄色短衫的男人有一双死人一样的眼睛,在注视的时候便感受到了一种窒息和欲要反胃呕吐的不适感。
可翠浓只是怔怔的,她睁大了眼睛。
“……路小佳?”
荆无命原本只是习惯性地看一眼是谁在看他,但听到翠浓的喃喃时,他看向翠浓。
“不……你、你是路小佳的……”
翠浓嘴里含糊过了几句,转了几圈,她意识到了这个计谋的毒辣之处。
若是路小佳相关的人杀了她的话,傅红雪会去跟路小佳对上吗?答案是说不准的,但是至少可以令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断掉,可以引起傅红雪对路小佳的怀疑。
挑拨离间,背后拱火,翠浓想都不用想就能预判到接下来的发展。
荆无命看着她,手放在剑柄上,并不说话。
翠浓下定决心,开口说:“你是路小佳的长辈吗,能找到路小佳吗,我担心他可能会有麻烦。”
“我不知道他在哪。”荆无命说。
“找他麻烦有谁,我去杀。”
杀人的事,荆无命向来不落于人后。
路小佳落地的地方荒凉得连只老鼠都没看见。
好在是晚上,可以通过星星来辨别方向。他大概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往南走,进了有人烟的城镇之后找人打听了近期的江湖传闻。
天下第七的消失似乎被汴京的人意识到了。蔡相不提,反正除了天下第七,他还有不少走狗,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至于天下第七的师父元十三限,这个人好名护短,天下第七又是他相当看重的弟子,虽然元十三限不满其杀人成狂,但是在他清理门户之前有其他人出手,那就是打了他的脸,他自然怒不可遏。
路小佳听了这消息不过左耳进右耳出,除非冷血说出去,不然他还真不觉得这事会被元限发现。
他又打听了叶开和傅红雪的情况,二人神出鬼没,武功高超,路小佳不意外自己一无所获。这二人的行踪需要沉下心去细细探寻才能获得蛛丝马迹。
不过那两个人说开了之后,路小佳就没什么必要一定要去找到傅红雪然后跟着他了。
不再被拘束于复仇之中,傅红雪之后有他自己的人生。叶开不执着于复仇,叶开也有自己的生活。
路小佳与他们不过是路途中相遇结识的朋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见即是缘,离别也不必惆怅,路小佳在这方面一向看得很开。
丁灵琳已经从叶开身边离开,回了丁家庄,丁大少丁云鹤也在家,看来丁灵琳短期内是没法出来找叶开了。
不过他在听说张如忆似乎不在燕京而是在外游荡,传闻不知是在找什么的时有些讶异。
虽然相处不多,但结合他之前的名声,路小佳也知道自己这个舅舅不爱出门,不爱交际,除了上门打架一般很难有事能把他叫出来。这种人放在现代就是i人死宅一个,只对自己喜欢在乎的人投入热情和精力,旁的都不怎么关心。
现如今没人找他打架,路小佳怀疑是他母亲张倩倩把人叫出来的,张如忆当初能配合妹妹弄出那场闹剧,想来也不介意陪妹妹出门。
只是张倩倩嫁入丁家庄之后很少出门,丁家庄又是武林三大世家,要求规矩繁多,路小佳想要打听丁家庄丁老夫人是否出门也打听不了,反而容易惹出事端。
左右现在傅红雪也不会去找丁家庄复仇了,路小佳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让张倩倩徒增烦恼。
本身他便是与丁家庄无关的人,探查丁家庄女眷下落,怎么讲都说不过去。
师父在外游荡,傅红雪和叶开也自由了,不受旧事约束,路小佳便一时间无所事事,在江湖上随意行走。
江湖人多以武犯禁,有蔡京、傅宗书一党作为靠山的败类行事更是毫无顾忌,就算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也会被人见色起意,临了临了找个替死鬼便了事,再不被人提起。
路小佳其实有察觉到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风气很明显要比陆小凤和花满楼那个世界浮躁得多。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武功也还是那些武功,问题只能出在人身上。
陆小凤的天子心中有天子剑,对下宽厚,治事清明,偶尔想要放松也并不怎么劳民伤财,对江湖事也有一定的管控能力,所以得以海晏河清。
而他们的官家呢?
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
庙堂之高,高到昏君奸臣造成的动荡影响深远,江湖之远,远到这些斗争与血腥对路小佳这样游走江湖的剑客无甚影响,荆无命甚至从未在乎关注过当今的官家是谁。
这世上自有如荆无命、路小佳之流游离于江湖之外的孤僻之人,也有热衷于成为人上人的擅弄权术之人,人之百态,如叶之多样,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片相同的落叶。
路小佳望着飘飘摇摇落下的叶,心有所感。
顺着一路走来,景色渐繁华,人也愈发多了起来。临近黄鹤楼,路小佳也起了观赏名景的心思。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楼的诗名和传奇色彩更给其增添了几分绮丽。来来往往诸多人多有对着景色感兴趣的,专程来欣赏黄鹤楼的也不少。
若是放在上辈子,他定不会人挤人地来排队跟个旅行团看黄鹤楼,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家打游戏,但如今娱乐的方式不多,能让路小佳感兴趣的更少。
不提斗蟋蟀和蛐蛐那种无聊的时候能看一天的活动,要是真无聊,路小佳也能看一整天的蚂蚁搬家,就光说奇石书画,拿这些当做娱乐也太高雅了,路小佳总觉得这些应该是算在上课学习的行列里,不能算休闲放松。
但到了黄鹤楼,见到喧嚣叫卖的商贩,毫无诗意的嘈杂景象,路小佳觉得这景点估计上下几千年也没什么区别。
景是其次,市集才是重点。
不过市集虽然喧闹,倒也没有人上前找路小佳来推销自己的商品。
紫衣少年腰间配着剑,一双冰冷的死灰色眼睛落到哪里,哪里就不由得屏住呼吸。又有谁敢接近一个佩剑的剑客?
路小佳不以为意,饶有闲情逸致,买了些黄鹤楼当地由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放进包裹里,又抱了一袋花生边走边吃。
他吃着花生,听着热闹。见前面有一伙卖解的,人群拥着,好不热闹,便往前去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完便只觉得兴致全被扫没了。那些表演的侏儒残疾身上的伤一看就是人造的,刀砍针缝,拿这些无辜稚童做赚钱的玩意,说是丧尽天良也不为过。
谁没有年幼无反抗力的时候?路小佳的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练成的。
路小佳想,这么一想,丁乘风倒是还算心善,将他送到路家好好养着,后来又寻了荆无命来将他带走,至少没给他直接送给卖解班子一下了事。
第70章 打架中
有不少人为那卖解的手下侏儒残疾撒了些铜钱,端得是怜悯之心。
其中有一看着像温文书生,实则是个练家子的,他走近看了那些残疾身上的伤口,直言不讳便问这些是不是刀砍剑割的,惹得那大汉露出凶相。
那青年欲要动手,但似乎忍住了。可那大汉却正欲不依不饶。
这时,一颗花生不偏不倚敲中了大汉的额头,这力道可一点没收,疼得他直咧嘴。
“谁?!谁暗算老子!”
“暗算?你若是把这叫做暗算,那我劝你也别在这江湖上混。”
有人嗤笑一声。
是那丢花生的人,显而易见,因为他左手还抱着一小袋花生。
紫衣少年并不在意看过来的视线,恼怒的、看好戏的、好奇的,种种不一而足,都未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反而这些视线都在跟他的眼睛对上时如积雪一般消融散去。
并非凡品的刀剑,凌厉冷冽的气势,死人一样的眼睛,即使不知其名姓,只要不是蠢人就清楚这并非是他们所能招惹的人。
这样的人身上是非多,但也有杀招。只要能活下来,就意味着他一定有些许能耐。
大汉有些迟疑不决。他虽只是卖解的一个手下,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面对这种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刀刮得疼的危险人物他还是保留一些胆怯心思的。
“这花生丢你可真浪费了。”
路小佳笑,他笑起来时眼睛依旧是冷的、死的。
大汉后退一步,他发现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他连忙招呼同伴们,驱赶着那些畸形儿跟他一起走,边走还边回头望一眼路小佳,望路小佳的花生,生怕自己成为花生暗器下死的第一个人。
“没什么胆子。”路小佳看着他的背影评价。
那青年看了看离开的那些人,又看向路小佳。
“他们……”
“他们敢下手这么狠,肯定有靠山。你若是感兴趣,跟着他们去瞧便是。”
路小佳打量了一番青年,死灰色的眼眸在看向青年背后被布厚厚包住的东西上定了一下,很快收回。
带了刀剑却用布包住,不管是武功高强还是胆小怕事,归根究底无外乎是不想惹麻烦。
他无意与这武艺高强但又看似平凡的青年有多少交际,说完话,径直便离开了。
那帮卖解的住进了一家客栈。
他们等到深夜。
他们等的过程中是紧张的,白日里那有着死人眼睛的剑客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虽没有拔剑,可其武功高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这里,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开始吹捧,开始壮胆。
“走马卖解的龙头老大厉单厉爷都来了,谁敢吃了雄心豹子胆来招惹?”
“还有厉二娘也一并亲至,又哪里有人会敢来触霉头?”
“李二,你这嘴皮子倒是真越来越油滑了。”
“六分半堂的高手会来,听闻十二堂主赵铁冷会亲自过来。”
“这是不是说明六分半堂真会有大事要交给我们来办?”有人惊呼。
厉二娘对现如今自己卖解却做那些伤天害理、残害无辜稚童的事有些不满,叫其兄长厉声呵斥止住了。
暗处藏的人听了心惊。
那些畸形儿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为什么?听他们的意思是为六分半堂做事,六分半堂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随着暗号响起,先来了两人,这二人说总堂会来两个堂主,此外他们还听说了一个噩耗,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
厉二娘联想最快,白日他们见到的那剑客会不会就是薛西神?
不过还没等这猜测在他们中讨论出个究竟,六分半堂的人真的来了。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
进来之后简单打了个招呼,赵铁冷便冷声问道:“厉单,我叫你把名单上的人全抓来,把他们全变了形,你可有做到?”
“他做没做到不说,你先变了形才是。”
门被踹开。
一道对于赵铁冷来说陌生的声音响起。
可这声音对于厉二娘等人,对于暗藏在柜子的人来说却并不陌生。
甚至他们白日才听过。
是那以花生为暗器的、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剑客!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穿着便装,腰上清一色挂着表明身份的腰牌。
这竟都是六扇门的人!
“残害稚童,伤天害理……还有什么罪行没?”
打头的剑客说了三两条便不说了,他问身后的捕快。那捕快连忙说道:“路爷,还有绑架官员家属,他们绑架了闻巡抚的独子。”
赵铁冷说:“我六分半堂做事,你一捕快管得了这么多吗?只怕是你上官也不……”
这话还没说完,路小佳剑已出鞘。
惨碧色的光。
他的剑很快,快到极致,似一条毒蛇,一道从地狱中击出的闪电。
杀气已然笼罩这间屋子。
不论是谁都该意识到这一点了——然而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脸色才会变得无比难看。
这是一个残忍的、野性十足的剑客,他的剑、他的杀气已经替他回答了屋内人未出口的威胁和疑问。
这柄剑出鞘,就是要见血的!
比起捕快,这少年更像是一个杀手!
六分半堂堂主赵铁冷,不,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看到少年出手之后瞬间联想起来了一个人。他在汴京听说过的,甚至他的上司,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打过照面的那个人,六扇门的梅花鹿路小佳!
怎么把这家伙给招惹来了?!
薛西神心中不甘。
六分半堂干了好些污糟的营生就为了赚钱,薛西神来六分半堂卧底,索性添了把柴,把火烧得更旺盛一些。闻巡抚有投靠六分半堂之意,他便准备利用其独子的死活来让闻巡抚转而支持金风细雨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西神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世道总是强者有道理。
但面对路小佳打算把他们所有人留下来的举动和杀意,薛西神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
然而世事无常,并非以一人之想、一人之力能够决定的。
快!这剑客的剑太快了!
如地狱来的恶客,深渊窜出的毒蛇。
快到极致,角度也刁钻毒辣到了极致。
不仅快,而且诡。
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路小佳一定是一个很会使剑的人。
路小佳出手角度之刁钻险诡让薛西神冷汗直冒。
他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腰腹。肋骨。手臂。
薛西神躲闪攻击之余,感触难言,应该庆幸路小佳没有在自己的剑上下毒吗。
惊神指险些叫利剑断了指,薛西神只差被割了喉。
这时,一刀光。一相思。
相思悠悠地叹息。
刀打断了剑。
“住手!”
是白日里那温文书生一般的青年。他从柜子里跳了出来,止住了路小佳的攻势。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挽留刀挽留剑。好一刀相思挽留!”
路小佳笑了。
可是这笑容并没有叫气氛松快起来。
因为他笑的时候也很冷。
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可他的眼睛确实冷的,死人一样的冷,被他瞧着的人也只觉得寒,只觉得剑锋指过。
“为非作歹,为虎作伥,随便怎么形容,他们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难道不要为此付出代价吗?”路小佳慢悠悠地说。
他收了剑,剑插在鞘里。可没人觉得他熄了杀人的心。
青年说:“需要,可不致死。”
“那好,劳烦侠士帮我们一把,将这些人五花大绑,押入大牢,日后按律判刑,不知意下如何?”
青年刚要说好,可旁的江湖人不忿,暴起要攻击路小佳。
然他的动作没有路小佳快。
他甚至没看到路小佳是如何收剑的。
一道血色从他喉咙飞出。无端的,似野兽撕咬摇头时飞溅出的鲜血。
“看来还是有人有异议。”路小佳挑眉。
霍董大叫,他似是被吓破了胆子。
昔日秦舞阳随荆轲刺秦,面见秦国朝野几欲发抖,可他也是十三岁杀人的壮士,霍董原先不懂,可今日他却明白了。
“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六分半堂的人!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们,我们…我们可以给钱了事!”
路小佳慢条斯理地说:“以往有人给钱,想叫我杀人,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想给钱,叫我不杀人。”
他身后的捕快零零散散笑出了声。
“不想死就算了,江湖事江湖了,我也不管这些闲事,但闻巡抚的独子被拐,这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关起来,听候发落,等着六分半堂的人带钱来赎。”
“若是不服,叫你们老大来找我,我看是谁想不守规矩。”
谁也不死,只有一干江湖人面色发白,愤愤不平可又忌惮路小佳手中的那把剑,只好被捕快们押住带走。
“你要一起来看吗?”路小佳看向拿着挽留的青年。
青年摇摇头,将他自己藏身的柜子里晕倒的小孩送出来之后,就告辞了。
“路爷,这位就是闻巡抚的独子,还好他没事!”捕快小心抱着孩子,松了口气。
路小佳哼了一声,“找人把这孩子送回去吧。”
六分半堂的动作很快,他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和人情把这两位堂主赎回去,路小佳看着差不多了,便抬手放人。他心知肚明不可能一直把这两人一直关着。
他处理完这些琐事后便将其抛之脑后,四处闲逛,直到一个无意间听闻的消息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再说一遍?”
那捕快叫路小佳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最终还是对赏钱的心动大于了怯懦。
“路爷您不是托我们帮着打听傅红雪的消息吗,我们打听到类似你描述的那跛子了,不过不是只有他和一个姑娘,还有一个穿黄衫的人,还是独臂,不过那人瞧着危险,咱们的兄弟就没敢多靠近。”
“他们在哪里?”
捕快说了个镇子的大致方位。
路小佳仍觉在梦中,不过还是给了报酬,那捕快见路小佳神不思属,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揣着银钱溜了。
瞧着危险的黄衫人。
还是独臂。
这世间有这般相同特征的人有几个?
路小佳觉得姑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师父,荆无命。
只是傅红雪和翠浓又是怎么碰上他师父,三个人还一道结伴而行的,路小佳想不通。
不说傅红雪是个孤僻性子,就说他师父荆无命,同他无关的事他看都不会多看上一眼,遑论是与陌生人结识同行,荆无命认识的人只有不打不相识这一个选项。
路小佳决定追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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