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车门刚开,秋月就打了个喷嚏。
躬身坐进后排,她有点不自然地朝车外挥了挥手。
何棠也在跟她挥手拜拜,小脸上震惊的神情还没完全收起来。
于澈反应也差不多,只不过除了吃惊,他还有些欲言又止。
秋月不知道梁风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没有再看他。
梁弈从另侧车门上来,西装裤下的长腿交叠而坐。
“空调调高。”嘱咐完司机,他又问秋月,“感觉好些了吗?”
秋月握水瓶的指尖摩挲两下,点头:“没什么事了。”
电车启动,梁弈摸出手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秋月回答。
梁弈垂眸睨手机屏,状似不经意:“从乘光那边直接过来的?”
秋月愣了下:“对。”
“我在停车场碰见的梁风。”她解释道,“正好都有空,就过来了。”
话音落下两三秒,梁弈才不咸不淡“嗯”了声。
秋月转过头,看见男人一动不动地举着手机。
应该又被工作绊住了。
“合同?”她轻声提醒。
梁弈放下屏幕看她:“什么?”
秋月说:“合同你带来了吗?”
梁弈镜片后的目光稍顿:“合同,还有点问题。”
秋月脸色微变:“什么问题?”
“梁风那边,现在还没正式和乘光签署合同。”梁弈回答。
“为什么啊?”秋月问,“他不是要做你们的代言人么?”
梁弈默了两秒,十指慢慢交叉放膝上。
“一些细节还没敲定,牵涉到他之前在国外的商务,还需要时间处理。”
秋月慢“哦”出一声,直觉梁弈有些闪烁其词。
她又想起今早会议上乘光那些高层对梁风有求必应的态度——说白了,合作的主动权其实全在梁风。
也就是消息还没露出去,否则他这个量级的赛车手回国做代言人,本土车企们必定抢破头……
“大概还要多长时间?”秋月又问。
梁弈停止滑动手机,扭过头看她。
或许是她太敏感,秋月总觉得这双沉默的眼里有探究,也有怀疑。
她张张嘴:“他不是,年底就要参加拉力赛么。合同定不下来影响改装的话,时间可能会来不及。改装完还要测试,磨合……”
秋月抿抿唇没有再说下去了。
说得越多,越显心虚。
可她不该心虚。
她和梁风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不是么。
梁弈淡淡收回眼:“我会让他们催一下进度。”
“单说改装,其实也不一定要等我们这边。”他抬手轻推鼻梁上的金丝框,“你还可以跟梁风的车队签合同。”
秋月愣住:“……啊?”
“跟梁风签改装合同,时间上会快一些。”梁风说,“或者再等等我们这边,一起签补充合同。改装费用乘光负责,怎么样?”
男人的目光被镜片上的光点遮住了,秋月看不清他的眼,只听见他嗓音沉沉:“你想怎么选?”
“……”
不知道为什么,秋月一下想起梁风在赛车上问她“押谁”的场景。
内心无声轻哂,她只觉诡异又滑稽——这难道就是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么?
盯着副驾靠背看了片刻,秋月缓声开口:“要不这样——”
“我们签一个三方合同吧?”
梁弈镜框后的眉梢挑了下:“三方?”
秋月点头:“梁风要用改装的maje参加比赛,maje在赛场上又要挂乘光的标,那就把这些都写到合同里好了。”
她看向梁弈道:“单签一个三方的改装合同,确保改装进度,对你们和梁风的合约也不会有影响——这样对我们不都方便?”
“……”
梁弈注视她两秒,眼皮跳了下:“确实,都方便。”
他又点头:“那就这样办。”
话虽这么说,可男人语气并无喜意。
秋月心里有点犯嘀咕,但看梁弈又拿起工作平板,她也不再多言,兀自拉开包摸出手机。
屏幕上多了几条微信通知。
点开后,一条好友申请率先跳出来。
看清来人的验证消息后,她指尖停住。
心跳也是。
没有处理好友申请,秋月返回消息列表,看到下午新加的何棠也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小姑娘的头像是一颗糖的表情:【秋秋姐,我把你推给我哥了哦?他说有改装上面的事找你】
秋月没回复,又去看验证消息。
只有俩字,自报家门:梁风。
其实不说她也能看出来——他的头像她下午才见过,正是印在车窗上的车队名字,ventose。
拉丁文。
他说,是“一川风月”的意思。
缓慢眨了下眼,秋月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里的翻译字典。
字典一秒识别出ventose为拉丁文,随后刷刷跳出几排释义:
【直释:风月,阵雨,二三月干燥的风。
意释:一川风月。
后也寓意非常喜欢某个人,一见面就像看到了一副很美的画,星空月下迷人醉。】1
秋月呼吸一窒。
“今天早上的事——”
身旁人乍然开口,秋月一惊,第一反应是摁下熄屏。
回过头对上梁弈的脸,她眨眨眼:“什么?”
梁弈瞥了眼她倒扣的手机屏,继续:“今天关于改装maje的事,是我措辞不当。”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能力。”他定定看着女孩。她今早坚定到孤勇地立于人前时,他也是这样看她的。
“如果我的一些表达让你感到不适,抱歉。”
“……”
有大约三四秒的时间,秋月说不出来话。
相比细究梁弈到底是不是真的“措辞不当”,她发现自己更在意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抱歉。
其实这两个字他以前也说过:在因工作爽约午餐时,在一起去看车展迟到时。
就在昨晚,他还因为没让她吃上牛排而道歉。
可秋月也明白,以前那些抱歉,多是出于习惯或礼节。
而现在,他的歉意似乎开始真切。
“嗯……”秋月一下也有点无所适从,“没关系。”
梁弈镜片后的眸光动了动,没再说话。
等他视线重新转回工作上,秋月才重新解锁手机屏。
页面还停留在梁风的验证消息上。
慢慢垂低眼睫,秋月点击了“忽略”。
放下手机吁出口气,她扭头问梁弈:“你知道荣城这边,哪里可以考赛照吗?”
“赛照?”梁弈有些诧异,“你想考赛车的驾照?”
秋月点头:“我想系统地学学基础,对改装会有帮助;而且改完后还可以自己跑测试。”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私心:刚才被赛车的轰鸣裹挟时,极速与失控让她恐惧。
也让她着迷。
——原来车还可以这样开。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相伴多年的,温良敦厚的爱人突然露出危险野性的另一面。
她有点心动,还有点手痒。
梁弈略作沉吟:“乘光有封闭赛道,你想试车的话也可以去那儿跑。”
可是,一条模拟赛道根本无法和复杂多变的赛场路况相比啊。
抬眸看见前排为梁弈随时待命的司机,秋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在某些方面,他们可能确实没办法达成共识吧。
秋月想了想,再次拿起手机点开了何棠的头像。
luna:【hello棠棠~】
小姑娘速度很快,秋月还在打下一条消息,她就回复了:
【秋秋姐怎么啦?[比心表情包]】
秋月继续道:【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荣城哪里有学赛照的地方呀?】
【[糖]】:【知道啊,我哥有个朋友就是赛照培训的教练。不过我没他微信,要不让我哥推你?】
【对了,我哥加你没啊?】
-
郊外的夜色总是更深一些。
赛场旁,几间p房灯火通明,led显示屏上播放的全是男人往年的比赛:33号赛车一骑绝尘地跑过峡谷,冰川,沙漠,浅滩;33号车手也一次又一次地捧起奖杯,斗志昂扬。
屏幕之外,褪去赛车服的梁风正敞着腿划拉手机,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
何棠和于澈坐在他正对面,三堂会审的架势。
“所以你知道她是你哥的女朋友?”自己好像在问废话,于澈又换了个问法,“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回国就知道了是吧?”
“唔。”梁风哼出一声,眼皮都没抬,“一知道就回国了。”
这什么颠三倒四的。
于澈皱眉:“不是,你明知道,还——”
还跟个开屏骚孔雀似的。
“啧啧啧。”何棠摇摇头,连声咂舌,“你这也太不是人了吧!”
“你不本来就没把我当人么。”
“……”
“gale,我有必要提醒你。”于澈语气严肃起来,“你是公众人物。”
“等过段时间你回国的消息曝光,肯定会受到各方关注,到时候要让人扒出来你和你哥还有秋总……国内舆论环境不好,不是,这事儿就算放国外也很炸裂好吧,秋总可是你大嫂——”
梁风撩起眼皮:“不还不是么。”
“……”
“我特么——”于澈嘴角抽了下,同时深呼吸,“那不早晚的事儿么,你没听你哥刚用的哪个词儿——未婚夫。”
“朋友妻都不可欺,何况你这是亲兄弟。”
梁风不屑嗤声:“朋友妻不可欺——”
他别有意味看于澈:“说得你没惦记过一样。”
于澈刚进车队时和梁风配合得并不算好,梁风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种隐约的敌意。
他莫名其妙,也懒得计较。
直到有一天,何棠的某个追求者错把梁风当情敌,气势汹汹来叫板,何棠气得直叫唤:“他是我哥!我只把他当亲哥!亲哥懂么!”
打那天之后,于澈和梁风之间的龃龉就烟消云散了。
反应过来梁风指的是什么,于澈瞬间矮了一截:“我,我那能一样么?”
他眼神有点飘:“那不就是个误会么……”
“误会?”他旁边的何棠立刻追问,她一脸警惕,“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惦记?什么误会?”
梁风朝她手机挑挑下巴:“把她号推给我。”
何棠一下就反应过来‘她’是谁,小姑娘拿起手机缩胸前:“干什么?你下午怎么不自己加秋秋姐?人家要是不想加你的话我也不会给你的!”
她又扭过头连问于澈:“你们刚才那话几个意思?你惦记谁?什么误会?”
于澈还没说话,梁风就伸手敲了敲桌子:“推给我,我告诉你。”
于澈嘴角猛抽:“梁风!”
何棠最后挣扎了一下:“我要跟秋秋姐说一声……”
先给秋月发了条消息,何棠才将名片推了出去。
“说好告诉我的啊——”她气呼呼看了眼于澈,继续问梁风,“他惦记谁你说?”
梁风眼都不抬:“他惦记我。”
何棠瞪大眼:“什么?!”
于澈脸都扭曲了:“……梁风!”
俩人一触即发,功成身退的梁风嫌他们吵,皱起眉落地窗前。
点开刚收到的名片,昵称和头像皆描绘她:
luna;
油画质感的一轮明月,挂在一片克莱因蓝上。
梁风点击添加好友,同样自报家门。
撂下手机,他摸出一支烟来点燃,抬眸看窗外。
郊外天高云低,可月亮却总是不够亮。
——再也没有一轮明月,比得上他那晚遇见的月亮。
又等了很久。
久到烟在男人指间燃尽,久到月光都黯淡,手机还是一声都没响。
p房另一头的何棠倒是“诶”出一声:“秋秋姐回我微信了哎!”
梁风转过身,看见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看手机:“她问我考驾照的事。”
于澈笑:“你自己都还没考出来呢。”
何棠白他一眼:“她问的是赛照好吧,这个我有。”
说完她又竖眉瞪于澈:“别跟我说话,你个人间不直的。”
于澈无语:“你别听你哥瞎说——”
“赛照?”梁风插话进来,“她想学赛车?”
何棠看着微信,“嗯”了声:“她问我知不知道学赛照的教练。诶,咱们那个韩教练不就是么?你推给她啊。”
梁风冷笑:“……呵。”
何棠抬头看他:“你加秋秋姐了没呀?她说没收到你消息。”
梁风慢慢挑起眉:“她说,没收到?”
何棠点头:“啊。”
“……”
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梁风又看了眼自己五分钟前发的验证消息。
没收到?
了然哼笑,他点开名片,再次发送好友请求。
这一次,手机很快震动两下: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拇指摩挲着手机边框,正搜刮开场白时,对面率先弹过来两条消息。
luna:【hi】
【听棠棠说,你认识在荣城的赛照培训教练?】
“叮咚——”
秋月放下手机快步开门。
机器人给她送来了外卖,还萌萌哒祝她用餐愉快。
半小时前梁弈曾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她当时并没有胃口。
谁知一回到公寓,突然就有点饿了。
拿着寿司外卖坐到岛台前,秋月看到一条新微信。
gale:【认识】
她快速摁出一行字:【可以把他推给我吗?】
发出去后,秋月举着屏幕没动。
半晌,对面都没有回复。
秋月放下手机开始拆外卖,刚打开餐盒,就听见“叮”的微信提示音。
男人没有给她推名片,而是发来一个pdf文件。
不明所以地点开,秋月一下怔住。
这是……简历?
【姓名:梁风
年龄:25岁10个月
身高:185.6cm
体重:75kg
三围:102-74-95cm
职业:赛车手
主要成就:年度总冠军3次,分站冠军27次,领奖台次数42次。
持国际汽车比赛执照a级,教练执照;摩托驾照;bhsai马术国际中级教练;padi潜水长,等。
为人认真,耐心,温和,脾气好。】
……?
秋月抬手摸了摸鬓角,脑袋有点懵。
视线再一遍掠过身高三围那堆眼花缭乱的数字,她又看文档的最后一句话。
耐心温和?
脾气好??
他???
迟疑片刻,秋月回过去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发错人了?】
男人回得很快:【你不是在找教练?】
秋月挠了挠额角,引用他前面发简历的消息回复:【所以这是……自荐?】
问题是,自荐需要报三围那些吗?
gale:【不够格?】
电量耗尽,手机自动关机。
也正是骤然黑屏时,秋月才发现自己的唇角居然是微微上翘的。
她插上电源等开机才回复:
【是我不够格跟你学。】
杀鸡焉用牛刀。
教零基础的她,跟让他开碰碰车有什么区别?
对方不知道是不是也没电了,过了半晌,消息才回过来。
是两张图片。
秋月点开来,又看到一堆数据——好在这次不是男人的尺码,而是他的车了。
她两指放大图片,看得很仔细。
luna:【这是今天试跑的数据吗?】
gale:【嗯】
【你和我的那一圈。】
秋月点回去继续看图片,若有所思。
屏幕顶端弹出微信消息。
gale:【胃里还难受么?】
眼睫动了动,秋月指尖缓缓摁出几个字。
luna:【已经好了。】
【谢谢。】
有意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她又说回车上:
【今天的车看着跟maje各方面性能差不多,但跑出来的数据可厉害不少。】
gale:【是么】
【于澈还怪我开太猛,说你是女孩子,我合该怜香惜玉】
“……”
秋月吁出口气托起下巴——话头怎么又绕回自己身上。
而且她还不知道怎么接。
思忖片刻,她发了个无奈笑的表情。
luna:【不用的。】
gale:【我也这么跟他说】
【我说,你是女孩子,也是造车工程师。既然坐上副驾,我就把你当真的副驾看】
【我全力以赴,才算对你不冒犯】
“滴”的一声轻响,中央空调定时启动,吹出徐徐冷风。
秋月看着手边拂动不停的纸巾,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吹动了。
luna:【谢谢。】
比起怜惜,她更想要被尊重。
luna:【谢谢你的全力以赴,我才有机会看到极限。】
男人回过来一条两秒的语音。
磁性的嗓音被电流裹挟,带着笑意,他笃定又狂傲:“这是车的极限,不是我的。”
放下手机,秋月怔怔看着面前摊开的餐盒。
三文鱼刺身一直暴露在空气中,表面都有点干了。
抿了抿同样干涸的唇,她再次点开微信。
luna:【可以把培训的地址发给我吗?】
对面很快发来一个带地图的链接。
gale:【欢迎,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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