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还疼吗?”
得到这样的询问后,段子书自然要顺势诉苦几句。
路知遥坐在旁边,轻拍她的肩膀。
她看起来很关心,安慰的话说了许多,实际上路知遥觉得自己的确是关心的。就算是普通舍友,没闹过矛盾的话这时候也不会在心底说对方活该吧。
但说了几句好话后,段子书还没有见好就收的架势,她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了。
只是头有点痛而已啊,而且是“有点”不是“很疼”。
如果很疼的话,段子书一定已经面色苍白地躺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她摸了摸段子书的脑袋,觉得她未免有些太夸大。
我要说痛痛都飞走吧这样的话吗,路知遥无端想着。
“路知遥。”
“嗯?”
她应着,可已经不想再说安抚的话了。
“你也要注意保暖。”
“……”路知遥把手收回去,“我才不像你呢。”
“明天上班,我教你怎么做奶茶吧。”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段子书说。
接触新事物总会新鲜一些的吧,自己当初刚学时也高兴了两天。不过很快对这重复性工作感到无聊就是了。
“嗯。”
段子书答应下来,看起来兴致一点都不高。
第二天风依然不小,路知遥把那顶丑帽子强制性戴到段子书脑袋上。
段子书不怎么情愿,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样子。
但她没再说不要。
到了奶茶店,路知遥先是把配方发给段子书,再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她让段子书记个笔记,说等会自己会提问,转头看到对方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
段子书眉头轻皱,却摇了摇头说没事。
路知遥盯着她看了一阵,没有多说,继续教学。
过了一会,刚还说自己没事的段子书问道:“可以不学这个吗?”
“为什么?在奶茶店打工,连做奶茶都不学吗?”
“我打点下手也可以,去前台点单也可以,没必要非要学吧。”
路知遥摇摇头:“咱这里没有明确分工,什么都得会,少了谁就得立刻替代上。你不能一直做最轻松的活吧?”
“好吧。”
等忙起来,路知遥没空再手把手教她。只是偶尔看过去,想看看段子书有没有在学。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段子书一直在反复拿起手机看。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反而像为了缓和什么似的给自己找事做。
怎么了,想去厕所吗?
忙过去后,她回到段子书身边,提了几个刚才教过的问题。
她不是每个都能答得上来,路知遥觉得没什么,新手嘛。
但是抬头看到段子书的脸色,却不像只是一两个问题没回答上来那么简单。
段子书看起来很紧张。
就算全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而段子书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可她就是看上去不妙。就像社恐的人,知道出去社交不会世界毁灭,但忍不住地恐慌。
段子书死死盯住一点,不像是在回想知识,而像是因为过度的紧张大脑停止了运转。
路知遥眯起眼睛。
嗯,这个状态她并不觉得费解。
无非是错误的回答让她落入过难以和解的尴尬境地,所以类似的场景也会让人应激。
“这都回答不上来?”路知遥试探着问。
段子书舔了舔嘴唇。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她紧绷的内心。
“你这样是做不了这一行的。”路知遥继续看似无意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一种营生呢,你不是会画画吗。”
段子书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不是眨眼,闭眼的时候眼周出现细纹,说明她十分用力。
用力地闭上眼睛,恐惧和痛苦的象征。
果然啊,路知遥想,段子书说不会再画画了,应该是因为心理阴影吧。
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问答时被否定了,不然也不会对考核如此反感吧。
估计连过去的努力和学习能力都被一起贬低了,否则对学习如何做奶茶也不会如此抗拒。
路知遥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在理。
有因有果,有果有因,这种事可太好猜了。
说不定酒精也和这件事有关。因为醉酒导致被否定所以戒酒,或者因为被否定才酗酒。
这可不行啊。
怪不得段子书刚来奶茶店的时候就很不在状态,路知遥还以为她是不愿屈尊降贵做这些活。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就不愿尝试新事物吧,只不过当时教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路知遥也没多问问题。否则段子书早就要发作。
不能一直被心理阴影影响下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总是被过去束缚。
自己是个很好的人,路知遥想。
她不会借助段子书的心理阴影控制对方的情绪,尽管这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如果自己装模作样的训斥段子书几句,她一定会崩溃的。
那种事只有变态才会做。
路知遥想得是要改变才行,段子书不能一辈子这样。
要想解决问题,最好清楚地知道病因。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那些的好时机。
必须在晚上,人在晚上情绪更容易波动。最好是一个略有些疲惫的晚上,吃过一顿还不错的晚餐,坐在同一座沙发上。电视可以打开,但决不能播放令人激动的影片,最好是足够无聊的文艺电影。
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段子书得足够依赖她才行。先前她问过这个问题,没有得到正面回答。
就算当是回答了的话,想必也是相当浅显的那一层原因,无法深入。
要想被依赖,不能只是温柔,以免对方得意忘形。
适当的让步,适当的强硬,适当的不容反抗。
这是为了解决段子书的心理问题,路知遥想,自己可没有私心。因为说实话,她对段子书的过去并不算太感兴趣。千金大小姐就算遭受了些打击留下阴影,又能是多严重的打击呢。
更何况,帮前女友解决这些问题也太过无私了些。
路知遥想了许多,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她拿着笔点点下巴,似乎在为段子书刚才的回答评分。
下一步,是温和一些,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呢。还是强势一些,说这都弄不懂也太没脑子了呢。
就在这时,小张突然从外面进来。
她的脸红得和个西红柿似的。昨天要她联系方式的女生今天又来了,还专门给她打了招呼。
不知道她们昨天在手机上聊了什么,弄得小张这么害羞。
显然,一方在追求,而被追求的一方看起来已经很不值钱地心动了。
路知遥往旁边一靠,开口笑话了她两句:“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哪有,不要胡说。”
虽然在否定,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很喜欢。
有了小张转移话题,路知遥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没有对段子书的回答作出额外的评价。
不温和也不强硬,模棱两可更惹人揣测。
有过阴影的人会擅自把情况往坏的地方想,可又怪不了谁。路知遥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贬低她,却能达成差不多的效果。
但也不能太招人厌烦,等会过去安慰几句吧。
没想到段子书的反应比想象中还激烈一些,路知遥闲下来走过去时,她抢先一步开口道。
“我不想学了。”
“为什么?”路知遥中规中矩地表达了疑惑。
“反正我也学不会不是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像是未经大脑考虑的气话。
段子书这样的人很难贬低自己,就算真的是她的错,也能想办法找出借口不是吗。
但路知遥明白,这同样是一种发泄的方式。
主动贬低自己,以期望她人不再出言讽刺,很常见的自我保护。
路知遥太熟悉了。
这时候哪怕是说“你肯定学得会”也会让她排斥,因为段子书的防御机制已经完全被激起。
“那我们就不学了好吗?”路知遥说。
她太懂这时候的段子书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果然,段子书一愣,想要确认般问:“真不学了?”
“反正只要你多做做其它杂活,也没人会觉得你偷懒。”路知遥耸耸肩,“就算老板觉得不妥也没关系,大不了被开除呗。”
段子书看过来,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真被开除了怎么办?”
其实不管还有没有人要求段子书继续学习复杂的奶茶制作方法,她都已经接受了路知遥的说辞,不再那么排斥。
之所以继续追问,只是想得到进一步的肯定。
“被开除了还有我呢。”路知遥说,“我是你最大的后盾。”
段子书抬头看向天花板,眨了眨眼,迅速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
“好了,趁着现在不忙,中午要吃点什么呢?”
段子书走过来,从背后趴在路知遥肩膀上,看着手机外卖软件。
这次,她没有列出比结婚宾客礼单还长的挑食名单。
“你想吃什么我也吃什么,路知遥。”
“吃炸鸡不?”
“额……”
“逗你玩的,点两个炒菜吧。”
路知遥不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
恐怕段子书是第一次有了被认可的感觉吧,有时候人的感情其实蛮廉价的,只是想听到一句话而已。
不是“你可以”,而是“你不行也可以”。
路知遥太懂段子书想听到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自己当初想要听到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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