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安是在找沈君钰借完钱后,才终于见到了阔别几日的乌裘。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还没等她看清小狗的样子,那黑毛球就瞬间冲了过来,扒着沈随安的小腿哼哼唧唧,像是几日不见给委屈坏了。
“好啦好啦,”沈随安眼疾手快,把小狗一把捞起来,搂在怀里顺毛,乌裘的小尾巴飞快乱甩,似乎下一秒就要起飞,“之后不会再分开了,听话。”
“嗷呜——”小狗在她怀里就不怎么乱动了,只是努力地想要往上爬一爬,探着头舔了舔沈随安的脸颊。
“痒……”沈随安失笑,也不嫌弃,低头跟乌裘蹭了蹭。
按照之前的约定,趁着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她把乌裘带去了祈寿院。沈涵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家伙,终于没再一直哭泣,而是破涕为笑。虽然他生着病,不能立刻跟小狗一起玩,但好歹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二姐……那个,”小涵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乌裘身上抽离,别扭地试探着,“你、你的夫郎还……”
“他已经不是我夫郎了,”沈随安把乌裘放在地上,走到沈涵身边,揉揉弟弟的黑发,“我跟顾云熙已经和离,往后再无瓜葛。小涵不用担心,一切都可以和以前一样,想姐姐了姐姐就过来陪你,等病好了也可以随时来云水居找乌裘玩,好吗?”
“嗯!”沈涵眼睛亮亮的,没忍住抱住了自己的姐姐。
“……真好。”小少年埋在姐姐的怀里蹭了蹭,似乎很久都没觉得如此安心过了。他不需要过问二人和离的理由是否跟自己有关,也不需要太多的胡思乱想。
至少那个顾家子走后,他的姐姐还能是属于他的姐姐。不会再有人阻拦他和姐姐见面了。
“好好养病,”沈随安哄完弟弟,为了防止沾染病气,也不能在这里常待,“等天气再暖些,姐姐带你去放风筝。”
“好!”沈涵的期待溢于言表,“我、我想去草场,看姐姐骑马……”
“好啊,正好你闻序姐也快回来了,”沈随安笑道,“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我会努力,早点好起来的!”沈涵乖巧地答应着。
领着乌裘出了祈寿院,沈随安突然有些感慨。在和离之后,她好像觉得一切都轻松了起来,至少与家人再没了之前的隔阂,也不需要顾忌某些人那突如其来的情绪。
而云水居也仍然属于她。
她搬回了自己曾经的厢房,也将书房那个案台取代了原本梳妆台的位置,放在了房间内。那股墨香重新回到了她的屋内,这间屋子也算染上了沈随安的气息。
对于顾云熙,她没有什么怀念,有的只是如释重负。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在瞻前顾后些什么,一直下定不了决心。果然有些事情就该长痛不如短痛,不合适的话就不能继续勉强下去。
*
约沈随安出门吃饭的是曹家的小姐曹思远,她在曹家排行老三,但是曹家女孩儿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刚十七岁。
曹思远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也算不上刻苦勤奋的类型,虽为左丞相之女,但在旁人眼中却有些过分平庸。不过左丞相倒也没有利用官职为女儿博一个好地位,对女儿虽有管教却不过分严苛,在她看来,只要女儿品行端正,将来去谋求个小官过生活也算是一种清福。
要说关系,沈随安跟曹思远也算是相熟,但并不能说是好友。
当初曹楷大人亲自去请沈随安来家中教自己的儿子曹语霖学书画,两年间的教学与相处,足以让沈随安跟曹家小辈达成友好关系。不过这些举动并不代表沈家的政治立场有了偏向,毕竟她们与右丞相钱家也没有减少来往,只能说是各取所需。
沈家从不介意与其他家族拉近关系,只要这份关系不会让帝王产生疑心,不会让沈家被迫站队。但凡某些家族有想拉沈家下水的苗头,沈家绝不会任人利用,反而会鱼死网破,即使沉沦也会从别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次出行,沈随安没备马车。她们都想要低调出行,所以带的人很少,曹思远说等到了时候会来沈府接她,沈随安欣然同意。
“逸欢姐姐!”曹语霖见女人上了车,立刻笑了起来,也不管什么矜持啊之类的礼节,殷勤地凑上去,“语霖好久都没跟姐姐说话了,念得不行,听说思远要邀逸欢姐姐去万香楼,实在没忍住就跟来了,姐姐会怪我吗?”
“怎么会,”沈随安不动声色地稍微和曹语霖拉开了点距离,表情依旧温和,“我确实是很久没去曹家府上了,也不知曹小公子近来课业完成得如何?”
“逸欢姐姐就知道语霖哥哥的软肋,”曹思远注意到曹语霖脸色一下子变了,忍不住笑道,“没有你去检查,他课业可——”
“思远!”曹语霖脸颊泛红,羞恼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妹妹,让她在沈随安面前别给亲哥下面子。
“好啦,不说了,”曹思远勾起嘴角,“今日好不容易小聚,咱可得吃点好的。我提前让人定了万香楼的包厢,也让他们家那位孙厨娘抽了空,定会让逸欢姐姐饱了口福。”
“那就再好不过了。”沈随安答应着。
沈随安不讨厌曹语霖,也知道曹语霖的心思。但碍于沈家的立场,她是没办法娶一个丞相的儿子回家的。况且……她对待曹语霖,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或者学生,没有那种女男之间的暧昧在。
不过即使沈随安曾经委婉地拒绝过了,但曹语霖还是对她有种莫名的执着。也不知道这份执着从何而来,但沈随安并不会为了所谓情爱去影响家族的利益,这份暂时的冲动应该也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听母亲说,左丞相大人的确在物色自己次子的妻主,毕竟曹语霖年纪已经有点大了,再留在家中容易落人口舌,或许今年之内,曹语霖就会成婚了。
*
今天的饭桌上,沈随安没有喝酒,只是饮茶。前两天喝酒喝到难受一晚上的回忆还历历在目,短时间内,她应该都不会想碰酒了。
因为是男子,曹语霖出门在外不能饮酒,见沈随安不喝,曹思远也就没了喝酒的心思,三个人干脆只吃饭喝茶,嘴上随便侃点乱七八糟的琐事,还算是气氛热络。
曹思远注意到自己哥哥的眼神暗示,内心觉得有点好笑。
在昨天,曹语霖急急忙忙去找母亲的时候,就被母亲说教了一通,母亲劝他别去肖想沈家女,沈家的婚事是落不到她们丞相府身上的。兴冲冲过去却憋了一肚子火回房间的曹语霖难受极了,又跑来找自己的妹妹诉苦,弄得曹思远附和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不过看哥哥这副眼巴巴的可怜样儿,身为妹妹,她还是选择帮忙开了口,起码别让哥哥怪她不帮忙:
“说起来,昨日我见到你家中那位回了顾府,还搬了不少东西……”曹思远观察着沈随安的神色,“是闹了矛盾,回家了吗?”
沈随安放下茶盏,苦笑一下,也不隐瞒。毕竟这事儿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要是有人问,她也不介意说出实情。
“其实是和离……嗯,具体原因不方便说明,还请思远体谅一下姐姐,莫要张扬。”
“那是自然,只是……”曹思远答应,见了哥哥那快要把沈随安望穿的眼神,偷笑着继续问,“逸欢姐姐就算和离了,这个年纪也是要娶夫郎的呀……不喜欢顾家小公子就换一个更喜欢的。”
“哎……”沈随安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妹妹其实早就想打听了,”曹思远凑过去点,放低了声音,“像逸欢姐姐这样的人,到底喜欢怎样的男子?”
一旁的曹语霖悄悄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唔……”沈随安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但半晌过后,她无奈地摊手,“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许我真想应付不来那种事事需要我去猜的类型吧。”
“至少猜谜游戏还能有个准确的答案,男人的心思这种没有固定结果的迷题,我是真的不会猜啊。”
“有时候我都在想,”沈随安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有点失落,“是不是不娶夫郎,一直一个人下去会更适合我。”
“反正暂时我是不会考虑婚事了。”
*
一顿饭结束,一开始还兴致冲冲的曹语霖沉默了下来。不管是暗示还是明示,或者迂回着去体谅她,基本都会被沈随安一一打回来,一个都不中招。即使被之前那位伤了心,他的逸欢姐姐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
这让曹语霖更喜欢她,但也更清楚她不会回应自己。饭后,曹思远准备陪着沈随安逛逛周边的铺子,而曹语霖跟在二人身后,目光颇有些幽怨。他觉得自己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去面对这个事实,除非逸欢姐姐再来曹府亲自教他画画写字。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原本要进入旁边书画店铺的三人不由得望去,只见一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追逐着一名遮住脸的家伙。那人一身黑衣劲装,身材娇小,行动敏捷,边在前面跑还边回头晃着手中的布袋当做挑衅,完全不在意身后人与官兵的气急败坏。
这让沈随安想起了之前的某条传闻——王城中有一盗贼,专门喜欢偷一些中小型家族的传家宝物,自四五年前开始,那贼就频繁行动,到今日至少成功盗窃过超过二十件能被称为传家宝的珍品,且至今未被抓捕过。
主要是中小型家族手中的暗卫水平有限,王城官兵大多也是混日子的纨绔,这人身手太过灵活,还擅长瞬间换装潜入人群。而且她偷完东西转手就遣人卖去黑市,等那主人家花费重金买回来后还能再盗,宝贝从不留在手中,赚的就是一个中间差价。
可沈随安也没能想到,这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强抢。
她有些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趁人不注意,悄悄从一位官兵的箭筒里顺来一支羽箭。
“抓贼,抓贼!”后面的女人大声喊道,“她偷了我的传家玉鼎,抓到后我王某必有重谢!”
一时间,一部分听到这话的人或许是见钱眼开,或许是想寻求挑战,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贼人冲了过去。贼人似乎对此并不担忧,只是更为警惕周围,也不朝着一个方向走,而是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似乎是想阻碍别人的行动,顺便寻找脱身的机会。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羽箭几乎是贴着那人的脖子划过,把那人用于遮蔽面容的布料都给划开,可以看见伤口已经渗出了血迹。就在贼人脸色微变,想立刻离开此地之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贼人身边,开始与之缠斗。
那是个高挑精瘦,皮肤偏深色的少年,他脸上带着两道显眼的、雪白雪白的指印,一头黑发有点天然卷,扎起的高马尾在脑后晃动。他手持一根从别人手中抢来的挑水竹棍,硬生生把这竹棍用出了刀剑的肃杀之感。
这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身手却格外凌厉,只用几招就让贼人感受到了难缠。眼看着官兵越来越近,身边虎视眈眈,想渔翁得利的人也逐渐变多,贼人一狠心,不想继续被纠缠,直接转身开始逃窜。但那少年手中棍子一挑,就把贼人身上的布袋给摘了下来。
明明是一介男子,却丝毫不像旁的男子那般被束缚在深院,沈随安总觉得,他像是走出去过的——他一定看过更多的景色。
沈随安在扔出那羽箭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看戏的前列,贼人眼中明晃晃的怒意直冲着那少年而来。可现在继续去拿东西已经不现实了,贼人只能转身离开,让那布兜落在了少年人手中。
官兵一层层围了过来,少年把布兜一扔,就落在了那为首的女人手中,又把竹棍扔给了挑水的妇人,还道了句谢。周围有人在欢呼喝彩,也有人窃窃私语说着一些不中听的话,说男人为什么要打打杀杀,还在外面抛头露面。但显然,能被听到的都是些赞美之词,弄得那小少年都羞红了脸,挠了挠头发,整个人往后缩去,看样子是想先行离开。
“逸欢姐姐!”身后匆匆赶来的曹家兄妹围到她身边,曹语霖惊慌地检查着沈随安身上,发现并没有任何痕迹后才算放了心,“逸欢姐姐,这种是非之地我们还是不要久留了……”
“逸欢?沈随安?”
那本来要走的小少年耳朵尖得很,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感兴趣的词,本来还在往后缩呢,小跑着就凑过来,到了沈随安面前,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实在是有趣。
“对,我是沈随安,”她笑着承认,“请问您……”
“……我、我是大理寺左评事陆守一之子陆湫!”
少年那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彻底涨红了,脸颊上的指印格外醒目,看着有点滑稽。他脑后的头发跟尾巴一样左右晃着,声音都紧巴巴的在颤抖,可那双眼睛却明亮而又坚定,像是抱着某种必死的决心一样,看着沈随安,大声喊道:
“我想、想和你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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