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洛闻言,顿时愣住了,她手心里还捧着阿布买给她的苹果,红红的,瞧着便极为水嫩。
她此刻满心的欢喜,忽然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阿布的神色是这样的温柔,他那饱经风霜的面容,带着草原上特有的颜色。
珈洛此时此刻,才想起了那日她病重,那时候阿布还没来京城,自己也是注定要嫁给福临的。
而现在,阿布在京城,哥哥们也都陪着她,这令她恍若还在科尔沁,欢快活泼。
但现在,阿布说她和福临的婚事。
珈洛瞬间感觉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听到要嫁给福临的时候。
吴克善看女儿不说话,瞧着她那茫然的眼眸中露出不舍的神情,知道她从未想过不成婚。
他起身,目光看着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后宫,轻叹了口气说道:“新萨日,阿布知道你定然是甘愿为了咱们博尔济吉特氏留在京城,阿布也觉得只有这普天之下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可阿布未曾料想,皇上…皇上他竟是不愿娶你为后,甚至借不想和你成婚来转移多尔衮视线,令济尔哈朗顺利自湖南回京。”
“可谓是一箭双雕。”
“哎,如此看来,皇上确实是了不起的帝王,可却不是阿布心中新萨日的丈夫。”
“所以,新萨日,你和阿布回科尔沁去,至于皇后,咱们博尔济吉特氏有许多的适龄的格格,总有一个是皇上喜欢的。”
吴克善看着珈洛,这么说道。
珈洛看着阿布,心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给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强悍的呵护着。
她却知道,这婚事没有这么简单。
博尔济吉特氏是一个极为古老尊贵却又庞大的家族。
家族内的争斗夺权并不比大清皇室少。
她知道,若是博尔济吉特氏内旁的女子嫁给了福临,成为了大清皇后。
那么整个博尔济吉特氏族内部势力将全部整牌。
而她的阿布,她的兄弟姐妹们的地位都将会受到强大的冲击。
那么姐姐们在婆家定然是会受到一些委屈的。
而还有几个没有成婚的哥哥姐姐,未来婚事将会更为慎重。
更何况,其实嫁给福临,她多多少少的能知道后事,能根据情况,维护自己的家族,维护自己的安全。
毕竟在这样一个男子为天的封建社会之中,若是嫁给了旁的男人,她就能幸福了么?
当朝的公主下嫁,也不过是成了后宅妇人,甚至要为丈夫养育孩子和妾室。
那为何她的丈夫不能是皇上,至少她不光保住了家族荣光,还能自己生活的自在。
婆婆就是自己的亲姑姑,而丈夫因为她身份的关系不至于刻意为难她。
甚至再等几年,她也是一位太后呢!
想到这里,珈洛看向目光融融等待自己回复的阿布,她开口说道:“阿布,女儿好想变回幼时,无忧无虑的牵着阿布的袖口,每日去看小羊羔走路,小猎犬学捕食,也看科尔沁草原四季美景。”
吴克善微微敛眸,看着女儿。
日光融融落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她肌肤越发白皙,更显得她的眉目明艳。
吴克善总觉得小女儿就像是他心口上的肉,总让他心里变得像新生的小羊羔一般的柔软。
有时候,福晋和其余的人都说别太溺爱新萨日,会被娇惯坏的。
可是,他的新萨日一直都是这样的懂事。
可她还是被她最为敬重和依赖的阿布送到了这里。
遭受了病重,还有惊吓。
但她并未退缩,而是勇敢逆流而上!
吴克善的内心是这样的内疚和骄傲。
“孩子,你不必为了阿布和族人留在京城,咱们博尔济吉特人,水源和绿草都是在马背上用弯刀争夺而来,如今在朝堂之中,自然是一样的。”
“而皇上,如今完全掌握天下权柄,我近日也多给皇上请安,他气度如天龙,心怀万物,乃天赐明君。”
“自然会用贤臣,论公正。”
“所以你不必做这大清的皇后。”
他话说完,便用笃定的态度看着女儿。
珈洛看着自己的阿布,只觉得何其有幸,能在这个年代遇到这样为她顾虑的父亲?
她的哥哥还有姐姐们也是一样的为她好。
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令他们的权力和尊荣受到影响。
“阿布,女儿长大了。”
“女儿也想为阿布,为一直爱护我的哥哥姐姐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您也说了皇上乃天赐神龙,那女儿能嫁给皇上,这便是世间最好的婚姻。”
“婚姻本就是两族联姻,女儿肩负博尔济吉特氏对大清的忠诚,也肩负博尔济吉特氏族的荣光。”
“女儿愿意。”
她看着自己的阿布,神情里是和他相似的笃定。
“女儿愿意在这样的道路上,为家族出力,也能活出自己。”
珈洛话音落下之后,吴克善久久不言,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随后说道:“新萨日,你知道自己是来做皇后的,但你可知天子并非一般的丈夫。”
“有时候即便是阿布也并非能像一般的岳父那般,能好好的护着你。”
珈洛窥见阿布的神色似乎是有些犹豫,而那双眼眸之中更是带着一股不确定。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说并非一般的丈夫?
又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阿布不能完完全全的护着自己?
难不成阿布现如今就觉得皇上会令她难受?
会令她有不同于给别人做福晋的难受?
珈洛想到了皇上在朝堂之上言明不愿娶她的话。
“阿布,皇上娶我,并非是娶喜欢之人,而是一个家族的承诺,这件事情于我而言也是如此,我和皇上没有任何的私人感情。”
“您虚无担心,我会因为皇上态度而忧愁。”
话已至此,吴克善又能说什么呢?
他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阿布知道新萨日是这样的优秀,但你也要知道阿布从未要求你要做到什么。”
“新萨日,你来这个世间,是要活得最为开心和自在,这才是阿布最期许的。”
“嗯。”
珈洛依赖万分的抱住自己的阿布,轻轻的点了点头。
……………
事情如珈洛所预料的那般,婚事如约的定了下来。
在这个热烈的夏日里,珈洛被册立为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后。
八月十三日,天空如碧洗,满城花色。
珈洛自半夜便被人唤醒,连轴转动,此刻不过是天刚拂晓。
玛瑙和几个宫女将今日要穿的婚服小心的送了进来。
珈洛看到喜袍的第一眼,未曾想到喜袍竟是这样的震撼。
只是放到眼前便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代表一国之母地位的明黄色纳彩云蝠金龙纹衣袍,那难以言说的华贵。
珈洛伸手轻轻的抚摸过表面,感受着这栩栩如生的刺绣技艺。
玛瑙洋溢着欢快,笑着说道:“皇后娘娘,都不用试,这喜炮最是能衬托您的母仪天下之风范。”
珈洛收回手,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话,却忽然瞧见了门口立着的额吉。
她挥手令玛瑙将喜袍奉到一旁去,起身。
“额吉!”
珈洛的额吉是典型的科尔沁妇人,此刻她迈步进门,目光一寸也未曾离开珈洛。
直到珈洛行完礼仪,她才温柔的说道:“额吉来看看你。”
珈洛迎着额吉的目光,抱怨似的说道:“起床太早,女儿都还没睡醒呢。”
“一生,也就这一次而已,你别贪懒。”
“来。”
额吉拉着她的手,令她走到喜袍之前。
“额吉想看着你穿上喜袍。”
珈洛一听她这话,顿时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压了一下似的,令她酸涩难受。
珈洛抬手,宫女和她的侍女都鱼贯而出。
“额吉,”
她下意识的想开口,却在唤了一声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额吉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道:“额吉在你还是婴儿时期未曾哺乳于你,你是否还记得?”
珈洛一愣,她抬眸看向了额吉。
妇人极为貌美,如今三十几岁,正是女人最为风情的时候。
脑海之中却慢慢浮现第一眼见到自己此生额吉时,她的容貌。
那是她刚出生,便睁开了眼眸。
有人用手抱着她,将她送到了额吉的面前。
除了入目陌生的蒙古包,便是躺在床褥上,满脸湿汗,脸颊涨红,神情疲倦。
她如今犹记得额吉看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欢喜,却饱含纠结和痛楚。
甚至带着一丝痛恨。
被这样一双眼眸盯着,珈洛被惊住了,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后来啊,她就没有见到那夜的妇人。
阿布告诉她说额吉需要休息,身子也不适合哺育她。
她是被一个刚死了孩子的小妇人给奶大的。
甚至在珈洛的眼里,那只是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将将十五岁,自己失了孩子,却给了她刚来到世间所需要的温暖,和营养。
姑娘唤做纳米娅,其含义是文静。
一度时间,珈洛便当她是自己的额吉。
纳米娅是一个内敛而文静的姑娘,她长相秀丽,心思细腻。
直到珈洛五岁的时候,额吉才第一次真正的走向珈洛。
她和纳米娅不同,她姿容美艳华贵,目光瞧人都带着一股傲然。
许多人都在说额吉是爱她的。
阿布说额吉有她自己的伤心之处,而珈洛是最不能怪罪她的人。
珈洛明白,她想额吉或许是患上了后世所称的产后抑郁。
而她是额吉拼死诞下的孩子,是额吉几乎用生命换来的珈洛再一次的新生。
她又如何能怪罪额吉?
直到五岁那一次的见面,在珈洛长到如今,已经和额吉相处了六年。
她们两人早已是正常的母女关系。
她不知为何额吉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
她当然可以说出很多令额吉高兴的话。
但额吉的那双眼眸就这么看着她,眼眸之中又一次含着珈洛第一次见她时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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