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明稚的心,比石头还硬。
他转身收走起架上的闲书,坚定道:“殿下绝非废物。”
说着,便将视线落在了《治世方略》之上:“……齐王殿下气度非凡,才智过人,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殿下若不信,不如试着背背看。”
同时满怀期待地朝他看了过去。
慕厌舟绝望道:“这怎么背得过。”
宋明稚显然是对此早已有了准备。
他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张纸来,真诚建议道:“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
元九:“噗,咳咳咳……”
慕厌舟:“。”
日色西斜,远处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慕厌舟垂眸看了一眼《治世方略》。
半晌后,尝试着做起了最后的挣扎:“现在已是戌时了,要不然这样?我们先用晚膳吧,用过晚膳之后,再谈什么读书的事。”
说完,还不等宋明稚有反应,他便转身朝元九道:“去,吩咐膳房送——”
岂料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宋明稚打断道:“殿下,不必麻烦。”
今日的晚膳,他早有所准备。
话音落下后,宋明稚便转过身去,将守在门外的侍女叫了过来。
继而恭恭敬敬地朝慕厌舟道:“殿下,我已让‘酌花院’里的厨师,为您准备好了晚膳。”
慕厌舟眼前一亮:“是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
徽鸣堂外,便于此刻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穿着一身月白色罗裙的侍女,端着一个食盘,走到了桌边,朝二人行礼道:“殿下,王妃,这是今天的夜宵。”说完,便俯身将食盘中的东西,摆在了厅内。
见到晚膳,慕厌舟瞬间来了兴趣。
他一边朝着长桌旁走去,一边道:“酌花院里都是西域名厨,也不知道,今晚他们都准备了什——”
云纹长桌上摆着一只金碗。
碗底錾满了花枝,乍一眼看去华丽无比,但是仍然改变不了,碗内只有稀粥的……事实。
养尊处优·齐亲王·发自肺腑地问:“这都是什么东西?”
宋明稚认真解释道:“回殿下的话,这只碗中是菰米粥。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以养为先’殿下既然患有胃疾,那便更要时时注意才可以。”
齐王登基后推行仁政、体恤民情,担得上“明君”二字。
在宋明稚看来,作为皇帝,慕厌舟唯一的遗憾,便是身体不佳,导致驾崩得太早、太突然。以至于在他驾崩以后的短短三年时间里,崇京城内便因为夺位,而发生了数次宫廷政.变。
——殿下近来虽然是装病。
但是根据史书之中的记载,他的确一直都患有胃疾,似乎就连驾崩都与此有些关系。
因此,除了备书以外,宋明稚还特意吩咐酌花院里的厨师,为他准备好了晚膳,在学习的同时调养脾胃。
如今,殿下胃疾尚轻,一切仍有希望。
慕厌舟于宋明稚期待的注视之下,坐在了长桌边,他不禁难以置信地问:“所以我今晚就吃这个,一点的肉都没有?”
宋明稚纠正他道:“还有果品。”
说着,便走上前,为他端来了长桌边的果盘。
身为亲王,慕厌舟大概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晚膳。宋明稚看到,他艰难地拿起了汤匙,又艰难地放回了长桌之上。片刻过后,终于叹息道:“要不然,我还是去看《治世方略》算了。”
闻言,宋明稚的眼前瞬间一亮。
慕厌舟:“???”
不等宋明稚再次开口,他连忙拿起了手边的汤匙:“我开玩笑的。”说完,终于迅速用起了今日的晚膳,同时,麻木地点评道:“索然无味。”
而见此情形,宋明稚也于思考后赞同道:“读书虽然重要,但比不了身体,书稍后再看也好。”
此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下。
徽鸣堂的东次间之中,还堆满了没有来得及看的书籍,面前更是只有清粥小菜。
慕厌舟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他终是忍不住道:“爱妃关心本王,本王很是感动。”
“但是……要不然,你还是让我继续在角落里慢慢地腐朽好了。”
宋明稚没有回他话。
而是默默地叫来人,挑亮了书房的盏盏烛灯,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的答案。
徽鸣堂另一头——
目睹全程的元九,终于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奇了怪了。”
王妃今日又有何目的……
他究竟是想趁此机会,留在徽鸣堂,监视齐王殿下,还是想看殿下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破绽?
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让殿下读书吧!
……
慕厌舟真的读了一整夜的书。
-
“咚,咚,咚——”
府院外,更夫打着梆子走过长街。
转眼已是三更天。
侍从送走宋明稚,回到了徽鸣堂中:“启禀殿下,王妃已经回院。除此之外,方才还有一事……”
慕厌舟放下了笔,随手端起酒盏道:“何事?”
侍从压低了声音:“礼部的康大人,有意将他府上二小姐,送到王府里当侧妃。”
亲王的正妃历来皆由皇上钦点赐婚,如今见齐王娶了一个男人留不下什么子嗣,朝廷中迅速便有人,萌生了其他的心思。
慕厌舟手指一顿,示意他退下。
元九随即走上前收拾起了桌案,同时苦着一张脸问:“殿下,王妃布置的《治世方略》明日还继续抄吗?”
“不抄了……”
慕厌舟缓缓闭上了眼。
继而,含着笑低声道:“明日出门,会友。”
元九愣了愣,方道:“是,殿下。”
殿下的“好友”皆是京中纨绔。
他每每见客、会友,都是有事,要借这群人之口,传向崇京。
这一回,又是什么?
……
次日清晨。
春雨淅沥,草木洇润。
薄薄的雨雾将亭台水榭晕成了水墨。
昨日两人在徽鸣堂内,待到了深夜,今日的早膳,也因此延后了一个时辰。
在大楚,王妃平日里,并不需要与亲王一道用膳,因此到了辰时,宋明稚便遣酌花院里的侍从,提着食盒,将早膳送到了徽鸣堂去。
他则独自撑着把伞,走进了院内。
此时,檐下的空地已经被酒坛堆满。
见到他来,侍从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行礼道:“启禀王妃,王府里的酒已全部清出来了!您看是锁在地窖里,还是……”说着,便犹豫地朝他看了过来。
若想养病,齐王应当避免食用辛辣、刺激之物。
酒这东西,更是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因此,这日一早,宋明稚便吩咐侍从们,将王府里的酒全部收了起来。
宋明稚收起雨伞走到了屋檐下,随口道:“锁在地窖里就好。”
侍从立刻答道:“是,王妃!”
说着,他终是没忍住偷瞄了宋明稚一眼。
听说昨天晚上,王妃一直待在徽鸣堂内,直到深夜方才离开。
而平日里向来都不务正业的齐王殿下。
竟然也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夜……!
看来殿下他果然是一见倾心。
嘿嘿。
宋明稚:“……”
上梁不正下梁歪。
齐王府内的侍从,都是那个老昏君所赐。
那昏君自己不正经也就算了。
连带着手下的人,竟然都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整日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低级趣味。
宋明稚痛心疾首。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还不清走这些酒吗。”
侍从这才缓过神:“是,是!”
继而喜气洋洋地推着车,朝院内而去。
宋明稚:……离谱。
昨晚的事莫名其妙就传遍了王府。
酌花院里众人,此时皆干劲满满,宋明稚见酒已经清理干净,撑起伞正要走,怎料耳边竟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呼喊声穿透雨幕,落在了他耳畔:“王妃,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
他不禁蹙眉,朝着院外看去。
方才去给齐王送早膳的侍从,在此时跨过院门,小跑了过来,同时着急忙慌道:“王妃,殿下,殿下他——”
闻声,酌花院内也随之一静。
众人皆将目光投了过来。
宋明稚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殿下他怎么了?”
浑身湿透的侍从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殿下,殿下他跑了!”
宋明稚一头雾水:“跑了?”
他一时间竟没能理解,侍从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提食盒的侍从,当即绘声绘色道:“回王妃的话,我,我刚到徽鸣堂里,殿下便问这食盒里有什么,我说完有麦粥、二冬膏,还有一些瓜果以后,殿下他,他人就跑了!”
说着,还学慕厌舟做了个放食盒的动作。
宋明稚随即问他道:“他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
侍从顿了顿,忙道,“对,有!殿下他说,说他知道王妃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接着又将手指抵在额上,模仿到,“殿下还说,他现在头疼耳鸣,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宋明稚:“……!”
他打起伞,转身便朝院外而去。
阿琅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忍不住跟上前问道:“公子,那,那我们……”
宋明稚回头问那名呼哧带喘的侍从:“你可知道殿下他去做什么,又是去哪里?”
他愣了愣,连忙小跑上前道:“殿下他好像是……去了城东的廖府!说,说是要借住几日,廖府的二公子廖文柏,是殿下在京中的……好友!”话音之中,略带着几分心虚。
阿琅默默在心中总结道:躲到了狐朋狗友家。
宋明稚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之时,他已经走出了酌花院,并一路朝着王府后院而去。
侍从不由问道:“王妃,您去后院做什么?”
宋明稚的脚步随之一顿。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去廖府,找殿下。”
“备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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