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阳光明媚,鸟鸣清脆,当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麦卡立什的土地上,夏……
阳光明媚, 鸟鸣清脆,当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麦卡立什的土地上,夏普家的男孩就勤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哼着一支荒腔走板的小调, 心情愉快地来到院子里, 从水槽里捧起一把清水, 马马虎虎扑在脸上——这算是洗过了脸,至于到底洗没洗干净,他不太关心这个。
然后,他来到鸡舍中, 将昨天拌好的鸡饲料倒在食槽中喂鸡,并顺手从鸡窝中摸走了母鸡刚下的热乎乎的蛋。
一只机警的母鸡发现了这个偷蛋贼,愤怒地“咯咯”大叫,追在他后头,给他屁股上狠狠来了一口。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佩里的心情, 他从鸡舍中逃了出来, 又去牛棚中挤了牛奶,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很有耐心地给墙角几株黄水仙浇了点儿水……
当费伊起床后,准备开始愉快而充实的一天, 却惊愕地发现:炉子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桌上摆着两杯热好的牛奶, 以及两片抹着厚厚果酱的面包。
即便对佩里近来的乖巧懂事有所认知,可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依旧超乎她的预料, 几乎令人有点儿毛骨悚然了。
她不禁开始猜测佩里是否做错了什么事儿——假设他当真做错了事儿,看在他态度良好的份上, 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他。
然而,佩里的表情如此轻松愉悦,半点也没有做了错事该有的心虚,他甚至还哼着歌儿——费伊太太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佩里如此亢奋的模样,像是喝了两瓶假酒,或者磕了两把耗子药。
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问道:“佩里,你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好事呀,姑妈。”
“你的表现可不像这么回事,没什么好事——干嘛这么高兴?”
“没什么好事就不值得高兴啦?别这么不讲道理。”
“你说谁不讲道理?”
“说你呀,姑妈。”佩里不愿屈服。
“哼!”费伊断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于是她换了个问法,“你今天打算去干什么来着?”
“我打算去帮莫莉……”佩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费伊,很怀疑她是否能够保守秘密,考虑到姑妈同威尔逊太太来往密切,显然相当容易说漏嘴,于是他转变念头,守口如瓶,“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告诉我,”费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简直又气又好笑,“我听到了,你说了莫莉的名字,是不是?你这孩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可得警告你,假设你胆敢——嘿,你去哪儿,站住,佩里!”
佩里实在受不了姑妈的唠叨,叼着面包,一溜烟跑掉了。
——他很乐意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姑妈实在太唠叨,太唠叨啦!完全是在挑战一个孩子的耐心!
如果姑妈能少唠叨几句,想必上帝也要为此感激涕零。佩里暗自腹诽。
但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他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离开了爱唠叨的姑妈,佩里如同一只逃出笼子的小鸟,连走路的姿态都带着一股特别的快活劲儿:迈一步,猛的往上蹦一下,再迈一步,又猛的往上蹦一下。
这种连蹦带跳的走路方式,一般来说只有在孩子身上才看得见,当一个孩子长成大人,就会像突然得了某种失忆症一样,将这种走路方式忘得一干二净。
清早的空气格外清新,这个快活的男孩蹦蹦跳跳走在村庄的道路上,浑身上下充满了劲儿,你想不出他身上那股旺盛充沛的精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反正他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蹦啊,跳啊,路过威尔逊家时,他还往那栋美丽的房子的方向瞅了一眼,心里猜测莫莉现在在干什么——搞不好还在赖床呐。
他心里痒痒的,很想去找莫莉讲两句话——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就是闲聊,瞎扯,可没人会在大清早去别人家拜访,他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去敷衍威尔逊夫妇,因此只得遗憾作罢。
“喂,佩里!”有什么人在叫佩里的名字。
佩里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是罗德·法莫尔!
法莫尔先生驾着两匹栗色母马拉的马车,马车后拖着整整一车新磨的面粉,预备送到镇上的杂货铺——法莫尔先生的兄弟,罗德的叔叔开的杂货铺。
罗德坐在面粉堆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晃悠悠,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看到佩里,他叫住对方,问:“老兄,你大清早的往哪儿去?”
法莫尔先生停下车,耐心等待。
佩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前,同他的好兄弟唠嗑:“我要去镇上办事儿,兄弟,你往哪儿去。”
罗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车上这堆面粉,“喏,去镇上的杂货铺送面粉。”
佩里装模作样:“看来咱们顺道儿呐。”
罗德大方地表示:“上来吧,兄弟。”
他挪了挪屁股,给佩里让出位置来。
佩里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法莫尔先生在空中甩了一记轻快响亮的鞭子,于是“嗒嗒”的马蹄声再次响了起来。
两个男孩并肩坐在面粉堆上,四条腿随着马车的节奏晃晃悠悠。
罗德打听:“你去镇上办的什么事儿?”
佩里说:“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什——么?”罗德面露不悦,“不能告——诉我?”
“对,不能告诉你。”
罗德大为光火,刻意挖苦道:“呵,你佩里·夏普可了不得啦,我知道,你如今发了财,看不起曾经一起过苦日子的难兄难弟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同甘共苦的小人!势利眼!那你干嘛坐我家的马车?下去!下去呀!”
佩里解释道:“兄弟,不是我刻意瞒着你,但这事儿需要保密,而你又是个大嘴巴,要是告诉了你,你一定会嚷得人尽皆知。”
“胡说八道,我才不是大嘴巴!”
佩里盯着罗德:→_→。
罗德梗着脖子,不甘示弱: ̄へ ̄。
佩里继续盯着他:→_→。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佩里:→_→。
罗德:←_←。
罗德气焰稍弱:“好吧,我发誓我不会说。”
佩里对于这小子的人品深表怀疑。
罗德指天发誓:“我要是说了,我就变成汪汪叫的小狗!”
他说他如果将这事告诉给了第二个人,他就是猪!是狗!他就要烂掉舌头!从此变成哑巴,再也说不得话!
他发了无数毒誓,坚决的模样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决心,于是佩里终于松动了口气:“那我告诉你——莫莉说她想给威尔逊太太一个生日惊喜,威尔逊太太的生日快到了。”
“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罗德迷惑不解。
佩里谨慎地瞅了法莫尔先生一眼,压低嗓音:“她想在生日当天送威尔逊太太一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但不愿走漏风声让威尔逊太太提前知道,所以就拜托我去办这事儿,明白吗?”
罗德大为诧异:“这么说,你现在成了莫莉·威尔逊的小跑腿啦?”
为此他不客气地大肆嘲笑:“佩里呀佩里,你居然成了莫莉的狗腿子,真是叫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看你是挨揍挨上了瘾——她不止一次揍过你,你却帮她跑腿办事?我明白了,你喜欢挨揍,特别是挨女孩子的揍!”
“胡说!”佩里大声反驳。
“哼哼!到底有没有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不然干嘛要给莫莉跑腿?”
“那是因为我已经同她和好了!对,我们摒弃前嫌,现在关系可铁了!”
“哦,有我跟你铁吗?”
“铁得多得多呐,我同她可是生死之交!”
听闻此言,罗德顿时大为不爽,阴阳怪气道:“生死之交——好极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居然比不过一个——哼,小娘们儿!我可没有揍过你,谁揍你揍得最狠,你跟谁的关系最铁,是吧?呕,贱皮子!”
佩里涨红了脸:“你!”
“我怎么啦?”罗德语气讥诮。
佩里捏紧拳头,“别用这种词汇称呼她,我是说,不许叫她小娘们儿,她是个——她人其实怪好的,是我的好朋友,铁哥们儿!”
“哎哟,不得了啦!”罗德冷嘲热讽,“佩里·夏普跟女孩子交上朋友啦!看看你这模样——恨不得去舔女孩子的脚丫子。你以后不会和女孩子混在一起玩洋娃娃吧,佩里小姐?”
佩里恼羞成怒:“你再说一句!”
“就说!就说!和女孩子一起玩洋娃娃的佩里小姐!”
面对罗德的嘲讽,佩里反而起了逆反心理,“随便你怎么说——我就要和女孩子一起玩,我就要和莫莉·威尔逊一起玩!”
罗德一时语塞,很快又重振旗鼓:“那你就跟她一起玩呗,谁也没拦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我?我有什么小心思?我自个儿都不知道,想必你罗德·法莫尔有读心术,可以听得见人家自个儿都不知道的心里话。”
“不需要读心术我也明白。”罗德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佩里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但他自认为坦坦荡荡:“那你说呀,有本事你就说!”
罗德冷笑一声,笃定道:“你同莫莉一起玩,就是想啃她的嘴巴——我都知道!”
佩里坚决不认,因为他本来就没这么想过:“乱讲,我为什么要啃她的嘴巴?是因为她的嘴巴特别甜吗?我要想啃嘴巴,就啃我自个儿的,难道我自己没长嘴吗?”
“别狡辩了!我敢说所有同女孩子厮混的男孩都是为了啃人家的嘴,没有例外!陶德老是去找拉温达尔,有人就看见他们在河边的小树林里亲嘴儿,高年级的艾登和安娜经常在一起说话,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们在没人的教室里互相啃嘴巴,亲眼所见!”罗德用夸张的语调讲述着这件事,同时脸上露出那种深深鄙夷的神情,“总有些傻小子为了干这个事儿追在女孩子屁股后头,我原本以为佩里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和那些傻小子一样头脑发昏。”
“你才头脑发昏!”佩里气急败坏。
“我又没同女孩子厮混。”罗德语气不屑,“干嘛这么生气——哦,你是被戳穿了,所以才恼羞成怒吧。”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第72章 一只卷毛小狗和一只狮子狗狭路相逢,它们彼此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一只卷毛小狗和一只狮子狗狭路相逢, 它们彼此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不知是谁试探性咆哮了一声,下一秒, 两条狗厮打成一团。
“汪汪呜呜”的狗叫声响成一片, 卷毛狗与狮子狗咆哮、扑咬、咒骂、抓挠……各自吃了一嘴狗毛, 感到愤怒又不服,于是狗叫声越发响亮,一会儿这个占据上风,一会儿那个占据上风, 两条狗打得难分难舍,谁也不肯罢休,似乎要这么一直斗到天荒地老——
“好了,孩子们,杂货铺到啦。”法莫尔先生暂时中止了两个男孩之间的斗争。
互扯头花的男孩们骂骂咧咧跳下马车, 一边拌着嘴, 一边帮法莫尔先生卸完了一车面粉。
卸完了面粉,佩里要去蛋糕店帮莫莉订做奶油蛋糕,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彼此挖苦着、咒骂着、推推搡搡地去往蛋糕店。
蛋糕店坐落于克鲁特大道与公牛巷交汇的拐角处, 是一栋精致可爱的小房子,屋顶刷成了柔和的白色, 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奶油,透亮的玻璃橱窗镶嵌在临街的墙壁上,门前两片低低矮矮, 只能起到装饰作用的雪白小栅栏,栅栏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作为妆点, 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屋。
店主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帕特里克小姐,这位小姐在伦敦学了一手做蛋糕的好手艺,人们公认帕特里克小姐做的蛋糕是整个镇上最精致最美味的——这是当然的啰,因为镇上有且仅有这么一家蛋糕店嘛。
不过,在斯科敦这样的小地方,大多数主妇还只会烤过去那种撒糖霜的老式蛋糕,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对小地方的人来说确实相当新奇。
而在镇上的小孩子眼中,这家常年散发着暖乎乎香甜味儿的蛋糕店几乎相当于降落在人间的天堂,经常有许多孩子被那甜蜜的味道所诱惑,含着手指头在附近徘徊,眼巴巴地瞅着橱窗内的蛋糕流口水。
偶尔,好心的帕特里克小姐会请这些嘴馋的孩子免费品尝一些蛋糕的边角料,于是聚集在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七八个孩子在这条街上玩耍。
可今天,佩里一个孩子也没看见,原因很简单——蛋糕店的门是关着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佩里十分纳闷,“蛋糕店为什么关了门?”
“谁知道呢,”罗德幸灾乐祸,“现在你要去哪里买蛋糕,小跑腿儿?”
佩里觉得这小子可真够讨厌的。
他不客气地冲着罗德翻白眼,“关你什么事儿,你干嘛跟着我,罗德?我可没要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
“是谁——你心里清楚。”
“莫非这条街写了你佩里·夏普的名字?我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你管——不——着!”罗德扮了个鬼脸,眼中满是挑衅。
佩里立刻反击:“巧得很,我走到哪儿,你就爱待在哪儿。”
“是啰,就是有这么巧!”
“我看不仅仅是巧合吧。”
“我看这就是个巧合。”
“哼,尽晓得狡辩,承认吧,你在心里暗暗崇拜我来着。”
“崇拜你?!”罗德露出听到什么荒谬笑话的表情,故意夸张地大笑了好几声,“好厚的脸皮哟~笑死人了哟~”
“你不崇拜我干嘛跟着我?”
“我说了,我没——跟着你!”
“你就跟着我了!”
“我没有!”
“就有!”
“没有!”
……
类似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显然,这种对话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可两个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俩吵得起劲得很,简直百说不厌,力图压倒对方,使自己占据上风,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等到他们终于吵过了瘾,意犹未尽地暂停斗嘴,一个认识的孩子恰好从旁边路过。
佩里叫住对方:“喂,那个谁,你知不知道帕特里克小姐的蛋糕店为啥关门?”
“那个谁”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佩里责备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你怎么能不知道呢,真没用!”
听他责备的语气,好像人家不知道帕特里克小姐关门的原因是件多么离谱,多么不应该的事儿一样。
不明不白挨了一通埋怨,那孩子气呼呼的走了,一路很响地跺着脚,像是在借此表达心中的不满。
佩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向这些不长脑子的傻小子打听消息恐怕是白费工夫,于是他走进了对面的裁缝店。
裁缝店的墙壁上挂满了精致漂亮的洋装,一个老妇人带着孙女在小隔间里干活。
他礼貌地询问老妇人是否知道蛋糕店关门的原因。
老妇人告诉他帕特里克小姐去看望住在乡下的父母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佩里着急地询问。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这可说不准。”老妇人答道。
这个答案并不能叫佩里满意,他心中十分失望,强撑着向老夫人道了谢,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裁缝店。
“真是倒霉透顶,”佩里大发牢骚,“威尔逊太太的生日已经没几天啦,要是帕特里克小姐推迟两天,莫莉怎么送得成生日礼物呢,她还想给威尔逊太太一个浪漫的惊喜呐。”
罗德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说道:“这周我在镇上的叔叔家做客,如果蛋糕店开门,我很快就能知道。”
听他这么说,佩里眼睛一亮,“是吗,那么,罗德,我的好兄弟(极其亲热的语气),”他好声好气地央求,“你是否愿意帮我个忙,在蛋糕店开门后替我向帕特里克小姐订做一个生日蛋糕——嗯,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凭咱俩的关系,你一定不会拒绝,是吧?”
孰料罗德却趁势端起了派头:“佩里,你可真不害臊,自个儿当了女孩子的小跑腿儿,还要怂恿别人也同你一样去做女孩子的走狗,你佩里·夏普乐意摇着尾巴献殷勤,我可不愿意这么做——别,别叫我兄弟(冷笑一声),咱俩的交情可没到这个地步,这是你自己说的,说咱俩的交情比不上你和莫莉的交情铁。”
想到自个儿在佩里心里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娘们儿(虽说佩里不让他叫莫莉小娘们儿,但罗德偏要在心里偷偷这么称呼),他简直满腹怨气,越想越是火大,“怎么,用不着人的时候就‘交情一般’,用得着人的时候就是‘好兄弟’啦?去你妈的,你这个下贱的狗腿子!”
罗德的脏话骂得难听极了。
佩里顿时一阵恼火,他想要狠狠反击,用各种巧妙而刻薄的词汇攻击对方,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划过一丝隐忍的神色,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甚至还挤出点儿咬牙切齿的笑容:“别这样,伙计,我从来没有说过跟你交情一般这种话呀,我只是说我和莫莉之间的交情比你铁一点儿……”
“铁得多得多,”罗德冷冷纠正,“你的原话。”
佩里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心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巧言令色:“无论如何,罗德,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不管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兄弟,反正我是把你当哥们儿看待的。”
他开始追忆往昔:“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逮到一只野兔子,我把最好最大的烤兔腿让给你,自己只啃了一个小小的兔头。”
“那是因为你刚吃过一磅烟熏咸肉,两个玉米面包,已经撑得快吐了。”罗德记得可清楚了。
佩里厚着脸皮当做没听到。
“还有一次,我们偷偷在教室里养耗子,琼斯小姐发现了这件事,可我一个人扛了下来,没有在她面前供出你……”
“什么,你还考虑过把我供出来?!”
“呃——但我最终没这么做呀……”
佩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来了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其虚伪做作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罗德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佩里越是低声下气,罗德越是拿乔,他昂着下巴,“冷眼”旁观佩里的下贱模样,表现得可高傲可高傲了。
佩里压着火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好宝贝——他晓得不出血不行,但这个做法着实令他肉痛,他说:“听着,罗德,你要是愿意帮我办这件事儿,我就把这个小锡兵给你。”
那是一个非常英俊魁梧的小锡兵,头上戴着一顶锅盖似的钢盔甲,身穿红色的上衣和两侧有白条纹的蓝色裤子,肩上扛着一把火枪——这么精致的玩具,你在镇上的任何一家店你都买不到,非得在大城市的玩具店里才能见到它的身影。
宝贝的诱惑力是极大的,罗德立刻被小锡兵吸引了目光,倘若能将这玩意儿收入囊中,那他毫无疑问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孩!
他几乎立刻要答应下来。
但就在这一刻,一个贪婪的念头闪过,罗德突然起了贪心:干脆诈这小子一笔算了。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锡兵上挪开,作出一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的模样。
“哼,区区一个小锡兵,还不值得我付出尊严——替女孩子跑腿,男子汉的尊严往哪儿搁?除非——”
“除非?”
“——除非你给我两个!”
他心里巴望佩里赶紧答应。
可佩里早已看穿一切,他知道罗德已经心动了,眼下这番表现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这类狡猾的小手段,他早就已经玩腻了,很清楚应该如何应对。
他假意要把小锡兵收回去,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那就算啦——我找别的孩子帮忙,你罗德·法莫尔看不上一个小锡兵,多的是孩子看得上,我想一定有很多孩子愿意做这个交易,我是把你当做好兄弟,铁哥们儿,才第一个想到你,没想到……哎哟,这么好的宝贝要落到别的孩子手里了哟!”
罗德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佩里还有这个选择,立刻顾不得拿乔,着急忙慌地说道:“算啦,算啦,你把锡兵给我吧,看在兄弟情的份上,我愿意帮你订蛋糕。”
由此可见,男子汉的尊严其实也不怎么值钱。
总之,在这一刻,快要消失的兄弟情突然死灰复燃,摇摇欲坠的友谊变得牢不可破,两个男孩握手言和,再度成为了一对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想到自己为了莫莉忍辱负重,不但硬生生咽下了一口气,还付出了一个珍爱的小锡兵,佩里觉得自己伟大得不得了,他沉浸在这种自我牺牲的感动中,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无名的小英雄。
他暗暗对自己说:佩里呀佩里,你可真是个高尚的人儿。
这种高尚的、伟大的、忍辱负重的、充满牺牲精神的心情令他十分陶醉,他享受着这至高的精神境界,为此反复咂摸,暗爽不已。
第73章 罗德原本打算信守承诺帮佩里订蛋糕来着,但临时出了点意外,他的叔……
罗德原本打算信守承诺帮佩里订蛋糕来着, 但临时出了点意外,他的叔叔打算带他去城里观看马戏团的表演,并且他们还要在城里住上几天。
显然,罗德并没有高尚到为了一个承诺放弃马戏团的地步, 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立刻决定要去城里玩耍。
不过, 他倒没完全忘记和佩里的约定,临走之前,他将订蛋糕的事儿托付给了铁匠的孙子保罗。
保罗并不愿白白帮忙,罗德为此付出了一根指头粗的小铜管——什么, 你说小锡兵?他才不舍得呐。
他理直气壮地想:一根小铜管已经足够啦,依我看,这根铜管和锡兵的价值也差不太多。
保罗倒是如约去订了蛋糕——在帕特里克小姐探亲回来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订了蛋糕,可蛋糕要第二天才做好, 他没工夫去取, 就用两只绿色卡纸叠的青蛙将取蛋糕的事儿委托给了裁缝店老妇人的孙女。
老夫人的孙女准时取回了蛋糕,但当她依照保罗所说,要将蛋糕转交给罗德时,裁缝店临时来了位客人, 实在走不开,她只好拜托一个在街上闲逛的流鼻涕的男孩帮她跑个腿——以一个纸叠青蛙为代价。
流鼻涕的男孩跑到罗德叔叔的杂货铺时, 发现杂货铺没开门,因为罗德还在城里没回来,于是他把蛋糕放在了罗德叔叔的邻居家里, 拜托邻居家的孩子等罗德回来后将蛋糕交给他……
时间跑得飞快,转眼间到了玛希生日的日子。
这天, 莫莉表现得特别乖,特别听话,虽说她平常就是一个乖女孩,但今天的她比平常还要乖巧听话一百倍!
她从早上起就帮着干家事:擦拭窗户,清扫屋子,准备招待客人的小饼干以及不同种类的茶和酒,同临时请来的厨娘、干杂活的小伙子一块儿忙忙碌碌……
见状,玛希感慨万分:“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模样,莫莉来到这个家并不算太久,但她与初来时的样子已然有了极大的变化——瞧,她勤快利索的样子真像一个小大人,无论办什么事儿,她总是办得规规矩矩,妥妥帖帖。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欣慰、自豪的孩子,是上帝将她赐予我的。”
看到莫莉忙碌的小身影,玛希内心充满了一种柔软而幸福的情绪。
但莫莉心里却有点儿着急,为了给玛希一个惊喜,她同佩里约定好了,等到生日当天,佩里要将奶油蛋糕偷偷交给她,然后她唱着祝福的赞歌,让那个三层高的大蛋糕突然出现在宴会上——总之就是一个小孩子绞尽脑汁所能想象到的那种最浪漫最浪漫的场景,她设想玛希或许会开怀大笑,那她就要去拥抱她,也设想过玛希或许会感动落泪,那她就要去亲吻她的脸颊。
可是,佩里迟迟没有出现,她渐渐感到焦灼,并且频频往外张望。
佩里没有出现……
佩里还是没有出现……
佩里依旧没有出现……
就在她的耐心快要耗尽,打算亲自去找佩里时,费伊终于带着那小子出现了。
佩里今天装扮得可体面了:他戴着一顶规矩的小圆帽,一头乱糟糟的羊毛卷打理得一丝不苟,额头的小卷发分做了两撇,顺服地落在额前,竭力营造出一种很心机的自然感——费伊奋斗半个多小时的成果,努力没有白费,真是可喜可贺。他还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雪白的领巾老老实实搭在胸口,整个人像是被按在搓衣板上狠狠刷洗了一番,又被浸泡在漂白剂里反复漂白了二十遍,从头到脚透露出一种崭新、洁净的气息。
不只是这样,费伊竟别出心裁地给他喷上了一点儿香水,使得这男孩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像极了一个上流社会出身的小绅士——这令佩里感到有点儿不自在,同时又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点儿虚荣之心,他格外注意起了自己的行为举止,尽可能显得优雅得体,但由于用力过猛,反而有种僵硬滑稽之感,不过他自己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自以为表现得风度翩翩,心中正为自己迷人的风采暗自得意,并且胡乱猜测别的孩子是否会为这般风采而倾倒。
莫莉觉得佩里今天的样子有点傻——尤其是当他露出那种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沾沾自喜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傻帽儿嘛。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归到了目前最关心的事上:那个蛋糕呢,那个说好了要出现在生日宴会上的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呢?
佩里注意到了莫莉询问的目光,他冲莫莉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别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莫莉收到这份暗示,提起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一点儿。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佩里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姑妈,两个孩子在房子后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接头。
莫莉着急地问:“我托你办的事儿没出什么岔子吧?”
佩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佩里·夏普办的事儿还从来没出过岔子呐,我敢打赌,你不会找到第二个比我更可靠的男子汉了。”
他再度露出那种洋洋得意的表情。
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莫莉,他总是忍不住要在她面前卖弄本事,表现得自个儿好像多厉害多厉害似的,活像一只花枝招展,昂首阔步的小公鸡。
“那个蛋糕?”
“你不是说要给威尔逊太太一个惊喜?所以我把它藏起来了,等着,我现在就去把它拿过来。”
佩里左张右望,发现周围没有别的人,于是鬼鬼祟祟翻过栅栏,一溜烟跑掉了。
莫莉在原地提心吊胆地等待了一会儿。
佩里回来得很快,他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包装严实的大盒子,做贼似的避着人回到这里。
两个孩子严肃地对视了一眼,装着生日蛋糕的盒子被交到了莫莉手中,他俩绕了一圈,走到花园的蔷薇丛下,也就是莫莉卧室的窗户旁边。
莫莉动作小心地托着盒子,将盒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从窗台的位置爬了进去,接着她转过身,将佩里也拉了进来。
做贼心虚的两个孩子一块儿跌坐在卧室的地板上,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听到佩里呼气的声音,莫莉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瞧你,居然吓成这样,你胆子可真小。”
佩里立刻不服气地反驳:“这不能算胆子小——难道你就不紧张?我猜你的心脏正在砰砰跳。”
真给他说中了,莫莉的心脏的确砰砰跳来着,可她就是嘴硬不承认:“才没有呐,我看是你自个儿的心脏在跳吧,你这个胆小鬼!”
“哼!”佩里不客气地戳穿,“你撒谎,莫莉,干嘛这么嘴硬?我不会笑话你的。”
莫莉的脸蛋变红了,她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害臊——因为被戳穿的缘故,于是她立马装作忘了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去拆蛋糕盒,嘴里说着:“让我来瞧瞧这个蛋糕长了个什么样儿。”
佩里也来了兴趣,因为这是莫莉的东西,所以他完全没有拆开过盒子,却又免不了对此有些好奇。
男孩女孩围坐在大大的蛋糕盒旁边,两双眼睛都期待着盯着盒子,脑袋快要碰到一块儿去了。
很快,莫莉灵巧地拆开绑盒子的丝带,盒子里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一瞬间,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蛋糕盒里一塌糊涂:奶油糊得满盒子都是,点缀在奶油上的玫瑰花已经不像样子了,糖果做成的两只天鹅深深陷入了蛋糕胚,其中一只天鹅的脖子完全断掉,简直就是个灾难现场。
好一会儿,莫莉缓缓扭头看向佩里,她紧紧咬着嘴唇,嗓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这就是你帮我订的蛋糕?”
佩里两眼发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我不知道——老天爷,我不知道这个蛋糕怎么会是这样!从罗德手里拿到它之后,我就一直很小心,我发誓绝对没有——天,一定是罗德那儿出的问题!”
莫莉压根儿不在乎到底是谁那里出的问题,她只知道佩里交给自己一个坏掉的蛋糕!她没法儿给玛希一个浪漫的生日惊喜了!
霎时间,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敢情你就是这么靠谱的人呀!唉,我为什么要傻到相信你呢,你这个大话精!只会吹牛!一旦叫你办正经事,你就什么也办不成!”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但看到莫莉呜呜哭泣的样子,他就心虚气短,没法儿再为自己辩解。
他慌乱无措地请求:“别哭啦,莫莉,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别哭啦。”
莫莉呜呜哭个不停。
佩里坐立不安,他犹豫了一会儿,很小心地靠近,胆战心惊地递上自己的小手帕,“呃,你要不要——要不要擦擦眼泪?”
莫莉哭得更大声了。
佩里战战兢兢碰了碰她的胳膊。
莫莉猛地把他的手打掉,同时大声吼道:“别挨我!”
“哎哟!”佩里发出吃痛的声音,莫莉的力气那么大,他的手背一下子就被打肿了,可他忍气吞声,不敢抱怨。
非但如此,他还要去哄着莫莉,求着莫莉,让她不要再哭。
“求你,求你,”佩里卑微的、低声下气的,“你哭得我心里怪不好受的,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说句话吧,莫莉?”
莫莉理都不理他。
佩里彻底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脸颓丧地妥协了。
男孩丧气地、没精打采地说:“好吧,只要你别哭,随便把我怎么样都好,哪怕咬我一口,给我两个耳光——说真的,你扇我两下吧。”
这下莫莉终于肯出声了,她哭着骂道:“要是一个耳光能换回一个完好无缺的蛋糕,我不会犹豫的,可即便给你一百个耳光又能怎么样呢?你这个坏家伙,我永远永远也不会相信你了!我一辈子都不要跟你讲话!”
“别这样,别这样,”佩里不住讨饶,“我赔一个蛋糕给你,好不好?”
哭声一顿,莫莉含着眼泪看向佩里,“现在就赔给我?”
佩里一时语塞。
哪怕他马上跑到镇上去重新订一个蛋糕,最快也得明天才能送到,他实在做不到现在就赔给莫莉哇。
莫莉意识到了这股沉默的意思,立刻愤怒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出去!离开这儿!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讨厌鬼!”
佩里犹豫着不肯动,他还没有放弃挽回的想法,想要做点什么让莫莉回心转意。
可是莫莉已经一刻也不能容忍了,明明眼里还含着泪,她的动作却特别特别凶,连推带搡地把佩里往窗外赶。
佩里被推得连连后退,他一路被推在窗台上,两手扒着窗台不松手,口中苦苦哀求:“莫莉,我错啦,我错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所有的宝贝,我有好玩的玻璃珠,彩色的石头,还有小铁环、野鸡毛……都给你,通通给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蛋糕也赔给你,但不是今天,求你!”
莫莉不为所动,她怨恨的、坚决的用力一推。
佩里从窗台上倒下去,一屁股跌在了窗外松软的泥土上。
随着“啪”的一声,窗户被关上了,接着窗帘也被拉了起来。
佩里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莫莉那怨恨的小眼神儿,他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也酸酸的。
第74章 莫莉心里也不好受,多日来的期待落空,简直恨都恨死佩里了,她又气……
莫莉心里也不好受, 多日来的期待落空,简直恨都恨死佩里了,她又气又伤心,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时, 门口传来敲门声。
班森在门外担忧地问道:“孩子, 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像是听到你在同人说话?”
莫莉赶紧擦掉眼泪,慌慌张张把装着蛋糕的盒子塞到床底下,然后噔噔噔跑去开门。
班森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脸上,“莫莉, 你怎么啦?”
“没怎么,没出什么事儿,”莫莉垂着眼皮,躲开对方的目光,言不由衷地撒谎, “我刚刚自言自语来着。”
班森看了看紧闭的窗户, 又看了看床底——因为慌手慌脚,蛋糕盒藏得不是很好,露出了一个小角,最后, 他的目光又回到莫莉脸上,看着莫莉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并没有戳穿,而是语气温和地说:“好孩子, 客人都来了,作为威尔逊家的小主人, 你不打算去招待一下和你同龄的小客人吗?我和玛希实在招待不过来,很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班森说需要她的帮助,莫莉立刻打起精神,“我现在就去!”
莫莉这位小主人做得十分够格,每一个小客人都招待到位,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的同前来做客的女孩们寒暄问好:“你好呀,尤拉,很高兴你能前来做客。”
尤拉提了提裙摆,文雅而矜持地说着客套话:“你好,莫莉,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说完,她们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觉得这种装腔作势的架势很有趣似的。
莫莉热情洋溢地继续招呼莎莉:“您请进,戴维斯小姐,您的到来真使寒舍蓬荜生辉。”
“戴维斯小姐”努力绷着脸,端着贵族小姐的派头(她对自己是乡下丫头这件事儿心知肚明,但莫莉都这么演了,她当然也要装得像个小姐的样子呀),含蓄地点了点头,矫揉造作地进了门。
“哎哟,赛琳娜,迪莉娅,你们已经出落成大美人儿啦~”
——莫莉不知道这种话一般是长辈在社交场合夸奖晚辈的客套话,她有样学样,通通照搬过来,不过当事双方都没察觉出其中的问题,布朗家的这对姐妹正为自己被夸赞成大美人而心花怒放呢。
不独是女孩,莫莉也招待做客的男孩:“山姆,你要喝点儿蜂蜜甜茶吗,再配点儿野莓饼干?”
“别客气呀,瑞利,罗德,布尼尔……请尽管享用。”
“……”
孩子们享用着甜甜的茶、点心、水果和糖,每个人都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款待,没有一个被冷落——除了佩里!莫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是不向他打招呼!
佩里如坐针毡,难受得要命,他几次三番想要同莫莉说话,可他刚张了张嘴,莫莉就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同某个女孩谈论起了天气、发卡、裙子等等一系列的话题。
佩里沮丧地闭上了嘴,可他还是不甘心,很快重振旗鼓,非要找个时机跟莫莉搭上话不可。
他耐心地等了半天,莫莉老是跟那个女孩儿聊天,让他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插话。
好不容易等到谈话告一段落,趁着莫莉扭头的功夫,他冲她讨好的一笑,张嘴想要说话,然而莫莉竟轻飘飘地略过他,同旁边的布尼尔说起了笑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莫莉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很快活很开心的样子,但佩里觉得那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无聊透顶!
莫莉的种种表现使佩里的自尊心大大受挫,他毕竟也是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这样的冷待怎么会不使他感到难堪呢?
莎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好像有一股暗流在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暗暗涌动似的,于是她凑到莫莉耳朵边,悄悄问道:“莫莉,你是不是又跟佩里吵架啦?”
“别提那个名字!”莫莉脸上露出厌恶而痛恨的表情,“我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
莎莉就知道:他俩果然又吵架了。
她暗暗想到:这不奇怪,因为他俩老是吵架。
她觉得这一定是佩里的错,莫莉怎么可能有错呢?都怪佩里!全怪佩里!男孩子就是调皮捣蛋就是坏!
莎莉恶狠狠地瞪了佩里一眼,还在心里咒骂了他一句。
佩里:……
因为这是玛希的生日,客人们都送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费伊送上了一块产自伦巴第的正宗意大利奶酪,戴维斯夫妇送了一个装首饰的匣子,埃文斯夫妇送了一瓶很好闻的法国香水,法莫尔夫妇送了一条精致的东方丝巾,斯托克夫妇送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布朗夫妇送了一篮色泽金黄的波兰香肠……
看到玛希收到礼物后开心的样子,莫莉心中的痛恨更深了,她知道,她所幻想的浪漫场景已彻底化为泡影,她恨佩里恨得不得了,恨他说大话,恨他爱吹牛,越是痛恨,她越是不看佩里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佩里老是去瞅莫莉,他渴望莫莉能够看到他充满诚意的目光,在心里反复幻想她被自己卑微可怜的目光所打动,然后渐渐心软,终于肯搭理他的画面。
这种想象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可当他从幻想中脱离,回到现实之中,巨大的落差感又使他无比失落。
他巴望能够得到莫莉的一个眼神,哪怕只是简单的一瞥,也会将他从无尽的悲苦中拯救,可所有的渴盼,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莫莉就是有那么冷酷!那么心狠!她意志坚决,竟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渐渐的,佩里抑郁了,他是个贪吃馋嘴的男孩,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贪嘴,好像少吃一口就会饿死似的,可现在,他竟对食物提不起一丝兴趣。
金黄油润的煎香肠,热气扑鼻的烤羊肚,吸满肉汁的约克郡布丁,还有那汁水多得快要流出来的牛肉馅饼,以及一整只油汪汪的大烤鸡……换做以往,佩里早就像只掉进谷仓的老鼠一样大吃特吃,现在这种食不下咽的情况,简直就像撒旦取代了耶和华一样荒谬而不可思议,可这事儿就是发生了!
佩里浑身围绕着绝望的气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一片黑暗,他已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要知道,他本来是一个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小男孩,可谁能想到,世界竟对他如此残忍,他只是犯了个错,却连一丝改正的机会都得不到!
想来他佩里·夏普是个无足轻重,不值一提的下贱玩意儿,没有人把他当人看,既然如此,他只好堕入地狱,宁愿忍耐万万年无边无际的哀愁凄苦,也不要面对这个残忍的,没有一丝爱和温情的世界!
他发誓他不会再爱,也不会再笑,他要紧闭心门,用冷漠的态度面对一切!
他扯了扯嘴角,唇边满是讥诮与悲凉。
讥诮是对他自个儿,悲凉是对这无情的世界。
莫莉当然知道佩里在看她,也知道只消自己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笑,就能给佩里带来极大的安慰,使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她偏不!她是存心的,故意要让佩里难受!
难过吧,不好受吧,那就对了!我要叫你永远永远在这追悔莫及的苦海中挣扎,并且永远永远不会怜悯你,绝不给你任何解脱的机会!她很冷酷很冷酷地想。
尤拉碰了碰莫莉的胳膊。
“干嘛?”莫莉问道。
“佩里那小子好像在看你。”尤拉小声说道。
“什么?”
“我说佩里在看你呐,我确定他是在看你,而且看了很多遍。”尤拉笃定地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谁是佩里?”
尤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莉昂着下巴,冷冰冰地说:“我不认得一个叫佩里的人。”
佩里在极端的悲苦愁闷中度过了一整个宴会,罗德和他说话,他置之不理,山姆和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布尼尔故意开他的玩笑,他也视若无睹,因为他早就封心锁爱,不在乎世上的一切了。
“他到底怎么了?”山姆心肠厚道,对佩里的精神状态非常担心,他觉得佩里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罗德看出点端倪,不屑冷笑:“当狗腿子被嫌弃了呗,他眼巴巴瞅着人家,想要冲人家摇尾巴,可人家就是不稀得搭理他,呕,丢人现眼的贱种!”
他嫌弃地离佩里远了点儿,认为靠得太近会有损他罗德·法莫尔的男子气概,像他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能跟一条哈巴狗儿称兄道弟呢,太跌份了!他绝对不要承认佩里·夏普“曾”是他的兄弟!
(是的,现在已经不是了。)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佩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费伊还在同玛希说着话儿道别,他就自己一个人灰溜溜地溜了出去。
莫莉脸上表现得挺冷酷,其实心里也不比佩里好受多少,强撑着送走所有客人,她脸上的笑容同样维持不住啦。
她独自回到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委屈的眼泪一连串掉下来。
别看莫莉一直在同这个说啊,同那个笑啊,但她不是真正的快乐,她的笑只是她穿的保护色!
只有当她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能卸下伪装的面具,让冰冷的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
莫莉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伤伤心心,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也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就是了。
等到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第75章 本来,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
本来, 佩里已经决定要封心锁爱了,既然世界冷漠地对待他,那么他也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
他独自一人离开威尔逊家的房子,双手揣在裤兜里, 迎着冷冷的晚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呃, 你可以理解成被狠狠伤害过,从此戴上厚厚的壳子,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表情。
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住着一位比云朵还要绵软,比玻璃还要脆弱,比小羊羔还要纯洁无辜的小男孩,莫莉的那些表现无情地伤害到了这个男孩,就像一把把尖刀。把他插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漓!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流血, 没有人!
谁也不可怜他,心疼他,只有他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种种联想使佩里心中充满酸楚,他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 全世界都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孩子了。
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只有一声, 因为他很快就抬起头,用那双朦胧的泪眼仰望天空,倔强的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
最终佩里成功憋住了眼泪, 他将所有的伤痛深埋心底,从此心门紧闭, 冰封不开,谁也甭想触及他内心深处那个脆弱哭泣的男孩。
——以上,就是这个男孩那颗小脑瓜里所充斥的种种可笑念头,任何一个大人得知他的这些傻乎乎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但佩里痛得很认真,他其实特别乐意沉浸在这种痛楚的想象中,把自己想象得越委屈,越可怜,越凄惨,他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活。
可是,再是沉浸,这类想象也有结束的时候,当脑海中的想象如同嚼过的甘蔗渣一样淡而无味,再也品味不出更多的悲苦,一种新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不动了,他的脑子告诉他要往另一个方向去,可他的自尊心又绝不允许。
他恼火地、大声地辱骂自己:“你不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那么求她,哄她,只差没有跪下来求饶,可她充耳不闻,心肠硬得可怕!莫莉·威尔逊就是个小气鬼,她没有心!”
他质问自己:“怎么,你还要回去讨好她吗?佩里·夏普,难道你是一条狗?不,哪怕是条狗,也不会像你一样没有尊严!她同这个说话,同那个说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唯独对你不理不睬!”
他提醒自己:“贱东西!还不明白吗?莫莉那个小心眼儿,压根就没把你当人看!是,你的确做错了事,可你已经道歉了!道歉了!她还要怎么样?!”
但心底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是所有过错都可以通过道歉解决呀,佩里,你得承认你这回犯的事儿有点大,莫莉用她所有的零花钱托你替威尔逊太太带个生日礼物,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她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心里的两个小人激烈交战,佩里的脸色随之变来变去。
最终,其中一个小人大获全胜,于是这个男孩就被一种迫切的、几乎本能的情感全然支配了。
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蹲在了莫莉卧室窗外的蔷薇丛下。
一阵小女孩的嚎啕大哭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这个刚刚还心门紧闭,没有感情的冷漠人儿一秒钟都没抗过,瞬间把所有纠结、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象征着投降的白旗占据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
佩里抓耳挠腮,心虚气短,在那汹涌澎湃的愧疚感下一败涂地,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面对莫莉。
一想到要面对一个嚎啕大哭的莫莉,一股怯意油然而生,他在窗外徘徊着,犹豫着,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但两只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硬生生扎根不动,让他想走也走不掉。
老实说,莫莉的哭声并不好听,不是普通小女孩那种娇声娇气的“呜呜”,叫人听了心生怜爱,她是那种嗷嗷哇哇的痛哭、大哭,只有真正的伤心人才是这种哭法儿,假使你听过狼和狐狸那毛骨悚然的叫声,或许会觉得她的哭声似曾相识。
不过,这凄厉的痛哭声竟对佩里意外的有效,每一声哭泣都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他感觉自己成了个抬不起头的罪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终于,哭声降低了,消失了,可这并不能给佩里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他感到心慌。
他怯生生扒着窗台,一个劲儿往里瞅——窗帘隔断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踟蹰了好一会儿,佩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了敲玻璃窗。
无人理会。
他大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还是无人理会。
佩里较上了劲,锲而不舍地继续敲,大有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在他真正敲破窗户之前,窗帘拉开了,但并没有开窗。
莫莉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佩里讪讪收回了手。
气氛陷入了长达好几秒的尴尬,佩里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会不开窗,这可怎么办呢,他本来还想说些甜言蜜语讨好她呐。
忽然,他灵机一动,开始对着莫莉扒眼皮,吐舌头,扮鬼脸,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怪相,试图将莫莉逗笑。
摸着良心说,这孩子表演得怪卖力的,可这种把戏对莫莉来说毫无作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佩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好像在说:随便你怎么装乖卖丑,反正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莫莉的态度像是瓢冷水一样浇在佩里头上,再多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他简直想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强颜欢笑,继续逗趣:比方说用手指比出各种有趣的造型,有时候是大公鸡,有时候是一匹小马,有时候又是一只鸟,一头牛,或者干脆一口气翻上好几个跟斗,比马戏团的小丑还要卖力。
莫莉心里觉得很有趣,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作出轻蔑而不屑一顾的样子。
渐渐的,佩里演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看台上傻乎乎地蹦来蹦去,供唯一的观众取乐,可挑剔的观众并不买账,把他视作一个完完全全的蠢货。
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他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成,他马上就走,假设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那他就是个比狗都不如的贱种,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好声好气同站在窗前的女孩打商量:“莫莉,你要同我一起玩玻璃珠吗?这可是一颗比水晶还要透亮的玻璃珠!当然,如果你想要,我就把它给你,你想要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莫莉的脸色,试图从表情中看出对方的态度是否有所松动。
莫莉将脸凑到了窗前。
佩里精神一振,心中涌现出一阵狂喜,他以为莫莉终于被他打动了,即便没有原谅他,但只要愿意同他说句话,那也开了个好头哇。
下一秒,兴奋与希冀凝固在他脸上。
莫莉只说了一个字:“呸!”
满腔欢喜散得一干二净,佩里的心比冬夜的雪还要冷,他收起玻璃珠,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并且越走越快,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从宴会结束,费伊就没见到过佩里的影子,她以为这孩子自个儿回了家,可等她回到家,却发现佩里并没有回来。
“佩里?佩里?”费伊叫着男孩的名字,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确定他并不在家,于是气喘吁吁地骂道:“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哪儿去啦?”
她心中满是担忧,提着一盏灯打算出去找找,却正好撞见一个小影子飞一般冲进家门。
“佩里,你刚才干嘛去了?叫我一顿好找。”费伊忍不住抱怨道。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佩里有点不大对头:这孩子对她的问话不理不睬,闷不吭声埋头往家里走。
“佩里,孩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佩里三步并作两步,一股气上了楼,回到了他自己的卧室。
这不同寻常的异状让费伊更是担忧,她拿着灯,紧跟着上了楼。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从门口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
费伊走进卧室,将手提灯轻轻吹灭,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坐在床边,柔声细语地问道:“说吧,孩子,遇到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可真叫人担心。”
佩里半天没说话。
费伊还要再问,却听见床上的男孩声音虚弱地央求:“别打扰我,姑妈,请让我独自呆在房间,静静舔舐心中的伤口吧。”
一缕月光洒进房间,覆盖在侧躺着的男孩身上,勾勒出一个小小的轮廓,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看得见孤寂、寥落、消沉的气息缭绕在他周围。
看样子他真的很殇。
第76章 与此同时,威尔逊家。“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
与此同时, 威尔逊家。
“莫莉,我是否能进入你的房间?”柔和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
“啊,当然,请进。”莫莉语气勉强地说。
个子高大, 身材匀称的威尔逊太太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黄铜烛台, 出现在莫莉房间门口, 昏黄的烛光为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色泽,她顺手掩上门,将烛台放在靠窗的书桌上。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莫莉问道。
玛希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慈爱的, 关切的,一般只有父母面对他们最爱的孩子时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感情。
“莫莉,我注意到你今天似乎不太开心,或许可以告诉我原因?”
莫莉本能地不想承认:“没有呀,我挺——开心的, 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可即便是个傻瓜也能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玛希一语不发, 静静地注视着她。
渐渐的,莫莉的目光开始闪躲,她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瞅个不停, 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一样。
“好吧,”玛希叹了口气, “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在床下藏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不必说, 玛希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是明摆着的事。
莫莉再没有可以狡辩的余地,她本不想将这桩伤心事儿告诉玛希, 可谁叫她已经知道了呢。
“是——是打算送给你的生日蛋糕。”小女孩绞着手指头,结结巴巴地说,好像非常难为情的样子。
“既然你打算把它送给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玛希问道。
“因为那个蛋糕坏掉啦。”莫莉表现得难过极了。
在玛希平静而包容的目光中,她逐渐敞开心扉,讲述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把攒下的零花钱——我攒了很久,包括之前得到的那笔稿费,平时干活儿的报酬,还有零花钱之类的,全都给了佩里,拜托他到镇上的蛋糕店买一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可是……”
可是佩里将这一切都毁了!
他带来一个坏掉的蛋糕!
让她期待已久的惊喜全都落空!
莫莉一想起来就生气,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
莫莉气呼呼地说:“我算是知道啦,男孩子只会说大话,什么正经事儿也办不成。”
她发誓:“我不会原谅佩里那小子的,永远,永远!”
听完莫莉的讲述,玛希思考片刻,说:“莫莉,能让我看看那个花掉你所有零花钱的蛋糕吗?”
“你真的想看吗?”莫莉强调道,“可它已经坏掉啦。”
“没关系,”玛希说,“我并不在乎那是一个好的蛋糕,还是一个坏的蛋糕。”
莫莉犹豫了一小会儿,从床下拖出被藏起来的礼物,忐忑不安地放在玛希面前。
玛希仔细端详着那个蛋糕:莫莉说的没错,的确不成样子——大概经历了好一番颠簸,表面的奶油糊满了整个盒子,从残留的一小部分,依稀可以看出蛋糕表面原本用奶油点缀了一些玫瑰花的造型,糖做的天鹅折断了脖子,脑袋陷入了蛋糕胚,只剩后半截露在外面,看起来狼狈不堪。
莫莉垂着脑袋,羞愧得不好意思抬头,把这样一个蛋糕摆在玛希面前,让她觉得格外难为情。
然而,玛希却作出对蛋糕很感兴趣的样子:“莫莉,你愿意和我一起分享它吗?虽然看起来有点糟糕,但我猜味道应该还不错。”
玛希说得没错,糟糕的样子并没有破坏蛋糕本身的味道,从口感上来说,这依旧是个香香甜甜的好蛋糕。
莫莉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语气相当惊奇:“我本来打算偷偷把它扔掉的,但我现在可不会这么做——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干,它的味道可真——棒!能再给我一小块吗,玛希?”
“睡前不能吃太多——”玛希提醒道,在莫莉失望的眼神中,她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可以破例给你一小块儿。”
失望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莫莉珍惜地品尝着那一小块蛋糕,好像那是什么举世难寻的美味一样。
玛希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微笑,她想:这孩子看起来真像一只可爱的小耗子——哦,请原谅,或许我不该用耗子来形容一个女孩,那些偷吃食物、咬坏家具的小东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可爱,但看到莫莉吃蛋糕的样子,这种古里古怪的形容就自然而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等到莫莉终于慢吞吞地啃完蛋糕,玛希才对她说:“莫莉,我很高兴收到这份礼物,虽然我没能在生日宴会上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但我依旧品尝到了世上最美妙的滋味。所以,别再为这件事儿伤心啦,”她来了一句幽默的形容,“不然看见你那红通通的眼睛,我会以为自己养了一只小兔子的。”
听到玛希这样说,莫莉稍微开心了一点点,但很快又再度露出闷闷不乐的神色,“可是,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玛希问道。
“我设想的是那种很浪漫的场景。”
“哦,什么样的场景对你来说才叫浪漫?”
“首先,得有一个三层高的、精致完美的奶油蛋糕,”莫莉努力描绘着她心中想像的浪漫,“我会在它上面点上蜡烛,为你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然后——”
“然后?”
“然后我猜你会感动得落泪。”
“你猜我会感动得落泪?”玛希忍俊不禁,“你很希望见到这个场面——我在生日宴会上泪流满面的场面?”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孩子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奇思妙想,或许小孩子的脑子是用一种新鲜的、没人见过的东西构成的,不然无法解释那些奇思妙想的来源。
莫莉飞快瞅了玛希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扭扭捏捏地说:“是的,我的确这么想来着,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吻吻你的脸颊啦。”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两三秒。
当玛希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语气柔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希望我感动得落泪,就是为了吻吻我的脸颊?”
莫莉害臊得不敢抬头,所以看不见玛希的表情,她小小声声地说:“我设想过很多次,我要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你的脸颊,还要对你说,‘我爱你,玛希’,所有的客人都会用惊讶羡慕的目光看着你,我确信那是浪漫而美好的画面。”
“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了。”玛希轻声说。
此时此刻,假设玛希能够从镜子里见到自己看向莫莉的目光,恐怕她自己也会为此惊讶的,“如果我的生日宴会上能出现这样的画面,我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失去这份浪漫,我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
“不过,我想,即便我没有落泪,你依旧可以亲吻我的脸颊,做这种事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接下来的画面不用我说大家也可以想象得到。
总之,当一个小女孩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吻上你的脸颊,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因此融化。
莫莉飞快吻了一下,又害羞得迅速捧住了脸颊,从指缝里可以看见她亮亮的眼睛,以及红扑扑的、秋日苹果般的脸蛋。
“玛希,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爱的人……”她想到了班森,于是严谨地补上了几个字,“之一。”
班森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之所以说他漫不经心,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报纸上,以至于对着报纸盯了半天都没发现自己看的是广告版面。
玛希拿着蜡烛和剩下的蛋糕,从走廊那儿出现时,他第一时间抬头看向对方,“怎么样,玛希,那孩子现在还好——亲爱的,你怎么啦?”他惊讶得几乎要站起来了。
橘黄色的烛光跳跃着,映照出威尔逊太太眼中闪烁的泪光,在一个坚韧要强的女人身上,这一点点泪光足以震撼人心。
老天爷,班森敢以威尔逊家族的名誉起誓,在与玛希共度的四十多年时光中,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流泪的样子——她认为那是软弱而不体面的。
正因如此,为了维持家长的尊严,玛希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如果当真在莫莉面前“泪流满面”,她想,这是多么难为情的事啊。
??
直到走出莫莉房间那一刻,玛希胸中那澎湃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一个小女孩真挚热忱的吻。”
“很久以前,我曾慎重思考过要怎么抚养这个孩子,我认为要用威严来教导她,用慈爱来关怀她,最终却只严格践行了后半部分,可这样一个孩子,谁能对她板得起脸呢?她是甜美的金苹果,欢乐的天堂鸟,没有人会不爱她。”
听了这番话,班森松了口气,对玛希的想法表示赞同:“一开始,我们只是想要有个能够继承家产的孩子,因为莫莉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还为此感到失望,但现在,即便有个更聪明,更懂事的小男孩站在面前,我??也不会产生其他想法,这孩子带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予她的更多。”
“她不是一个继承威尔逊家的工具,她是——”
“她是我们的孩子。”玛希如此说道。
……
另一边,夏普家的男孩躺在床上,整整舔舐了一夜伤口,心中的伤痕依旧没能愈合,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伤口正哗哗流着血!
可怜的佩里,他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今却被一个小娘们儿玩弄于鼓掌之中,怪不得书上说英雄好汉应当远离女色,果然有它的道理。
(他看的那本书叫《血手大盗和他的四十个情妇》,讲的是一个响当当的强盗因女人落马的故事,靠着艳情戏码吸引读者,从头到尾透露着一股俗不可耐的味道,但佩里压根儿没看懂,只觉得那强盗怪威风的,他也不懂什么叫做远离女色,认为只要和女孩子说过话,就算接近女色了——按这个说法,佩里算是深陷女色的泥沼,怪不得最近倒了血霉。)
于是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不跟莫莉·威尔逊说一句话,搭一句腔,倘若在路上遇见,必定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一眼。
要是莫莉主动同他讲话呢?
哼,那他也不要理会,随便她怎么样,反正他要将不理不睬贯彻到底,哪怕她痛哭流涕地央求——
唔,如果她哭着求他的话,或许他还肯施舍一个眼神儿——千万别妄想太多,那仅仅只是一个冷漠的、短暂的、轻描淡写的一瞥罢了。
佩里在脑子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铁石心肠的狠角色,他要用冷漠残酷的态度折磨莫莉,使她“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跪地忏悔”……
类似的联想使他痛快得不得了,他沉浸于这种想象中,翻来覆去地品味着那股解恨的滋味。
整整一上午的时光在幻想中逐渐流逝,总之,幻想中的佩里·夏普是个顶顶硬气的人儿,只有莫莉跪着求他的份儿,绝没有他主动低头的道理,可一旦幻想结束,回到现实中——
佩里不知不觉走到了威尔逊家的附近,并在那儿来回徘徊,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痛恨之情油然而生,不是痛恨莫莉,是痛恨他自个儿!
他对着自己破口大骂:“哈,你这个软骨头,你的尊严呢?你的骨气呢?难道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自尊心吗?”
他甚至觉得:“活该人家轻视你,瞧不起你,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只配受到这样的对待!”
“要是莫莉看见你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想呢?”
佩里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混合了轻蔑与洋洋得意的小脸,嘴角还要微微上扬,勾勒出讥诮的弧度,恶毒冰冷的言辞从那张嘴里吐出:“佩里·夏普,一条只会摇尾巴的哈巴狗儿”——他几乎立刻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这样,绝不能给莫莉任何嘲笑他的机会!
佩里瞬间决定要假装只是偶然经过——尽管他可以绕一圈从别的路离开,但他偏要装作“偶然”经过威尔逊家门前的那条路,好像除了那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似的。
这孩子开始了一番可笑的表演。
先是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威尔逊家门前的小路。
刚走了两步,又觉得这番表现有些刻意,转而摆出安闲自在的姿态,吹着口哨,踢踢踏踏、蹦蹦跳跳地走着。
光从表面上看,佩里可轻松可悠闲了,但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珠子老是往一边滚去,时刻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那栋房子里的动静。
近了,近了。
他的心脏怦怦跳起来。
他紧张得不得了。
可是——
咦,莫莉为啥没出现呢?
难道她没看到自己吗?
要是她看到了自己,就应该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骂他一顿呀?
房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哼,佩里,你可不能上当,搞不好她正躲在窗帘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呐!
佩里下意识装得更加矫揉造作——口哨更响,步子更轻快,一副心情好得不得了的神气模样。
这番做作不过是为了宣告:看到了吗,你莫莉·威尔逊这等小角色,可影响不到我佩里·夏普的好心情,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
跟空气斗智斗勇了几秒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昂扬的情绪渐渐转为狐疑:她怎么还不出来,她就这么沉得住气?或者她压根儿就没看到自己这个人?
“莫莉没看到自己”的念头开始占据上风,佩里顿时一阵窝火,要是没看到,那他不就白演了吗?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完这段路,佩里忽然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一颗玻璃珠,往地上一丢。
过了一会儿,他匆匆忙忙转回来,“焦急地”寻觅着,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弯着腰扒拉草丛,一会儿以手搭篷,往花园里张望。
明明玻璃珠就在栅栏边,他硬是眼瞎,硬是没看到,“竭尽全力”寻觅着,任谁也看得出他是在寻找失物。
他臆想莫莉正注视着他,所以他要演得逼真,不能叫她瞧出一点破绽,因此他做出种种可笑的举动,以应付那个可能存在的假想敌。
卖力地表演了许久,没人接招,这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令佩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蛋,像个演着独角戏的丑角儿。
这么一想,怪叫他难堪的,于是他慢慢停止了表演,望着被蔷薇丛掩映的窗户,呆呆地站着。
许久之后,男孩捡起那颗作为表演道具的玻璃珠,讪讪走掉了,小小的背影中透露出浓浓的丧气。
好一会儿,那扇窗户后的窗帘轻微地动了动,发出一丁点儿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77章 男孩郁郁寡欢地走在路上,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灰暗,他的
男孩郁郁寡欢地走在路上,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变得一片灰暗,他的心情沉重得像一团被打湿的棉花,与那些幸福的、快乐的、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德正和一帮男孩子在树荫下闲聊,
一个男孩正信誓旦旦地吹嘘他的爸爸是个大力士, 可以“一拳打倒一头熊”, 因此博得了众人的关注,所有孩子都围着他,听他讲述他爸爸的丰功伟绩。
见状,罗德嫉妒不已, 不由酸不溜秋地说:“力气大点算什么本事,哼,我看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说,你爸爸一定有更厉害的本事喽?”先前吹牛的男孩一脸挑衅地反问。
“呃,这个嘛——”罗德支支吾吾。
“哟, 干嘛支支吾吾, 难道你说不出来?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嫉妒才说酸话的,因为你爸爸没什么本事,所以你嫉妒我有个大力士爸爸。”吹牛的男孩神气活现, 得意洋洋,“原来有些人嘴上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其实心里酸得要命呀!”
“我没有!”
“就有!就有!”
“我说了我没有!”罗德气急败坏。
“究竟有没有,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吹牛的男孩语气不屑。
孩子们纷纷看向罗德。
感受到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其中似乎暗含着一些鄙薄的意味, 罗德又气又急,不由夸下海口:“我干嘛要嫉妒你, 我爸爸比你爸爸厉害一百倍 !”
“那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长处咯,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是在说大话。”
“谁说大话了?!”
“那你倒是说呀~”
“说就说!我爸爸——我爸爸——我爸爸——”罗德被逼迫到了极点,一时间口不择言,“我爸爸敢吃屎,你爸爸敢吗?!”
吃屎?
这可的确是件了不得的本事,足以引来任何人的惊叹!
吹牛的孩子一时间有些气弱,但他实在不甘心沦为手下败将,于是编造谎言:“你爸爸敢,我爸爸当然也敢 !”
“但我敢打赌你爸爸吃的一定没我爸爸多。”
“胡说,我爸爸一次性能吃十磅!”
“那我爸爸就能吃二十磅!”
(法莫尔先生:“……”)
就在两个孩子为谁的爸爸吃屎吃得更多而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时,罗德忽然看到了从远方走来的佩里,他几乎下意识背过身去,装作没有看见佩里,也不想让佩里看见他。
没办法,要是让人家知道他和一个狗腿子称兄道弟,那可太跌份了,他毕竟也是要面子的呀,总不能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兄弟情谊,让自个儿在社交场合抬不起头吧?
可最坏的设想终究发生了。
“罗德!”佩里大声叫他的名字。
罗德装作没听到。
“罗德!罗德!”佩里叫得更大声了。
罗德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喂,伙计,佩里那家伙在叫你呐。”旁边的孩子好心提醒。
罗德心里暗暗埋怨那孩子多嘴,表面上却装傻充愣:“什么,有这回事儿,或许是你听错了?”
然而,所有孩子都说:“他的确在叫你来着。”
“没错,他就是在叫你的名字。”
“不信你听,他还在叫。”
这下罗德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面向佩里的方向。
佩里跑到他跟前,一脸恼火地埋怨:“老兄,你干嘛不应声儿。”
罗德撒谎:“因为——嗯——因为我没听到。”
“没听到?”佩里将信将疑,他很难相信那么大声的呼唤居然会听不到,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他有另一桩非常重要的事亟待询问,他表情严肃地问道:“听着,罗德我有一件事儿得问问你,关于莫莉的蛋糕……”
“等等!”罗德猛然打断佩里,他心虚地左瞟一下,右瞟一下,语气有点儿结结巴巴的,“咱们能到旁边单独说话吗?我是说,找个合适的、不受打扰的地方。”
佩里觉得这小子简直莫名其妙,他半眯起眼睛,目光中满是审视,“你似乎有点儿奇怪,罗德?”
罗德不容拒绝,硬是把佩里拉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确认左右无人,这孩子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郑重而严肃,“唉,佩里,我本来打算不想伤害你,怎么说呢,这真叫人为难,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张这个口呢?可现在看来,这事儿不得不跟你讲清楚,不得不,希望你能想开点——我其实不想说,指望你自个儿能明白,是你非逼我说的。”
啰啰嗦嗦大半天,还是没进入正题,佩里被搞得一头雾水,并且逐渐感到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德沉默了两秒钟,终于下定决心:“佩里,我得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跟一个小狗腿子称兄道弟,你明白吗?”
想到佩里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他,还口没遮拦地提起莫莉,罗德简直满腹怨言:要是叫人误会他也是个舔女孩子鞋底的小狗腿,那他永远永远也别想在男孩子的社交圈里抬起头来啦!
“什么?!!”佩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这冰冷、荒谬、可笑的言辞居然是从罗德口中吐出,“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你能明白。”罗德硬起心肠,“佩里呀佩里,我原本以为你也算条汉子,我以为你有血性,有骨气,有尊严,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他简直痛心疾首,“你已经完全堕落啦,没救啦,再也不是曾经的你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跟我绝交?”
罗德沉默不语。
虽然罗德一个字也没说,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佩里全明白了。
怒火中烧的男孩昂起下巴,唇边溢出一丝轻蔑的、讥嘲的冷笑,“哼,罗德,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不讲义气的小人!你以为我会挽留你吗?我才不在乎呢,绝交就绝交!求↗之↘不↗得!”
他刻意露出那种很随便很无所谓很不屑一顾的表情,表现得好像一点儿也不为失去了罗德这个好兄弟而感到伤心,其实他心里难受得要命!
想想看吧,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先是被小女娃无情地羞辱与玩弄,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早已濒临破碎,紧接着又被铁哥们不留情面地绝交,这是多大的打击!
佩里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因为他已失去一切,一无所有,他被这个残忍的世界刺得遍体鳞伤,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凄惨的人儿了。
即便心中已是凄风苦雨,佩里硬是忍耐住了所有痛苦,冷漠的面具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冰冷的讥笑是他发起进攻的长矛,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中,他绝不低头,绝不求饶,他要保持王者的尊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脑子里转悠着以上种种念头,男孩的脸绷得更紧了。
这幅态度成功打击到了罗德。
虽说他不想同一个巴结女孩子的狗腿子做兄弟,可他也不愿见到佩里这种巴不得跟他绝交的态度呀。
倘若佩里冲他发火,叫嚷,甚至大打出手,或许他还想得开,现在这算什么呀。
罗德感到挫败又受伤,但他也不愿服输,明明心里很不好受,嘴上却偏要说:“这样嘛,那可太好了,看来我们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没错!”
“所以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哼,我倒是不会反悔,就怕你会反悔呐。”
“我?我当然也不会!”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谁反悔谁是小狗!”
“对,谁反悔谁是小狗,汪汪叫的小狗!”
“……”
气氛陷入长达数秒的静默。
半晌,罗德才干巴巴的、没滋没味地说:“咳,佩里,虽说咱俩不再是好兄弟,但我依旧希望你能过得好,真的。”
佩里不冷不热道:“是吗,请放心,我一定过得很快活,跟你绝交这件事儿并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犯不着用你担心。”
罗德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了,和佩里绝交的目的圆满达成,一切进行得顺顺利利,可他就是憋得慌,他希望佩里至少能流露出一两分不舍,为此仔细在对方脸上寻觅,最终却一无所获。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罗德终于灰溜溜地打算离开,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了佩里的声音:“慢着。”
罗德心中一喜:莫非这小子幡然醒悟,意识到了他罗德·法莫尔的重要性,终于忍不住开口挽留?
这个猜测叫他一阵暗爽,罗德美滋滋地回过头,等待对方低声下气地求他留下来。
他想象对方如何如何苦苦挽留,又想象自己要如何如何摆高姿态,种种类似的想象叫他得意得不得了,心里美得直冒泡儿。
可下一秒佩里就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还没问你蛋糕是怎么回事儿呐,罗德,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
“蛋糕?”
“我拜托你帮莫莉买的那个蛋糕,”佩里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你知不知道那个蛋糕是坏的,为了这事儿,我算是吃尽了莫莉的苦头,难道你不该给我个交代?”
“妈的!”罗德不由得骂了句脏话,“你叫我就是为了这个?佩里·夏普,你这个没骨头的贱种!你当狗腿子真当上瘾了,是不是?”
心底隐隐的后悔瞬间烟消云散,他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和佩里绝交了,反而认为自己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
“少废话!”佩里不耐烦地说,“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蛋糕为什么是坏的。”
“呕,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佩里用夸张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罗德说的话,“嘿,伙计,你可真不害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用了一个最精致最珍爱的小锡兵委托你去办这件事儿,你把事情搞砸了,却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罗德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解释道:“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的叔叔打算带我去城里看马戏团的表演,所以我就把这件事委托给了铁匠的孙子保罗,至于蛋糕为什么是坏的,你得去问他。”
佩里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有些人,一点也不讲信用,明明答应了要替人家办事,结果却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自个儿舒舒服服地跑去看马戏表演。”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叔叔会突然带我去城里看表演呀。”
“哼!”
“要是没发生这个意外,我会亲自去办的。”
“哼!”
“临走前我还特意让保罗去给你订蛋糕,我问心无愧。”
“哼!”
“好吧,或许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过错,但扪心自问,难道你就没错了吗,要是当真嫌人家办事儿办得不好,干嘛不自己去办?”
“哼!”无论罗德怎么说,佩里通通报以一声冷哼。
……
两个男孩不欢而散。
佩里决定去找铁匠的孙子问个清楚,他从莫莉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总不能白受,谁弄坏的蛋糕,谁就该承担责任。
可他万万没想到,保罗居然说这不关他的事儿,因为他只是订了蛋糕,没工夫去取,取蛋糕的事儿被他拜托给了裁缝店的女孩。
佩里只好又去了趟裁缝店。
然而,裁缝店的女孩说因为店里的生意太忙,她实在走不开,所以请了街上的一个男孩子帮忙跑腿,她本人压根儿没接触过那个蛋糕。
等佩里找到那个男孩时,男孩指天发誓说蛋糕绝对不是在他手上出的问题,因为从他把蛋糕拿到手到把蛋糕放到罗德叔叔的邻居家的孩子那儿,蛋糕都是“好端端”的,至于为什么佩里收到的蛋糕是坏的,他可不知道。
罗德叔叔邻居家的孩子则说他自始至终连碰都没碰过,只是好心提供了一个暂存物品的地方,如果因此要找他的麻烦,那就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佩里本想找出罪魁祸首,没想到忙活半天竟一无所获,他因此大发牢骚:“好极了,大家都没错,看来是我自作自受啰。”
一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莫莉认定了这事是他的错,而他又找不出“真凶”,生日蛋糕事件的责任竟得由他佩里·夏普独自一人承担!
难道自个儿这辈子都要在莫莉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难道他就要永远承受莫莉的奚落和冷眼吗?
想到那样可怕的未来,佩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己绝不愿沦落到如此下场!
男孩抓耳挠腮,左思右想,最后一拍手,下定决心:大不了赔一个蛋糕给莫莉好了,不管她愿不愿接受,反正他是问心无愧了,假设莫莉再敢给他脸色看,他可不是谁的出气包,势必要狠狠反击。
可这样一来,一个新的问题诞生了:究竟要到哪儿才能搞到买蛋糕的钱——一英镑,那可是个相当庞大的天文数字,直接榨干了莫莉的小金库,佩里本人甚至这辈子都没拥有过这样一笔巨款。
他掏出自己目前所有的家当,无非是一些漂亮的小石头,五颜六色的羽毛,还有类似顶针、玻璃片、小铜人之类的玩意儿——他曾认为自己富有得堪比国王,并深深为此感到自豪,如今却发现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文不值,甚至不能为他换来一个子儿。
当然喽,想要搞钱也不是没有办法,村里的孩子们时常帮助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以此换得一笔小小的报酬,这也是零花钱的主要来源。
佩里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干活,虽说他近来勤快了不少,可那全都是因为他对费伊的爱,是爱驱使他做一个乖巧礼貌、勤快懂事的孩子,不等于他就真的喜欢干活儿,要不是为了将来能够在莫莉面前挺胸抬头做人,哪怕是饿死!穷死!他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找活干的!
抬头做人的欲望最终战胜了对干活的厌恶,佩里骂骂咧咧地找了份给农田除草的活儿,大概干了三四天,接着又帮忙照看了两天襁褓里的婴儿,替腿脚不便的老妇人打扫屋子,以及拿着家伙什儿去仓库里抓耗子等等。
乱七八糟地忙活了小半个月,所得到的收获却令佩里大失所望:他只攒下几枚少到可怜的硬币。
除此之外就是一大堆的糖果和小甜饼——这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大多数孩子帮忙干活所能得到的也就是这些,与其说是报酬,不如说是大人给勤快孩子的奖励。
照这个速度,佩里不无沮丧地想,等到攒够钱的那一天,恐怕我已白发苍苍,连胡子都长出来啦。
由此他迅速意识到干杂活是没有前途的,任何人都甭想通过这种方式发家致富。
可在这小小的村子里,除了干杂活儿,还有别的什么工作可以让他大展拳脚吗?
佩里陷入苦恼之中。
而这份苦恼很快得到了解决。
第78章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灿烂,艳丽多情的麦秆菊穿着红的橘的裙子,在微风……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灿烂, 艳丽多情的麦秆菊穿着红的橘的裙子,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尽情挑逗着过往的蜂蝶,明丽活泼的黄金球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从各个角度展现着可爱的脸庞, 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蹿来蹿去, 一会儿为这位美人儿的芳香心醉神迷,一会儿为那位美人儿的风姿流连忘返。
可美好的秋日景象并不能引起男孩一星半点兴趣,他仰躺在花丛中,双手枕着胳膊, 嘴里叼着一朵小雏菊,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搞钱。
一只傻乎乎的小粉蝶被花丛中的男孩所吸引,情不自禁献出一个冒冒失失的吻。
佩里皱了皱眉,不解风情地将停留在脸颊上的小粉蝶挥开。
圆圆胖胖的蜜蜂发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地,不顾当事人的意愿, 强行降落在了他的鼻尖, 并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摩擦起了两只前腿。
佩里恼火地咒骂了一句,毫不留情地将这个不速之客赶走。
这时,另一个男孩,山姆, 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补丁衣裳,忙匆匆地从远处跑来。
由于太过匆忙, 他并没有注意到躺在花丛中的佩里,一个不小心,被绊得狠狠栽了个跟头。
“哎哟/哎哟!”两道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山姆, 你干嘛踩我一脚?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佩里气呼呼地责问道。
“佩里,你怎么在这儿?”山姆挠了挠头, 老老实实道歉,“抱歉,我忙着去干活儿,没注意到你呐。”
“哦?”佩里忘了生气,十分好奇地问,“你在忙着干什么活儿,说来似乎这阵子都没怎么见过你呐。”
“我在锯木厂帮忙,干一些诸如清理木屑,运送木板之类的活计。”
山姆的爸爸斯托克先生是个伐木工,一直在为锯木厂提供木材,听说锯木厂缺少人手,他就把山姆送去打杂。
佩里来了兴趣:“这活儿怎么样,伙计,我是说,他们给你多少钱?”
“正式工四分之一的薪酬。”山姆对此还挺满意的,“毕竟我干的都是一些轻省的活计,他们从不让孩子干重活。”
佩里顿时感到十分心动,大人四分之一的薪酬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很有诱惑力了,他继续打听:“每天要干多长时间?”
“半天,”山姆说,“正式工倒是要干上一整天。”
“听起来可真不错。”佩里羡慕得不得了。
山姆深表赞同:“是挺不错的,说真的,老兄,我情愿一直这么干下去,干他个十年二十年的。”
“所以,既然有这种好事,干嘛不叫上我呢,山姆?”
“嘎?”山姆吃惊地眨巴着眼睛。
佩里“伤心欲绝”,埋怨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兄弟呀,我一直以为咱俩情比金坚,把你视作最好的、最可靠的、一辈子的铁哥们儿,可现在看来你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你要是真把我当做兄弟,有这样的好事就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呀。”
“哼,我算是看透了,你山姆·斯托克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他捧着心口,一副真情惨遭辜负,心痛到快要死掉的样子,口中一声长一声短地呻吟着:“哎——哟~哎——哟~~我怎么尽碰上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哟~真令人心痛哟~~~”
他难受得“喘不过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心碎死掉。
山姆吓了一跳,什么“情比金坚”啦,什么“好兄弟铁哥们儿”啦,什么“没把人放在心上”啦……像他这样老实的孩子,哪里承受得起如此严厉的指责,立马结结巴巴解释:“没——不是——哎呀,佩里,你误会啦,我的确把你当做好兄弟来着,真的!”
“那你干嘛不带好兄弟一起发财?”佩里“将信将疑”。
“我不知道你想要干活呀。”山姆着急忙慌地解释,“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干活吗,要是你早说想要干活,我早就叫上你啦。”
“当真?”佩里“似信非信”。
“真得不能再真!”山姆只差没赌咒发誓,如果可以,他情愿跪下来磕个头,只求佩里能够相信他说的话。
面对山姆着急忙慌的解释,佩里“犹犹豫豫”,“思索再三”,最后终于“勉强”相信了山姆的话,于是“转嗔为喜”,亲亲热热地搂住对方的肩膀,花言巧语道:“真不愧是我唯一的铁哥们,好兄弟,山姆,我就知道没把你看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可靠?你知道,夏普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但我一向把你视作亲兄弟。唉,你要是我姑妈的孩子该多好啊,我简直做梦都想要你这么一个兄弟。”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鬼话连篇,除了老实孩子山姆。
这孩子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夸张的赞誉,直接被甜言蜜语灌晕了头,他受宠若惊!他心花怒放!他飘飘欲仙!他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不过山姆依旧残存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口是心非地说:“嗐,佩里,我挺高兴听到你说我是你唯一的兄弟,可——可最好别叫罗德听见,他会把咱俩脑袋拧下来的——他一准儿干得出来。”
“呿,罗德?”佩里发出一声轻蔑的讥笑,超级冷酷地说,“别管那家伙,他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甚至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儿了。”
这一刻,佩里的心特别特别硬,血特别特别冷,表现得好像从始至终就没在乎过罗德·法莫尔这个人。
山姆大吃一惊,他不晓得两个臭味相投的小伙伴已经决裂,正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佩里却一丁点儿也不想再提起某个不相干的家伙:“甭说他啦,山姆,带我去锯木厂看看吧,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手头正有点儿紧哩……”
山姆稀里糊涂被岔开了话题,两个孩子勾肩搭背,一块儿往锯木厂的方向走去。
锯木厂位于小镇的边缘,一个偏僻的地方,老远就能听到锯木头的沙沙声。
山姆在这儿混得挺熟,工人们都挺喜欢这个踏实勤快的孩子,但:“锯木厂可不是玩耍的地方,山姆,带着你的小伙伴去别的地方。”
“我可不是来玩儿的——我是来干活儿的。”佩里自来熟地凑过去,口气熟得好像跟人家认识许久,已经是老朋友,老交情啦,“安排我干点儿什么,伙计?”
工人们面面相觑:“老福克斯什么时候又招了个孩子?”
山姆赶紧拽了拽佩里的胳膊,低声说:“得先同老福克斯说一声,要他同意了,才能留你干活儿呐。”
佩里信心百倍:“我敢肯定他一定会留下我的,像我这么棒的小伙子可不多见。”他抬起胳膊,努力挤出一点儿必须用放大镜才看得出来的肌肉,大言不惭地吹嘘,“瞧,邦邦硬!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活儿的好手。”
山姆虚起眼睛,谨慎观察了半天,啥也没瞅见,但看到佩里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敢怀疑是对方的问题,只疑心是否是自个儿眼神出了毛病。
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工人哈哈大笑:“嘿,男孩,你还远没到可以称之为小伙子的年纪呢。”
不管怎么说,佩里最终还是很顺利地留了下来。锯木厂的主人,老福克斯先生,见到这个机灵大胆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撸起袖子卖力展示“肌肉”,不由发出一连串忍俊不禁的大笑,立马爽快地同意留他干活。
对此佩里沾沾自喜,认为自个儿的个人魅力令老福克斯深深折服,不然他干嘛答应得那么爽快。
第79章 两个小伙伴在锯木厂清扫木屑,搬运木板,干得十分卖力。这……
两个小伙伴在锯木厂清扫木屑, 搬运木板,干得十分卖力。
这个年纪的男孩精力旺盛,半天的工作结束后,佩里并不觉得劳累, 只不过手指头扎进了一根木刺, 搞得他怪难受的。
“喂, 山姆,你身上带着大头针吗?”
“干嘛?”
“呶,手指头里扎了一根刺。”
山姆从衣襟上取下一根缠了线的大头针。
佩里用针戳了戳手指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可真疼。”
他很想把木刺搞出来,但是——太疼了,他下不了那个手。
可总不能任由木刺扎在肉里呀,因此他反复犹豫,下不了决心。
余光瞟到旁边的山姆, 佩里有了主意:“老兄, 帮个忙,帮我把木刺给挑出来。”
“我?”山姆愣了一下。
“对,我自个儿——”佩里不好意思承认怕疼,“呃, 不太方便。”
“我怕戳疼你。”山姆担心地说。
“别婆婆妈妈的,”佩里作出大无畏的模样, 嫌弃道,“被针戳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可怕的, 瞅你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像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娃。”
“好吧, ”山姆有点恼火,“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正如你所说,反正被戳的人是你,我是不会疼的。”
他接过大头针,一手捏着针,一手捏着佩里的手指头。
“等等!”佩里慌忙叫道。
山姆停下动作,用目光询问他到底要干嘛。
佩里紧张地叮嘱道:“轻点儿,我是说,轻轻地把刺儿挑出来,别太用力,不然会戳破指头的。”
山姆立马说:“那你自己来。”
佩里:“……”
佩里气呼呼地闭上了嘴。
山姆稍微痛快了一点儿,他虚起眼睛,谨慎观察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一口气,提醒道:“当心,我要开始了。”
山姆将针尖对准木刺的位置。
“嗖”的一声,佩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手。
“哎哟!”山姆痛呼一声,举着自个儿被戳伤的大拇指,气愤地控诉,“干嘛突然缩手,佩里?害得我被大头针戳伤了手指头!”
佩里心虚气短:“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为啥要叫我帮你挑刺儿?有本事自个儿挑呀。”山姆吮着受伤的大拇指,简直火冒三丈,“你这个害人精!”
“对不住,我保证不会再这么干了。”佩里指天发誓。
山姆不大相信佩里的人品,不想再帮他的忙。
可佩里一直在说好听话:“山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山姆,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山姆,你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生我的气吧,你没有那么小气。”
“……”
山姆:“……”
山姆很没骨气地消了火。
总之,那根木刺最终还是被挑了出来,至于佩里是如何疼得龇牙咧嘴,如何唠唠叨叨抱怨山姆笨手笨脚,两个小伙伴又是如何几度翻脸成仇,几度和好如初……这些内容要是详细写出来,恐怕得长篇赘述个十万字呐。
除去这些小小的烦恼,佩里在锯木厂干得还算有声有色,不过,仅仅一周之后,他就开始对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心生厌倦。
没有任何孩子愿意让宝贵的假期消磨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更何况别的孩子个个从早玩到晚,对比之下佩里觉得自个儿未免也太过可怜了,要不是在莫莉面前扬眉吐气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莫莉也按捺不住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他的手,他的脚……他浑身上下都痒痒,他想上山撵鸡,下河摸鱼,跟别的男孩子一块儿吵嘴,打架,嬉戏玩耍。
当然咯,他每天只消去锯木厂干半天,可剩下半天对他来说也远远不够呀,他就想痛痛快快从早玩到玩,而且玩耍的时候越快活,就衬托得工作的时间越无聊。
这天,从锯木厂出来和山姆分别后,佩里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
今天的活儿已经干完了,他却并没有感到解脱,因为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无数个干活的日子等着他,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生活在此刻失去了意义,一股强烈的空虚感击中了他的心灵,他开始思考人生,思考世界,思考自己到底从哪儿来,又将往哪里去,思考痛苦和欢乐到底意味着什么,思考人是否生来就要沦为工作的奴隶并逐渐异化成一具行尸走肉,思考自己到底为啥要为了莫莉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耍赖,他不干了,让那个刻薄小气的女娃见鬼去吧!
下一秒,一张冷冰冰的,挂着似有若无讥笑的小脸浮现在他眼前,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佩里·夏普是个承担不起责任的小人。
男子汉的自尊心在这个时候立马彰显了存在感,佩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的脸皮居然还是太薄了。
“抓到你啦!”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佩里的衣领。
佩里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居然走进了几个女孩子玩耍的场所。
莫莉,莎莉,尤拉,温妮,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孩正聚在一起玩捉小鬼的游戏。
莫莉用一条长长的绿格子方巾蒙住眼睛,充当捉鬼人,挥舞着手臂满地捉人。
莎莉屏息凝气,静静趴在草地上,尤拉背靠着一棵金色的山毛榉,谨慎观察着莫莉的一举一动,温妮站在莫莉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另外两个女孩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只露出一颗蓬松的脑袋。
“嘿,你们在哪儿?”莫莉抓了一把空气。
她原地停了两秒钟,“威胁”道:“我会抓到你们的。”
没人吭声儿。
莫莉往前走了两步,试探性挥了挥手。
依旧没抓到人。
她思考了一小会儿,猛然转过身。
温妮吓得赶紧蹲了下去。
莫莉一把捞了个空,她自言自语道:“不对劲,我感觉这里有人——没错,是该有个人,我感觉到了。”
她也蹲了下来,在地上细细摸索。
温妮拼命往后缩,可莫莉和她之间的距离依旧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温妮灵机一动,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儿,用力往远处丢去。
莫莉耳朵一动,露出狡黠的笑容,“哈,我听到了,就在那儿!”
她兴高采烈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一把抓住了“小鬼”。
“抓到你啦,别跑!”
莫莉快活极了,她左手揪住“小鬼”的衣领,右手取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绿格子方巾,“嗨呀,让我看看被抓住的是哪个小傻瓜。”
当她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佩里那家伙,快活的笑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莉板着脸,松开揪住佩里衣领的手,先是昂起下巴,用鼻孔对着人,很响地冷哼一声,以此表达她对面前这个人的轻蔑不屑。
然后,她傲慢从兜里掏出一条精致的印花手帕,用力地、细致地将十根手指头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好像刚刚碰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接着,她毫不可惜地将擦过手的手帕扔在地上,态度那么坚决,那么嫌弃。
旁边的几个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暗中观察着双方的一举一动。
尤拉忍不住问道:“莫莉,你怎么把手帕扔掉啦。”
莫莉冷冰冰地说:“因为它脏了。”
——瞅瞅她那嫌恶鄙薄的模样吧,实在太气人了!
莫莉的表现像是一巴掌隔空抽在了佩里脸上,叫他气愤又难堪,他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莫莉,看起来很想揍人。
莫莉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示弱。
僵持了十几秒钟,佩里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气呼呼地走掉了。
他步子迈得很大,脚也跺得很响,一路横冲直撞,噼里啪啦,显示他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他不是不敢同莫莉计较,他是不屑,不屑跟个女娃娃斤斤计较。
其实谁也不会被这幅做派吓唬到,可有时候男孩子就是要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给自己强行挽尊,骗不过别人不要紧,只要能骗过自己就行啦。
莫莉愣了一下,纳闷地挠了挠头,她还以为佩里那小子要跟她打一架来着。
“我还以为你们要打一架呐。”温妮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莎莉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看他刚刚的样子,可真吓人。”
“可他为啥突然走掉了?”
莎莉嘲笑道:“当然是因为他打不过莫莉呀,要是不快点走掉,一准儿得挨上一顿狠揍。”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见佩里的背景消失在远方,莫莉赶紧将刚才扔掉的手帕捡起来,心疼地吹了吹手帕上的灰。
莎莉有点儿奇怪:“莫莉,你干嘛要把它捡起来,不是说它脏了,不要了吗?”
莫莉吃惊地说:“我怎么敢随随便便丢掉这么好的一张手帕,玛希知道了会教训我的。”
“那你刚才——”
“嗐,我那是说的假话,”莫莉摆摆手,“我专门说出来气人的,气死他!”
尤拉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你个坏心眼,你可真坏!”
莫莉叉着腰,沾沾自喜道:“对,我真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恶毒的人!”
想到佩里那张黑漆漆的脸,她笃定那小子一定气得要命,佩里越恼火,她就越舒坦,越快活。
脑中畅想着佩里会如何如何气得发狂,如何如何憋屈压抑,莫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她反复回味着佩里转身离去时那一刹那的表情,心里得意得要命。
这一刻,在莫莉眼中,风也轻了,天也蓝了,她惊奇地发现世界竟如此明媚可爱,就连那条在她脚背上扭曲爬行的毛毛虫也别有一番姿色。
莫莉宽松大度地饶恕了这条不懂眼色的虫子,把它放到一边的草叶上去了。
第80章 同莫莉相比,佩里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
同莫莉相比, 佩里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当成臭狗屎的一天!
哈,明明是某人自个儿凑上来的,他可没主动碰过谁, 凭啥装模作样嫌弃人呀。
——是, 他知道莫莉是在装模作样, 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气得发狂。
莫莉那可恶的嘴脸反复浮现在他脑海中,叫他恨得牙痒痒。
此时此刻,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从莫莉面前走掉了,虽说他之所以走掉是因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屑跟一个小女娃计较, 他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莫莉指定不会这么想,她会以为是他怕了她——她一准儿会这么认为。
想到这儿,佩里懊恼不已,可他总不能转回去重新吵一架呀, 为了排解这股郁闷之情, 他想象莫莉就站在面前,然后对着臆想出来的幻影一顿拳打脚踢:“一拳打青那女娃的眼睛”,再“一拳揍得她鼻血长流”,而后“一脚将她踹翻”, 压着她“左勾拳,右勾拳, 一通狠揍”,叫她“鼻青脸肿,吱哇乱叫”……
想象带来了莫大的安慰与快乐, 佩里的心情平复下来,同时暗自下定决心:一定得尽快把生日蛋糕还给那个小气鬼, 往后她再敢摆脸色,他就能理直气壮揍她,往死里揍!因为他已经毫无亏欠,没必要再让着她了。
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佩里奋发图强,埋头苦干,除了锯木厂的活儿以外,他还找了一份给奶牛挤奶的工作,似乎完全忘了自个儿之前对枯燥乏味的工作有多么厌烦,沦为一台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于是,费伊发现:佩里最近老是早出晚归,在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几乎见不到这孩子的影子。
莫非这孩子旧病复发,又开始和小伙伴们一天到晚东游西荡了?她心中暗自猜想。
当天,佩里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费伊留意到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磨破了,在账上给他狠狠记了一笔。
晚饭后,费伊忙活完家事,动身前往佩里的房间,准备就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事好好说他一顿。
门没关严,一缕淡淡的烛光从门缝中透出。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头羊毛卷的男孩盘腿坐在窗边,正拿着针线笨手笨脚地补着衣裳。
针尖不小心戳了一下手指头,他气得冒出一声咒骂。
一根线头用剪刀剪不断,他毛毛躁躁地一气乱咬。
忙活了好半天,磨破的衣服上多了几条歪歪扭扭的蚯蚓。
佩里对着烛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正当他准备吹灭蜡烛上床睡觉时,费伊敲了敲门,走进房间。
佩里疑惑地抬起头。
费伊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地问:“你刚刚是在补衣裳,对吧?”
佩里小心观察她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没错。”
“衣裳破得还挺厉害,是吧?”费伊继续发挥语言艺术——她觉得这种循循善诱的方式挺有“心机”,充分体现了她高超的谈话技巧和精妙的语言水平。
佩里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暗自揣摩了一会儿,他自以为搞明白了姑妈的用意,试探地、狡猾地辩解:“虽说不小心弄破了衣裳,但我已经全部补上啦——瞅瞅,多结实,你不会为了这事儿怪我吧,毕竟我已经补上啦,你不像是那么爱找茬的人。”
可费伊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几个破洞,她目露精光,图穷匕见:“衣裳破得这么厉害,想必在外头玩得挺尽兴,以至于除了吃饭连家都不回,是不是?”
此话一出,费伊以为这孩子怎么也该流露出一两分心虚,没想到出现在佩里脸上的表情并非心虚,而是苦大仇深。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费伊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她仔细回想这几天出现在佩里身上的异状:破破烂烂的衣裳,时常灰头土脸,每天回家时的样子都很疲惫……而且她还观察到佩里的手上有许多细微的,像是针戳一样的伤痕。
费伊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几乎立刻就变了脸色:“孩子,把裤腿捞起来。”
佩里搞不懂自己为啥要把裤腿捞起来,但介于姑妈的表情实在严肃,他还是老老实实照办了。
裤腿下出现好几处淤青。
费伊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些淤青,表情越发凝重,她问道:“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佩里犹豫不决——主要是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跟姑妈讲他现在在干活挣钱,好买一个生日蛋糕赔给莫莉,至于这些淤青,不过是因为他做事毛手毛脚,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他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丢脸,是不可以说出去,否则要遭人耻笑的。
费伊却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说呀,是不是被人家揍了?”她几乎认定佩里在外头挨了揍,“你这个小傻瓜,干嘛瞒着你亲爱的姑妈,难道我会因此笑话你吗?告诉我是谁揍了你,我得好好同他的父母说道说道,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出一个如此蛮横无礼的孩子!”
“谁挨揍了?”佩里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压根是从门缝里看人——把他看扁了,“我可没挨揍!谁能揍得了我呀,揍得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选择性忽略了莫莉),至于——至于这些淤青——嗐,没什么大不了的(刻意摆出满不在乎的神色),是在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出来的。”
什么?
干活儿?
费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这孩子最近勤快了不少,但主动干活挣钱绝不可能!
她熟知佩里秉性,如此巨大的改变绝非出自本心,否则就如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荒谬,简直要惹人发笑了。
“你为啥要去干活儿?”费伊紧盯着佩里的脸,谨慎观察着他的神色,她坚信凭借自己的聪(老)明(奸)才(巨)智(猾),完全可以看穿一个人的表面,直达他的内心深处,任何小聪明小诡计都会在她如炬的慧眼下原形毕露。
佩里张了张嘴,扭扭捏捏的:“因为——因为我想挣点儿钱。”
“我当然知道你想挣钱,可你到底为啥要挣钱,我不记得克扣过你的零花钱。”
面对姑妈刨根究底的架势,佩里只好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他是如何如何答应帮莫莉买蛋糕,结果那个蛋糕居然是坏的,之后如何如何被莫莉那个小心眼羞辱,又是如何如何痛下决心,决定赔她一个,只为了抬头做人,再也不受她的闲气……
随着佩里的讲述,费伊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很想责备佩里两句,可不知道为啥又有点想笑:“哎哟,佩里,我的小傻瓜,干嘛那么粗心大意,你要是仔细一点儿,也不至于给莫莉一个坏掉的蛋糕呀。别抱怨她小心眼儿啦,据你所说,那个蛋糕的价值将近一镑,她一定攒了很久才攒到这么多钱。将心比心,假设是你,难道你就不会生气?”
佩里很不服气:“我可不像她那么小气,如果我是她,我就会选择原谅对方。”
他心里还怪委屈的,要是姑妈知道他是怎么在莫莉面前低声下气,丧权辱国,他不信她说得出这种风凉话。
但这些屈辱的经历他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的,哪怕是他最亲的姑妈——丢脸,一个大男人,铁汉子,被女娃娃反复羞辱玩弄,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一定要叫他说,他宁愿去死,从悬崖上跳下去,头也不回。
看着佩里委委屈屈的样子,费伊多少有点儿心疼:“唉,不过你能认识到错误,通过自己的劳动挣钱补救,说明我的教育多少起到了一点儿作用。看在你凭借双手改正错误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镑钱,让你重新买个蛋糕赔给莫莉。”
听到姑妈说愿意给自己一镑钱,佩里眼睛铮的一下亮了。
那可是一镑钱啊!整整一镑!他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儿,还没挣上一镑呐!
霎时间,佩里贪欲大作,他可想收下这笔钱了——不是他自个儿要的,是姑妈主动给的,收得理直气壮!
可话到嘴边,他竟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算啦,我已经快攒够啦。”
此话一出,他几乎立马就感到了后悔,可又不好意思收回自己说的话,于是幻想姑妈再问他一遍,这回他顶多假意推辞一下,不,保险起见,最好还是不要推辞,万一姑妈当了真……
可费伊并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她对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十分吃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佩里的神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老实说,你今天带给我的惊讶真够多的。”
她心想这孩子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为表尊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用金钱这种粪土去侮辱一个孩子高尚的灵魂。
瞅了瞅窗外黑漆漆的夜幕,费伊的口吻少见的柔和:“赶紧睡吧,孩子,毕竟——”她幽默地眨了眨眼睛,“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儿呐。”
这一刻,佩里肝肠寸断。
他不敢相信自己错失了什么好事儿,简直懊恼到了捶胸顿足的地步。
可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方,他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叫姑妈把那一英镑给他,只好在极度的悔恨中沉沉陷入梦乡,去梦里追寻他那错失的一镑。
等到佩里睡着以后,费伊把他缝补过的衣裳拿起来,拆掉上面的“小蚯蚓”,重新补得整整齐齐。
她将补好的衣服放回佩里床边,静静注视着他那熟睡的脸,床上的男孩打着细细的小呼噜,看样子睡得很香——大概注视了两三秒钟,她弯下腰,爱怜地吻了吻男孩疲惫的脸颊。
佩里对房间里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只是翻了个身,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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