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啊!!!”
至此北方蛮子终于舍得扔下了手中的花娘,整个人在狼狈的后退了两大步后便被一把椅子给绊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颤抖着想要捂住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了双眼,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暖阁中的众人定睛望去,才发现那地上翻滚之人的右眼上正赫然插着一根造型华丽的银簪!
“天呐,这是城中哪家的小公子,下手是真狠啊!”
“呸!蛮子都是畜生,他们活该!”
“这下两只眼睛怕是都废了……”
“命都要没了,难不成心中还要念着我佛慈悲吗?……”
林安宁在确定最后一击也得了手后,就那样呆愣的站在了原地,不知是怕的还是因为颈部伤口失血过多,这会儿她只觉得眼前开始一片模糊,耳边也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嗡鸣声。
费力的抬起了手臂,她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想要转身离开却只是脚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一股浓浓的睡意升腾而起,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这一刻,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实际上距离那蛮子倒地不起不过也就两个呼吸的功夫。
就当林安宁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忽而落入了一个味道清爽的怀抱里,对方从后面用双手用力的托住了她的双臂,适时稳定住了她那即将要下滑的身体。
“林仵作?”
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声中,林安宁终于听见了一道还算熟悉的男声,下一刻便放任自己垂下了眼皮,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临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觉得脖颈处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冷的伤口抚上了一只干燥而又温热的手掌,还伴随着一道焦急的呼唤:“来人啊!”
隔日,永嘉县县衙内。
在后院的一个不起眼的堂屋里,陆彦正坐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垂眸认真的用布巾仔细的擦着双手。
突然,半掩着的门外传来了永嘉县县令那战战兢兢的禀报声:“陆大……大人,林仵作已经醒了,您看看……”
吱嘎——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永嘉县县令一掀开眼皮,入目的便是陆彦那高大的身影和冰冷的神情。
对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越过了门外站着的他,唤上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少年六七,大跨步头也不回的顺着廊下离开了。
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永嘉县县令伸长了脖子朝着屋里望了一眼,只一眼就险些将自己吓了个倒仰。
只见堂屋内铺满了茅草的地面上,有一人静静的瘫在那里,那人长相明显与大晟人不同,本有着一副还算可以的皮囊,偏偏两只眼都被人摘了下去,如今只剩下了两个暗红色的血洞。
他的手和脚当下所呈现出来的形态也十分的扭曲诡异,嘴角边甚至还挂着几条血沫子。
联想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惨叫求饶声,永嘉县县令顿时觉得后脊背生凉,一阵秋风吹过,他一个哆嗦的回了魂,忙不迭的撒开腿朝着前方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追了上去。
甫一接近,男人就听到了前面的少年正态度恭谨的汇报着什么:“大人,您之前让属下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陆彦闻言不轻不重的‘嗯’,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林仵作原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永嘉县人,其父林修远,竟是前长平郡郡守!”从略微高扬了的语调便可知,此时的六七到底有多么的讶然。
脚下一顿,陆彦挑眉看向了的身边的人。
六七肯定的点了点头,他也是理解自家大人的错愕的,毕竟谁能想到林仵作竟然是个官家女啊!这比当时知道她以女子身份自愿入了仵作这个行当还要令人震惊千百倍。
“三年前,林家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就被灭了满门!一郡之守被害自然不是小事,幽州刺史大怒,当时特命永嘉县县令接手此案,务必要还林郡守一家上下二十余口人一个清白!”
话音落下,忽然停在廊下的两个人倒是十分默契的将目光都落在了一直都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那个人身上。
永嘉县县令瞬间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将微微弯着的腰压的更低了:“回大人,确有其事,可……可灭了林大人满门的凶手实在是太狡猾了,下官……下官着实是无能为力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的尸骨都运回了永嘉县,并好好安葬了。”
听到男人的辩解,六七脸上的鄙夷之色更重了一些:“王大人,你们县衙当时的仵作可是叫杨武?”
“是是是,就是这个杨武处理了林大人一家的身后事。也亏得林仵作福大命大,据说自长平县拉回永嘉县的当晚就醒过来了!正好那个杨武无儿无女的,便好心收留了她,再之后的事情陆大人想来也都知道了。”永嘉县县令这话回的含糊,本就不大的绿豆眼提溜乱转,瞧着就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定定的盯着男人看了许久,陆彦莫名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轻笑,旋即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三人先后行至了一扇木门前,此处的空气中隐约可以嗅到淡淡的、属于药材的酸苦味道。
陆彦抬手敲了敲门,很快一张陌生的脸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来人一拱手:“大人,我刚刚细细为林仵作看过了,伤口颇深、离着喉咙也近,只怕要好好将养上一阵子,而且就差一点点她就这辈子都口不能言了。”
微微颔首,陆彦复又抬起头望向了大夫的身后,一张半新不旧的木床上,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倚着软枕靠坐在那里。
抬脚迈过门槛来到了屋内,他很是随意的坐在了床边的那把凳子上,视线在对方缠满了白布的颈部稍作停留后,便缓缓移开了:“这两日你便留在衙门里好好休息,昨夜能够留下那北方蛮子,还多亏了林仵作。”
这话说得完全是在林安宁的意料之外,所以在看向床边之人的目光里自然染上了几分诧异。
她本以为对方会高高在上的指责自己过于冒险的,如此可见这位陆大人的行事作风确实与别个大不相同。
“陆大人言重了,只是不知那蛮子……?”按下了心间翻涌着的思绪,林安宁的眸子里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终究是伤在了喉咙附近的位置,这会儿冷不丁的说起话来难免嘶哑难听。
“林仵作且放心吧!那蛮子已经被大人给带回来了,才刚亲自审过呢!”六七站在门边忍不住插嘴劝慰道。
就在少年说话的功夫,林安宁同时也注意到了男人衣角上分布不均的点点暗色,一时间竟难以分辨当下嗅到的铁锈味到底是源于她的伤口还是来自于坐在眼前的那个人。
许是顾忌着她的身体,陆彦这次没等她出言询问便主动开了口:“据那蛮子交代,并不是他动手杀了卢向全。”
“卢向全身亡当晚的确去过万花坊,蛮子见他是左边军又独自一人,就一时间恶胆向边生。只可惜,他尾随着卢向全出了牡丹胡同儿后,却意外发现他上了一辆马车。”
“不过着蛮子并未就此放弃,而是一路跟在了马车后面,结果却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马车在拐进了广寒巷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他那晚在巷子里找了许久,最终才在那条死胡同里发现了卢向全的尸体。”
说到这,陆彦微微一顿,随后好看的脸上慢吞吞的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林仵作可知,在蛮子的极北之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一颗左边军的头可换十石米外加五只羊。”
林安宁瞪圆了眼:“这么说来那蛮子只是拿走了亡者的头和令牌,杀人的的确不是他?”
陆彦点了点头:“他只是贴心的替凶手善了后,为了避免衙门根据现场的一些痕迹追查到他的头上,连带着将那条死胡同儿里所有的证据全都顺手抹去了。”
万没想到事情的始末竟是这般,林安宁呼出了一口浊气,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愈发素白了的小脸上的五官因为伤口处袭来的刺痛感而忽然皱到了一起:“亡者当晚上了那辆马车的车夫,蛮子可还记得?”
“昨夜想来林仵作也瞧见了,牡丹胡同儿外的光线在视物上是存在一定困难的,蛮子只隐约看到赶马车之人身量要比卢向全矮上一些,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陆彦回道,说话间还顺势伸出了手,将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被角往上捏了捏。
起先二人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待到察觉之时,陆彦一整个人都僵直在了那里。
紧接着他猛地收回了那只手,迅速侧过脸假意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来,望望天看看地,总之就不肯看向那张床。
“并非故意冒犯,抱歉……”男人说起这话的时候,耳尖红的几欲滴下血来。
“无事,草民多谢陆大人照拂。”相比于床边之人的不知所措,林安宁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甚至还重新向上提起了身上的被子,又用双手轻轻抚过刚刚对方触碰过的那处被角。
眼角余光里,陆彦意外的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耳边才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再次攀了上去。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说不出的奇怪起来。
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就被匆匆归来的青芜给打破了:“大人,属下回来了。”
林安宁狐疑的扭头看了看门外,就见青芜手里正拎着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瞧着倒是不重。
瞧她望过来,青芜难掩面上的惊喜:“林仵作你醒了?伤口可还疼?这是大人吩咐我去义庄给你取的换洗衣物,也不知你平日里经常穿的是哪件,我便全都拿回来了。”
说到这,女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此番还有一人与我同归,你可还记得在城外军营里遇到的那位军爷?”
眨了眨眼,林安宁不确定的一拧眉:“被我威胁的那个?”
此话一出,门边的青芜和六七忍不住低头憋起了笑,床边的陆彦则是无奈的瞄了她两眼,俊脸上的表情多少带着点一言难尽。
稍微平复了一下笑意,青芜肯定的一点头:“三日期限已到,想来他是去义庄寻你治病的,恰好被我撞了个正着。现下人就在衙门外等着呢,林仵作你可要见一见?”
“伤成这样如何能为别人治病?好好同对方解释一二,暂且将人打发回去吧!”陆彦眉毛不自觉的蹙起,先一步出了声。
那边青芜就要领命转身,却被林安宁及时唤了住:“青芜姐,还是把人请进来吧。”
然后,在众人那不大理解的注视下,她捂住脖子抿唇一笑:“草民都伤成这样了,恐怕接下来在修养上要花费不少银钱,不瞒大家方才我还在发愁呢!偏偏这时候就有人主动上门了……”
说到这,林安宁顿了顿,语气愈发轻柔了两分,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不客气。
“不趁机敲上一竹杠,好像有些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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