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洛顿时整个人一紧,但随后缓缓挺直了背脊。
她的眼眸始终注视着少年的鼻梁之处。
“皇上若没有相中珈洛,直说便是,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来侮辱与我?”
她说完,周围便变得十分安静。
此刻两人已然走到了一处拱桥之上。
周围林木掩映,溪水潺潺。
分明是极美的景致,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是这样的难言。
珈洛心中当真是有些无力,她来此做皇后并非是想要这样的生活。
“皇上若是有些不好说,那便由珈洛来提,也是一样的。”
“黄恩浩荡,天下皆您子民,珈洛虽远在科尔沁,但也仰慕于大清的强盛。”
“我来此,仅代表的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全族对君父的诚意。”
“如今珈洛做的不好,自然也是由珈洛来告知大清,告知博尔济吉特氏全族,回了草原便是。”
少女的声音清甜,却字字笃定。
而她那张比方才的淡然自若,多了几分沉静和冷淡。
唯独没有慌张。
福临的目光微微敛起,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格格格格的意思是宁愿回去,也不愿意做父皇摄政王的福晋?”
啧。
这语气像是带着笑意,却令珈洛感觉百般的不适。
她轻轻的勾了勾唇,目光微微向下移动,直到落在少年的唇角处,也温和的说道:“皇上,我来此是因为一纸圣旨赐我于大清皇后之位,并非是皇上来为我赐婚。”
“如今天下虽然是您一人掌权,但如今您将表妹赐婚父皇摄政王,此话可当真?”
“若您当真,皇上可曾想过是否会寒了科尔沁蒙古部落的心?是否太过轻视我博尔济吉特氏?”
“若皇上只是和珈洛开个玩笑,那是否将珈洛当做了随意消遣的玩意儿?”
今日她冒犯皇上,实属大罪。
但她不得不说,也有底气说这番话。
珈洛说完话,往后退了一步,叩行大礼。
“珈洛愿皇上万寿无疆,愿大清盛世繁荣。”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而远处的太监瞧见两人这一副模样,顿时慌张不已。
纯安都想着是否要先劝住珈洛。
“博尔济吉特氏。”
忽然,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珈洛闻言,顿住脚步,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转身。
“皇上可还有话告知珈洛,或者是阿布?”
在转身的这一刻,她第一眼入目的便是男人的龙袍。
水蓝色的龙袍,自是锦绣。
那胸前图着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但她恍然想到了方才她见到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水清旗袍,秀丽温婉。
那双瞧过来的视线水溶溶的。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眸犹如被针刺了一般,猛的收回了视线。
她怕顺治皇帝知晓她察觉了异常。
这件事情非同寻常,若是其中有个万一,她没处理好,那她的处境恐怕也会变的凶险了起来。
而少年在瞧见她转身之后,略略有些沉吟,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默然了片刻,开口说道:“表妹你蕙质兰心,聪慧过人,你既然已知这一场大婚乃国婚,你所代表的是博尔济吉特氏,那么你也当知道,这天下是朕的。”
“有些事该做不该做,有些人还见不该见的,想比表妹你也清楚。”
珈洛无声的吐了口气,垂眸,瞧着地砖上的缝隙,再一次行礼,低声说道:“珈洛谨遵皇上教诲。”
“那珈洛先行告退。”
珈洛行礼,停了片刻,并未听见少年再一次阻拦的声音,便转身离去。
她脚步不慢,甚至隐隐略有加速的感觉。
直到走下拱桥,再绕过走廊。
此刻她才回头。
在走廊的尽头,一框石雕的廊洞,将扶手而立的少年框在画里。
青翠林木,白玉廊桥,碧洗天空,少年扶手而立,身姿风流,他眺目远望,令人瞧不清他的面容,他似乎将要乘风而去,飞向那无忧勿扰的广袤天空。
珈洛心中一顿,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顺治或许是孤寂的。
可那皇位本就是万万人之上,他本就是“寡人”。
而她,实在是凡人,凡人之欲,于她而言才是生命大补之物!
刚出了皇宫,她瞧着时间并非很迟,离着宵禁还有些时候,她吩咐马车转往一家铺子店买了一些新做好的火熏猪肚,烧鹿肉,甚至还专门买了一些酿制好的酱牛肉,这才回了家。”
刚到了院子里,便瞧见哥哥已经搭好了炙烤的架子。
金丝炭烧的通红,却不见半点烟儿味儿。
上面放着网格状的烤网,小心的放上鲜肉。
滋滋声响,肉香味瞬间扑鼻而来。
这令她烦躁的心,顿时觉得舒畅了起来。
驿站内,两兄妹面对波云诡谲,似乎是没有什么操心的。
进京这些日子兄妹两人不光没有瘦,甚至都稍微的圆润了一些。
珈洛主要是体现在长个子上,达日玛则越发魁梧了。
皇上和朝廷依旧僵持着,他并未松口要迎娶珈洛入住中宫。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但珈洛却极为淡然,每日游山玩水,和四哥哥玩儿的不亦乐乎。
直到这一日,珈洛惊闻父皇摄政王病危!
珈洛当时正在孝庄皇太后身侧聆听皇后之责。
忽然见一个太监急匆匆进了门,刚跪在地上,便说了此事。
珈洛第一时间便看向了孝庄文皇后。
只见孝庄神色一凛,顿时开口问道:“太医如何说?”
“说是摔伤严重,怕是…怕是…”
“怕是不好了。”
“放肆!”
她稍抬嗓音喝道。
“去,呈本宫懿旨,让那些太医尽心医治,胆敢有半分不妥之处,诛其九族!”
那太监一抖,磕头道:“喳。”
便猫着腰极速跑了出去。
苏麻喇挥手让周围宫女全都退了下去。
宫女悄然而退,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三人。
珈洛看着孝庄文皇后,起身便要告退。
“姑母,如此大事发生,姑母定是………”
她尚未说完,孝庄皇太后抬手,打断了她,声音温和的说道:“不必,如今睿亲王病危,后宫之中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你在本宫身边听了这么久,也该学着看看,后宫,在咱们清朝究竟是如何一个位置。”
珈洛只乖巧点了点头,答道:“是,姑母,珈洛定然好好学,用心看。”
关于多尔衮和大玉儿之间的传闻,即便是后世也多有议论。
珈洛却没有从自己姑母的面容上瞧出半分的异常。
午后,依着往常她告别姑母出了宫。
直到珈洛走了,孝庄才将手中的十八子放在矮几上。
翡翠和檀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但孝庄就像是没有察觉一般,转头通过那半开的窗户瞧着那纤细舒展的身影消失在目光之中。
光影只留下一片红墙。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苏麻喇神色犹豫的看着主子,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我像珈洛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了皇太极。”
女子温和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寂寥之意。
“我曾为了诓骗多尔衮,告诉他嫁给皇太极之后,时时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才是我心中挚爱。”
“太后,”
苏麻喇走上前,坐在另一侧的榻子上,看着自己自幼陪着长大的主子,神色有些忧愁,她不由得开口说道:“格格,别担心,睿亲王自有先祖护佑,只是坠马,定然不会有事儿的。”
孝庄闻言却摇了摇头,看着苏麻喇轻声说道:“我有种感觉,他定然要离我而去了。”
苏麻喇一凛,似乎是一书记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未曾说出口。
孝庄瞧着她这一副受惊得模样,似乎是觉得她有些好笑,勾了勾唇,但那双眼眸里却有几分水光。
………
此刻,承德避暑山庄内,多尔衮昏迷不醒。
脸庞却一会儿青白,一会儿却又赤红。
体温也是忽高忽低,令太医束手无策,不知如何用药。
忽然,他身子猛的一抽,左侧身子就像是被人用力的绷直了一般,口中也浮现白沫。
“啊!”
其中一个正在给多尔衮换纱布的太医惊呼一声,顿时整个屋子的太医都围了过来。
“风疾?”
“摄政王何时染上的风疾?!”
“可曾用何药医治?”
“没有!”
其中一个太医走上前,手中拿着药簿,指着上一次问诊的记载,说道:“并没有记载摄政王有风疾的病史!”
案首看了一眼便走上前,低声对着眼眸此刻乱转的多尔滚行礼,说了句“摄政王,情况紧急,恕臣冒犯之罪。”
他伸手把脉,之后脸色一变,连声吩咐人将银针拿来,看都未曾看一眼,直接扎进他头顶。
也就这一针,神奇的令多尔衮的左侧身子绷直的不那么厉害了。
但接着他毫不犹豫又扎了几针,多尔衮终于安静了下来,身子也软了,双眸缓缓合上,睡了过去。
满屋子里的太医都松了口气,案首甚至疲软失力的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
之后便体温也进入了平稳期,众人协商好了用药,便安排一个守在一旁,其余人都又去了外间候着。
案首亲自走到侧间熬药,不敢假人之手。
这时,一个刚上任三年的年轻太医走过来,对着案首语气崇敬的说道:“案首可乏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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