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纪录
射箭项目的个人排名赛耗时较长, 选手人数众多,观赏性也没那么强,照例是没有实时转播的, 即使是国际性的比赛, 观众能得以窥见比赛激烈程度的, 也只有官网上面在实时更新的小小数字。
它们以六支箭为一组记分, 随着每一次的分数变动, 排名也随之上下浮动。
在前几组箭之中, 众人的水平差别尚且显不出来太大, 就连那几个备受关注的选手之间也是如此,甚至有环数都一样的也不稀奇。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分差渐渐拉大了。
个人排名赛虽然没有淘汰赛看起来那么刺激, 但是确实最能体现一个选手整体水平的。
较高的箭支数目分摊了一些意外因素带来的失误,叫选手的水平能以最完善的程度体现。
十几年来,世青赛和奥运关于射箭的规则都有所变动, 如今世青赛的个人排名赛是以70米赛道, 36支箭射两轮,总环数为720环。
正在进行的,就是第一轮了。
它占有排名赛中一半的成绩, 同时开场的状态多少也会影响到后续发挥,是整个比赛中都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谁如果能在这里开一个好头,既能叫自己拿下第一的排名,在未来的淘汰赛中能遇到不那么强劲的对手,也是给状态加分。
也无怪盛恕在接受询问时,那样坚定地说自己要在此时就拿下第一了。
而他的表现也确实不错。
[环数又更新了!盛恕这次真的好强啊!]
[这是冲着破纪录去的吧……]
[谁能想到他一年多前七十米的成绩是什么样呢]
[一年前也不差了好吧, 但现在实在是……]
当比分拉开, 梯队清晰以后, 选手的实力就能很好判断了,尤其是越到了前面,大部分情况下,每一名之间的分差都很显著。
比如说盛恕和尹在勋之间。
随着比赛进行,国外的社交软件上也炸成一片。
[尹这是怎么了?这次发挥失误了吗!竟然被盛恕领先!]
[好气啊!他一定是使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不然怎么可能超过小尹!]
[我没有恶意啊,但说实话,尹的实力不就是这样吗?截至目前为止,他的表现已经比上次在亚运会的时候要好不少了。在每次比赛中都超过之前的自己,本身也是个了不起的壮举呢。]
[你们对盛恕,但凡有对尹在勋十分之一的友善和宽容就可以显得不这么双标了。承认对方就是很强难道有这么难?]
[他可是领先了尹三环!而尹后面的华国选手追他可追得紧多了,他们只差一个十环数量了。]
原先E国媒体将人夸得有多狠,如今便越讽刺。
什么在几轮之内打败盛恕,淘汰赛和决赛还没有相继开始,尹在勋看起来可就要输了!
华国观众前几天因为各种奇怪的声音早都憋了口气,如今在这件事上别提有多舒坦。
环数高,心态稳,羡慕了吧?
这可是我们的运动员!
[现在怎么能定分晓?]
很快便有人开始质疑。
[盛恕现在可不是第一,他可还没有找过卡洛斯呢。]
这话说得不假,但其他观众们其实并没怎么受挫。
虽然他们很想叫盛恕在个人排名赛就夺得第一,但兰斯毕竟刚刚破了世界纪录,两相比较,倒不如说以盛恕的心态和发挥,在决赛要是碰到兰斯,赢面还能大一些。
除此之外,光是在环数上压尹在勋一头,叫他们能扬眉吐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盛恕这场比赛你怎么看?”卫建安刷新了一下网页,眼见着盛恕和兰斯的分差又小了一环,问季明煦。
“兰斯很强,”季明煦说,对于盛恕对手的评价到此为止。
然后在卫建安期待的目光里,他斩钉截铁地说:“盛恕会赢的。”
对他而言,世青赛的意义重大。
重回国际赛场的第一站,谁能放下这样的机会?
更何况盛恕经历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叫自己的射箭生涯再留下一点遗憾?
今年是兰斯最后一年世青赛,也是盛恕的最后一届。
他对此势在必得。
“你啊……”卫建安摇了摇头,我现在也没搞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看好盛恕。你自己比赛的时候也没这么——这么自信过吧!”
季明煦闻言竟然笑了,他说:“毕竟是他呀。”
他的话就好像是一个预言。
因为盛恕和兰斯的分差开始逐渐缩小了。
从落后到持平,甚至到了第一轮的最后一组箭时,观众们惊讶地发现——排名变了。
先是施杨超过尹在勋成为第三,然后就是前两名之间的变化。
盛恕他竟然真的超过了卡洛斯·兰斯,在第一轮最终排名第一!
兰斯的发挥正常,虽然不是历史最佳成绩,但也环数很高。
可是盛恕确确实实如他所言,做到了环数更高。甚至有347环。
如果不是兰斯刚刷新了一环,他就能真正达到世界纪录所拥有的成绩了!
原本众人还没有太在意纪录的事情,但这一刻,却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惋惜。
所有比赛之中,永远是将成未成,这差的最后一点叫人难受。
但其实已经挺好了,他们互相安慰了一下。
盛恕这个成绩,确实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算没破纪录,能在个人排名赛上暂时领先卡洛斯·兰斯,就已经叫人足够惊喜。并且成功让他们在面对某些不友善观众时底气更足。
比赛开始前,对于他的“必胜宣言”还有人持着不满的态度,甚至有S国观众冷嘲热讽,认为他一定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可现在,没人会对他的言论本身发表评价了。
因为盛恕就是这样言出必践。
这大概是他所能达成的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但盛恕用自己第二轮的表现告诉所有人。
这,还远远不够。
第62章 疯狂
世青赛70米的场地上, 几十把反曲弓同时竖起,随着箭离开弓弦,又错落的向下坠。
一支箭离弦的声音或许不大, 但如此多的数量聚在一起时, 声音也足以叫人心潮澎湃。
不止场上如此, 在靶位不远处等待比赛的其它运动员也是这样。
射箭比赛的个人选拔赛由选手以AB-CD的形式共享一个靶子, 当有一组的两人在起射线前站好时, 另一组的选手就该在线外候场。
个人排名赛耗时漫长, 进行到第二轮, 虽然对运动员的体能来说,这些都不成问题,但是每一箭的精神压力都不小, 已经叫人开始心生疲惫。
E国的选手奥利维一下了起射线便要趁着这段时间养精蓄锐,抬头看向远方,叫自己舒缓一些。
但这里毕竟是靶场, 在最前方的是靶子, 然后是起射线前的,现在正在射箭的CD组运动员。
而他不可避免地在扫过前方时,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刚结束一箭的华国选手身上。
在前方的运动员很多, 但或许是因为站得近,或许又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奥利维觉得盛恕好像要更显眼一些。
这当然与样貌和身材无关,甚至也和技术没有太大差别——射箭这种对动作统一性要求极高的运动,即使大家的动作可能会有一些分别,但核心的几点依旧是不变的。
或许那更应该被称之为一种气质。
一种想要站在赛场上的迫切和对继续比赛的渴望。
奥利维并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他是一名专业的运动员, 对于自己从事的职业非常热爱, 也很自豪。他在所有射箭相关的道路中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 这本身就有他的骄傲所在。
但他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叫盛恕的选手对射箭的渴望比他要更强。
那感觉和他们都不一样,就好像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什么后,要努力再加倍弥补回来一样,有一种比他们都要显著的疯狂。
而这种疯狂同时也体现在成绩上。
随着信号的出现,一个靶位前的四名运动员一起上前进行记分和拔箭。
都在世界级的比赛了,正常情况之下,他们的箭大都属于九环、十环的范畴。
个人选拔赛时的环数按照箭的分数高低来记录,奥利维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支压着内十环线,拥有红色尾羽的箭。
黑发华国少年指着箭尾,以说明那是他的,方便记分。
奥利维和同组的另一名选手眼神交汇,双方同时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点无奈。
又是盛恕,这毫无疑问。
在他们这两轮漫长的比赛中,盛恕的箭几乎一直是第一个被记分的,环数也都很高。
他们觉得如果这些成绩加在一起,绝对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分数。
尽管比赛开始前,针对盛恕的实力,网上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他们也略有耳闻。
但是只要和他比上一场,他们就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的实力完全没有一丝水分。甚至因为太强,很容易叫他们失去和盛恕一争高下的想法。
那绝对是奔着前三而去的。
“说不定有可能破纪录呢。”
拔箭回程的路上,AB组的另外一位选手喃喃自语。
奥利弗听着,心里突然对自己和对方都升起了一丝同情——和太过于强大的敌人站在一起,压力已经叫人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了!
他们在同一个赛场上,当最终成绩公布了之后,自然知道彼此的分数。也就更知道盛恕暂时排名是第一,甚至达到了不久前世界纪录的标准。
只是太过可惜,没有超过兰斯刚刚刷新的那个。
刚才他的水平就已经过于令人惊叹了,虽然现在这轮也不错,但想要超过刚才的,实在还是有点难吧……
抱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少,都开始在为盛恕错失一个世界纪录而感慨了。
毕竟比赛的第二轮对选手来说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更疲劳了,再想要超越前一轮的成绩,好像难度要更大一些。
[没事!这不是已经说明了盛恕的潜力了吗?等来年吧,一定可以的!]
[但盛恕马上可就不是青年组了,升组之后,各项记录都往上提了好几环,那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潜力放在这,他总有一天可以的,我觉得只是时间问题]
[但今年……还是觉得遗憾啊]
他们一边说,一边继续刷新着射箭比赛的页面,相关的论坛和聊天室里在线的人数多出了一倍,所有人关心的重点都变了,已经从“谁会是第一”、“我们这次的排名怎么样”变成了“盛恕到底还有没有最后的机会”。
随着时间过去,箭支数量渐渐增加,箭的环数也开始迭加。
分数从两位数变成三位数,从一百上升到二百、三百,而剩下的箭支数量也在越来越少。
盛恕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但是手里留下的箭却越来越少。
已经有好几个计数君开始计算,随着每一次更新,汇报盛恕想要突破347需要的剩下每一箭的环数。
他们的讨论铺天盖地,但世青赛官网界面却一片寂静,有的只是隔一段时间一更新的数据。
数据冰冷,但后面的人却全是活的,每一个数字代表着一直以超高时速飞行的羽箭究竟上了哪里的靶子,代表着他们的期望最终会落向何处。
等比赛只剩下最后一组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攥紧了拳。
盛恕这一轮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和上一轮至此时的分数所差无几,甚至还高出去一环并且保持了整组排名的第一。
但这也意味着,他如果想要靠着最后这六支箭打破世界纪录,要达到和上一次相差无几的水平。
可这毕竟是整个比赛的最后一组了,越到后面压力越大,这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更何况上一次盛恕最后一组有57环的成绩,分数本来就已经很高了。
想在最后关头保持,即使对他来说,也完全不是简单的事情。
最终结果到底会怎么样,盛恕能超越几周前由A国人创造的世界纪录,为他们带来一项新的荣誉吗?
[完了,我已经开始紧张了,这成绩怎么还不公布]
[我抖得相当年发成绩一样紧张]
[也不知道场上时什么情况了,好想预测一个,又怕自己会毒奶]
[+1,这时候真的是不敢说话了!]
所有喜欢盛恕的、讨厌盛恕的、期待他成功的,想看他遭遇滑铁卢的,都在这一刻紧紧盯着屏幕,直到那一刻,国内和国外几乎同时有人在社交网站上发表。
“结果公布了!”
他们冲到世青赛的官网上,熟练地点开个人选拔赛成绩的界面,在第一排看到了属于华国的耀眼的国旗,和SHENG Shu的名字。
最后一组每一箭的成绩都被列了出来,而在他的结果里,最为醒目的并不是9和10,而是列在最后,整整齐齐的三个代表着内十环的“X”。结合上盛恕另外两箭十环的成绩,这意味着他拿到了59环!
但59环在这种情况之下,已经不再仅仅意味着一个很好的成绩而已。
它的意思是,盛恕真的在第二轮超越了自己前面的表现,拿到了59这样的分数。
同时,他这一轮的总环数也超过了卡洛斯·兰斯打出来的347环,甚至超过了他整整两环!
谁都知道两环在世界纪录里意味着什么!
所有等待着结果的人几乎隔着网线相拥。
成功了,盛恕真的成功了!
他们这下就可以叫那些颐指气使的A国人闭嘴,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实力面前容不得挑衅,也叫他们更清楚,盛恕就是他们的骄傲。
但很快便有其它消息陆陆续续地出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个分数很高了,盛恕上一轮的分也很好,加在一起,70米72支箭的纪录是不是……也有破的可能啊?”
这个消息刚一出现,还叫人觉得震惊。可是当他们细细一算时,却突然一个激灵。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青年组如今72支箭的纪录是694环,而盛恕这两轮的总成绩直奔395而去。
这个的意思难道是……
在方才盛恕打破36支箭的世界纪录时,众人还都很为他开心。
但现在,他们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这成绩当然很好,好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竟然在同一场比赛中连破两场纪录?!
并且这还只是他第一次登上世青赛的舞台!
盛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怎么做到的暂且不论,这个喜讯很快就有人通报了。
除了比较引人注意的盛恕夺得第一,连破两项世界纪录以外,还有另一个叫人心神舒爽的新闻。
——在关键时刻,施杨终于追上尹在勋,靠着一环的优势成为整场比赛的第三名,而那个号称是能打败季明煦,被预测将在几箭之内终结盛恕的S国小将则只有第四的席位,实在是大快人心。
“小尹,你把这事儿往好处想,”有人在比赛后在社交网站上私信尹在勋安慰道,“第四虽然不是最光彩的,但这成绩对你而言也已经不差了。”
“更何况到底是好是坏还说不准呢,排名第四的话,你只有在决赛才有可能遇见卡洛斯·兰斯这样的劲敌。虽然盛在排名赛取得了第一,但我们还是相信你,如果和他单独对战,一定能取得胜利的。毕竟你的心理素质可是叫我们一直以来都最仰慕的!”
尹在勋:……
去他的!
比起兰斯,他更不想提前遇见的,就是这个盛恕啊
第63章 重现
比赛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在这里更是如此。
自从个人排名赛的结果出来后,淘汰赛的排位便早早确定,他们几乎都对自己的位置有了一个判断, 对对手也是如此。
比赛日程照常进行, 这回男子淘汰赛安排在上午, 一场接着一场。
当每一次的对决落下帷幕, 都会有人脸上难掩喜悦, 也有人一脸悲戚的走下赛场。
E国的阳光并不算很明亮, 但就是这点光, 也足以将赛场上的人分入明暗两个世界。
只有赢了的人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盛恕在场外热身,他排名第一,前面一轮的淘汰赛直接轮空了, 排名靠前的选手大多拥有轮空的机会。但他们之间的氛围也并不轻松。
淘汰赛毕竟不比箭数众多的个人排名赛,哪怕一个失误都能叫优秀选手与出线的席位失之交臂。
而正有无数人盼着,等盛恕被哪个人打落的一刻。
以如此大的恶意揣测一位射箭选手, 这还是头一回。
盛恕赢了兰斯, 连破两项世界纪录,取得的成绩实在是太耀眼,并且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可谁会愿意华国除了季明煦之外还有一个新星升起?
山。与。
三。タ。
话说都说了, 早就收不回来了。比起道歉,他们更愿意见到盛恕落败。
呼声最高的是尹在勋,以他的实力,确实可以与盛恕一战。同时,如果一切如常,他们将在半决赛相见。
虽然他们很想看盛恕被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选手率先淘汰, 但也都知道, 那或许不太可能。
“怎么, 紧张了?”施杨结束热身,戴好自己的护具,活动着手腕看向盛恕。
“没有,”盛恕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混杂着一种将要下雨的、湿润的气息,他抬眼看向远方,灰蒙蒙的云层已经压了下来,可他身后依旧是蓝天白云,红日当空。分隔开两者的,是一条并不明显的线,仿佛只要一步,就会进入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是挺怀念的,”盛恕说。
自淘汰赛开始,场外有了观众,比赛也有了转播。
E国和华国之间时差比较友善,季明煦在晚饭时间打开手机看比赛的直播,注意到了那个特征非常明显的天空。
他没从镜头里找到还未上场的盛恕,却觉得这场景很眼熟。
当年盛恕第一次踏上世青赛的赛场,也是在类似的天气。
从电视画质很低的转播里,他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少年好从容,站在比他要年长、比他要高、比他要壮的一群人里都一点也不害怕,只是默默拉开弓。
盛恕头顶的那片天很灰暗,细细的雨丝从空中滑落,打湿他的衣服,也划过他的脸颊。电视里那些一律看不清楚,他们只能听到解说念出的每一箭的环数,辨认出每一支箭的落点。
直到比赛结束,少年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电视之外的观众们恍然发觉,雨已经停了。方才的碧空和骄阳如今正在盛恕头顶,就那么照耀着他。
他们说,他一定是个天才。小小年纪就处变不惊,日后必成大器。
只有季明煦在比赛结束后收到了盛恕当时寄来的信,是他写在排名赛前夜、淘汰赛前夜和决赛前夜的。
他字迹有点凌乱,纸上有不少拿笔涂改过的痕迹,某些地方墨水甚至晕染开来。
盛恕平常写信并不这样,这作风也和他在赛场上截然不同。
那是盛恕夹杂在激动里,罕见的一点慌张。
无论是谁,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或许都会如此,就连他也想了很多,秘密地写在纸上寄给一个人。然后他才收拾好情绪上场,在属于祖国的旗帜之下、披着运动员的尊严和荣耀,以一副淡定的模样登场。
可是如今,盛恕是真的表里如一了。
太多的比赛已经叫他学会应对那种激动,也早让他不再紧张,甚至当他想起第一次登上世青赛舞台时的那种青涩,恍若觉得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但确实也已是隔世了。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来过的舞台,他不陌生,并早已做好了再次夺冠的准备。
于是这一次,太阳一直照耀在他头顶,直到他干脆利落地结束一场又一场淘汰赛。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干脆,以至于后来解说都显得词穷。
观众们也在这一刻更深刻地意识到,究竟什么才是能连破两个世界纪录的水平。
72支箭能射到695环,意味着箭的平均环数能达到九点六环以上。
或者说,在正常的情况下,盛恕的水平,都是十环。
只要他发挥正常,在这个赛场上,有可能击败他的人没有几个。
因此,盛恕闯出淘汰赛的速度虽然快,但结果完全在众人意料之中。
而他的对手们,也都顺利进入决赛。
尹在勋一路上也过得不算太艰难,除了在八分之一决赛时的对手有些难缠,两人比了几轮,最终他以7-3胜出以外,其它都还比较顺利。
S国的观众在场内场外都关注着他,在他进入决赛后第一时间庆贺了这个消息,同时也注意到了另外的一点。
以目前的这个比赛排位表来看,只要从四分之一决赛中胜出,半决赛,他就是要和盛恕比了。
外界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仅仅一个晚上的发酵,就已经成了当地的一个新的话题。
他们坚定的认为,在S国这样曾垄断射箭项目的国家,他们最优秀的青年运动员打败刚刚破纪录的盛恕并非难事。
世界纪录拥有者又怎么样?
到了场上,还不是照样输?
他们群情高涨,在尹在勋赢下四分之一决赛后更是如此,甚至有观众在两侧的看台上高呼他的名字,声音大得叫其它人都觉得吵闹,纷纷投去不赞成的目光,直到工作人员前来提示,声音才低下去了一点。
盛忠坐在看台上,眉头一直皱着。
“这是什么环境,能安心射箭吗?盛恕等会儿不会被他们干扰到吧?”
他面容和盛恕很像,本来就长相凌厉,眉头一皱,便显得更凶。
秦羽迟和盛忠位置刚好离得很近,两个人刚好挨着。听见盛忠的发问就耐心解释着:“盛忠哥,您对盛恕放心吧。”
一年过去,他将头发染回了黑色,言谈举止间,更有种说不出的书卷气。和周围的吵嚷格格不入。
秦羽迟温声道:“盛恕是最顶尖的一批射箭运动员,知道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专注于比赛,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不会被轻易干扰到的。”
盛忠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
这是他第一次看弟弟参加这样国际性的比赛,明明重量不轻,环境却还没国内的比赛友善。
虽然他从各种渠道都听说了盛恕如今的厉害之处,也知道他刚刚破了世界纪录,但还是处于一种很梦幻的感觉里。
场上的盛恕和那个几周之前回了家,在厨房里因为炒一条松鼠鳜鱼而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少年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
其它所有人都期待着盛恕去赢下尹在勋,冲击世界冠军,可他却隐隐有些担心。
这样一个舆论环境下,如果盛恕输了,会怎么样呢?
赞誉、期许都是一时的,在破了纪录,拿到世界冠军之后,盛恕或许会获得长时间的褒奖,载誉而归。
没有冠军,这些赞美会消失得彻底,甚至可能变成谩骂。
但对他而言,无论盛恕有没有拿着奖牌回来,他都永远是他的弟弟。
他希望他赢,不止是因为他是华国的观众,也是因为他希望看到盛恕实现自己的幸福。
“盛忠哥,比赛就要开始了。”秦羽迟在旁边出声提醒道。
“不用想太多的,”他对盛忠说,浑身透着种儒雅的书生气,说出来的话却非常笃定。“这一场比赛,盛恕一定会赢下的。”
“因为,他已经赢过了。”
同样的对手、同样的环境。
那一次,盛恕在极度的冷静之下,赢得非常漂亮。
而这一次,他在上场之前与尹在勋没有说话。
盛恕讨厌射箭时的噪音,看见尹在勋时不那么快乐的回忆就浮现了一次,如今半决赛当前,他没想到不尊重比赛的人还有这么多,便更加不爽起来。
两个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踏上了各自的场地。
看台上的一些观众仍然没有放弃喊叫,在他们看来那是一种纯粹的助威。
可在尹在勋听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次和盛恕比赛时的样子。
那绝对称不上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对他的呼声和朝向他对手的唏嘘不再是为他助力的武器,而是为他套上了枷锁。
尹在勋咬紧牙关。
不,上一次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的技术有所进展,而盛恕——破了纪录又怎么样?
在半决赛时,一个人一轮只有三支箭,这为比赛提供了太多可能。
他当然能抓住这次机会,他当然能赢。
他当然能一雪前——
盛恕的第一箭就这样在他思考时离开弓弦。
紧接着机器报数,是一个毫不叫人意外的十环。
尹在勋马上将要上场,忙调整心理,放空大脑,并不打算再因为盛恕分心。
但他还是在走上起射线时瞥见那人的身影。
盛恕侧着身站,脸朝向他。
黑发的少年没张嘴,眼神却代替他说出了更多,叫尹在勋立刻回响起去年十一月分双方的那场比赛。
这不是正常的盛恕的样子。
他现在的锐气过于外露,浑身充满侵略性。
用华国网友的话说,盛恕这或许不算显凶的相貌。
只是当人长着这样一张脸并不加掩饰时,你就知道,他生来是为了在赛场上驰骋的,干翻一切对手的。
而现在,他杀气腾腾。
第64章 桂冠
比赛开始了。
那些看过盛恕更多比赛的人敏锐的发现了他和以往的不同, 而没有看过比赛的,则只直观地感受到成绩。
真正观看一场比赛,和在场外看着手机屏幕上数字的变化是完全不一样的。
紧张感扑面而来。
可偏偏, 他们又不能从盛恕身上找到分毫。
他从容、优雅。
射箭的那一套动作其实与人真正站立时还是有差别的, 即使动作要领是不变的, 做出来, 一般也很难非常美观。
可盛恕却是其中最舒展的那一种。
他射箭的动作漂亮, 成绩也漂亮, 似乎没费多大功夫, 便能轻松地将一箭射到十环上,甚至叫人看着的时候,会因此而忘了他们现在距离靶子, 有着足足七十米的距离。
“一年时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秦羽迟看着场上的人,不由得出声感叹,“我还真是捡了便宜, 能和他做对手。”
他在大学里依旧加入了学校的射箭队, 在知道射箭难度的情况下,更清楚这一年盛恕的进步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是个奇迹。
大多数运动员从小训练都没有这样的成绩,更遑论盛恕半路出家——虽然他从一开始的表现就不像一个初学者——但这确实极其少见。
而且射箭的进步并不能只靠练习。
每天练习的时间是有限的, 过量练习不仅不会叫人进步,反而还会给运动员带来不必要的伤病,在场上影响他们的发挥。
随着训练手段越发科学,靠过量练习带来短暂成绩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需要的更多思考。
也因此, 射箭比起来是谁箭的环数更高, 倒不如说是对技能心智的全面考虑。
它通常需要很久才可以分出高下, 但在这里,盛恕的胜出显而易见。
从他的第一箭开始。
在对手举重若轻的姿态衬托下,尹在勋脸色很差,心头积压已久的凝重渐渐浮现。
他知道盛恕当然不可能原地踏步,从盛恕破了那两项纪录后就对此更为清楚。
但知道对方很强和同他站在一个赛场上,这感觉有天差地别。
如果说上次比赛,还是在两个人水平相差不多的情况下,盛恕借着场外观众的干扰反将锁链套在了尹在勋脖子上,那么这一次,他已经不屑于那样委婉的招数了。
盛恕的箭风像人一样锐不可当,几乎不给尹在勋一点喘息的时间,像一把尖刀,毫无阻碍地逼在他的咽喉之上。
因为他的第一箭和他的每一箭都挑不出来一点错误。
身为对手,尹在勋在场下观看时,甚至觉得盛恕像是机器。
是机器吧,是机器人吧?
不然同年龄段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精准?
尤其是这并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交手,他对盛恕上次的水平还记忆尤新。
可是……
“尹在勋!”教练从背后喝住他,“这是在比赛!专注你自己!”
他猛然回过神来。
可是场上比分已然拉开。
第一局已经一锤定音,盛恕赢得太利落,没有留下一点悬念可言。他为人也足够干净,即使是有人有心挑刺,也不能从他这里找到一点可乘之机。
早在第一轮结束时,场外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就消失了,他们识时务地闭了嘴,把场地让还给了运动员。
但是这些都对尹在勋起不了任何作用。
第二轮还差最后一支箭,但他已经无力回天。
因为盛恕的前两支箭都仍然是十环。
尹在勋咬着牙,他想,十环又能怎么样呢?
三箭都在十环,他又不是没有达到过这样的成绩。就像是盛恕,在他后来对这个人的研究里发现的,即使到了绝境,甚至是斩钉截铁地要输的时候也在以最强的姿态面对。
运动就是这样的,即使面前摆着再多障碍,再多限制,只要比赛没有结束,他就还有赢的可能啊!
属于运动员的热血一时冲上了头,他持着弓走上赛场,在第二轮的最终时刻决定不计后果地放手一搏。
可是当他跨越起射线而站,绿灯亮起,咸湿阴冷的海风吹过来,周遭赛场彻底寂静,只有对着他的用以转播的各种相机镜头中隐隐有光时,尹在勋忽然冷静下来。
那一点热血被风吹散,变得冰凉得吓人。
这一轮确实已经没有机会了。
而他已经从看台两侧那些人的目光里感觉到了讥诮。
在比赛开始前,是谁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是哪些人在造势,说盛恕必定不敌尹在勋?
那时的风头太盛,就像是海浪把一艘船高高地架起来,叫他误以为自己是艘巨轮。
可是只有当海浪落下的那一刻,他们才能知道,那看似宏伟的,究竟是巨轮,还是一只不足以抵抗风浪的小船。
尹在勋翻得彻底。
他突然开始感觉到厌烦,并且开始恐惧。
S国队内的氛围并没有华国那么友善,他如果没有得到理想的成绩,只会被迅速抛弃。
那些曾经一口一个“小尹”,亲切地叫他的人也都会离得远远的。
场上的竞技体育并不温情,可是有时下了场,生活依然残酷。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尹在勋脑海中有诸多想法,忽然就想起了上一次训练赛的时候,和盛恕站在一起的其它华国队员还有这一次比赛开始后,在看台最前方注视着盛恕的那一群人。
他们为了盛恕每一箭的成功而激动,在他有微小失误时,却会朝他笑得更灿烂,像是永远朝他张开的臂膀。
盛恕敢于奋力一搏,那么多次都能逆风翻盘,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
可是时间不足以叫尹在勋想更多的东西了。
他只能努力收敛心神射箭,可某一刻心头燃起的火就那么熄灭了,再也不能被重新点起。
在他的那支箭也离开弓弦后,尹在勋意识到,射箭不能再像很久以前那样轻易地叫他快乐了。
他还有机会吗?
第二轮的胜利依旧属于盛恕。
他本来就锁定了胜局,再加上尹在勋的最后一箭出乎意料地没有气势,这赢得并不艰难。
而且在之后的一轮里,他似乎也有受到这种颓势的影响。
“他本来是个很强的选手,”秦羽迟说,他从不否认任何一位选手自身的能力。“但在上场之前,面对着盛恕,在开始逃避的时候起,他就已经输掉了比赛。”
“其实以射箭运动员对心理素质的要求之高,即使外界压力再大,他也不会受到这么剧烈的影响。但是在盛恕面前,是他自己先丧失了斗志。”
胜负欲,对每一箭的精益求精,公平公正的比赛,这些东西已经在日益提升的技术之下被抛之脑后了。
可恰恰是这些,才是一个运动员最基本的精神。
比赛最终比所有人预料中的都结束的要快。
他们这边分出胜负了,另外半场施杨和卡洛斯·兰斯的比赛也告一段落。
施杨奋战到最后一刻,最终非常可惜地输给了兰斯,叫解说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令人稍微开心一点的是,在铜牌争夺赛之中,施杨最终击败了尹在勋,成功拿到了整场比赛的第三。
这是个很出人意料的好成绩。
在盛恕已经进入金牌战之后,华国此次男子射箭至少能拿回一银一铜,甚至一金一铜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很清楚,己方的运动员已经竭尽所能,做到了最好。
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众人趁着这时间休息了一下,讨论着刚刚的两场比赛。
而尹在勋下了场,S国这边阴云密布。
他清楚自己刚刚有多不行,也知道自己不是本来就这个样子的。
可是……
当他细细剖析自己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时,又发现了和盛恕他们之间的那一场训练赛。
事情的走向,他天才的、在年龄相仿的选手中近乎不败的纪录正是从那时开始打破的。
而他们当时本该势均力敌。
是他放纵它人在场外喝倒彩,也是他借着空子,使了些手段,想要轻松赢下比赛。
但他当时如果没有这么做呢?是不是或许就能赢?
是不是即使赢不了,面对盛恕时也不会这么心虚?
可是选择已经做出来了,没有人还能给他答案。
盛恕也不再朝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尹在勋不久前还同他站在同样一条线后面,但现在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走向更前方。
他自己丢了决赛资格,丢了铜牌,可这一刻,却更加希望盛恕不要拿到那枚金牌。
怎样都好,只要最后的冠军不是盛恕。
于是他红着眼睛,看盛恕和卡洛斯·兰斯在比赛开场前互相点头致意——兰斯竟然还破天荒地对盛恕笑了一下!他们之前无论是在大赛上相遇,还是私下训练赛时,都没有这个待遇的!
这算是什么?对强者的致意吗?
尹在勋握紧了拳头,心头闪过无数个希望盛恕惨败的念头。
施杨从选手席上扫了一眼,注意到尹在勋的异样,但是没有继续在意。
他想起之前盛恕和自己说过一句很欠的话。
他说:“想看我输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打不过我,天天敲键盘也不行,指不定哪天就开始在网上赛博做法也说不定。”
“多可怜啊,他们想尽办法要看我输,可我只需要站在赛场上,就能叫他们全都闭嘴。”
他的话太猖狂,活像整个赛场都装不下他了一样。
施杨当时笑骂盛恕,可现在,就像自己不在意尹在勋的碎碎念叨一样,他也认同了盛恕的那一句话。
少年只要站在赛场上,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最终,为自己加冕。
第65章 万事如意
盛恕最终取得了决赛的胜利。
整个过程其实无比艰难。
他的对手卡洛斯·兰斯看起来是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 他不在乎别的选手也不在乎自己的名次。
但赛场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能放弃输赢。
比赛一开始,他和盛恕难分高下。
两个人本来就都是青年组最最顶尖的选手了, 最佳成绩之间的差异也没有那么巨大。他们比赛的僵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但是结果却没谁能拿得准。
好几次, 当观众以为盛恕握住了赛点后, 兰斯将比赛扳了回来。
而当盛恕短暂地落后, 比赛看起来要告一段落了, 他也一点点追回比分。
坚韧和耐性, 运动员最为突出的两项特点,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场真正难以预料到的比赛。
普通观众说不准,专业的人也说不准。
他们不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没有相同的背景,此刻却怀揣着相同的心情。
卡洛斯/盛恕,拿下这场比赛, 摘得属于你的王冠吧!
但胜利的人只能有一个, 在射箭这场比赛中,谁的准确性最高,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盛恕比卡洛斯·兰斯还是更胜一筹。
尽管在比赛落下帷幕之后, 当他开始复盘,还是发现在两个人的对决中,有不少地方差一点点可能就会输掉,叫结果彻底改变。
但他还是赢在了这微弱的一点点上。
盛恕下了赛场,朝兰斯笑了笑,以示敬意。
这确实是他在青年组里所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了, 他毫不意外, 在很多时候, 卡洛斯·兰斯确实拥有了击败麦克莱恩的水平,这是足以叫很多人望而却步的战绩。
但对他而言却并不一样。
盛恕想,他有一位同样优秀、甚至要更好的陪练。
他们认识的时间更多,相伴的时间也更长。
只是因为陆陆续续的备赛,两个人几个月以来的见面时间都寥寥无几。
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盛恕感受到了来自所有人或骄傲或艳羡的目光。他同样为此而自豪,但在扫过台下,发现缺少了某个熟悉的眼神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有点空虚。
如果季明煦也在场,如果他也在看……
盛恕朝着前方笑,自行打断了这个念头。
他想,这不需要如果。
季明煦一定在看。
而意识到这一点,叫他前所未有地安心。
男子个人赛的金牌到手,混双和男团的结果在早几天也都出来了。
华国的成绩极其优异,不单是女子射箭捷报频传,男子射箭似乎也就此登上了新的台阶。
但在他们为了这个结果庆祝之前,很快便有各国媒体闻风而动,在出口处将两人围住。
A国的媒体最急不可耐,几乎把话筒举到兰斯眼前,迫切地问他:“兰斯,你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有什么感想?身为对手的盛是怎么样的?你认为最后的结果和运气有没有关系……”
兰斯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别过头,皱起眉。
A国的教练很快上前,叫记者退后一些,太近的距离会叫他感到不适。
记者不明所以,但只能耐着性子退开等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们离得不远,华国队这边也能听得挺清楚,有的问题就好像是在挑事儿一样,引着运动员往哪个方向回答。
他们当然知道什么话才是如今A国观众更愿意听的。
兰斯垂着眼,声音很低,语速很慢,乍一听是很温驯的,唯独姿态里充满了戒备。
“盛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水平要高于我的运动员,”兰斯说,“他获得胜利的唯一原因是比完更强,和其它东西无关。”
“很多人说过要打败我,但盛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虽然我们两个的差距就在那一点。”
摄像机围着兰斯狂拍,他们都清楚这会是很惹眼的一段话。无论兰斯是承认盛恕为优秀的对手抑或是否认,但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任何消息,都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兰斯面对灯光微微有点闪躲,却还是继续说:“我接受结果,但并不甘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说着,终于抬起头,往华国队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再是这里了,在奥运上。”
盛恕站在人群中,从一众围过来的记者里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靠得最近的邢非和段飞白的问题回答。
时隔一年,段飞白已经是《箭坛人物》的正式员工了,因为工作业绩很好,最近好像还有升职加薪的待遇,邢非自然更不用提。
盛恕一向欣赏《箭坛人物》提问的分寸,见到熟人心情更好,回答也比以往面对记者时多了一些。
他说了不少,难得在这时候也细致起来,直到段飞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下一个阶段,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他们都同时笑了。
盛恕双手搭在身前,挑了下眉:“这个问题,我在一年以前就回答过你们了,到现在依然保持不变。”
“在场可能也有人不清楚你去年的回答,能不能再复述一遍呢?”
“行啊,”盛恕爽快答应,眉眼间的轻狂与去年的依旧如初,就连答案也是一样的。
他说:“无论是奥运冠军还是拿到704环创造新的纪录,我全部都要做到。”
段飞白看着眼前的人。
一年时间过去,盛恕个子好像又高了些,但在大量的训练后,原先的清瘦早就从他身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射箭运动员的流畅且并不夸张的背部肌肉,叫人更加心生安全感。他的笑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像是要比从前更加无畏。
这是外表的变化,但内在的改变更多。
如果说去年还有人觉得盛恕的“704环”自不量力,觉得他的第一个冠军属于捡漏,那么现在,没人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已经站在了金字塔尖上,正在朝着顶峰冲击。
短暂的采访结束,段飞白准备收工,轻轻感叹了一声:“这才一年啊……”
但在他身后,邢非却出声提醒:“盛恕的变化确实很大,但是记者同志,我们要回去写稿子了!”
段飞白被那声“记者同志”叫醒,猛然想起自己也早不是那个在未来面前犹疑不定的实习生了。
他立刻调整好状态,挺胸抬头,阔步跟在邢非身后,走向属于他的工作战场。
在路上,段飞白用余光看见盛恕和一个同他长得很像的人相拥在一起,而许许多多的人围在他们身旁。
他此刻已经卸下了箭袋,但是手心里,正躺着一枚新的闪闪发亮的精致徽章。
段飞白想,盛恕那些叫人说不清楚的改变,或许就来自这里。
而黑发少年在人群中,笑容飞扬。
——
世青赛的时间赶巧,回国之后正好碰上盛恕的生日。
他刚结束一场大赛,难得有假,马不停蹄带着买的一堆东西回了盛家,总算也是有时间好好陪陪家人了。
盛家的房子在市内繁华地段,价格不菲,周围邻居也都非富即贵,甚至有不少人的孩子当初就和盛恕在同一所豪门学校里做同学。
当年他们见了盛家人,虽然也彬彬有礼,但是目光中总是透出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刚刚起步的新贵摊上了这么个到处惹是生非的败家子,确实是有些可惜。
不过现在,剩下的只有艳羡了。
燕京市豪门众多,有钱人更是不少,但真正能破了世界纪录,拿到世界冠军的,才有几个啊!
之前他们和盛家小儿子的接触或许不多,但现在有着生日的机会,确实不好再错过了。
也是因此,盛恕的生日会比想象中要热闹很多。
盛家父母本来还担心盛恕能不能好好应对,难得回一趟家还要费心处理这些关系会不会太累,甚至想推拒一下,只办个家庭范围内的小聚会,最后还是盛恕劝了很久,二老才放弃这样的打算。
这次生日会,对其它人来说是个重要契机,对于盛家来说同样如此。生意场上的事不止是在谈判桌上才能谈拢的,盛恕不愿意父母为了照顾他而放弃那么多。
更何况,他应付起来本身也不费事。
生日会当天,寿星本人彬彬有礼,风趣幽默,在谈到射箭的相关事情上也一点儿没有冠军的架子,反而是由浅入深,一切都解释得很详细。
一场生日会下来,大多数人不仅对盛家小儿子彻底改观,反而还对射箭有了不小的兴趣,大有趁着闲暇时间一试的打算。
他们晚上过得繁忙,直到深夜才清净下来。
十二点已经过去,盛恕的生日到了。一家人庆祝完毕,要各自歇息后,盛忠带着盛恕,两兄弟站在阳台上。
他们所在的位置很高,头顶繁星闪烁,身前灯火万家。
八月的晚风吹过来拂动两人的鬓发,温度正暖。
盛忠把什么东西塞到了盛恕手里,没看自己的弟弟,而是看着眼前的夜色。
“生日礼物,”他说,“漂亮话生日会上都说完了,就不必再说了。但不管是破纪录还是拿冠军,我们对你其实都只有一个期待。”
“你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盛恕接过礼物一愣,借着夜色看清了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里面的东西,珍而重之的在手中握紧。
“我会的,哥,”他对盛忠说道。
“已经没有比这更叫人幸福的日子了。”
晚风吹过来,在燕京八月的灼热气息里,盛恕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终于走入自己的夏天了。
第66章 回答
这一次的生日过的, 比去年这时候可要正式多了。
除了盛家举办的宴会以外,生日当天的晚上盛恕还和自己的一众朋友们聚到了一起。
这天的时间刚好赶得巧,是周末。
津海和燕京射箭队的人都离得不远, 能过来一起玩, 而施杨几个和他们一同去了世青赛的如今正在假期。已经工作的人自然时间更自由一些, 大家难得到一起。盛忠直接给了盛恕一套海景房的钥匙, 在海边吃了顿令人心满意足的海鲜宴。
八月份正是好时候, 各类海产品都鲜甜肥美, 又点了不少盛恕最爱吃的甜口。
“去年来我们怎么没这么好的待遇, ”施杨一边扒着螃蟹,一边佯怒地朝霍问说道。
当时还是几队在集训,忙都忙得不可开交, 盛恕一个生日蛋糕都是他们抽时间才搞出来的,更不要提出来吃饭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仅有霍问几位对海鲜非常熟悉的津海人亲自挑选, 心思细腻的关京华为他们筹划布置, 一切都恰到好处。
“没办法了,”霍问吃得正香,头也不抬, “什么时候等你黑眼圈儿少点了,你估计也能跟盛恕一个待遇。”
施杨:……
他愤怒地指着自己眼下一周:“我这是天生的!”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霍问一脸了然地看着他,“明明是你太卷了!我都发现了,你睡前还在偷着学习!”
施杨反唇相讥:“学习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而且你怎么不说盛恕呢?是谁去年比完赛出来玩的时候还大半夜不睡偷偷看论文?”
矛头一下子转到盛恕身上, 他伸过去夹菜的手猛然一抖, 好险没把鱼掉到盘子里。
所幸身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 盛恕反应极快,手也很稳,保住了自己的一块完美鱼肉。
他脸上波澜不惊,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那就是一个意外。”
那本身确实是一个不怎么常见的事件。
秦羽迟大学的专业是医学相关,他的导师刚好是研究某一种罕见病方向的大牛,去年那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这种罕见病新机制的论文,是一种突破性的新进展,在业界影响很大,或许能为罕见病的治疗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盛恕向来对这些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秦羽迟一看见便告诉了他。
这消息也叫盛恕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连出去玩时的疲惫都抛在脑后,甚至罕见地熬了个夜。
就算当年的心理阴影已经逐渐淡去,这样的消息依然在时刻触动他的神经。
幸好是一个好的消息,并且一切都在越来越好了。
今年秦羽迟到E国看世青赛的另一部分原因也是他的导师刚好带着他出席这边关于罕见病研究的会议,根据他的说法,这一年确实又有一些新的进展。
尽管这些研究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药物的研发更是以十年为单位计算,但只要有了一线希望的曙光,凛冬的长夜就该要结束了。
当然,对于盛恕的说辞,其它人都是不认的,以谭岳为首的“盛恕凡尔赛受害者小队”可太知道这家伙的成绩是什么样的了。
就盛恕那个成绩,不说在体育生里一枝独秀,在正常文化生里也很出彩儿。
鬼知道平常训练那么忙他是怎么学的,从上辈子就开始的吗!
盛恕:……这个问题他真的没有办法回答。
于是在他们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他这个已经学过一辈子的人非常罕见地没办法招架,找了个理由赶紧遁了。
他去了和客厅一墙之隔的客房,站在阳台上,任由风将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盛恕嘴角的笑意更难以收敛了。他爱笑,却不常有除了赢得比赛之外的时刻开心到这种地步。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盛恕猛地回头,正看见季明煦朝他走来。
这人不比赛的时候头发都是散下来的,只吃饭的时候随便拢了一下,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这半年以来实在太忙,头发没来得及剪,已经长过了肩,几缕发丝在空中飞舞。
落日的余辉落在他脸上,把季明煦又衬出了平常罕见的温柔,空气间弥漫开一股莫名的情愫。
盛恕看见他,忽然又忍不住笑了。
他胳膊搭在栏杆上,头发,衣服都随着风飞扬,嘴角带着丝轻佻的笑。
在这房子里,确实很像是风流轻狂的小少爷。
“我们的大满贯得主怎么来啦?”
季明煦一手端着一个瓷碗,另一只胳膊上打着件轻薄的外套
“晚上风凉,你当心别冻着。”
盛恕倒不觉得冷,但从善如流地接过衣服披上,看向季明煦手里的碗。
盛选手在朋友面前从来不是个讲究人,要搁平常直接凑过去了,现在倒是站在那,真跟个少爷似的。
就是眼神还是止不住往碗这儿瞟,像只藏不住好奇心的猫。
季明煦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就彻底没办法挥下去了。
他端着碗解释:“宵夜,我炒了点小龙虾,甜口的,你应该爱吃。”
盛恕一听,重点都不在小龙虾上了,抬头和季明煦四目相对,震惊遮掩不住。
“你都会炒小龙虾了?”
“不难做,”季明煦说,把碗筷递给盛恕。
一碗小龙虾已经去了壳和虾线,只有饱满的虾球堆成一堆,躺在碗里。
面前新晋的大满贯得主手洗得非常干净,却还有个剥虾时留下的小口子。
这可是拉弓射箭的世界冠军的手啊。
盛恕突然就有点心疼了。
他自己从来不在乎这点小口子,刚学射箭的时候动作还不熟练,胳膊被弓弦抽得青青紫紫一片也不是没有过。
倒是这时候,看着季明煦手上一个再晚点就找不到了的口子,反而迟来地开始心疼。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他对季明煦始终有种身为兔子竟然啃了窝边草,啊不,师兄竟然霍霍了乖巧师弟的愧疚感。
“手伸过来吧,”盛恕叹了口气,掏了掏兜,找到了一片随身常备的创口贴,“没什么事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问。但凡正常成年人,谁能为这点儿事叫痛。
但季明煦竟然很自然地响应了。
“疼。”
盛恕:?
我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会撒娇?
他心里这么想,手上动作却很小心,好像那真是什么严重伤口似的,把创可贴严丝合缝地谨慎贴好。
他一只手拖着季明煦的手,另一只手粘创可贴,两个人掌心的温度就那么贴近,被传到一起。
盛恕动作太轻,甚至连带着挠得季明煦心头都发痒,好像那不止是在贴个创口贴而已。
刚刚那句临时起意的“疼”也后知后觉的叫他耳朵发红。
创可贴总算粘好,季明煦刚想把手抽开,却被盛恕紧紧握住。
那人俯下身子,捧着他的指尖,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目光在季明煦发红的耳尖上打转,又好像只狡黠的狐狸。
“疼就吹吹,”盛恕说,“现在还疼吗?”
季明煦一瞬间答不出话。
盛恕的面容确实太艳丽,艳丽到有侵略性,艳丽到惑人。
“不逗你了,”盛恕笑着松开季明煦的手,倚在栏杆上看着海,“半年之前那个问题,我是不是一直没有给你回答?”
“师兄,你不用为了同情回答我,”季明煦说,“我愿意一直等你,一辈子不够,那就再下辈子。”
“只要还能看着你,没什么我不能做的。”
盛恕看着他,反问道:“如果是我不想等了呢?”
季明煦说:“那我就陪你一起。射一支箭的时间只有二十秒,但我想陪你,从年少到白头过一辈子。”
“完完整整的一辈子。”
盛恕笑了。
他接过季明煦手里一碗剥好的小龙虾,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这算是筹码吗?”
黑发的运动员站在他面前,鼓着腮帮子嚼一只甜口的小龙虾。
季明煦紧张地看着他。
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群人正在热闹的大快朵颐。
而这里,海浪拍打沙滩,晚风拂过树林。
他的师兄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盛恕说:“这是我见过最好吃的筹码了。”
“所以……我没办法拒绝。”
“说好了,一辈子的。”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季明煦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还有完整的一辈子要并肩走过。
但也要在赛场上的每一个二十秒里,分出胜负。
第67章 舞台
67
假期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了很多。
盛恕等人没过几天就返回了队里训练, 而其它人回去得甚至还要更早。
他的假期其实还没用完,但是各项选拔在即,奥运会就在一年之后, 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人落下。
季明煦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回去之后, 火药味反而比平时还要浓了。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每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距离靠得太近, 几乎会叫人觉得他们是什么不共戴天、一定要在赛场上狠狠把对方打倒的仇人。
知道内情的关京华:……
别问, 问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罢了。
盛恕和季明煦之中, 到底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国家队正式队员的席位就那么几个, 一项世界纪录上面只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射箭冠军永远不会出现并列。
他们越是看重对方,便更不愿意把这样的位置拱手让人。
他们要拿出全部的本事, 拼尽全力,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打败对方。
两个水平最高的人都如此努力,其它人被这样的氛围鼓舞着, 自然更不用提。
世锦赛和世青赛的接连胜利只是一个开端, 他们不会让华国射箭止步于此,更不愿意永远笼罩在季明煦和盛恕的光辉之下。
要变得更强一点,要站得更高。
总有一天, 他们也要站上那样的舞台!
下半年安排的比赛和奥运的一项项选拔如期进行着,盛恕和季明煦之间各有胜负,最终都顺利入选,成为正式代表华国出战的队员。
这其中的选拔并不轻松。
国家队选人不看过往成绩,只单纯计算这段时间之内的实力。大量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集训一个接着一个, 每一个事项都进行积分。
他们没有假期, 也没有新年可过。春节的时候万家团圆, 他们则在外和其它国家的射箭队进行训练赛。
类似行程一直持续到次年三月,才终于决定出了最后的正式队员。
这个阵容一经推出,便受到了众人的大量关注。
毕竟是这几年里国内最强的选手和锋芒毕露的小将,众人对他们结果的期待也会越来越高。
季明煦可以卫冕吗?而盛恕第一次登上奥运舞台,他又能走到哪里?
他之前放话要把当场破了季明煦的世界纪录,难道真的可以做到?
毕竟集训期间,他们就听说国家队里有人在七十二支箭的比赛中得到了很高的环数,甚至连箭联都有人向他们道喜。
只是目前大众都还不知道,时隔一年,他们两个到底拥有了怎样的水平。
甚至在射箭论坛上,又有一个帖子高高挂起,就讨论得是盛恕和季明煦的实力。
随着奥运将近,各项运动的热度都在逐步提高,那个帖子也几乎被置顶在了论坛,谁见到都要过去说上两句。
神秘兮兮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奥运前几个星期,国家射箭队终于放出了宣传的短片。
视频不长,都是些日常训练的场景,偶尔穿插几句对选手的采访。
国家射箭队的这几位都是大家的熟面孔了,经历大半年的时间,变化其实不大,只是气质和原来有些不同。
更果决、更锋利。就像是打磨好的剑,正要期待着出鞘饮血。
训练太多太长,他们都想要一场漂亮的胜利来告慰自己。
不止是团体的,也有个人的。
奥运的日程安排早就出来了,先比的自然是个人赛,接着就是混双、男子团体和男子个人赛。
而这意味着,在站在同一条起射线上之前,他们要先在个人赛中,分出一个高下。
夜训结束,盛恕和季明煦并肩往回走。
奥运的日期已经越来越近了,每一个日程过去后,倒计时都要再翻一页。
他们再过两天就要出发,而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
路两侧的木棉枝叶繁茂,月光葱天空上洒落下来,被分成零散碎裂的波光。
盛恕抬手,拈起肩头落下的一片小小绿叶。
“师兄在紧张吗?”季明煦走在他身边问,“奥运上麦克莱恩和卡洛斯·兰斯都会出席,S国之前那些非常有名的老将也还在。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敌人。”
“紧张?”盛恕笑着摇摇头,手里握着树叶,无意识地在指尖转了两圈,“有点儿,不过也称不上。得算是激动吧。”
“都是奥运会了,强敌怎么会少?但我最强的那个敌人……”盛恕转头看向季明煦,目光灼灼,“希望他可别叫我失望。”
“不会的,”季明煦说,与盛恕眼神相接的那一刻,胜负欲一点也不少。
“两辈子了,师兄,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从前他还太小,后来是盛恕已经不在场上。但现在,他们能够并肩。
并肩的队友、并肩的敌人。
“可别给自己乱立flag,季明煦!”盛恕伸了个懒腰,双手向后张开。
正有一阵晚风吹过来,撩动他的黑发和衣角,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的大鸟。
盛恕松开手,方才那片静止的树叶便随风飞了出去,在风里盘旋。
风自红棉市吹到了燕京,从燕京又吹向遥远的海外。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他们脚踩坚实的土地,将国家队的队服穿在身上。
盛大的开幕式已经结束,华国代表团的那抹鲜艳的红色在各个场地分散开来。
而这之中,射箭比赛开始的时间相对较早,没有给他们太多感叹的时间。
射箭的第一场个人赛没有转播,但是期待已久的观众早已于观众席上坐好。
一路看着盛恕走过来的那些人一个不差都在看台之上,目光凝视着正在备赛的黑发运动员。
盛恕穿着队服,手里拿着支箭,正游刃有余地在指尖转动着,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那支早不是他穿越过来后用的那一批了,只不过箭羽依旧是醒目的红,而箭杆的尾部刻有他的名字。
在赛场上,这就是他的标记。
和他上辈子专用的箭支也是一样的。
盛恕的目光在自己名字的部分停留了一小下,随后就抬起了头,坚定地看向前方。
奥运,上辈子他失之交臂的那个赛场。
现在,他终于站上来了。
陆争坐在看台上,拿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转头同老板低语道:“老板,你知道现在盛恕给我什么感觉吗?”
老板示意他说下去。
陆争抿了抿嘴道:“我觉得他无所不能。”
奥运的第一场,终于拉开了序幕。
————
比赛的数据实时更新,场内场外的人都关注着选手的状况。
那几位在国际上已经很有名气的选手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而像卡洛斯·兰斯和盛恕这样在前期比赛中表现非常惊艳,但出场次数还不多的选手,同样也一直处于众人的讨论范围之内。
在此之前,盛恕还经常会被质疑是不是没有大赛经验,临场发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在越来越多的比赛出现之后,就观众对他的了解而言,这已经是个不需要考虑的情况了。
无论是他第一次登上全国比赛、登上世界级的比赛都是一副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淡定状态,那么奥运自然也是一样。
就盛恕这个心态,即使天塌下来了,他应该也只会射完手里这支箭再去看吧!
然而对于盛恕来说,其它那些比赛他都早有登台,唯有奥运的舞台,是他两辈子第一次登场。
或许是该想点什么,说点什么的。
在正式比赛开始前,盛恕一直隐隐有这样的想法。
但当他第一次站到这个已经不再陌生的赛场上时,盛恕很快意识到,他不用再说什么了,因为一切的一切已经都过去了。
他是十九岁的盛恕,他的路就是这条,他的舞台就在这里!
没有遗憾、没有伤心,没有那些难平往事。
他顺着荆棘小径一路狂奔至此,终于得见璀璨星空。
而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
——射箭。
第68章 蓬勃
盛恕从十一岁开始练习射箭。
最一开始, 其实兴趣的成分更多一些。
弓毕竟是很好看的,各大影视作品里,也总喜欢塑造帅气的射手形象。
半大小子平常闲不下来, 但是对于叫自己看起来帅一点这种事怎么说也无法拒绝。
但握住弓的那一瞬间, 当重量从掌心传来, 沉甸甸的, 却突然叫他定了下来, 心也好像在那一刻平静了。
用盛恕后来的话说, 他觉得那一刻自己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有了弓箭和靶子, 那些颜色各异的圆环重迭在一起,就能叫他感到富足。
于是后来他顺理成章地进了市队、省队、进入国家队,乃至于全世界都记得他的名字。
其它所有的奖项拿了个遍, 到了最后,距离大满贯唯有一项空缺——奥运。
一个大满贯的成绩,这个世界的得主格里芬·麦克莱恩花了十几年, 季明煦辗转两辈子, 总的时间加起来算算,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而盛恕,他在这些与最后一项奥运冠军失之交臂、遥遥无期的时日中经历种种, 几乎曾经停留在原地,看着四野被黑暗笼罩,不想再动。
直到有无数人向他伸出手,他们破开黑暗,拉着他,在他耳畔喊。
“盛恕!站起来!”
“向前, 继续向前走啊!我们都在你的身后!”
光芒撕破黑暗的一刻, 也刺痛了他的眼睛。
可是当人重拾希望站起来后, 那些过去带来的灰心、绝望、不甘、愤怒都已经随着时间过去,成为被抚平的一道疤。
它们最终没能打倒他,没有叫他绝望。
盛恕从不感谢苦难这种东西,他有时候觉得人和植物是很像的。
苦难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从疾病肆虐过后的瓦砾里生根发芽,转而塑造出一个更坚韧、更强大的他。
但周遭的土壤和雨水,才是叫生命能重新抽枝的真正原因。
苦难不值得感谢,真的需要被感恩的,是那些与他相伴、温暖如春雨,宽厚如大地的人。
黑发的青年运动员携着两辈子的记忆,两辈子的骄傲站在赛场上,他稳稳地射出一箭。
奥运赛场上,来自于他的第一箭。
而那是一发十环。
周围只有弓弦弹动的声音,其它都被隔绝在外。
盛恕在射箭的时候习惯于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看着靶子,只握着弓。
那些动作在他脑海内模拟了有十年之久,切实训练加起来的时间也已超过十年。
身体早就能替他做出最好的反应,告诉他站姿改是怎么样的、持弓手要如何拜访、靠位应该在哪里……
一切都水到渠成,他的分数也是如此。
在看着奥运记分的观众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盛恕现在的分也太高了吧!
几乎和他在世青赛上破纪录那会、不,甚至比他那时的表现还要好!
而上一次,他七十二支箭最终的成绩是六百九十五环,距离成年组的世界纪录七百零三环之间,还差八环。
[这是又要破纪录的节奏了吗!]
[一定可以的!小盛不是一直在这么说吗]
[可是这回是成年组了,高的也不止是一环两环,我还是有点担心]
[已经过去一年了,说不定盛恕还有新的进步呢!]
[季明煦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吧,他现在总分和盛恕差不多,肯定也是冲着刷新纪录来的]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格里芬·麦克莱恩也追得非常的紧,甚至在某几次中超越了盛恕。
真要说起来,射箭要是有一次能到六百九十环以上就已经很了不得。最顶尖的选手也绝不是次次都能如此。
至于上七百环,即使对于世界排名第一的运动员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时候他们的纪录一旦摆在那里,自己穷尽一生或许都破不了。
世界纪录存在的意义本来也是如此。
它记录着人类在某一个项目之中的最佳水平,是人类向着极限发起的挑战。
百米赛跑的每一秒、跳高跳远的每一毫米、射击射箭的每一环、每零点零一环。
那是很难去超越的东西。
可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去打破它!
这样一群人,在同自己命定的对手、长久的敌人奋战时,也在同时发起挑战。
不管是成名已久的运动员还是初次登场的年轻选手,这次,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后。
观众们的心跳快起来了,但选手的心率却和比赛开始时所差无几。
他们必须控制着自己平静,才可以向前。
他们也只有向前。
赛场上,此刻有一种别样的安静。
弓弦弹动的声音一直错落响起,箭矢没入靶子的声音已经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基本不能听清。
但他们心里都有一张靶,清楚箭到底应该落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逐渐升起来,开始有汗水顺着脖子下滑,而比赛终于接近尾声。
还有最后一箭。
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这一箭也是十环,根据盛恕自己的计算,他就拥有了新的世界纪录,正是他所说的七百零四环。
但如果没有……
盛恕握紧弓把,他向来心态很稳,但当最后一箭和破纪录的最后一丝要求相重合,他也必然有所思虑。
瞻前顾后,射箭忌讳这样,可是他实在是太想迎来这场胜利,于是担忧的就多了。
可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奥运赛场和其它地方一样,都是靶场而已。他能做到那么多次十环,那么这次,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向前”的呼喊声萦绕在盛恕耳边,替他吹散那些杂乱的思绪。
他再睁眼时目光一片清明,剩下的只有坚定。
只要向前,就好了。
盛恕结束最后一箭,和同组的其它人上前记分拔箭,在箭靶上看到自己的箭果然安稳地处于十环。
就算是他,也不由得呼了一口气,心率有延迟似的,终于在这时快了起来。
虽然在比赛时他专注于射箭本身,但每支箭的环数心里也都有数。
这确实是他自学射箭起发挥最好的一次,有运气成分在里面,好得简直出乎意料。
如果没有记错,这一次他大部分的箭都在十环,不是十环的,也全部在九环以内,大约有十几支的样子。
具体他记不太清,但应该是十五六支左右,不会大于这个数字了。
而这就意味着……
“七百零四环!”领队的声音传过来,向来稳重的人这次也带上了一种难以克制的狂喜。
“盛恕!季明煦!这是你们这次的成绩,新的纪录!”
“也是个人排名赛的最高分!”
盛恕和季明煦一身护具未脱,闻言对视了一眼,齐刷刷转头看向领队,异口同声问:“那名次呢?”
“总环数相同,就按十环数量排,”领队说着,目光扫过二人,同时拍了拍他们的肩,“盛儿高一点儿,这次是第一,小季第二。”
“你们开了个好头,后面稳住,咱们再拿一个冠军回来!”
“应该的!”他们两个点了点头,盛恕又说,“光是冠军哪儿够啊,我们总有一天能把金银铜全包揽回来!”
“都说了叫你别飘,”领队佯怒道,语气里倒是没有一丝斥责。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讲这是开了个好头,但实际上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儿影响。
网络上都快炸开了!
不止是国内,所有看射箭的,不看射箭的都在讨论这个。
这次的结果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太惊人了。
破纪录本身就是个值得庆祝的事,但这次的纪录可是两个人同时突破了的。
不止如此,这两人还都是华国的运动员。
要知道在十年之前,男子射箭的冠军还都在S国运动员与A国的顶尖选手之间出现。沈雁回当年拼尽全力拿到的铜牌,就已经让太多人为之欢欣鼓舞了。
这一次,盛恕和季明煦同时达到七百零四环,着实昭示着华国射箭再上新的台阶。
包揽前二对他们来说绝无前例,而这也正是说盛恕和季明煦两人将各占一个半场,唯有击败场内的所有强敌,才能成功。
如果一切正常,季明煦这次在半决赛就会和老对手格里芬·麦克莱恩进行对抗。
而盛恕这边需要注意的人也有不少,卡洛斯·兰斯就是其中一个。
那个苍白的青年运动员在排名赛中拿了第五,这成绩也够叫人惊讶了。
尽管曾经和他对战并胜利过,但盛恕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兰斯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
射箭的排名赛到底只是排名而已,也不是没出现过前几在第几十名手下遭遇滑铁卢的事情。
只要没比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好。
第一天的比赛暂时告一段落,盛恕和季明煦并肩往回走。
“淘汰赛前还有混双和男团啊,”盛恕掐着指头数了下日期。
那几个比赛的时间早就已经印在他心里了,现在只不过是再行确认。
他扭过头去看向季明煦:“小明,这一次是我赢了。但在最后的胜负分出来之前,我们还有事要干呢。”
“男团的金牌会是我们的。”季明煦淡淡地说,语气中有一种笃定,“混双也会。”
盛恕很是郑重地应下来,走在了季明煦前面一点,又带着几分得意回头:“那男子单人的,我也拿定了!”
季明煦停下脚步,缓缓摇头。
“师兄,我会在决赛和你会面的。”他说。
“我要打败你,就像一直期待的那样。”
盛恕微微眯起眼睛:“就这个,我不会如你所愿,我最最亲爱的……”
“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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