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雨
日光耀耀。
智能窗帘自动拉开,光线透过纱帘照向床上的男人,正好晃动在他鼻梁的小痣上。
眉头蹙了两下,梁风睁开眼,迷迷糊糊摸向床头的手机。
回国的消息公开后,他的手机就没消停过。
无视所有未读,男人率先看置顶。
对话框还停留在他发的“今天要忙什么”。
——这是他们昨天全部的聊天内容。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收不到回复,也不会消息轰炸。
“当啷”一下,手机被撂回床头。
男人眉心更紧。
洗了个冷水澡出来,梁风又拿过手机瞟了一眼。
置顶头像上居然出现了红色的“”。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住,眉梢扬了下。
唇边也是。
Luna:【[链接]】
点开来,是一封电子邀请函:
《诚邀您参加吉量汽车品牌升级发布会》
草草略过时间地点等内容,梁风轻轻弹响舌。
Gale:【发错人了】
她今天回复倒很快:
【没有啊。】
抬手将毛巾扔椅背上,男人大剌剌敞开腿坐床边。
Gale:【这次又要我扮谁救场子】
Luna:【不是……】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跳动了好一阵。
Luna:【你谁也不用扮。】
【这次,我邀请的是梁风。】
厚实的胸腔震出一声低笑,愉悦又满足。
余光瞥到窗边的乐器,梁风坐过去,长指在尤克里里上拨弄两下,才又拿起手机。
Gale:【考虑得怎么样了】
放下手机,男人的指尖继续流淌旋律:
Please don''t be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Please don''t have somebody waiting on you
这两句翻来覆去弹过好几遍,对面终于回复。
Luna:【明天告诉你。】
弹琴的手停住,梁风嘴角上扬。
Gale:【好】-
傍晚时分,一辆霞光紫色的轿跑出现在荣城国金中心。
很快吸引大波路人驻足围观拍照。
繁华商圈地段,各种豪车见怪不怪。这辆车除开一眼豪气,各方面都很亮眼:子弹形车头,獠牙式进气口,张扬的蝴蝶门和天鹅颈大尾翼无一不彰显身价,可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灯带。
和一般性的贯穿前灯尾灯不同,这辆车的灯带直接贯穿全车体:从车头到车腰至车尾甚至四个轮毂。
夜幕降临时,感应灯带由车头亮起贯穿全车,仿佛异世界的光体怪兽探出根根触手,未来科技感十足。
道路旁的石墩子破开一道口,吸睛的轿跑缓缓驶进国金临街的门面——乘光的旗舰体验店。
“嚯,这是乘光新车吗”路边有人好奇,“这也太炫了吧!”
“不是吧,看车标不是乘光的车啊。”
“马头上有个角——独角兽啊没见过这标,这什么车”
……
门市店二楼,秋月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观望一切。
发布会定在乘光最大的体验店,时间选在商圈人流量高峰,将Maje的样车开来现场这些都是梁弈的主意。此外,受邀前来的内外合作方,相关媒体人士比她预计的多很多——甚至比上次乘光十周年庆典的还要多。
那晚梁弈说他来安排,秋月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排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也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当然,她也明白他为什么要反常高调……
身后响起脚步声。
秋月转身,看见正装笔挺的梁弈向自己走来。
他今天没有迟到。
“准备好了吗”梁弈问女孩。
秋月点头:“嗯。”
“不用紧张。”梁弈温声,“照流程来就好。”
秋月又“嗯”了声,倏尔想到自己去乘光早会那次。
那回,他也是要她“不用紧张”。
实际上她并不慌张,相反,心里满满都是期待和兴奋。
今天也一样。她一点不紧张。
但是也不再有期待,不再雀跃了。
她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只是很平静。
平静做出决定,也平静地接受一切结果……
七点半,吉量的品牌升级发布会正式拉开帷幕。
今天介绍Maje的环节交给主持人。样车带来的视觉冲击力直观很多,现场拍照,记录,议论,问询的声音不断,直到秋月上台,台下才稍复平息。
——只有一个地方自始至终都很躁动,不是因为车,而是因为坐在那里的人。
视线略过全场,秋月刻意没有往前排那个方向看。
嘴角挂上礼节性微笑,她缓声开口:“大家好,我是吉量现任董事长,也是Maje的总车工程师,秋月。”
“在座各位可能有人对吉量并不熟悉,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吉量’一词,出自《山海经》,是一匹神马的名字,传闻这匹马缟身朱鬃,目若黄金,乘坐它可以飞车远行,还能获得千年之寿②,是能给人带来巨大便利和吉祥好运的马——这也是我父亲当年创立吉量的初衷。”
“吉量作为我国第一家新能源车企,虽在起步时期困难重重,却也收获过大家许多信任和支持:我们的第一台量产车Pala上市后,不到一年便销出十五万台,我父亲,以及整个团队都大受鼓舞,继而投入大量财力精力,研发定位更高端的车型Maje。可就在Maje预备试生产的前期,意外发生了——”
秋月摁下手中遥控,身后投影开始播放视频——正是上次乘光晚宴,有人恶意公开的那段监控录像。
跟上回的惊慌失措不同,秋月这次平静,近乎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段视频。
“事故场景能够再现还原,还得谢谢速驰公司的方经理。”秋月回头看向台下某个坐席,唇角笑意讽刺得意味深长,“感谢他不辞辛苦地找到这段视频。”
看到那位方经理脸上出现和自己上次一样的错愕窘迫,秋月淡淡移开视线。
“当年这起事故,官方调查通报过的信息是这样的:赵先生是吉量Pala的首批车主,意外发生前一晚,他的车停在漏水的地下车库。车浸水但依旧能启动,赵先生便没在意,照例开车送孩子上学。事故发生时,Pala的看护模式错误锁死,车门无法即时打开,这也是赵先生及其儿子罹难的主要原因。而车辆爆炸,是因为当时发动机起火时,车内放了打火机的缘故。”
缓出口气,秋月继续:“提到浸水,打火机,并不是想要推卸责任。当年意外发生后,吉量第一时间公开道歉,并承担被涉及车辆和行人的所有赔偿。同时,我们也立刻对同批次车进行召回,退款和补偿。”
话头顿住,秋月眸光闪了下:“我父亲发生意外离世后,吉量也没有申请破产,并在去年完成了所有赔款——这是我们应该受到的惩罚和教训。”
她转身看屏幕上定格的视频画面:“我知道这件事给很多人带来了不便和阴影,对受难者家属来说更是一生的伤痛——对我个人,对吉量来说其实也一样。”
“这两年,我不是没想过放弃,支持我走到这里的,一个是我爸爸,一个——”秋月抬手拍了拍Maje样车的车门,“是对这幅钢筋铁骨放不下的热爱与执念。”
“我知道很多人跟我一样,因为喜欢车才踏入这一行,又因为做这行更爱车。车对我们来说,是伙伴,是追求,是梦想——”秋月屏息,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前排离自己最远的座席。
“甚至是救赎。”
他果然是在注视着她的,一如既往。
——又比既往更为幽深。
那道目光仿佛来自不冻港的暖流,坚定地涌向她,包围她。
平静,或者说麻木这么久的心脏忽然狠狠悸了一下。
秋月赶紧撇开男人的视线。
“现在,吉量重新站到大家面前,不敢说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我们的歉意和诚意,Maje会告诉大家。”
“当然,有些感谢,我也想亲口来说:感谢始终与我并肩的团队,感谢你们没有放弃吉量。感谢——”秋月吸了口气,握话筒的手攥紧。
“乘光的梁总,没有他的帮助与支持,就不会有吉量新生的今天。”
现场响起一片循序渐进的掌声。
梁弈走上台。
接过秋月手里的话筒,男人清润的嗓音被放大:“合作是相互的,能和吉量这样匠心独居,又诚信可靠的老牌前辈合作,也是乘光的荣幸。”
视线巡过全场,梁弈揽过女孩的后腰。
“同样的,能和秋小姐共度余生,也是我梁某人最大的幸运。”
全场静默片刻,轰然炸开了锅。
秋月扭头,有些怔然地看着金丝边框后的那双眼,又想起那晚在平层落地窗前,自己跟梁弈说的话。
她说:“我想趁着这次发布会,把之前的事情都说清楚,再让大家了解下我们以后发展的方向。顺便——”
停顿的那一瞬间,她想,要是说话也能像微信撤回一样就好了。
可是她不能。
话到嘴边,只能继续:
“顺便,把我们订婚的消息也公开吧。”
她说完这句话,梁弈就笑了。
——像此刻一样笑得收敛,又春风得意。
八卦最能点燃热情,不管在哪里,在哪个行业都一样。
发布会秒变吃瓜大会:
“……我靠牛啊牛啊!梁总这种顶级的钻石王老五居然被她套牢了!”
“啧,要我说,乘光老板娘的名头可比什么吉量总裁好使多了。”
“我就说他俩不对劲吧,上次晚宴我就看出来了!”
“奥对对对,他俩不还一起跳舞呢吗。”
“梁总梁总,您连个喜酒都没让我们沾一口,也太不客气了吧”
梁弈笑:“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提前告知大家。”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首饰盒。
翻开来,鸽子蛋一样的方形粉钻瞬时闪得满堂璀璨。
梁弈在一片呼声与起哄中再次开口:“今天,先请各位为我做个见证。”
镜片后的目光幽幽望向远处前排,他眼中笑意更盛:“正好,我胞弟也在——冠军车手梁风。”
又是一阵或恍然或讶异的惊呼,龙卷风般从台上卷席到前排座席。
梁风抱起双臂一动不动,似乎一切风暴都与他无关。
他只望着台上的女孩。
【我邀请的是梁风。】
【明天告诉你。】
原来,这就是她要告诉他的答案……
“啪,啪,啪——”
突兀又孤独的掌声响起。
每一声,都炸得秋月心惊肉跳。
她颤抖着眼睫循声看过去。
梁风晃开长腿,不紧不慢走上台来。
毫无由来的,秋月忽然觉得室内下起了大雨。
她看不见这场雨的来处,却清晰地知道每一滴雨都落在自己心底。
也落在面前这双,永远在向她看的眼里。
这一次,看着她被梁弈揽在臂弯,他嘴角拱起僵硬的弧。
“恭喜梁总,恭喜——”
昂贵的钻戒推至女孩指根,梁风接上:
“大嫂。”
第22章 心动
拇指食指轻轻转动戒圈,粉钻晃动出细碎又耀眼的光芒。
高奢定制,珍稀彩钻,克数高达8.7克拉。
——8.7也是她的生日。
“好像有点大了。”下了台后,梁弈牵起女孩的手继续打量。他似乎比她还要满意这颗钻戒,或者说,很满意这颗钻戴在她手上。
——金丝边框后的目光像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明天——”顿了下,梁弈又改口,“等我这趟回来,我们再去改一下顺便给你再挑几件首饰。”
秋月摇摇头,轻声:“没事的。不影响戴。”
抬头看自己的未婚夫,她唇边笑意温婉:“谢谢你,破费了。”
梁弈也笑了:“应该的。”
没再多说什么,他便踏上前往欧洲出差的航班。
梁总的时间宝贵,每一个行程都精确到分,耽误不得。
——订婚,也只是他今日的行程之一。
秋月被梁弈的司机送回公寓。
稍大的戒圈徐徐转过180°,秋月将钻石摁进掌中。
“停车。”
司机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马上就到了,您要在这里下吗”
“嗯。”秋月拿起座椅上的包,“停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前一个路口下车。
可能只是想走走。
又或者,之前被人送回来时,她也是在这里下的。
夜晚,街上人和车都不多。秋月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停到公交站台前。
看了眼站牌:末班车十分钟前刚刚开走。
抚平裙摆,秋月坐在长凳上。
像在等一辆不会来的公交。
又像等不会再来的那个人。
手摸进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后刚抽了两口,脸上突然落下点点凉意。
这次,是真的下雨了。
与她心里漫长潮湿的雨季相比,这点雨丝算不得什么。
毫无感知一般,秋月坐下站台之下,继续吞云吐雾。
过了很久,也可能没一会儿,脑顶的雨意与光线突然消失。
——一件外套兜过她的头盖下。
一起裹挟而来的,还有男人熟悉的体温和荷尔蒙。
指尖猛地一动,烟灰簌簌而落。
秋月连忙转开烧亮的烟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抖。
身旁的长凳有重量落下。
她的心抖得更厉害。
僵直着后背定了片刻,秋月抬起胳膊,摘掉头上的外套。
——是她之前穿过的那一件。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不能再穿了。
用没拿烟的
铱驊
手将男人的外套叠好,秋月侧眸。
梁风敞腿坐在长凳上,腰背微微塌着,石化般纹丝不动。
秋月没说话,将折好的衣服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雨意蓦地又重了一层。
望着雨丝连成线,秋月慢慢抬手吸了一口烟。
吐出的烟雾将消未散时,身旁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也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微湿的睫尖颤了颤,秋月拿出打火机,拇指轻动。
“咔嚓”一声,她另只手护住跳动的火苗,缓慢就近男人侧脸。
梁风没吭声,喉结重重滚落,下巴稍偏。
他没有看她。
从今晚走上台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了。
直到火苗舔上烟头,男人眼皮才动了动。
视线落上她手背,又明显一僵。
秋月松开火机,缩回戴钻戒的手。
沉默。
他们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任周身细雨交织,烟雾缭绕。
吐出最后一口烟气,秋月指尖捻灭烟头。
——被雨打湿了,并不烫手。
至少她没感觉到……
“薛叔进医院了。”女孩的声音很轻,雨丝打在皮肤上一样。
梁风眉心拧了下:“谁”
男人的嗓音发烧般暗哑,秋月都下意识咽了下喉咙。
“我们的技术总工,也是当时我爸创业时就在的老前辈了。前阵子乘光工厂停了Maje的工,薛叔一着急就脑出血了。”
条件反射般抬了下手,秋月才反应过来烟已经灭了。
她皱起眉:“人现在还在ICU。”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这行的现况了解多少。这两年入场新能源的车企很多,但乘光一家独大,是断层式的龙头。”秋月说话时,始终低头看自己的脚面。
“我们和乘光的合作,我和他……之间,也不只是钱的事。技术,生产,人力,甚至媒体渠道我们都已经绑在一起,没有乘光,Maje上市遥遥无期,我——”
“你怎么知道不行”梁风骤然打断她,语气很生硬,那双终于看向她的眼也是。
“钱,技术,资源,媒体——他可以给你的,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
秋月目光微动,慢慢转向男人:“或许你可以。”
“但我不可以。”
梁风神色晃了下,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钉子定住,怔在长凳上。
秋月不想,也不敢看他现在的脸,于是垂眸继续看自己的鞋面。
“顺利的话,Maje年底就能发布上市了。我这个时候毁约,和你合作,是要让薛叔他们白忙活两年,然后再陪我重走回头路吗”
她语气平静地反问:“等我和你们兄弟俩乱七八糟的舆论满天飞时,你觉得吉量的形象还有扭转的余地吗”
梁风哼笑,自嘲的意味很足:“懂了。”
他用力地看着她,眼底生凉:“原来,是不值得。”
说白了,不过是不值得。
他不值得。
“……”
秋月紧抿唇瓣,没有正面回应男人的话,只轻声道:“我不能再冒险了。”
她松懈开来的嘴唇毫无血色:“我也没有时间再重来了……”
“唔。”梁风低低应声,嗓子比刚才哑的还要厉害,“所以才要搭上一辈子换这两年。”
他又笑了下:“很划算的买卖。”
“……”
秋月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
不知道是被男人讽刺的语气,还是他话里的某个字眼戳到,她脑子里看不见的一根弦瞬间绷紧。
——越来越紧。
“对,我就是在用一辈子换这两年。我现在就是想走捷径。”秋月扭头看着梁风,视线不再闪避,甚至比他的还要冷硬。
“我就是把自己卖给梁弈了。很遗憾,他出价比你快,比你早!”
砰的一下,她脑子的那根线彻底绷断了。
“我就是要这样做,我也必须这样做。”秋月深吸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拔高,“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像薛叔一样躺在医院动也动不了!”
“我也不想再看见有人像我爸一样,被活生生烧死在我面前!”
“轰隆隆——”
黑沉沉的夜空惊雷乍响。
像是正好被这道雷劈到,梁风目瞪口呆。
“你爸……”
回应他的,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雨变大了。
女孩眼中摇摇晃晃的泪却怎么都不肯落下来。
闭上眼睛,她漫长地呼出一口气。
“吉量发生自燃事故时,我在国外念书,还是从网上看到的消息。”
“其实一开始我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我爸在电话里说得很轻松。为了安慰我,让我放心毕业,当时公司一团乱麻时,他还飞了趟国外去看我。”尾音带出一点哽咽,但很快又被秋月咽了回去。
“吉量车爆炸时,后面停的出租上坐了一对夫妻,他们是要去国外看儿子的。巧的是,他们儿子跟我是校友,也是UCLA的。”
“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爸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爸来学校看我了。”
“那天吃完饭,我送我爸去机场,半路停车去买咖啡。”秋月干巴巴地短笑出一声,“我记得,那家店里有我爸喜欢的牛肉卷,我还每种口味都给他买了一个。”
“出去的时候我看见我爸在车边打电话,我很高兴地朝他挥了挥牛肉卷,他也很开心地朝我招手。”
可是下一秒,他们父女俩就都笑不出来了。
“那个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枪就把我爸打倒在地,又往他身上浇下一桶汽油,点了火。”
光天化日之下,对方的报复无比直接:他要让她爸爸感受他父母遭受过的痛苦。
也要让她跟他一样,饱尝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
两年了,这是秋月第一次跟人讲起这段往事,这段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她说话时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出奇的冷静。
冷静到像在说旁人的事。
“我当时疯了一样朝我爸那边跑,被人拦住了。有人还一直想捂我眼睛,但我都看到了。”
“我现在在梦里也经常看到。”
秋月偏头对上男人的眼,这才发现那场烧毁她人生的大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烧到梁风的眼底。
衣发尽湿,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秋月转回眼,望着被大雨倾倒的路面。
“有时候我在想,我那时候要再成熟一点,坚强一点,不用我爸那么操心,不用他那个时候来看我,一切是不是就……”
停下自言自语般的呓声,也停止毫无意义的妄想,秋月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
“梁风。”
她唤他名字的声音好轻,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我承认,我对你动心过。”
不止一回。
是一眼心动的生理性喜欢,也是灵魂相碰的默契。
他们其实早都一样,早都切切实实地,为彼此心动不已。
可惜,他来得太迟了。
“现在,爱情已经在我的人生里占不了上风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不能像以前一样那么幼稚软弱。”秋月侧眸深深看男人,像是要把他刻在脑子里一样。
可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混合雨水一起掉下来。
——原来,她还是会哭的。
“你曾经说,你是赛车手,不是商人,不用权衡利弊。”
梁风怔怔看着女孩,湿透的身体很轻地晃了一下。
他想擦掉她脸上的泪,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于是他只能看着她对自己笑,笑得漂亮又残忍。
“但抱歉,我是一名商人。”
“在这场权衡利弊中,你是我要放弃的那一个。”
第23章 体贴
发布会第二天早上,秋月没能起来床。
体温计上的数字飙至三十九度多,她头痛欲裂。
公交站的那场大雨浇灭她最后一点念想,也让身体发起一场高热,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
可人体的修复机能强大到可怕,即便身心俱疲,三天也足够了。
足够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披盔戴甲地做小秋总;也足够她光鲜亮丽地走出门,继续做众人歆羡的准梁太太。
病了这几天,她和梁弈订婚的消息在网上沸沸扬扬。
不过热度更高的,还是他们双胞胎兄弟俩。确实,光看照片就很有冲击力:两张一模一样的俊脸,两个个性迥异,又都在各个领域站在顶峰的男人——这样的人中龙凤,一个就够有讨论度。两人并排,连带站中间的秋月都要被人多议论几句:
有说要努力跟她当妯娌的;
有羡慕她命好的,老公是正儿八经的钻石老王五,小叔子是顶级赛车手,这种家庭简直配置拉满;
也有单纯羡慕她有眼福的,说大帅哥本就少有,她还能一次能见着俩,简直不要太幸福。
读到“幸福”两字,秋月呵笑出声。
嘲笑完自己后,她没再多看一眼这张三人合照,逃似的关掉新闻页面。
病好后复工的第一天下午,秋月收到何棠的微信:
【秋秋姐,这两天有空吗我们赛车场里的那辆小巴士,你什么时候来取一下呀】
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秋月都没有回复。
她好像已经没资格拥有那样一份情真意切的生日礼物了。
可将刻着她生日的车架留给他,似乎更不合适……
犹豫片刻,秋月反问小姑娘什么时候有空,何棠回复“随时”。
一个半小时后,秋月的车开到赛车场。
这里明显比她上次来时完善很多,新铺设的环场赛道舒展大气,还有一栋正在施工的楼,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人也比上次多了很多:接待,后勤,技师工程师等各种工作人员均已到位。
她认识的人却越来越少,只有何棠一个在。
“于澈去接新的车队经理了。”小姑娘跟秋月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忙合同这些。”
秋月有点惊讶:“你们有新经理了”
“是啊,我总算不用干双份活了。”何棠伸了个懒腰,“新经理今天从德国来,是我们以前合作过挖来的——哦对了,我们打算自己组车队啦!”
秋月再一次讶异。
——他不仅不签乘光,也不跟国内任何一家车企合作了
这些已经不是她该操心打听的事了。
秋月只点点头:“哦……这样也挺好。”
何棠也点头:“有利有弊吧。我哥那种大爷性子的,还是单干比较适合他。现在经理也来了,就等我哥好了恢复训练,年底的比赛可不能再缺了。”
“……”
唇瓣抿了又抿,秋月还是没忍住:“等你哥好了”
“他……出什么事了吗”
何棠耸耸肩:“病了。这几天一直发烧呢。”
小姑娘皱起眉,小声嘟哝:“他平时壮得跟牛似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病两回了已经,还都挺严重……”
“……”
秋月睫毛颤了颤,没有吭声。
何棠看了她一眼,很小声:“秋秋姐。”
秋月扭头看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的:“你和我哥……”
秋月嘴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何棠“哎呀”了一声,索性不吐不快:“虽然我也很想你做我嫂子,可终归还是你自己的意愿最重要,只是……”
她小心翼翼看秋月:“我们以后,还能继续当朋友吗”
秋月愣了下,笑了。
“当然啦。”
“那就好!”何棠松出口气,瞬间明朗,“我从小到大都难得有朋友,回来之后更是,好不容易才认识个你,觉得投缘……”
秋月心下微动:“我也是。你是我回国以后的第一个好朋友。”
何棠拍拍自己肩膀:“你放心,我当姐妹绝对够意思——姐妹如手足,男人才是衣服!”
“不管你和谁在一起,我都尊重支持你的决定。”
秋月眼底一热。
“谢谢。”
她想,这就够了。
身处权衡利弊的名利场,在她自己都无法尊重自己的内心时,居然还有一份真实而温暖的情谊为她保留。
这就已经足够-
一周后,梁弈从欧洲回来。
他们认识以来,他还没出过这么久的差,前前后后去了小半个月。
前一天早上收到他登机的微信,秋月便再也没收到回复。直到翌日下午梁弈才又来发来一个地址,约她一起吃晚餐。
订婚的粉钻早锁进衣柜的保险箱,秋月拉开梳妆台,从两只灵蛇手镯里抓出一只戴在手腕上。
合上补妆的口红盖,她忽然就有种,又要去上班的感觉。
晚餐的地点在一家私人会馆,属于有地址也进不去的那种。
秋月的车刚停到门口,会馆的门就悄声打开,混血面孔的门童帮她泊车,西装革履的经理带着她穿过灯光暗昧的长廊和屏风,一直走到很靠里的一间包厢。
推开门时,梁弈刚好结束通话挂掉手机。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刚经过漫长差旅的疲态,头发没乱掉一根,衬衫上也找不到一道褶,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惯有的清冽木质香。
伸手为她拉开椅子时,秋月瞥到男人腕上戴了一块以前没出现过的理查德米勒,应该是在国外买的限量款。
“怎么来这里吃饭啊”她问。
梁弈朝她旁边的座位示意:“刚和人谈完事情。”
秋月这才看见一旁的半杯茶,了然:“哦。”
她是顺便。
那也无所谓。
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地继续跟未婚夫聊了两句出差相关,梁弈拿出一份文件。
“谭律师今早收到的。”
接过来刚看两行,秋月脸色微变:“这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一份来自保险公司的索赔书。
上面说,两个月前,吉量Pala车主方先生在行驶过程中,车辆突发自燃导致全车烧毁,保险公司定损后赔付了方先生26万元。司法机构经调查鉴定,认定起火原因为电气线路故障,属于车本身存在质量问题。
现在,保险公司已经从方先生处取得代位求偿权,要求吉量赔偿车辆损失26万元,及鉴定费1万元。否则就诉至法院。
服务员撤走旧茶具,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为秋月斟出一壶新茶。
“你怎么看”
秋月来来回回翻看索赔书和案情报告,秀眉越拧越紧:“之前出事时我们就召回过大批Pala,车主选择继续使用的话,我们都给升级过安全保障,不太可能出现电路问题。”
“他也没有任何维修保养的资料,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私自改装或者加装过,怎么就缺确定是原车的质量问题”
梁弈将茶杯放到她面前:“而且,这是四个月前的事情了。”
秋月眉心微动:“那怎么现在才找来”
梁弈在茶盏之上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秋月已然意会:因为,最近正是她“风光无限”时。
就跟上次拙劣的视频把戏一样,这次不知道又是谁在给她挖坑——还是个粪坑,跳不跳,怎么跳都很恶心:
赔钱,等于承认他们的车就是有问题,那Maje还怎么上市直接原地埋了吧;
不赔,打官司——对方憋了这么久,就是想趁她出头时把这件事的舆论闹大。
即便赢了,也会给大众留下不好的固有印象:他们家的车怎么总出事
而且万一,万一输了的话……
那她和她爸爸两年前的处境就没差了。
看着青花瓷中摇晃的茶面,秋月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建议”
她想,在这方面,梁弈总归比她有经验得多。
男人淡淡开口:“跟他们打。”
秋月没想到他这么果决,她还是犹豫的:“打官司的话……”
“这事无非是你能不能找到证明不是车本身质量问题的证据。”梁弈打断她,“沈总助上午已经着人去查了:这个方先生最近一直在跑网约车,他那款Pala不是快充,很可能自己改了快充口。”
秋月:“真的”
梁弈阖了下眼皮:“车烧得太厉害,查不到,他又咬死不认。等查到证据就好办了。”
指尖在桌沿慢点两下,他继续:“我一直在想,等Maje上市时,我们可以配备相应的‘零燃保障’。”
“什么‘零燃保障’”秋月问。
“也是乘光打算推的一个企划,简单说就是排除外界人为因素,烧一辆我们就赔一辆——目前,业内还没人敢出这样的售后政策。”
梁弈眸深如潭:“赢了官司,就证明车没有质量问题,再宣布‘零燃保障’,也表明你对自家技术有绝对的信心。这样一来,之前事故遗留的不良口碑才有可能彻底扭转。”
秋月恍然,目光微动:“这确实是可以破局的思路……”
“可是——”她仍有犹疑,“万一官司要输了呢”
梁弈一时没说话。
片刻,他似是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输了,就找输了的办法。”
“……”
犹豫片刻,秋月还是迟疑着点了头:“那就这么办吧。”
目前也没别的招了。
又说了两句,经理端着餐盘亲自来送餐,是会所的招牌融合菜。
梁弈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松露炒蟹放到秋月的盘子里。
“最近在忙什么”
他瞟了眼她收成小尖的下巴:“你好像又瘦了点。”
秋月愣了下,笑:“没什么,这几天胃口不太好。”
她没有告诉梁弈自己生病的事。
刚才他一直跟她聊工作,她有种不带入私事的自觉。
现在他跟她聊私事了,但感觉……
还不如聊公事自在。
轻撩袖口拿起筷子,男人的视线自然落在她手腕上。
目光很明显地动了下。
“对了——”梁弈从身旁的椅子上拿出一个首饰盒。
“国内好像没有这款,看看喜不喜欢”
秋月接过来。
又是宝格丽。
好在这次,不是她腕上这款手镯了。
首饰盒里躺着一串项链,复古款。
罗马时期的一枚古币被钻石点缀,镶嵌在由粗到细的古巴链上,意蕴悠长。
“这是复古款,很难得的。”秋月朝未婚夫莞尔,“谢谢。”
“喜欢就好。”梁弈扬唇,“下个月他们高珠展给我也递了邀请函,一起去有喜欢的就再收两件。”
秋月保持笑弧:“好啊。”
他们公开订婚了,那样的场合,他自然是要她这个正牌未婚妻做女伴的。
她自然也会配合他。
就像知道他喜欢送珠宝首饰,她今天就戴了来。
喜欢就好。
只要他喜欢就好。
看着梁弈拿起项链来到自己身后,秋月也配合地低下头,将头发全部撩到一侧。
古巴链绕过长颈,男人的手指有意无意碰到白润的耳朵,她蝴蝶骨瑟缩。
凉的。
他声音也凉如秋水:“你刚过来看到梁风了吗他也在这儿。”
秋月怔愣两秒。
“没有。”她诚实回答。
太热切或太冷淡都不是正确答案,她又平淡补了句:“他在这边干嘛见朋友”
“嗯。”梁弈仔细地扣好项链,不咸不淡,“应该吧。”
坐回桌前,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吃了几口,梁弈说自己晚上还有安排。
秋月便和他一起起身。
一前一后走出包间时,梁弈忽然转过身,牵起她的手。
秋月软绵绵地任男人握着,另只手还搭上他胳膊,很顺从地,目不斜视地跟着他往外走。
一路都没有看到旁人。
直到路过一面四曲大屏风,后面突然响起一道男声:“秋月”
身旁的男人比她更快收住脚步。
恍惚一瞬,秋月循着这道陌生的声音回头,看见一张依旧陌生,又有点眼熟的脸。
瘦高的年轻男人走到她面前,笑着再次开口:“好巧啊,毕业之后我们还没见过吧”
他又看向梁弈,主动伸出一只手:“这就是梁总吧”
秋月总算想起来了:“Wilson,我们之前大学一个小组——”
“小赵总。”梁弈打断她的介绍,和人握过手又扭头看她,“认识的。小赵总母亲是清大新能源动力团队的专家,上次的汽车百人论坛就是她牵头的。”
“对。”赵渭森立刻点头附和,“我也早听我妈说起过您。”
“哗啦”一声,他身后的屏风全然展开。
秋月登时僵住。
“既然好不容易赶一块儿,梁总,秋月,要不要再一起坐一下”赵渭森熟络邀请,又朝里面示意。
“梁风正好也在呢,你们一家人真是赶巧了。”
“……”
梁弈朝台球桌旁的人影淡淡点了下头。
秋月垂着眼帘,没看到对方是如何回应的。
可即便刻意不看,她也没法不注意到他。
——那个身形最高大,肩宽背阔的倒三角。
那个晃下步子,挥下球杆都在散发荷尔蒙的。
那个周围花团锦簇,让女孩目光都胶着的……
“我马上还有应酬,就不多打扰了。”梁弈温声婉拒。
正想跟上一起走人,秋月就听到他又对自己说:“好不容易碰到同学,要不,你再多玩一下”
“……”
秋月怔然抬眸,只看到男人反光的,晦暗不明的镜片。
她缓慢弯起唇边:“也好啊。”
不管他是想她留下来交际,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她都依从他。
下一秒,秋月便体味到梁弈什么用意了。
颀长微凉的手指为她梳理耳边的碎发,他是她最体贴的未婚夫。
“那过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
“哐啷”一声,女孩子们的惊呼随即跟上——有人刚刚一杆清台,球技与车技俱佳。
顶着里面很多道打量的目光,包括最幽深那道,秋月抬手抚平梁弈的领角。
“嗯。”
她也是他最体贴的未婚妻,开口即温柔:“你晚上也少喝点。”
第24章 桌台
梁弈温和应声,最后又对秋月笑了下,走了。
“奥哟梁总真是贴心哦,临走了还要给我们撒把狗粮。”
秋月扭头,看向调侃自己的陌生女孩——典型的E人。
“我女朋友丰璐。”赵渭森略抱歉地跟秋月介绍道,“这间会所就是璐璐家的。”
“我们这就小打小闹,比不上梁总家大业大的,”丰璐很自来熟地揽了把秋月,把人往里带,“不过肯定能玩尽兴就是了。”
看得出这是他们自家的地盘:几间雅室屏风隔断全部撤走,连成一大间。食台,酒柜,球桌之类的肆意往里搬,十几二十来号人喝酒,摸牌,吹牛,玩游戏,都挺不亦乐乎。
房里女孩子,或者说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中央的台球桌上。
男人两条长腿裹在水洗牛仔裤里,上搭无袖深灰T——纯靠牌子标价大几万的衣服,毫无版型可言,又偏偏给他穿得很有型:
衣领一圈被宽肩厚胸撑得饱满,往下,松垮布料又跟随收成倒三角的腰腹一步一晃荡,两条完全外露的胳膊健硕有力,小麦色皮肤男人味十足。
和赛场上英气勃发的车服相比,他今天的打扮相当随意,甚至可以说有点颓。
可秋月看周围女孩看他那眼神儿……
嗯,人家姑娘喜欢的,可能就是他这幅又痞又懒的颓劲儿吧。
“当啷”一声,梁风撂开球杆,摸进牛仔兜里掏出一支烟。
男人抬手点烟时秋月才发现,他今天脖上还挂了个黑绳,下面吊着的东西隐没在领口里。
以及,这件无袖的袖口开得很低,从侧面或许都能看见腹肌。
女孩们的目光从男人荡悠悠的袖口流连到他肌肉贲张的大臂,彼此对视一眼后,红着脸跟他说了句什么。
梁风结实的胸腔震出两声低笑,缓慢吞吐白色烟气,他也回了句什么。
姑娘们登时笑得更欢,脸都更红了。
秋月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接过丰璐递来的鸡尾酒:“谢谢。”
丰璐的视线落在秋月领口,眼睛一亮:“这是monete吧!”
秋月垂眸,看到胸口刚收到的古币吊坠。
台球桌旁的女孩也被吸引过来:“还是雅典娜哎,我去年想收都没收到。”
丰璐又看到秋月手上的蛇头镯,笑:“都是梁总送的吧果然大方。”
“哐”的一下大声脆响,男人咬着烟暴力开球。
一桌球被他这一杆打得四分五散。
没往那边看,秋月摸了下胸口的吊坠,微笑默认。
“钱倒是其次,主要是心意。”球桌旁的女孩接上话,“这么难买的东西,梁总肯定花了心思的呀。”
“羡慕啊”丰璐调侃那个女孩,“那你也找个像梁总一样的呀。”
她眼睛朝挥杆的男人斜,牵线的意味很明显:“这不就正好有个一模一样的嘛!”
女孩连羞带怯地瞟梁风:“哎呀别闹——”
“不过说真的,”她顺势跟男人说话,伸手扯他球杆的小动作都含情脉脉,“你和你哥长得真一模一样诶,要是站一块儿我肯定分不清。”
梁风乜她,被烟草炙烤的嗓音发哑:“分不清”
姑娘小鸡啄米式点头:“嗯。”
梁风低低笑了下,手抬球杆抵上女孩侧腰,轻轻一勾,就把人带到自己身前。
他动作轻佻,笑意痞坏:“多看两眼就能分清了。”
女孩被这一下撩得满脸羞红,更笑开了花:“讨厌……”
她这一句娇嗔落在起哄声里,像是吹响某种号角。
——引得佳人们纷纷开始冲锋陷阵,搭腔不断:
“那到底怎么分嘛就算是双胞胎,也总归有不一样的地方吧”
男人懒洋洋斜叼着烟:“有啊。”
“哪儿不一样呀”
“没法说。”
“为什么啊”
“啧,说了也没法看。”
“哪儿呀”姑娘们给撩得花枝乱颤,“怎么就没法看了”
男人挑眉:“吓着你们怎么办。”
有女孩开始上手,啪地在男人赤-裸强健的大臂拍了一巴掌:“我看你就是在耍流氓!”
梁风球杆在她肩头轻轻一推:“那快离流氓远点儿。”
“讨厌!”
……
起哄与娇笑声响成乱哄哄一片。
秋月捻出高脚杯里的橄榄放进嘴里,无声一哂。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是调情的一把好手
“你们在这儿问他没用!”赵渭森扬声,不知道给赛车手这招蜂引蝶影响到了,还是球技本就不佳,这两局他都在被梁风血虐。
“直接问梁太太啊——”赵渭森朝秋月抻头,“有谁比她分得清。”
“对哦。”丰璐转向秋月,“你肯定能分出他们哥俩。”
她怼怼秋月胳膊肘:“怎么分的呀”
秋月挡着唇吐出口中的橄榄核,目光淡淡略过全场。
男人背对她,正架着球杆懒洋洋地活动脖子,颈后棘突显著。
“很好分啊。”秋月莞尔,“我家先生戴眼镜的。”
“砰”的一声,梁风骤然挥杆。
直接一杆进洞。
赵渭森扔掉手里巧克粉:“这球没法打了!”
没人理会他的无能狂怒,大家都被秋月的话吸引。
“眼镜啊——”有人笑,“那梁总可得把眼镜焊死在脸上了。”
“诶”梁风让多看两眼的那个女孩踮起脚,歪头打量他侧脸,“你好像还真没戴过眼镜哎。”
“你戴眼镜什么样呀不会连你大嫂都分不清你们了吧。”
“哪儿会。”察觉到这话易生歧义,丰璐立刻圆滑接上,“人家可是两口子,就算不看脸也分得清好吧。”
“再说了,不是有个说法:双胞胎长得越像,性格差异越大么。”
“你家先生——”她引用秋月亲昵的措辞,还抛了个媚眼,“一看就是温柔体贴的好好先生,每次出差都会带礼物给你吧”
“哪像这位大爷——”她又横了梁风一眼,“都是人家围着他转,别说费心送礼物,想让他上点心怕是都难。”
有姑娘也酸溜溜看梁风:“就是……”
“咚”的一声闷响,梁风将球杆杵到地上。
烟头摁进酒杯,长臂挡开莺莺燕燕,男人冷俊的侧脸戾气突生:“不打了。”
“快歇了吧你。”赵渭森这下高兴了,“您搁这儿就是屠新手村呢。”
视线瞭了一圈,他最后瞄到自己女朋友旁边:“秋月,要不来一局”
“你们不知道吧秋月打Snooker在我们学校数一数二的!”
听见这话的人都挺讶异。
晃步到沙发旁的男人脚步一顿,也撩起眼皮探过来。
秋月淡淡笑了下:“我也好久没打了。”
她高中时有段时间很痴迷斯诺克,大学期间也打过一次校内赛,还是室友给她报的名。
作为参赛者里唯一的女生,秋月稀里糊涂地就打了个亚军回来。
她社交不活跃,学校里知道她是吉量继承人的同学很少,留子们提起她,基本也只是一句“打斯诺克很牛逼那个”。
“来嘛——”丰璐拉着秋月来到球桌边,“看看你和我家老赵谁厉害。”
“可别。”赵渭森尬笑两声,“就我这技术,秋月打个寂寞。”
说着他拎起球杆环顾四周。
“咔啦”一声,梁风将冰块嚼碎在嘴里。
慢悠悠放下酒杯,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敞开两条腿。
赵渭森朝他伸开手:“哎,梁风——”
“我来,我打——”梁风边上的女孩子突然接话,她也是刚才和男人互动最主动的一个。
拿过球杆,女孩笑眯眯跟秋月道:“我来跟嫂嫂打一局可以吗”
秋月还没说话,就听见梁风不满似地弹了下舌:“叫谁嫂嫂呢”
女孩回头看梁风,语气暧昧:“人家不是你嫂嫂嘛”
男人端起酒杯过来,黑眸和酒面一样浪荡风流:“刚喊我哥哥,转头就叫人嫂嫂,合适么”
他这话让女孩顿时笑靥如花:“那,我怎么叫合适呀”
她拿球竿戳了戳男人的手,媚眼如丝:“再叫你哥哥,你帮我打嘛”
梁风哼笑了声,从善如流地接过竿。
“不介意吧”他转向秋月,轮廓分明的下颌绷紧,一字一顿,“大嫂。”
秋月欣然:“当然。”
她朝他们抬了下手,笑得很有长嫂风范:“你们随意。”
“那好呀!”女孩冲秋月扬起红唇,没注意到身旁男人脸色铁黑一瞬。
脸侧鼓起咬肌,梁风咬了下紧绷的腮帮,问秋月:“斯诺克,还是九球”
秋月瞟了眼球桌,懒得变动:“九球吧。”
梁风将酒杯放上球桌沿,拿起巧克粉:“你开。”
秋月没着急挥杆,先转身脱掉了外面的风衣。
男人擦巧克粉的手顿了下。
她今天穿一身垂顺感极佳的打褶连衣裙,鸦青纯色衬得本就冷白的皮肤羊脂玉般白腻无暇。
拿起球杆俯身贴近台面,裙料软软从后腰塌下去,又在臀尖被支撑饱满——她好似一株攀援而上,玲珑雅致的吊兰。
梁风突然捞起桌边的酒杯吞下一口。
目光还是没转开。
她根本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自己这幅皮囊多有杀伤力,所有注意力全在运杆上。
——贴在球台上的身段有多温软,抬眸专注的目光就有多强势。
她不一直都是个矛盾体么。
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生了一颗清醒狠绝的心……
“砰——”
秋月一杆开球。
“漂亮!”赵渭森立刻赞道。
“该我啦。”和秋月对局的女孩跃跃欲试。
她欲从梁风手里拿球杆,却被男人不着痕迹地拂开。
他晃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到秋月那边。
男人身形高大,俯身时拉平的肩背压迫感满满。
秋月只侧眸一眼便收回视线。
——果然能看见腹肌。
她又瞥见他脖上掉出领口的黑绳。
下面吊着的,居然是比赛那天她见过的那个护身符。
一声闷响,梁风跟了势大力沉的一杆。
给他这么一打,一桌球个个角度刁钻。
秋月缓步绕到球桌对面,定意打出一杆。
“该我了!”之前落空的女孩再次邀战,“让我也试试嘛。”
梁风这次把球杆给她了。
赵渭森看着被秋月打到洞口的九号球,啧出一声:“你这哪像好久没打啊,别是搁家天天和梁总偷摸练呢”
秋月笑了:“他哪有时间。”
丰璐声音甜腻腻:“再没时间,人家今天也在陪你呀。”
“你这什么姿势”梁风出声,黑眸似笑非笑看架杆的女孩,“会不会打”
姑娘趴在球桌上扭头看他:“不会才要你教呀。”
男人懒懒哼笑一声,像是很受用这招撒娇。
他走到她身后,先在人胳膊肘上轻轻一勾:“抬起来。”
大手又推了把她后背:“肩下去。”
——不很耐烦的语气,一点不温柔的动作,可女孩眼神瞬间就乱了,耳朵都红透。
“然后呢”她娇娇问男人。
看着梁风俯身,阔背后胸贴女孩更近,秋月转过头,语气淡淡接上丰璐的话:“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他今天才刚出差回来。”
丰璐有点惊讶:“你们刚订婚他就出差了”
“啪啦——”
姑娘这一杆打了个乱七八糟。
秋月很理解她。
——怎么可能打得好呢,被那样荷尔蒙满满的身躯罩着。
她知道他的体温和气息有多炙人。
秋月没理会一旁嬉笑怒骂的姑娘,也不看跟她调风弄月的男人,目光专注打量台面。
随后打出完美捡漏的一杆。
“是啊。”她继续回答丰璐的话,“我们订完婚他就出差了。”
“果然,做大事的就是稳呐。”丰璐啧声感慨,又好奇,“梁总是不是就属于那种,高精力人群啊据说这类人休息睡觉的时间都比常人少。”
秋月点头:“他很自律,也很辛苦。”
说着,她侧身让梁风从自己身前经过,看着他在另一侧架起球杆。
秋月继续:“等婚礼吧。我们准备休个婚假。”
“那当然啦。”丰璐接话道,“要好好度蜜月嘛——”
“砰”的击球一声,玻璃碎响紧随其后。
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球桌旁的女孩惊呼出一声,瞪大眼睛看梁风。
他刚才那一杆不知道怎么打的,球被打到对面又反弹回来,径直击中桌沿上的酒杯。
玻璃杯在他脚边落地,四分五裂。
“怎么着兄弟。”赵渭森适时打起圆场,“九球不过瘾,您改射击啦”
“……”
梁风冷着脸撂开手里的球杆,拇指抹掉小臂上的酒水。
秋月转身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默不作声地递到男人身前。
梁风动作顿住,先看到她手里的纸巾,又慢慢掀起眼皮看她。
瞳眸深不见底,眸光动了又动,他伸手接过来。
“谢了。”
秋月笑得和煦:“一家人,不客气。”
第25章 游戏
太过熟悉。
这幅山眉海目曾那么多次看向她,她熟知他目光的含义。
正因为熟悉,他每一丝情绪,秋月都尽收眼底。
——男人眸光触动,生出恍惚与柔软。
又因为她的反唇相讥变得冷硬,愠怒。
而后眼眸低落,好似一头斗败受伤的兽。
秋月心里生出恶劣的得逞,以及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
但很快,她的心就被他失落的目光刺痛。所有复杂的情绪,也变成对自己的嘲弄:
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这样,又算什么……
“不打了吧”丰璐走到秋月和梁风跟前,笑着打起圆场,“我看你俩这水平,没个三五局分不出高低来啊。”
“就是。”赵渭森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你们一家子,以后有的是时间切磋。”
“……”
“哎老赵,这全你的”连通包厢的另一头有人高声,“你他妈是自己玩还是要去华强北创业呢”
秋月回头,看到一张巨大的液晶屏,以及和屏幕连线的各种游戏机和手柄。
“老子乐意买,管得着么你。”赵渭森回嘴。
“嘿我去,这什么游戏的啊”那边有人拎起一个方向盘一样的手柄,“赛车”
“粉色手柄是璐璐的,别碰!”赵渭森厉声,又忽然转向梁风,“对了,那赛车游戏是你的啊”
梁风冷淡睇他一眼,情绪还是不好:“你哪只眼见过我玩游戏”
赵渭森啧出一声,抬手拍了把他肩膀:“我是说你代言的那游戏!”
房里讶异一瞬,随后全体躁动。
男人们摁动手柄看屏幕:“卧槽哪个游戏赛车吗”
“这个这个!Flying speed——不是国行的啊。”
女孩子们有了跟赛车手搭话的新话题:“哇,你还代言过游戏呀”
“人家是传奇赛车手,也是大明星,广告代言多着呢。”
“哎你身上这件有你的车号和英文名哎!是Versace给你定制的还是代言呀”
“……”
秋月看了眼被半推半搡走向游戏间的男人,默默穿好风衣准备告辞。
她也早该离开。
那场大雨,那场高烧之后,她就应该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要走了吗”丰璐端着酒杯走过来关切道,“梁总前头说让司机来接你,已经到了”
“哦……”秋月这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眼。
屏幕上空空如也。
“你晚上还有事吗没有就再玩一会儿呗。”丰璐见状立刻道。作为东家,她今晚对秋月一直颇为照顾,秋月也知道这都是冲梁弈的面子。
“他们说那游戏你玩过没”丰璐吊着秋月的胳膊,把她往人堆里带,“对了,你家也在造车哎,那你对车应该很懂,玩玩看看嘛。”
“……”
分不清到底是对游戏还是游戏代言人好奇,总之,秋月默许自己被带了过去。
这边正热火朝天着:游戏片头伴随轰隆音效在屏幕上反复,几个男生握着手柄谁也没摁开始。
他们都在等。
男人正敞着腿大剌剌坐在单人沙发里,眼皮都懒得抬,显然没什么兴致。
“诶——”赵渭森拿游戏手柄戳了戳梁风的腿,“这点儿面子也不给”
“兄弟不够格上赛场跟你跑,游戏里过把瘾都不成”
“就是,咱就想看看跟代言人一起玩是不有buff,来呗风神”
女生也帮腔:“前阵子那个拉力赛我没去现场,听说你看不见路,盲跑还拿冠军啦”
刚和梁风一起打球的女孩子也娇嗔:“我也没看过你比赛呢,游戏里先看一下嘛!”
秋月的视线不动声色扫了圈,最后落在男人英挺桀骜的侧脸上。
她算看明白了,梁风才是今晚这场社交成局的关键。
或者说,不管在哪里,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焦点。
——女人倾慕他,男人拜服他。
要让这些心比天高的二三代们心服口服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毕竟他们连自家老子都不服。
秋月很能理解他们的脑回路:某种程度上来说,梁风正是他们这群人梦想成为的模样。
即不倚靠父辈的帮扶,也没有家族光环的加持,完完全全靠自己的能力和天赋闯出一番天地。
还是男人多少都有热血和憧憬的极限领域。
——很拿得出手,腰杆子贼硬。
目光在男人扭头之际及时收回,秋月接过丰璐递来的香槟,莞尔道谢。
女孩的明眸浅笑被酒面摇晃生动,男人的眸光也松动。
他瞟了眼液晶屏,不咸不淡:“我号忘了。”
赵渭森登时喜上眉梢:“用我的!”
说完他立刻将手柄塞梁风手里,怕人反悔似的:“我再给你建个号也行。”
赵渭森机器多号也多,三两下就弄好。
“你ID叫什么”他问梁风,“直接Gale还是加个33。”
梁风没吭声,拿过赵渭森的手柄点击输入。
看见屏幕上跳出“Ventose”这几个字母时,秋月的心口抽了下。
进入游戏后,3D建模版的梁风出现在首页——能看出是按照两三年前的形象做的,他那时候还是寸头,一侧鬓角剃出三道杠,整个人看起来更硬汉,既匪气又邪性。
他这个代言人当得很扎实,这游戏里不少皮肤都幻视他的赛车服,很多车型也是他比赛用过的。
赵渭森乐呵呵地选择了梁风飞跃断桥那辆,其他几个男生也都选的赛车手同款。
正牌赛车手却没用自己的车,他选了辆烟紫色的超跑。
——秋月没法忽视这辆车有多眼熟。
“哎我去,这几个看着像一起的啊。”赵渭森指着屏幕道,除开他们六个,卡位里其他四人ID后缀都一样,“这里面好像可以组车队哎。”
他扭头问梁风:“组队的话跑下来算积分赢面会更大么”
梁风慢悠悠转了下手柄,有问有答:“没组过。没输过。”
赵渭森一噎:“我特么——”
话音未落,比赛开始。
让秋月有点意外的是,这个游戏的质感相当不错,完全身临其境的体验感。
就拿这条夜间山路来说,驾驶座的第一视角可以看到车灯照耀下摇晃的树影,听见不知名虫鸟的鸣叫。
梁风旁边的男人用的是传感方向盘手柄,甚至可以感受到砂石赛道的颗粒感。
如果这只是一个模拟赛车游戏,就不会是18+限制级,甚至连汉化版都没有了。
开赛两分钟后,这款游戏的开放性和暴力性开始体现,甚至有些血腥。
赵渭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的车撞下山崖,第一视角体验人仰车翻后,他嗷嗷叫着看着碎成蜘蛛网的车窗染上血红,ID变灰。
其他几个人也差不多,没从赛道上翻下去的,就会被对面车手围堵攻伐。最惨烈的就是拿方向盘手柄的男人,他的车门直接被截停撞开,对方车轮直接碾进驾驶室……
对面车队只有四个人,但明显是游戏老手,很快就对他们六人实行了一场单方面的绞杀——准确来说是他们五人。
秋月的脑瓜被满屏轰隆和惨叫震得嗡嗡直响,反应过来时,场上只有Ventose和其他三人的id是亮的——他1v3。
梁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沙发扶手坐到了地上,宽肩阔背微微塌陷,胳膊架着一条腿摁动手柄——姿态懒散,打法猛烈。
秋月看着那辆坏掉一只大灯的紫色超跑以一百五的时速冲进隧道,而对方三辆车正并排堵在洞口。
“我靠停啊!”赵渭森大叫,“你一辆怎么撞他们仨——”
他还没说完,梁风就轻飘飘挥了下左手手柄。
几车相撞之际,紫色轿跑忽然加速转向,直接冲上隧道洞壁。
飞檐走壁。
好几人异口同声:“卧槽!”
“这样也行!”拿方向盘手柄的男人惊呆了,“这种神操作你怎么不早说!”
梁风淡淡:“怕你自杀。”
“……”
把自己漂移到山下的男人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对面车队估计也懵了,一时半刻都没赶上来。
梁风的车满速冲顶,落下时,正好压在赶上来的一辆车上。
一通金属碰撞玻璃爆裂的巨响后,观战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紫色超跑已经驶出隧道扬长而去。
屏幕上的ID又灰了一个。对方只剩下两人。
梁风比他们快出不少,终点近在眼前。
丝滑漂过最后一个Z字弯,他突然急转脱离赛道,跑进比车还高的一片草丛里。
关灯,熄火,一气呵成。
“你干啥!”赵渭森着急喊道,“赢了啊!快冲线——”
他还没说完,梁风的车就重新启动,离弦箭般飞了出去。
直直撞向正在赛道上过弯的车。
他这招突袭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连人带车都失控滚下山崖。
梁风一刻不停地挂上倒挡。
哐的一声,剩下的一辆车也被他截停,撞到旁边的山上。
他还没有作罢,换挡往前开了一小段,然后再次倒车撞了上去。
就这样周而复始。
直到对方的车身变形,ID变灰,直到他自己的车尾也着火,梁风才冲过终点。
页面跳出胜利结算时,赵渭森一干人的欢呼都带着点畏惧的意味。
秋月也了然: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他这股你死我活的狠厉劲,完全就是Gale在赛场上的风格。
“我也想玩儿。”有女孩兴冲冲道,“让我试一把。”
另一个女生直接拿过手柄:“就是,该换我们了!”
——人比花娇的姑娘们完全没被暴力画风吓到,反而跃跃欲试。
丰璐捅了捅秋月的胳膊肘:“来一把”
秋月余光瞟了眼神色散漫的男人,点头:“好啊,一起。”
丰璐将自己的粉色方向盘让给秋月,自己拿普通手柄。
赵渭森见状,立刻死皮赖脸不让座,说要跟他家璐璐打情侣档。
上一局九死一生的胜者也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柄没动。
他不主动让,自然也没有人敢叫他下。
最后,男人们腾出四个卡位,换姑娘们上场,一起组成车队。
秋月用自己英文名Luna新建账号,选了辆白色轿车。
新一局竞速开始,车窗外夜色深深,路灯两旁皆是琳琅满目的橱窗。
居然是城市赛道。
相比悬崖山路,城区的街道看起来好跑很多。可秋月很快发现,这张图其实难度更大。
——街上有人。
不止街道,路两旁的商店餐厅里都有人。撞到人除了会影响积分系数外,他们这种菜鸟玩家也很难承受满屏血肉横飞的视觉冲击。
这一局的其他四个玩家不是车队了,但他们比车队还要暴力。
出发令响,有两辆车不向前跑,打转方向冲着他们就撞过来了。
“我去我去!”赵渭森惊叫,“这些人以为是碰碰车吗”
秋月运气很不好,刚起步就被一辆皮卡直接撞进一家店里。
好在店里没人,她只撞翻一堆假人模特和衣架。
顶着碎玻璃控车开出店,她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开到后街来了。
这条路上没人也没灯,连撞她的车都跟丢了。
秋月没开车灯,打算先摸黑开一会儿。
事实证明,这样苟着是很明智的。
这一场,玩家出局的速度快得出奇:
“啊我这就算挂了吗”
“不行不行,那么多人我真的撞不上去啊……我死就我死吧!”
“璐璐,璐璐你在哪儿呢”只有赵渭森玩的是追妻游戏,“你怎么上二楼了啊!”
“我也不知道呀!”丰璐早手忙脚乱了,“这车一直追我——”
“我车卡住——靠,居然还可以下车!”赵渭森下车就往楼上跑,“璐璐”
“璐璐你撞我干啥——你把我创死了啊!”
一通七嘴八舌的混战后,屏幕上只剩三个ID亮着。
除了秋月和追击她的那辆车,还有一个人一直很安静。
上把他虽然也没怎么说话,但骚操作没断过,不像这局,压根没什么存在感。
秋月瞄了眼梁风的屏幕。
他的视角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勒个豆!”赵渭森瞪大眼睛看梁风的车,“你怎么在轻轨上跑着呢!怎么上去的!”
丰璐倒很淡定:“哎呀他都能上墙,上个轻轨道算什么。”
她也凑过去看梁风的屏:“我去你这是上帝视角啊,诶,能看见秋月的车哎!”
秋月握手柄的指尖一紧。
有人继续道:“还真是,你俩这路线算不算卡bug啊”
话音未落,秋月黑漆漆的
铱驊
视角突然出现光亮。
伴随轮胎摩地的刺耳噪音,白色轿车天旋地转。
她被发现了。
追击她的皮卡二话不说上来就撞,秋月的车击碎一扇玻璃门,横飞进室内。
是一间咖啡厅。全是人。
她眼睁睁看着接二连三的人被自己撞得惨叫连连,直到车彻底失控,侧翻在主路上。
“跑跑跑!”赵渭森立刻道,“下车快跑!你能找到别的车就可以继续开。”
秋月被血肉模糊的画面冲击得心惊肉跳,缓了缓摁开安全带,她点击下车键。
车门好像被撞坏了。
“哎哟卧槽!”赵渭森又嚎出一嗓子,“那傻逼也下车了!”
他看起来比秋月还紧张:“他去你车那儿了!”
秋月侧翻的车玻璃尽碎,什么都看不见。
可下一刻,她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了。
她漆黑的视野突然变成一片火红。
“不是,这他妈是赛车还是饥饿游戏啊”有人大为震惊,“怎么还带放火杀人的!”
“秋月,你副驾应该还能出去。”丰璐还在努力给人出主意,“摁A蹲下过去看行不行”
“……”
秋月没做声,紧握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她脸色也在发白。
怔怔看着满屏燃烧的火光,她的鼻腔似乎也开始充斥汽油味。
身上脸上也有了被炙烤的感觉。
爸爸当初,就是这样吗
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么……
引擎高昂的轰鸣声刺破噩梦与幻影。
——梁风那里传来的。
很快也传到秋月的视角屏幕里。
“你干啥都到终点了!”赵渭森看着突然掉头的紫色超跑,企图解释规则,“咱们和秋月一队的,你过终点也算她赢——”
更响的轰鸣盖过他声音。
秋月放下方向盘手柄,眼睫颤抖着看向梁风的视角。
也看着他背驰胜利,全速向烧成火堆的自己驶来。
她车边的纵火者拔腿就跑。
然后就被早有预判的紫色超跑一个甩尾掀翻在地。
等他爬起来,梁风的车刚好掉过头来。
油门踩到底的车头对准他再次撞上去。
直直把人撞到咖啡馆的墙上。
——准确来说,是撞进墙里。
骨骼碎裂,血肉模糊的音效很清晰。
“啊——”连承受力很强的丰璐都赶紧撇开眼,不敢再看这样惨烈的画面。
“好了好了!”赵渭森立刻着急道,“赶紧回去冲线,我们还能——”
他还没说完,梁风的车门就开了。
看着建模版本的男人走下车,秋月刚才的恍惚又出现了。
——这真的只是游戏吗
为什么走过来的他前所未有的真实
她看着梁风脚步不停地走向自己。
径直走进火里。
“轰隆——”
所有画面被一声爆炸轰成黑屏。
屏幕渐亮后,弹出结算界面:Defeat
“……”
刚才还闹哄哄的游戏室里瞬间安静。
数十道目光探向坐在地上的梁风,随后又齐刷刷看另外一边一动不动的秋月。
赵渭森和丰璐交换了下眼神。
落针可闻的寂静。
“笃、笃——”
敲门声打破尴尬又意味深长的沉寂。
赵渭森清了下嗓子:“请进。”
尽职尽责的司机走进来:“秋小姐。”
“梁总让我来接您。”
“……”
“梁总”这两个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鱼线,拉扯秋月从水里出来。
也像一颗地雷,炸得她从梦中惊雷。
僵硬的眼皮动了动,她点头:“……好。”
放下手柄,秋月才发觉紧攥的手指汗津津生疼。
“您还是回公寓吗”司机问。
秋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始终没往沙发那边看。
“不。”
她报出梁弈平层的地址:“回和樾公馆。”
第26章 身体
秋月神色如常地跟东道主道了别。
八面玲珑如丰璐,此时她脸上的微笑也略显僵硬。
无暇顾及他人意味各样的打量,秋月很快离开这间会馆。
司机为她掌开门,夜色与晚风一起涌进衣领,秋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入秋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夏天真的过去了。
黑色SUV在路边打着双闪,后排门自动缓开。秋月怔住。
梁弈居然也在。
外套脱在一旁,男人抱着双臂仰面靠在头枕上,金丝边框后的眼紧密闭合。
他睡着了。
秋月没做声,轻手轻脚地坐进车。
秋风乍起,他车里的空调依旧恒温二十二度。
头一回的,秋月没有被低温激出喷嚏。
看来她已经习惯了。
总是要习惯的。
她扭头看梁弈淡漠的睡颜。
就像看见这张脸,总会习惯性想起另一张脸一样……
汽车匀速启动,秋月慢吞吞叠好男人的西装外套。
衣服上除了冷调木质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放下衣服扭头看车窗,正路过一间咖啡店。
一辆橘色皮卡停在店门口,无论角度还是光线都和刚才的游戏画面诡秘重合。
眼睫颤了颤,秋月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包里的手机震了下。
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微信通知,她的一点心悸立刻变成强烈的震动。
【“Gale”撤回一条消息】
“……”
盯着这行灰色的小字看了片刻,秋月又看向这个好久不见的头像。
他没换,依旧是车窗上涂鸦的Ventose。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见这几个字母,她心脏蜷缩得比之前都要厉害……
“玩得怎么样”
身侧骤然响起男人温润的声音,秋月吓了一跳。
啪地摁灭屏幕,她扭头,这才发现梁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镜片后的眼正明明灭灭地注视着自己。
“开心吗”
秋月放下手机:“……还行。”
她垂头掩去眼中的不自然:“和丰璐他们玩了会儿游戏。”
梁弈淡淡“哦”了声,戴表的手抬起来在太阳穴上摁了摁。
“你喝了不少吧”秋月问他。
梁弈只在应酬时喝酒,且酒量很不错。以前一起参加酒会时他替她挡下所有酒,完事还能目光清明地查邮件看报表。
“不多。”梁弈回答,“没醉。”
眉心拧了下,他看前排:“空调太低了。”
前面司机赶紧在车机上点了两下。
转眸看到车窗外,梁弈眉头更紧:“怎么走这条路”
“秋小姐说回和樾公馆。”司机忙不迭解释。
“……”
金丝框后的目光倏而顿住,闪烁讶异。
男人看向秋月。
窗外的灯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快速略过,暗昧不明,也暧昧不清。
“……”
秋月睫毛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那句回公馆,并不是给司机听的。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梁弈也会听到。
见她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男人眉梢扬了下:“怎么了”
“需要去公寓取东西吗”
秋月颤动的眼睫定住,很慢地眨了下。
“不用了。”
早晚的事。
何况,他们已经订婚了……
“好。”梁弈唇边拱起细微的弧。
他牵过她的手:“缺什么,买就是了。”
十分钟后,黑色SUV开进公馆的地下车库。
秋月肩头披着梁弈的西服,手被他软塌塌牵着,乘入户电梯直抵玄关。
他好像从不在家里会客,偌大的鞋柜只放两双拖鞋,其中那双是她上回来穿过的。
“杯子在橱柜,冰箱里有牛奶和水果。”这次,梁弈没有把她当客人,换完鞋便兀自往里走。
秋月将自己的平底鞋放进鞋柜,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
出来后,她看到梁弈阖着眼靠在扶手椅里。
领口扣子解开一颗,他的白衬衫难得凌乱。
男人一只手搭在前额上,看起来比在车上还要疲惫。
铱驊
“你不舒服吗”秋月轻声问他,一边往冰箱走,“有没有醒酒药或者蜂蜜”
“没有。”男人嗓音沙哑,“可以帮我倒杯温水吗”
“好。”
即热式饮水机一秒热水,秋月混合温度接好一杯,走到扶手椅前。
“来。”
梁弈坐起来接过水杯。
“谢谢。”
秋月想再去拿条毛巾,谁知刚扭身,手腕就被握住了。
她后背一僵,顿了两秒,才转过头来。
梁弈将水杯放到角桌上,缓慢抬眸看她。
他明明在抬头看她,但黑沉沉的眼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坐。”
“……”
扶手椅是单人的,最近的沙发离秋月还有二米远。
男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秋月往梁弈身前靠了一步,僵硬地坐到他腿上。
后腰随即被一只大手箍住,牵引着她,离他更近。
近到她能闻见他胸前的酒精味,却看不清镜片后的眼。
“要关灯么”梁弈在她耳边很低声。
秋月咽了下晦涩的嗓,没有回答。
男人将她的无声领做默认。
啪的一声轻响,他们头顶灯光骤灭。
却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月色扑洒在他们身上,也将梁弈的黑眸浸润。
——比夜还要深。
秋月心跳如鼓。
因为男人幽深的目光正从她脸上寸寸下移。
他的手又顺沿她腰身慢慢往上。
动作与视线同时停留在领口。
——他送给她的项链上。
“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嗓音却越来越低,“它在你身上会很好看……”
梁弈的唇片印在吊坠旁边的锁骨上时,秋月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惊叫。
热的。
这样冷心冷情的男人,嘴唇居然是炽热的。
像被烫到一般,秋月狠狠哆嗦了一下,单薄的肩头瑟缩后撤。
——无法撤离。
男人的两只手环顾她腰肢,将她彻底禁锢在他腿上。
他的唇离开她锁骨,目光转回她脸上,如有实质般深深游移。
最后停留在两瓣颤抖的唇上。
喉结重重下沉,男人腾出一只手摘掉了眼镜。
秋月屏息,一手下意识抵住男人的大臂。
——一模一样。
她这个不自觉的抗拒反应,跟梁弈那次在她公寓摘掉眼镜时,一模一样。
梁弈动作僵住,也和上次一样。
可这一回,他没有停下来。
炙热的手掌扣住女孩后颈,不再容许她抗拒,也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四目交接,男人眼中的强势逼退女孩眼底的抗拒。
和抗议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眼里的光。
抵触他身体的胳膊也泄了力道,她在他怀里慢慢阖上了眼。
除了止不住打颤的睫尖,秋月浑身一动不动,任人索取。
片刻,她只听到梁弈低低唤了自己一声:“秋月。”
后腰的束缚松懈开来。
“你的身体像石头一样硬。”
“……”
眼皮跳了好几下,秋月睁开眼。
梁弈已经重新戴好了眼镜,目光如反光的镜片一样冷清。
“既然没有准备好,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
秋月垂下眼眸,盯着男人胸口被自己挣乱的布料,无言以对。
——她说服得了自己的心。
却没法欺骗自己的身体。
一只大手由下而上握住她下巴,像刚才一样让她看着他的眼。
“他吻过你吗”
秋月的目光和心口同时一跳。
“没有。”
钳握她下巴的力道却重了一分,梁弈倾身离她更近。
——像是要她一定看清他的脸。
也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如果是他,你愿意么”
“……”
女孩脸色和唇色俱白,下巴上薄薄一层皮肉却被男人捏得发红。
目光荧荧看了他几秒,她很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上是否定的答案,还是不想回答这样尖锐又羞耻的问题。
“梁弈……”秋月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和目光已经全碎了。
梁弈指尖猛地蜷了下,放开秋月的下巴。
将人从自己腿上推下来,他从扶手椅上起身。
“管家已经把洗漱用品那些送到主卧了,你今晚睡那里,我去客房。”
秋月很慢地阖了下眼,偏头看男人。
他的面目隐没在夜里,声音也听不出情绪,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定:“这段时间你就住这儿。老宅地板修好了,我先在那边住。”
“我可以等你准备好。”梁弈转头,很深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但我没有跟你进行无性婚姻的打算。”-
男人进了客房后就没再出来。
秋月将自己困在他的主卧,有种鸠占鹊巢的别扭感。
梁弈的卧室很大,床具全是符合人体工学的高级定制,舒适异常。
可秋月还是失眠到后半夜。
或许是因为房间蓝灰色调冷硬压抑,又或者,是这里充斥着他的气息——和他本人一样总让她神经紧绷。
好不容易睡着,秋月又在天亮之前猝然惊醒。
她一点不意外自己今晚会做噩梦,就连梦境都在意料之中:
她又来到那间咖啡馆。
又闻到汽油燃烧的味道。
又看见,被烧成火人的爸爸……
当噩梦里的大火烧到她身上时,一辆跑车突然冲出来开到她身边。
男人从车上下来,没有犹豫地,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以前她就梦到过同样的场景。
只是她从来看不到他的脸。
这一次,她终于全看清。
深呼出一口气,秋月翻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Gale”撤回一条消息】
盯着这条未知的消息看了很久,看到手机重新锁定变成黑屏,秋月才解锁屏幕,打开音乐软件。
点击播放随即歌曲,她将手机压回枕头下。
女歌声的歌声闷闷击打她耳膜:
“It''s too late but I will try a hundred times
(已经太迟了可我仍要尝试千百遍)
I can''t forget you anymore
(我忘不掉你)
I realized my heart was missing you every day
(我才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在想你)
And ever since I closed the door
(从我关上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Oh how I''m needing you I know it''s crazy to say
(我很需要你,我知道这样说很疯狂)
I keep falling back in love with you now
(可现在的我依旧爱着你)
I know I let you go can we start over again
(是我先放手的,但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吗)
秋月伸手揩拭眼角,没有让眼泪流到梁弈的枕头上。
这样也好。
她对自己说。
在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之前,她终于,先将他留在循环往复的梦境里-
深夜,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自和樾公馆门前扬长而去。
许久,街道上再无声音,只剩一辆黑色轿车一直停在路边。
没开车灯,男人唇间烧亮的红点是车内唯一一光源。
最后吐出一口烟,梁风将烟头摁灭在手边的杯托。
转手继续摸出一根,他将彻底空瘪的烟盒也扔进杯托的烟蒂堆里。
擦响火机的同时,梁风偏头往楼上看。
目光一下定住。
落地窗后的灯光灭了。
手抖了下,点烟的火苗一歪,舔上他指尖。
毫无知觉一般,梁风撂开火机,叼着没点着的烟,摁下车上的启动键。
望着被照亮的车道怔愣几秒,他踩下油门。
车没动,只闷轰出一声。
他忘记挂挡了。
自嘲般哼笑,梁风重新挂上档。
将车往前刚移动半米,他又猛地踩下油门,伸手去拉颈旁的安全带。
拉了一下,没动。
安全带卡住了。
男人的目光也卡住,再次抬眸往上面的落地窗看。
依旧漆黑一片。
收回视线,梁风使劲拽了把安全带。
还卡着。
操。“他低低骂了一句,手上继续用力拉扯,“操——”
嘴里没点燃的烟掉下来,他猛然抡起一拳,哐地砸到车玻璃上:“操!”
警报与玻璃破碎的声音同响,男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车窗上。
一下比一下重。
一下比一下狠。
“操!操!!”
“干什么呢!”公馆门口的安保喝出一声,一边拎起甩棍冲向警报大作的轿车。
看见车边地上的碎玻璃,他警觉探车内:“你干什么!喝酒了是不是!”
“盯你很久了我告诉你!守在我们大门口半晚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瘫靠在座椅上,转动毫无焦距的黑眸回看。
“等人。”
“等谁”保安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警惕厉声,“等我们哪位业主你说”
“不用了。”梁风拉过安全带扣好,鲜血淋漓的手打转方向盘。
“老子不等了。”
第27章 受伤
秋月在和樾公馆住了下来。
顶级豪宅,私人管家,居住体验自然没话说。可秋月还是感觉自己那间小公寓更自在。
可能因为她习惯独处。
也因为,这份不自在来源于她那位压迫感十足的未婚夫……
其实她和梁弈这段时间并没怎么共处,搬回老宅第三天,男人就又去出差了。
他走当天,乘光的律师来找秋月签了一大堆授权文件。
和保险公司的这场官司将在半月后开庭。
这件事一直都是乘光法务部在跟进,负责的谭姓律师是业内大拿,从无败绩,委托给这样的专业人士,秋月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日历很快又翻过一月。
九月的第一个周日,梁弈出差回来了。
第一顿晚餐照旧约未婚妻一起,他这次没有订餐厅,而是将厨师直接请回了老宅。
开过游客聚集的梧桐街道,驶进管家掌门的百年旧屋,秋月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上一次来这儿,她自以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遇见一份错位的情感……
梁弈今天请来的是中餐厨师,偌大的红木圆桌只他们两人相邻而坐。
秋月和他说起快开庭的官司。
“我在网上看到已经有人在说这件事了。”她秀眉微拧,“说辞还都蛮统一的,像下了通稿。”
“我也听公关说了。”梁弈夹起一块龙虾肉放在秋月碗里,“前几天还有记者去了乘光的体验店。”
“啊”秋月吃惊,“记者去乘光的店”
转念她又不惊讶了:他们订婚的消息人尽皆知,不管是她和他,还是吉量和乘光,早已是利益共同体……
梁弈淡淡“嗯”了声,拿起餐巾揩唇:“等开庭后,公司会处理这些。”
他看着秋月:“不用担心。”
秋月点头:“等有结果再发声也好,省得和人打口水仗。”
“就是这个道理。”
公事议论完毕,两人一时无话,桌上只有碗碟碰撞发出轻音。
秋月抿抿唇,打破不自然的沉默:“你这次去哪里了啊”
问题一出口,反而更尴尬了:估计找不到第二对像他们这样不熟的未婚夫妻了吧——对对方的行踪都一无所知。
秋月一直觉得,对于梁弈这样一分钟掰成三半用的人来说,要他报备,或者向他报备都不太现实。
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出差期间失联才是常态,只偶尔发来专柜或酒庄的照片,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还是欧洲那边。”梁弈简而言之。
——看,即便她主动问,他也没什么分享欲。
秋月垂眸拿起汤匙:“哦。”
梁弈筷子顿住,偏头盯着女孩低低翘翘的睫毛。
“十一月底,想休个假吗”
秋月转眸看他:“嗯”
“这次见了个合作商,他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边界有船艇工厂,一直叫我去看看。”梁弈抬手轻推金丝边框,“我想,我们可以先去那边海钓,再去马德里的酒庄。”
他握住秋月放在桌边的手:“就当是度蜜月,怎么样”
秋月目光闪烁。
“好啊。”
她自己也跟人说过要去度蜜月的话。
可一语成谶时,为什么内心还会如此惶然……
梁弈看着女孩唇边不甚自然的弧度:“那,婚礼定在月中忙完婚事,也可以专心准备Maje上市了。”
秋月看着自己被男人握住的手,又抬眸看他,莞尔:“好啊。你安排的都好。”
梁弈也笑了:“那之后我们再安排。先吃饭。”
重新拿起筷子的瞬间,他脑中忽而涌现那晚,女孩在他腿上抗拒的眼神。
她的抵触让他挫败。
然而此刻这个百依百顺的她,也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满足感。
可是,这不正是他求仁得仁吗
当他将婚约和合同绑在一起,当他将工厂的进度和他们婚事的进度同步时,他期待看到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一场合作愉快的婚姻。
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
主厨将黄金糕送上桌时,老宅的阿姨也给秋月送来几个手提袋。
梁弈眼神示意她打开。
秋月翻了翻,发现这些奢牌包装袋里装的都是礼服。
她朝男人柔和笑:“这是这次带给我的礼物”
梁奕扬眉:“喜欢吗”
秋月欣然:“当然。谢谢。”
男人端起茶盏:“那就挑一件,穿去梁风的招待会吧。”
女孩整理手提袋的动作僵了下,开口却很自然:“什么招待会啊”
“他车队的。”梁弈注视着秋月不着痕迹的侧脸,“他没签公司,自己组车队了。”
“嗯,听说了。”秋月将衣服放好,转头看男人,“招待会什么时候”
“16号。”梁弈眉心动了下,“正好是开庭那天。”
秋月神色微晃:“哦……”
“法院那边谭律师去就好。”梁弈继续道,“梁风回国后第一次公开招待会,算是大日子,你不去,不合适。”
他放下茶杯,眸色幽幽:“毕竟,你也是他大嫂。”
看着墨绿色的茶叶慢慢沉底,秋月牵引自己的唇角上扬:“是啊。”
她平静回答:“那就一起去吧。”-
梁风的记者招待会就在他的赛车场开。
整建好的车场很气派,招待会的声势也很浩大,车圈,体育圈,甚至八卦娱乐的媒体全到场不说,国外的好些记者也都蹲守在直播间。
——Gale的官方动态,是全球车迷都苦候多时的。
招待会也如实回应了很多大家一直关心的问题:关于自组车队,关于即将要参加的比赛,夺冠展望等等。
——只不过这些都是由车队经理代答的。
经理还解释说Gale这几天身体突然抱恙,很抱歉,很遗憾缺席招待会。
让人意外的是他刚说完,赛车手就来到了现场。
记者们的话筒立刻一股脑儿堆到梁风面前,好些问过经理的问题,也非要再问Gale一遍。
赶在车手的时间与耐心告罄之前,一位女记者抛出最后的疑问:“Gale,你跟前东家解约时,就有传闻说你会和国内的汽车公司签约——”
说着,她看了眼下面坐席的第一排。
“现在你自组独立车队,大家还都挺意外——所以是因为想组车队才解约的吗这也是你当时回国的初衷吗”
相机的快门咔咔好几秒,男人被话筒放大的声音才响起:“这几个问题并没有关联性。至于回国——”
“就是在外漂了这么些年,想回自己家了。”他顿住,目光沉沉落在第一排坐席上。
“也想见一见家里的人。”
秋月半垂低的视野里,梁弈放在膝上的手突然动了下。
随后牵住她的。
现场的注意力也随梁风的视线刷刷转向他们。
正式的问答已经结束,气氛随意活络了许多,记者顺势将话头引到梁弈身上,有问他为什么不加把劲把弟弟收进自家公司的,也有恭喜他们订婚,问什么时候能喝到喜酒的。
梁弈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巧了,我们刚商量过婚期。”
他转头看身旁的女孩,目光语气皆温柔:“我不想等太久,更不想让我的未婚妻等很久。”
现场立刻响起起哄声,同时“恭喜”连连。
“Gale知道具体日子吗”有人高声问梁风,“Gale到时候会去当伴郎吧”
“……”
男人沉默的空隙比刚才回答问题还要长。
片刻,他低地哼笑了下:“当然。”
台上的黑眸对上台下的,一模一样,针锋相对。
“否则,有人抢婚怎么办”
——一句听起来不能再像玩笑的真心话。
现场的记者和观众只都笑起来。
“看来秋总的追求者可不少呢。”有人继续哄道,“梁总,您可得保持危机感哦!”
“当然。”梁弈笑得和煦,一边抬起两人交握的手。
“我一定抓牢了。”
“……”
秋月的手被男人紧紧攥着,他的力气比往常大许多,她手指都有点疼。
心口也是。
也一样,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可她不能露出气息奄奄的一面。
她只能和人一起笑。
——任谁看,他们都是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的一家人……
车队经理致辞感谢时,秋月抬起眼皮,视线不动声色地跟随台上离席的身影。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向他看。
他的目光却不再向她流连。
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她抬眸的瞬间,梁风的手忽而抄进裤兜里。
——手腕上的白纱布一闪而过。
“走么”梁弈在她耳边出声。
秋月赶紧收回眼,“哦”了一声。
握她的大手又紧了点,男人的声音却温润依旧:“看什么呢”
秋月摇摇头,将发疼的手抽出来,挽上他臂弯。
“走吧。”
离席的人都聚在门口,这样的场合,梁弈免不了寒暄。
秋月站在未婚夫身边保持微笑,做他大方得体的未婚妻。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混乱漂移。
梁风手上的白纱布总在她脑海中晃。
她一会儿想到他在话筒前的短暂沉默,一会儿又想到微信上那行撤回的消息……
大脑明晰之前,手已经不自觉伸进包里摸出手机。
点开何棠的微信,秋月快速摁出一行字:
你哥的手受伤了吗
光标在句末闪闪烁烁,她迟迟没有摁下发送。
“秋月——”梁弈温声唤她。
陡落的拇指正好压在绿色发送键上,她抬头,对上镜片后的眼。
“赵总这么盛情难却,要不,午餐我们和他一起”梁弈的拇指在女孩手背上暗示轻划——他知道她不喜欢无谓的应酬。
秋月自然也配合,面露难色:“真是不好意思,公司中午还有事,我过不去呢。”
她轻拍未婚夫的领角:“你就跟赵总好好叙旧吧。”
又是一通半戏谑半称赞他们恩爱的客套。
梁弈和人离开后,秋月吁出口气,重新举起手机屏。
Luna:【你哥受伤了吗】
还是发出去了。
瞥了眼还未回复的头像,她脑袋空白一瞬,又嗡出一声。
——她发给了梁风。
第28章 情绪
顾不上责备自己为什么会犯蠢,秋月赶紧长摁消息。
【“Luna”撤回了一条消息】
还好,还来得及。
没想到下一秒——
Gale:【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
秋月盯着这行小字,心跳得比刚才发错消息时还要厉害。
“秋小姐——”
她应声抬头,看见梁弈的司机走过来。
“梁总把车留给您了。您现在要去哪儿吗”
最后看了眼涂鸦字母的头像,秋月收回手机,回头眺会场。
车队的采访桌已经空荡荡。
“去工厂吧。”
转身往外走,秋月又改口:“去法院。”
坐上车后,她再次打开微信,找到谭律师的头像。
没有任何消息。
秋月瞟了眼时间,给对方挂了一个语音过去。
无人接听。
如有预感一般,她心头重重沉了一下。
打开各个媒体app看过一圈,没有任何有关吉量官司的消息。
正犹豫着要不要联系梁弈,车忽然一个急刹。
秋月差点扑倒在前排座椅上。
司机的声音有些慌:“秋小姐,这,这怎么——”
秋月抬头,看见车已经开到法院门口。
几个记者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更多的媒体和镜头正在赶来。
秋月茫然地看着车外张张合合的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手机发出“叮”的轻响。
她低头,看到屏幕上的推送:
【《吉量再出自燃事故官方拒绝赔偿被告,今日败诉!》】-
【“Luna”撤回了一条消息】
梁风瘫坐在沙发里,出神地盯着这条撤回的微信。
敞开的大腿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
“不说不来了么”于澈坐了过来,朝他挑挑下巴,“怎么又巴巴赶来了”
梁风撂开手机:“没事儿干,呆着难受。”
于澈“哦”了一声,意味深长:“是没事儿难受,还是见不着人难受啊”
“……”
梁风撩起眼皮睇他:“你很闲”
于澈还没说话,一旁的何棠突然倒抽了口气:“我去啊——”
梁风踢了踢领航员的腿:“正好,和她一块儿滚。”
“不是——”何棠难得没跟她哥呛声,一脸正色,“秋秋姐他们公司出事了!”
“怎么了”于澈问。
“你们没看手机啊,都上热搜——”
何棠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脱手了。
男人霍地起身,一个箭步过去抄走她屏幕。
只一眼,他浓眉就皱起来。
《吉量又自燃了!这次更恶劣——拒绝赔偿,私下威胁受害者》
梁风草草扫过这个吸睛标题下的一些段落:
【……司法机构早就鉴定,自燃是因为车子本身质量存在问题,本该就是车辆生产方进行赔付的,可吉量不仅拒绝赔付,还将保险公司和受害车主告上法庭……】
【受害车主方先生透露,吉量方曾私下找过他,让他承认私自改过充电口。小编大为吃惊:难不成吉量还敢贿赂人做假证吗方先生立刻否定,说自己绝没有私改过车,更不会做假证,只是他现在“压力很大”。
“没被烧死算我命大,谁能想到现在死了比活着要容易!人家是大公司,有钱人,我惹不起,惹不起……”
小编连忙询问方先生是否遭受过威胁或者恐吓,方先生闭口不谈,随即挂断了通话……”】
【……吉量今日的败诉也给我们注入一阵强心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谁也别想权势或者金钱掩盖公平!】
眉心拧成结,梁风又点开下面的评论区:
【额,他们家车怎么老自燃啊……】
【之前在国金见过他们家新车,超级炫,本来还考虑明年赚钱了换一辆呢,现在看算了吧,保命要紧。】
【太可怕了,这次自燃的还是网约车,以后打车要碰见吉量的可不敢坐】
【吉量居然还没破产吗之前害死那么多人现在居然还敢造车简直谋财害命!】
【吉量现在的总裁是原先创始人的女儿,就是前阵子和乘光老总梁风订婚的那个】
【回复:乘光老总叫梁弈,梁风是赛车手Gale,他们是双胞胎兄弟俩,长得很像】
【重点难道不是他们居然还去威胁贿赂车主吗也太恶心了吧!这难道不应该彻查吗】
【彻查+1,无法无天了吗】
【好在败诉了,真是大快人心!】
【垃圾车企,明天就倒闭!】
……
眼看她哥的脸色越来越黑,何棠都不敢出声要手机。
梁风铁青着脸将手机还给她,拿起自己的。
页面还停留在和她的聊天框。
他快速摁出几个字发过去。
Gale:【你在哪儿】
半晌,对方都没有回复。
梁风又弹了个语音过去。
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下颌绷出咬肌,他调出通讯录,拨打梁弈的号码。
没有人接。
“吱呀——”
碍路的椅子被男人一脚踹开,发出刺耳噪音。
梁风抄起外套,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去哪儿”于澈扬声问他,“去找秋总么”
梁风置若罔闻,快步走到门口。
“你有什么立场找她”于澈看着赛车手被纱布包裹的手,言辞尖锐,“人家需要帮忙自然会找未婚夫。”
“用得着你这个小叔子过去么”
“……”
舌尖抵住后牙槽,男人的声音发窄:“她需不需要是她的事。”
他一把扯开门:“老子乐意去,谁都管不着。”
大门砰地砸关上,震得房里的两人说不出话来。
“真他妈疯了。”于澈气得京腔都跑出来,“丫就是疯了!”
他扭头看默不作声的女孩,语气缓和了些:“怎么了,给你哥吓着了是不是”
何棠摇头,目光幽幽看门口:“我从没见过我哥这个样子……”
“确实。”于澈叹出口气,“他也不是不理智的人,怎么这回就跟着魔了似的……”
倒在沙发上眼盯天花板,他突然想到什么:“秋总也在国外呆过好些年,哎——”
他拍拍何棠的胳膊:“你哥别是以前就跟她有什么吧”
“怎么可能。”何棠一口否认,“秋秋姐从小养尊处优,在国外也一路名校。”
她喃喃:“我们当时那样……怎么可能和她有交集。”-
“秋总,现在怎么办啊”看着将车包围的镜头和人脸,司机也手足无措,“要不,要不我们掉头先走”
“……”
秋月第二遍挂断无人接听的语音,扭头看被敲得咚响不断的车窗。
“不能走。”她对司机说。
现在离开,跟落荒而逃有什么区别这么多记者,谁知道到时候又会被写成什么样……
“开进去。”秋月指向法院,“继续往里开,谭律师应该还没走。”
得令的司机顶着包围圈,终于将车挪进法院大门。
蹲守围堵的媒体也被安保拦在外面。
秋月松出一口气,推门下车。
一行人从台阶快步而下,正是谭律师他们。
秋月喊了他一声,迎上去。
见到她,谭律师脸色一僵:“秋总。”
“我说,吉量的售后合同有漏洞啊。”秋月还没开口,他倒先问起她来了,“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什么漏洞”秋月皱眉,“我们的合同你不早就看过吗”
谭律师摇摇头,步伐更快:“一句两句说不清——梁总呢我先跟梁总说。”
“他有应酬。”秋月回答,“我刚看到新闻了,今天败诉——”
“那边那边!”她的话一阵嘈杂打断。
秋月转头,看到一大波长-枪短-炮向他们跑来。
后面跟着拦截不及的安保人员。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潮水一般的人声包围。
“你好方便回应一下败诉吗”
“你们还打算继续上诉吗”
“你们吉量方面真的私下威胁过车主吗”
“这次自燃事故什么原因跟三年前的一样吗”
……
秋月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被困在漩涡中心的鱼,被击打,被推搡,被吞噬。
“回答不出来吗”
“回应一下吧!”
“让开让开!”
“杀人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盖过所有声音。
“你们就是杀人犯!几年前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吗!”
“杀人犯的女儿,和你爹一样都该死!”
秋月一凛,循声看过去——
还什么都没看到,就被扔过来的东西砸中额头。
现场彻底乱成一锅粥。
“秋总!秋总没事儿吧”
“报警,立刻报警!”
“杀人偿命,杀人犯去死!去死!!”
“都让开让开!保安人呢!”
……
秋月最后是被司机架起来推上车的。
混乱之中她被挤倒在地,头晕脑胀。
“秋,秋总司机发动车子,看着车内后视镜小心开口:“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直到车开出法院大门,秋月才轻“嗯”出一声。
司机继续道:“您需要去医院看一下吗”
秋月没回答,也没有理会后视镜里探寻的眼。
不看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抬手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又拍掉衣摆上的灰尘,她才开口:“不用了。”
车子拐弯,又漫无目的地行驶几百米。
“那您现在去哪”司机问,“需要联系一下梁总吗”
秋月拿起手机,这才看见屏幕也被摔碎了。
用力摁了几下,始终黑屏。
转头看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她道:“靠边停吧。你先走,把车留给我。”
司机照做。
坐到前排拉过安全带时,秋月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血和泥土在腕上脏污成一片。
腿上应该也有伤,只是到现在她才感觉到疼。
拿湿巾简单处理了下,秋月发动汽车,往乘光大楼开。
开到一街相隔时,车慢慢停下来。
远远看了会儿大楼门口和保安周旋的媒体,她调转方向,去吉量的总店。
不出所料,那边人更多。
秋月内心一哂——没想到自己盼望的门庭若市,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一下午了,我一单都没有!就从你们打官司输了的新闻出来开始!”网约车司机拍着吉量Pala的前盖,“现在人打车都不坐吉量了,这样下去怎么办你们公司得给个说法吧!”
其他司机也纷纷帮腔:“就是,我们都要养家的啊,现在根本拉不到人!”
“我们也算老车主了!当初买你们的车,现在你们不能砸我饭碗啊……”
秋月看着气势汹汹讨要说法的司机们,看着她和爸爸曾经引以为傲的Pala被他们嫌弃踢打。
看着努力安抚他们的门店经理,看着看热不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拿出手机拍照……
倏地,秋月打转方向盘朝反方向开,像一个逃兵一样。
她就是一个逃兵。
直到吉量的店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直到所有的噪杂都不见,她麻木的大脑才恢复一点意识。
——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已经很久没开过车了。
和梁弈公开订婚之后,他的司机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她。
时隔这么久,她今天才重新抓上方向盘。
却前所未有的茫然,也前所未有的软弱。
毫无目标地开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略过手机店的招牌时,秋月握方向盘的手指才僵直地动了动,靠边停车。
拿着摔坏的手机进店,老板有些推三阻四,一会儿说她这个摔得太狠不好修,一会儿又说要修很久。
秋月报了个赶上新机价格的数字做修理费,老板再无二话,立马修起来。
他修得应该很快,秋月感觉自己在店里坐了没多久,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想。
他好像又修了很久,等她拿着修好的机子出去时,天已经全黑了。
回到车里开机,手机嗡嗡震动了好久都没停下。
微信,短信,未接来电和邮件雪片一般向她飞来。
秋月快速划过一遍:有公司员工和各路合作方的,有在病房里着急的薛叔,有担心她的陆婶,有欲言又止的何棠,还有……
指尖停留在13个未接来电那栏,她又点开微信最顶端的头像。
Gale:【你在哪儿】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
数不清多少未接语音后,他最近一条消息来自半小时前:
Gale:【看到回个信。没别的意思】
“……”
秋月摁灭屏幕,漫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股浓烈的疲惫感侵袭四肢百骸。
重新解锁手机,她谁的消息也没回,而是打开了微博。
毫不意外的,“吉量”,“自燃”等字眼正挂在热搜上。
他们败诉的结果还没出法院,新闻就先出来了。那这些热搜和下面导向性明显的评论,也就不足为奇。
面无表情地划过不断更新的词条,内容和把她堵法院的那些人说的差不多。
拇指顿住,秋月目光猛地跳了下。
【吉量烧车杀人,秋荣贤就是杀人犯!吉量怎么还没破产!秋荣贤死一万次都应该!她女儿也该去死!他们一家人全都死有余辜!!】
下面的配图是她爸爸上过新闻的一张照片。
被P成了遗照。
手机啪地黑屏,秋月嘴唇动了动,带出只有气音的三个字:“王八蛋……”
“王八蛋。”她又出声骂了一遍,深深吸气,“都他妈是一群王八蛋!”
女孩的手机和手掌一起砸上方向盘。
“滴——”
汽车响起悠长刺耳的鸣笛。
往这边打量的视线越聚越多,秋月才松开手。
她整个人也全然脱力,闭眼向后倒在座椅上。
喇叭声变成耳鸣,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身体和眼眶都很酸。
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掉在地垫上的手机又嗡嗡震出好几声,秋月才慢慢睁开眼。
捡起手机扣好安全带,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点开通话记录。
上上下下看过两遍后,她打开微信。
——向下滑动很久,才看到梁弈的头像。
手机扔到副驾,秋月再一次发动车子。
依旧没有目的地。
可方向盘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就带她开上闸道。
开上这条深夜的高速公路。
上一次来也是深夜,她坐在副驾。
开车的人告诉她,这条路她可以不用自己走。
可是看啊,现在还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的路,终究还是只能自己往前走……
上回睡过去,这次自己开,秋月才知道这条路远比她以为的漫长许多。
开进看过日出的服务站时,油箱也马上见底。
秋月将车停到之前的位置,熄火拿过副驾上静音的手机。
又多了不少消息和未接电话。
所有人似乎都在找她。
除了,她那位未婚夫。
盯着梁弈的头像看了很久,秋月摁下屏幕。
响过片刻,这个一直没打通的语音终于被接起来。
“喂秋月。”
秋月张了张嘴:“……嗯。”
“你在家吗”梁弈问她。
“我在……”秋月停下话头,突然觉得特别恍惚。
梁弈的语气如常平静,平静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一个异世界。
——这一天所有的兵马慌乱,都只是她一个人的。
与他无关。
秋月舔了下嘴唇,试探性地问:“官司输掉了……你知道吗”
梁弈“嗯”了声:“知道。”
刚才的恍惚感更明确了。
秋月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赵总吃饭时,谭律师给我打的电话。”梁弈回答,顿了下,他又道,“这个结果确实有些意外,法务部和公关都开了会,这两年关于自燃的案件……”
男人在语音里娓娓而谈。
秋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一动不动举着手机,定定望着挡风玻璃。
“……对方早有准备,舆情操控是他们最重要的一环。一些不实过激的言论,公关已经在处理了。”梁弈讲完了公事,“其余的明早我们到公司再说,好吗”
“哦。”秋月讷然应声,“好的。”
“早点睡,晚安。”
赶在对方挂断之前,秋月出声叫住了他:“梁弈。”
“嗯”
咽下干涩的嗓子,秋月努力措辞着:“我从招待会出来就去了法院……”
“我知道。”梁弈说。
他又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我那会儿就给你打过电话。”秋月说,“你没接。”
梁弈“哦”出一声,淡然道:“中午那阵我手机没电了。”
“……”
秋月一时无言以对。
她用力地抿了抿唇:“那之后,包括现在,你就没想过……要联系我一下吗”
在她手机坏掉的这大半天,全世界的人都在疯狂地联系她。
除了他。
梁弈没有发来只言片语,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语音里的停顿比刚才稍长一些。
“我在开会。”梁弈开口依旧平静,“秋月,我下午都在开会。”
秋月“哦”出一声:“那你知道我今天在做什么吗”
“……”
通信再次陷入沉默,就在秋月怀疑语音是不是被挂断时,梁弈吁出口气。
他听起来很无奈:“秋月,我理解你现在有情绪,官司输了我也很意外,但输赢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
秋月再次无言。
顷刻,她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
他从来都不明白。
他也从来都不在乎。
语音里,男人吞咽的声音很清晰。他似乎也有了一些情绪,语气显出冷硬:“我说过了,我今天下午一直在开会。”
“知道消息以后,我就一直在处理——所以我现在不仅要解决问题,还要解决你的情绪,对吗”
齿尖咬住下唇,秋月的脸颊慢慢涨出血色。
今天被人推到在地,指着鼻子骂时都没有此刻来得狼狈。
——这个企图向自己的未婚夫讨要一点安慰和温存的她,才最狼狈。
“我应该自己解决情绪。”秋月低低出声,又不甘似的反问,“对吗”
男人嗓音淡淡:“在问题解决之前,情绪先放到一边,可以么”
秋月僵硬地点点头,又点点头,笑了。
“嗯,你说得对。”
错的是她。
她错在没有像他一样戒掉情绪。
她错在,和薄情之人谈情,与无爱之人讲爱……
听筒里传来滴滴两声,梁弈立刻道:“有电话进来,我先挂了。”
“好。”
放下手机,秋月阖上眼皮,悠长地吐出口气,又深深呼吸。
坐太久,车里的氧气都告罄了。
不然,她为什么会感觉如此窒息
推门下车,晚风卷进脖子,秋月立刻打了个寒噤。
好冷啊。
比上次来时冷很多。
这边离服务区大楼还有段距离,灯光照不过来,周遭一片黑漆漆,什么看不到。
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江面。
黑得好像太阳再也不会升起。
秋月抱起双臂走到车头,面朝江河的方向,站着一动不动。
——就这样将目光眺进夜色,也将自己抛进沉寂的黑暗。
过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凉透,手机的震动骤然唤醒她麻痹的掌心。
垂睫看到屏幕上的头像,她身体晃了下。
过了好几秒,头像依旧固执地跳动着,秋月才摁下接听。
唇瓣无力翕合,发不出声音。
对面也一直没有开口。
秋月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分不清是自己耳边的,还是听筒里传来的。
直到男人稍快的气息混合风意,在她耳膜处起起伏伏。
他似乎在等
铱驊
待什么,又在努力压抑着。
秋月睫尖颤了下,很轻声:“梁风……”
男人低低“嗯”出声,嗓音很哑:“你回头。”
秋月怔住,而后转身。
高大的身影行过黑暗,跋涉夜色。
正沉默而坚定地,向她走来。
第29章 认输
梁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衣。
晚风吹皱他身上的衣料,也拓印宽阔的肩背和强健的胸膛,勾勒成剪影。
——只是一个黑色剪影,却比周遭的黑夜都要深刻。
轻而易举就住进秋月的眼里。
又刺透她的心。
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睫,秋月定定注视梁风走过来。
很快,他就走到她面前。
走过的,又不止面前这一段路。
凉风习习,男人身上热意腾腾。
脸上也是。
他绷着脸,本就深邃的眼窝阴翳一片,眉梢压眼角,压下满满戾气。
“好玩儿么”
梁风嗓音沉沉问女孩,一边举起手里的屏幕——上面全是打给她的未接。
“搞失联是不很好玩儿”
“……”
我手机坏了一下午,才修好。
秋月想这样跟他解释。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眼,她就说不出话来。
看见他手上的纱布,她鼻尖更酸。
“你打了这么多啊……”秋月自言自语般喃喃,分不清是在问梁风,还是在问自己。
“你为什么,要一直打啊……”
为什么一直打给我的,是你啊
为什么在乎的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那你他妈倒是接啊!”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窄,他压着嗓子,也压着脾气:“电话不接人也找不见——”
“法院,你家,公司工厂——地皮都给老子翻过来了,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
秋月定定看着男人被火气烧得灼亮的黑眸,嘴唇轻颤。
“你为什么要一直打给我”
她又问了一遍,眼睛里的水汽也浓郁一层。
“为什么,要到处找我啊……”
他不应该。
不应该是他。
她也不应该。
不该总在无助的时候被他牢牢接住。
不该一次次地被他动摇,为他沦陷……
梁风没吭声,沉默而用力地看着她,怒气腾腾的脸颊滚现咬肌。
片刻,他轻呵出一声,给气笑了:“因为我闲得慌,行么”
“因为我犯贱,可不可以!”
男人的拳头伴随低吼狠狠砸在车前盖上。
——也砸在秋月的心上。
她的世界都被震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被震碎了。
“因为老子放不下!”梁风又抡起胳膊砸向车头,缠裹白纱的伤手,打出势大力沉的一拳,“我他妈也没办法——”
“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订婚,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回家,所有人都在拿刀戳我的心,让我喊你大嫂,我也还是放不下你,还是喜欢你!行了吧!”
“……”
秋月静静地看着他发疯,看着他宣泄。
看着血红浸透他手上的纱布。
她的眼泪也浸润黑色的夜。
梁风单手撑住车盖,肩背慢慢塌下来,很深地看向女孩:“你就想听我说这些,是吧”
“好,那我也问你——”
男人大步跨回秋月身前,咄咄的眼和他手上的纱布一样红:“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我受没受伤和你有关系你问个什么劲儿”
“……”
女孩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在看他。
她垂着眼皮,毫无血色的脸薄纸一样苍白。
她当然可以不说话。
被偏爱的不屑于解释。
早早放手的,眼里也从来没有他。
看着这张他爱惨也恨极的脸,梁风自嘲哼笑:“就吊着我,是吧”
他猛地抓上她手腕,狠狠将人往身前扯了把。
“玩儿狗一样玩儿我,你觉得很爽,嗯”
“……”
低垂的睫毛颤了几下,她终于缓缓抬眼看他。
视线相触的瞬间,秋月的眸光和身体都晃了一下。
随后她便跟被卸掉筋骨一般,整个人慢慢下滑,蹲到地上。
只剩下一条胳膊还被男人高高攥着。
梁风神色僵了好几秒,这才发现女孩的手腕已经沾染他纱布上的血迹。
她白嫩的手心里还藏着一片暗红血痂。
指尖猛地蜷了下,又跟被烫到松开。
秋月环上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纤薄的肩膀止不住抖动。
她哭了。
梁风眸光狠狠晃了下,所有的戾气和阴鸷都晃散。
唯有眼底的血红更深。
结实的胸膛深深起伏,男人蹲下身,单膝跪地,将女孩温柔地抱进怀里。
秋月哆嗦出一下,彻底瘫倒在梁风怀里——残留的理智还在抗拒,身体却已全然投降。
她真的撑不住了。
压抑太久,也憋闷太久,她也想发疯,想宣泄。
想好好哭一场。
无声涌动的眼泪变为小声的呜咽,很快,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像一个小婴儿一样,在男人怀中嚎啕大哭。
他始终抱着她。
她哭得越凶,他的怀抱就越紧。
直到她的眼泪湿透他胸襟,击穿他心房。
梁风阖眼漫长地吐出一口气,没受伤的手摸上女孩后脑:“好了,不哭了。”
他喉咙里翻滚暗沉的哑:“我他妈也快心疼死了……”
秋月没有再哭了。
眼泪流干,力气也被抽尽,她仿佛失掉所有活气,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黑夜也重归寂静。泠泠月光洒在跪地相拥的两人身上。
梁风抬头,看到一轮黯然的月亮。
抱紧怀中身心俱冷的月亮,他在低低开口:“秋月,我认了。”
他低头,埋首在她肩颈处。
“我认输。”
从一开始她就说过不入赌局。
ALLIN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溃不成军也好,一败涂地也罢,他都愿赌服输。
秋月在男人怀里很轻地动了下。
梁风松开臂弯,牵引她站起来。
“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要求你舍弃现有的,把一切都押在我的身上。”
他从前怪她薄情,如今只自觉自大。
——他凭什么
他的感情和爱意值得,她这两年的付出和牺牲就不值得么
梁风握住女孩的肩头,很深地看着她:“现在,你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也不需要放弃什么。”
秋月目光一震:“那……你需要什么”
突兀的喉结重重下沉,他开口的声音很轻:“我需要……存在于你的生活里。”
“……”
秋月怔怔看着男人,干涸的唇瓣翕合着,却发不出声音,只吐出颤抖而细弱的音节:“怎么……做”
梁风朝她用力地点了下头:“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所有的月光都落进他深幽的眼里。
“做你的备胎,情人,替身,退路——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说。
“或者,只做你手里的一把剑。”
秋月怔怔看着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完全失语。
梁风很慢地阖了下眼,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能解决你的困境,甚至能救你于水火。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并不需要被拯救。”他说,“秋月,你一直都在自救。”
“那就让我成为陪你作战的一把剑。”
——最锋利的那把。
为你征战,为你流血,为你付上一切代价。
此后不论输赢。
只有不渝。
第30章 荣光
【今天Evelynn告诉我她脱单了,看着她捧着花一脸甜蜜地去烛光晚餐,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她男朋友两天前还在给我发微信约我。
不止我,他入学后一周,就把我们这圈中国女生约了个遍。
犹豫半天我还是没说。我挺怂的,不想惹是非;还有就是,每个人对爱情的期许和底线都不同,我不想用我的用衡量别人。
唉,不过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对爱情还有什么期待了,反正肯定不是那种广撒网的钓鱼男——他只想持有一个女朋友,至于是谁,愿者上钩。
可我不想这样。
我想要被坚定地选择。
我想要有一个人爱我,只因为我是我。
我不是他权衡利弊的考量,也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我是他的非我不可。我要他全部的狂热。
我一边这样期待着,一边又越来越不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还会有人毫无理由地,不计代价地爱我。
爱好宝贵。
如果真的有人为我而来,那一定是奇迹降临。
他一定是一位来自深海的战士。
走过从太古至永劫的思念,带着来自全宇宙的爱,向我走来。
我也会全力奔向他,一定。】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秋月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毫无由来地想起自己十八岁时写下的这篇日记。
她曾怀抱极大的期待与赤诚许下有关爱恋的心愿。
从不敢想,神明真的听到了她的许愿。
只是,她已经失去全力奔赴的勇气了……
揩掉眼角的泪迹,低眸,秋月看到自己手掌上的纱布敷料。
她想起男人动怒时暴戾的眼,又想起为她处理伤口时温柔的手。
——忽然就理解了他。
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他在。
他的存在,便值得她对这个世界抱以无限感激。
感激坚定不移,一往无前的爱。
爱摔打她。
她鲜血淋漓,泪雨滂沱。
爱也缠裹她。
她踉跄向前,野蛮生长-
早六点的闹钟响彻卧室时,秋月头痛欲裂。
房间里异常昏暗,她挣扎着起床下地,拉开窗帘。
下雨了。怪不得。
雨天总是耽搁事的,不敢再延误,秋月往吐司机里塞了两片面包,收拾完后咬着烤吐司直下地库。
车程比平时慢了将近一倍,八点半,她踩点走进乘光大楼。
从前台到办公格,数不清多少道视线跟随她脚步,秋月无视所有打量和背后的窃窃私语,直抵总裁办公室。
“笃,笃——”
“进。”
看见推门而入的女孩,梁弈镜片后的目光缓慢闪烁。
“来了。”
“嗯。”
她面色从容,步态坚定,长款风衣下搭职业裙装,长发和淡妆都恰好到处。
——精神和面貌都无懈可击。
“审判书在你这边吗”秋月问男人,“给我看看”
梁弈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个——”
秋月伸过手来,他目光倏地顿住:“你手怎么了”
“哦——”秋月瞟了眼掌心的敷料,语气淡淡,“不小心蹭了下,没事儿。”
她翻开文件,专注的视线一目十行。
梁弈看着女孩面无表情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拉开她身后的椅子。
秋月轻抚后裙,坐了下来:“之前谭律师来找我时,听他语气感觉十拿九稳——”
她放下审判书,抬眸看梁弈:“导致败诉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梁弈看着对面这双清透的眼——没有追责的意味,没有不满的情绪。
她平和而理智地和他对话。
“一是没有找到那位方先生确切私改充电口的证据,他一直都在用公共充电桩,地点不固定;二是——”梁弈顿了下,睇秋月面色,“法官有考虑到吉量之前的事故。”
“认为从社会公平正义角度出发,认为生产者应该承担举证,以及无法举证的不利后果。”
“……”
秋月垂眸默了两秒。
“我明白了。”她平静回答,“我考虑不再继续上诉了,你觉得呢”
梁弈点头:“目前看来,继续上诉的意义不大,还会带动舆情继续发酵。”
话头停下,他语气更缓:“这样的结果,谭律师团队也有责任,轻敌了。”
秋月摇摇头,坦然笑:“既然已经发生了,面对就好。”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平板:“我看到你们在网上的公关了,我这边的反应也要跟上才好——你看一下邮箱。”
梁弈翻开笔电,点开新收到的邮件。
很快阅过,他点头:“可以。你这样回应没有问题。”
“好。”秋月合上平板,抿了抿唇继续,“现在这样的局面,Maje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如果要延期——”
“不会。”梁弈径直打断她,“Maje照期上市。”
“你放心。”他推了下金丝边框,沉声,“一个含糊官司而已,不至于拖累到重点项目。”
秋月眼睫动了下,笑了:“如果有必要延期的话,我也能接受。”
“上市也是为了销售。”她注视男人的眼眸平静无澜,“一切利益为主。”
“……”
梁弈看了她两秒,点头:“这个我们后面再说吧。”
“行。”秋月利索起身,“那我先回公司处理声明。”
“好。”
看着女孩搭上门把手,梁弈又忽而站起来:“秋月。”
秋月转头。
男人抬腕看了下表:“中午一起吃饭”
秋月微怔,抬了下手里的平板:“中午估计忙不完。嗯……等完事我联系你”
梁弈眸光轻晃:“行。”
他又道:“下周21号——”
“我知道。”秋月接上话,“21号要我陪你去高珠展是吗”
她莞尔,与方才公事公办时一样微笑:“放心,我会准备好的。”
“……好。”
门被轻柔叩合。
盯着闭合的房门片刻,梁弈才重新坐下。
她好像哪里变了。
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
昨晚接近凌晨时,他又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她没有接。
他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给她打电话呢
说不清。
“你就没有想过……要联系我一下吗”
“我应该自己解决情绪,对吗”
可能因为她的这些话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桓。
那她为什么没有接呢
可能已经睡了。
可能是还有情绪。
于是不自觉的,他开始预备一些安抚,或者说预备承接她情绪的话语。
然而并没有用上。
她已经变成了他昨晚在电话里诉求的模样: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问题,自己消化解决自己的不良情绪。
可他似乎,并不为此满足安心。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关系愈接近他一开始预设的,他反而会愈加不安呢……
倒扣的手机震动起来,整个办公桌都在嗡嗡。
梁弈眨眨眼切断思路,拿起屏幕。
目光立时定住。
来电人:梁风-
目送门市部经理走出办公室,秋月松出口气。
这一天,她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先是发布官方声明,正面回应有关官司的一切争议:接受法庭的判决,已尽数赔偿。
绝没有私下贿赂或者威胁过当事人,相反,经过了解和调查,方先生一直和保险公司以及某两家汽车公司保持私人往来。
详细阐述官司涉及自燃事故,以及三年前自燃事件的前因后果。同时附上吉量民用车,网约车的自上市以来的事故报告——实际上,除了上述两起意外,吉量车再无自燃事故。
不少吉量车主与司机也现身说法,为什么依旧愿意继续选择吉量:车很好开,服务有温度,安全有保障——早在三年前首次自燃事故时,吉量就给大家都升级过安全保障。这些年,但凡涉及到安全,吉量的服务都是免费的。
同时,乘光的法务部也发布严正声明,将对恶性抹黑,人身攻击等言论进行证据搜集及起诉。
这场舆论战,他们在开始时确实被对方的蓄谋已久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谁先开口不代表谁就有理。
吉量开始反击后,吃瓜群众也渐渐看明白,无非就是商战操控舆情而已。
这种新闻的时效性都很快,没两天讨论度就会降下来。秋月真正担心的,还是这件事会不会对Maje造成影响。
——一定会。
八卦人也就是看个乐子,但对有购车打算的消费群体来说,任何评价和风向都会被他们纳入考量——毕竟人家花的是真金白银。
别说Maje,乘光下周宣发上市的混动车型都会受到冲击……
秋月点开吉量官博置顶的有关Maje的内容。
果不其然。
原先基本都是正向反馈的评论区,现在多了很多质疑和抨击。
正犹豫要不要联合公关出一套应对方案时,企业软件的工作群突然躁动起来。
新消息增长的速度仿佛搭载火箭飞船。
秋月眉心好奇轻动。还没来得及打开工作群,一条推送便跃上屏幕。
看清之后,她倏地瞪大眼睛:
【顶级赛车手Gale首度合作国内车企——携手吉量Maje,回归极限赛道!】
不知道为什么,秋月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去乘光参加早会那天:当那群老油子们向她发难时,男人踹门而入,告诉所有人,他要选择Maje作为比赛车辆。
而后,Maje的改装被无法敲定的合同延误。
她和梁弈正式订婚后,他们三方都默契地没再提及这件事。
怎么也没有想到,旧事再提,一锤定音,会在这个时候。
——在她风评被害,四面楚歌时。
秋月的心跳得和早会那天一样厉害,又多了复杂难言的酸涩……
她点开推送,发现这条新闻是一家带蓝V的体育周刊五分钟前发布的。
不算官方消息,但已得到了梁风方面的证实。
——ID为Ventose_Team的微博号点赞了这条新闻。
秋月点击车队微博。
除开点赞外空空如也,还没发过正式内容,只挂了认证红V。
点击关注,秋月返回体育周刊的新闻页面,下拉评论区。
心里一沉。
【哇这车好酷!居然还是纯电车哎,电车跑拉力还是头一回见】
【呃……为啥要用这车啊,他们家车不才自燃过么】
【不不不不别啊!这是吉量的车,大马路上都能烧起来何况拉力,风神别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无语,吉量那破官司闹得正凶,Gale你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怕惹一身是非么】
【人家明显就是给自家撑场子的啊,吉量老板娘和乘光老板是一家,Gale是乘光老板亲弟弟,挺自家大嫂不很正常】
……
一条微信从密密麻麻的评论上端弹出。
Gale:【吃晚饭了么】
“……”
秋月盯着这四个字,又看对话框下的流言蜚语,轻而长地吁出口气。
Luna:【还没有呢。】
不再像往常一样惜字如金,她又接了一条过去:
【刚开完会。】
Gale:【那预告一下】
【十分钟后你要吃一顿牛排大餐】
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张外卖配送的页面截图。
秋月笑了笑,又点开截图看了看。
Luna:【哇![馋表情包][饿表情包]】
【不过,怎么两个外卖呀】
Gale:【还有一个药店的。吃完记得给自己换个药】
手腕轻转,秋月掌心合拢,指尖轻触敷料纱布的边角。
早都不疼了。
Luna:【好!谢谢![开心]】
对面没再回复。
盯着闪烁的光标,秋月手指落下又抬起。
他也一定知道她在欲言又止,于是主动打破尴尬,发来一份电子文件。
是Maje的改装合同。
Gale:【和你直接签的。不过梁弈那边已经看过了。】
秋月咬住下唇,没看合同,只慢慢打出一行字。
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一下呢
——文字缺少语气,听起来总带着责备的意味。
秋月摁下删除。
删删改改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提问直白又无力。
Luna:【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Gale:【你是问我为什么先找梁弈还是问为什么还想用Maje】
她似乎也学到了一点他的直言不讳。
Luna:【我都想知道。】
他对她有问必答。
Gale:【第一个问题:我不想让你夹中间为难,不想听你拒绝,更不想听你说什么连累之类的话】
秋月将这几行字看了好几遍,看到最后,眼眶发热。
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Luna:【你好挑剔哦哦,这么多“不想”。】
他顺着她的玩笑往下说。
Gale:【也有想的啊】
眼睫颤了颤,秋月慢慢摁出两个字。
Luna:【什么】
隔了几秒,对面才回复。
Gale:【想】
【听听你的声音】
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回复,梁风的头像便跳动在屏幕上。
秋月吸了口气,点击接听。
“喂”
她将手机换了侧耳朵,用他想听的声音,唤他的名字:“梁风。”
男人低低笑了,轻柔应声:“唔。”
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语音两头的人一时陷入沉默。
听筒里男人的气息细微起伏,秋月的唇边不自觉上翘。
她率先开口:“你还没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呢。”
梁风“啧”出一声,懒洋洋道:“挺着急啊你。”
沙发皮料发出细响,他应该是换了个姿势:“问你啊——”
“吉量的Pala和Maje,是不是出自Paladin和Majesty”
秋月愣了下:“是。”
她笑意更深:“你猜到的”
“嗯。”梁风顿了下,嗓音发沉,“你起的”
“对。”秋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最开始起名时,我爸问过我的想法。正好那阵子我去画展看到了一幅画——”
她停下话头,用电脑给男人发过去一张图片——这也是她几年都没有换过的桌面。
梁风点击放大,黑眸幽幽动了下。
这是一幅古罗马时期场景的油画:一席华服的女王立在高阶之上,拔剑指下。
披盔戴甲的圣骑士单膝跪地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肩膀承接她的剑锋。
秋月很难形容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幅画的感觉。
圣光笼罩下的女王,只求为她战死的圣骑士。
——这种近乎敬拜的忠诚与狂热直击秋月心脏,她浑身的血液都被搅动。
她想,极致的爱与热望应该就是这样:如死之坚强。
当然,这些她没好意思跟男人说,只道:“我爸爸看了之后也觉得挺好,说第一辆车就叫Paladin,是为我们开战的圣骑士。”
“现在的Maje,Majesty女王殿下,也比较符合高端车型的定位吧。”
语音默然几秒,梁风沉沉缓声:“明白了。”
秋月眨眨眼,感觉自己又被他绕进去了:“喂,明明是我问你——”
“你还没回答我呢。”
男人气音笑了下:“等会儿啊。”
秋月轻哼了声,没挂语音。
助理恰时叩响房门,将牛排和药店的外卖送了进来。
正拆包装时,梁风发过来一条微信,是微博的链接。
点开之后,秋月的手指和心口同时一震。
Ventose_Team刚刚发布了第一条微博,配图一张是Maje的样车,还有一张,是她刚才发给他的那副油画。
Ventose_Team:
【为女王战死,是圣士的荣光。
我是赛车手Gale,我为Maje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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