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城真的魔道事业惨遭滑铁卢,落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但她的咒术事业同样不能称得上很好,她的咒力可观却没有生得术式,到目前为止还是个平平无奇的三级咒术师。
唯一的安慰便是这段修行非常强身健体,虽然魔术师种也有人会将武术视作一门兴趣,魔术里不乏强化身体之类的艺术,但像是咒术师这样,普遍地专研这方面技艺的情况非常少见。
长时间的大量体术训练,连带着禅城真觉得自己长期窝在阴暗城堡中发霉的身体状况都好上不少。
至少目前她能保证在遇上危险的时候能反应更加迅速,逃跑得更快。除此以外,她依旧是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弱者,要说别的收获,其实没有多少值得特别提出的地方。
咒术师的上限从与生俱来的术式中便能判断,由此可见,禅院直毘人恐怕早就料到这一点,才会顺势将禅城真送到咒术高专,盖是早就猜测到她很快就会无趣这一点。
而禅城真的现状也确实印证了这个老头别具一格的社交智慧。
——那要怎么办呢?索性还是跟禅院家打个招呼,再跟咒术高专的同学道个别,灰溜溜地滚回时钟塔继续当底层工蚁。再想尽一切办法,挖空心思去取得什么能用上的情报。
禅城真早在康复之后,写好了寄给君主·特兰贝里奥的答复,但那封信却迟迟没有寄出去。
倒不是指她对目前这条路怀着什么芥蒂,但不到第五个学年的暑假结束,选择导师的时期彻底截止,禅城真作为投机者的本性实在是无法安定下来。
她总是想要再观望一下,以免自己错过会令人后悔不迭的好时机。
然而正是这一份犹豫,让她在峰会路转之间,开拓出了另外一个赛道。
正逢禅城真犹豫继续待在日本还是回时钟塔的时候,母亲那边的亲戚恰逢其会找上了门来。
她对这个传闻中古老的家族所知甚少,她的母亲对于出嫁之前的往事向来只字不提,好似少年时代的光阴是比现如今的灰暗更浓厚的阴影。
但在禅城真十分久远的记忆里,母亲也曾经在她童年哭闹不止的时候,特意从纸上裁出活灵活现的小纸人来哄她开心。
那些纸人们任劳任怨,任由小真将它们拎到桌面上或者书柜上戳来戳去折腾,被她戳得趔趔趄趄的同时,还不忘朝着禅城真鞠躬道歉。
彼时的禅城真还没有展现出魔道的天赋,家里的环境也非常安静平和。
她对身边任何神奇的事情都好奇,缠着母亲给她讲述阴阳师的故事。
于是那个女人就在午后温柔地讲起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斗法,说道满在斗法失败以后,用阴阳术变出一只乌鸦,飞到晴明的庭院里……
这是小真在阴阳之术方面的启蒙,后来禅城家的人发现她的天赋,父亲便勒令母亲不要向她灌输任何有关于阴阳道的观念。
“聪明的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小真虽然有天赋,但不可在得到正确启蒙前就走上歧路。”
禅城真不久以后就被带离了母亲的身边。
柔弱的母亲失去了抚养女儿的资格,却偏偏要被告知自己的孩子甚至要面临莫名的危险,这样的滋味可半分也谈不上好受。
各种事端为这个家庭蒙上了难以言说的气氛,难得一见鱼沉雁杳的女儿,少不更事翻脸无情的丈夫,态度难明的亲戚,还有催促他们夫妇再育一子的长辈们。
禅城真偶尔一两次再有机会见到母亲,可那氛围再也回不到从前,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午睡,也不明白父亲口中的‘歧路’究竟是何物。
——是害怕她了解阴阳术吗?还是担心她冒出想要成为阴阳师的念头?亦或是害怕母亲一言不发带着她从禅城家出走?
这些疑问已经随着父亲和母亲的婚姻破裂,再也找不着答案。
但禅城真还是记得那些充满温情的时日,母亲为那些小纸人注入灵力,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所划出的符号是蓝色的晴明桔梗印。
她从未去过外祖的家里,但这不妨碍她推测出那是一个古老的大家族。
而现如今,和禅城真在京都桂离宫中约见的这个人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古制狩衣的年轻人,留着干爽利落的短发,神情开朗,因为常年微笑,连眼睛的线条都化作了漂亮又爽朗的弧线。
就家族的地位而言,他本该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却比禅城真要先一步来到茶室赴约。
女侍从掀开古和室的竹帘,禅城真便看见他正倚在窗边饮茶,闲适地望着外面禅宗风格倒影如镜的湖水,见客人到来,一瞬间又恢复了本该有的正襟危坐。
“说起来,桂离宫原本的监修还是我们家不成器的后辈负责的。”
他随口说了一句题外话:“虽然现在国家的结界大都由甍星宫的天元管理,但是这一处的皇室行宫,和其他的几座大寺承担着非常重要的封印……其中封印的妖怪恰好和我们一族有所关联。”
禅城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本来想邀请你来族地,但是这么漂亮的景色没有让你瞧上一眼实在可惜——你母亲当年在这里工作,负责维护结界的状况。其实十几年前才经历一次大修,到不了需要人特地照看的地步。”
那年轻阴阳师说:“主要是这里的环境优美,差事也很清闲,你的曾祖父非常疼爱这个孙女。”
禅城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题外话,她知道这个人感叹这么多,也不只是为了和她闲聊。单单是这两三句话,其实已经在无意间向她透露出许多有效信息。
譬如说母亲在这个家族的身份,譬如说这个年轻人的真实年龄,也譬如说这个家族让母亲缄口不提的原因——
“我猜想的果然没错。”
她突然说道,和聪明人交流果然非常省事,那年轻阴阳师也笑了起来:“你猜的确实不错。椿她有一个比她要成器的女儿。”
“你这十几年生活在禅城家……这样的家族,似乎没办法给你什么帮助。不如回御门院家,在我们眼里,阴阳道和魔道从来没有只能二选一的矛盾,你可以继续你在魔道方面的事业。”
“据我所知,除却成为死徒之外,魔术师里能轻易长生而不付出严重代价的机会很少……我们一族因为先祖晴明的「泰山府君祭」而得以长生不老,假使你的天赋足以支撑你成为下一代的当主,这样不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研究根源?”
“——为什么?”禅城真说,“御门院应该不缺乏年轻人吧,为什么是我?”
她不疑惑母亲的家族会找上门来,但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她表达出这样看重的态度。
虽然‘下一任的家主’的假设,就像是领导为了公司上市给下属画的大饼,但哪怕只开出‘御门院’这样一个姓氏,想来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拜入安倍晴明门下的机会。
“因为你的母亲很有天赋。”
安倍有行朝着她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这个借口没办法说服你吗?也罢,因为你是个魔术师,还是一个咒术师——你父亲本身的天资一无是处,但禅城的血脉却是选育后代的优秀素材。”
“仅仅如此?因为我的血脉?”禅城真质疑道,“这太武断了,没有道理。”
“当然不止这样,从你成为咒术师起,就不难猜出你同时还有阴阳师的天赋,并且不差,对不对?只有这样,椿才会在离婚过后,也不愿意把你带回御门院家。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完全不介意多养一个没有天赋的大小姐。”
他懒懒散散地将鬓边的垂发撩到耳后,随即悠悠地叹了口气:“但有天资的人必定不会蒙尘,她这是怕你背负家族夙愿呢……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对族人们守护先祖的心情根本不懂。”
御门院家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代,千年以来的唯一目的便是守护着安倍晴明的御座等待其复活。安倍有行已经存世约七百年的时光,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给予禅城真一道符咒,说这是欢迎她回到御门院家的见面礼。
禅城真草草看了一眼,便在安倍有行的解释下,了解到其用途是与妖怪签订主从关系。
“式神的强度,同时也是评判一个阴阳师实力的重要标准……一般来说,新人阴阳师的式神都是由长辈准备。但你的曾祖父还是在生你母亲的气,不过我倒很中意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说:“我们一族的使命就是清除晴明计划中的一切阻碍——这一点已经向你提过了,介于离复活之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亟需吸纳更多强力的成员。”
“一千年的筹备还不够吗?”
“客观上多多益善嘛,”他笑着说,“而且复活仅仅是一个开始。”
——什么样的人才能用尽上千年来谋划着复活?
禅城真上一次看到这个设定还是和五条悟看电影《古墓丽影》里的大反派。
从话里的深意来看,想必这位先祖也不像是千年以来流传的各种逸闻那样,是一位人类或者正义的好伙伴。
没准复活以后,实施的第一个计划就会危害社会的稳定和世界的和平。
他简直是将自己的后代视作完成目的的工具,然而从安倍有行自然流露出的态度来看,整个家族都将遵从晴明的意志视作习以为常。
一介死人的影响力竟然仍旧可以维持得这么浓厚,看起来这个家族完全是由一群死不了的老古董支配。
因为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在老古董的影响下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小古董……然后又发展成新的老古董,这种执着倒不如称得上是千年挥之不去的诅咒比较合理。
她忽然理解母亲为什么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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