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色阑珊,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屋外房檐上低落的水滴,打着缓慢而有节奏的节拍,衬得房间里更为寂静。
宽敞清雅的房间中,一灯如豆,白衣青年身披青色长衫坐在书案前。
即便被暖黄色的光映着,依旧能看出他面上的苍白,唯独两靥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一阵湿冷的寒风吹过,烛火轻轻晃动,书上的纸翻了几页,季辞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目前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么?”
“是。”
贺轩看了眼陈深跑去关窗的背影,从旁边案上倒了杯热水递给季辞:
“主子,夜深了,您身体虚弱,不若今日早些歇息。”
“知道了。”
季辞喝了热水,苍白的脸上终于稍微带了点儿颜色。
他又随手翻了几页,叮嘱道:
“柳家这案子,还得盯紧了查。”
他手指在书册上划了几道,“可以从这几个人入手,还有柳裕昌夫妇生前遗物,虽说被柳家其余几房变卖了不少——”
季辞停了下来,没忍住又是一阵轻咳,他将手中咳出的血用帕子擦拭,面色平静地继续道:
“但切记其中有一样t,柳夫人有个记载自创绣法的本子,让我们的人尽快找到,诗诗她……很重视。”
“是。”
贺轩神色动了动,一惯沉默寡言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劝道:
“主子,这些事我都会亲自盯着,您请放心,但您的伤实在太重,这几日还是好好歇息为好。”
“嗯。”
季辞颔首,将书册又仔细看了看,见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这才放下,“陛下那边,回禀了么?”
“回禀了。”贺轩道:
“就说您在出城路上遭遇了匪人袭击,目前匪人已经尽数剿灭,陛下准允您回来歇息,一月后再下江南。”
“好。”
“主子——”
季辞刚被陈深扶着站起身,门外管家轻敲了下门,“宫里的王公公来了。”
季辞咳了一声,手中将方才带血的帕子放到显眼的位置,和贺轩对了个眼神,才道:
“请进来。”-
“南砚……”
柳云诗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和托盘上放的一小碟蜜饯,嘴唇轻轻翕动,唤了声顾璟舟的名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顾璟舟别开脸去,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趁热喝了没那么苦,这药我问过大夫,不会伤身子的。”
柳云诗垂眸默了一瞬,接过来,哽咽的应了声“好”,就将那药碗端起来拧着眉一饮而尽。
从来吃药怕苦的小姑娘,这次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
顾璟舟看着不由又心疼。
待她将药喝了,也顾不上心里的别扭,急忙捻起一颗蜜饯喂给她,又难得细致地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然后顾璟舟也不知道是今日被季辞气的,还是第一次这般单独同柳云诗待在一起紧张的。
总之他看着柳云诗红艳唇角的深色药渍,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以后跟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喝这种药的。”
这话一出,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连气氛都变得诡异。
一开始顾璟舟还未反应过来,待他替柳云诗擦了唇角,一抬头发现柳云诗微红的面色和因为紧张而不停轻颤的眼睫。
他怔了一瞬,霎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中的歧义。
“我、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避……呸!我意思是我以后不会让你吃一点点苦的,不仅是这、这个,旁的药也不会让你吃,我会把你照顾好,不让你生病。”
绿鸢和一众下人,早在刚才沉默的时候就悄悄退了下去。
柳云诗瞧着顾璟舟手忙脚乱解释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中一暖,几个月来漂泊无依的生活,似乎在此刻才终于安下了心。
顾璟舟是她从小到大的旧识。
在经历了柳家出事,她如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赶出来,又一路艰辛逃到京城来这些事后。
他还能在她身边,两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对柳云诗来说,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珍贵到她愿意付出全部,珍贵到她愿意抛下一切,包括也曾给予过她瞬间心动和温暖的季辞。
柳云诗眨了眨酸涩的眼,主动上前,伸出柳枝一般细软的藕臂,轻轻柔柔环住了顾璟舟的腰。
顾璟舟刹那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突然噤了声,僵在了原地。
柳云诗轻笑,趴在他胸膛听着这个少年将军有力的心跳声,轻轻道了句:
“南砚,谢谢你还肯对我好。”
顾璟舟胸腔动了一下,似乎是滚了滚喉结,然后柳云诗听见他胸前震颤,闷闷地说:
“傻不傻,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这么多年,京城中对我表白心迹的姑娘那么多,我都始终为你守身如玉,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么?”
说到这些,顾璟舟似乎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骄傲道:
“你都不知道,她们有多喜欢我,我只要一回京城,那些绣帕、护膝、荷包什么的就没间断地往顾府送,不过我一样都没收,那些都丑死了,没有诗诗给的好。”
“咦?”
柳云诗被他方才的话逗笑了,忍不住压着笑意故意逗他,“那你快给我说说,她们除了送你东西,还对你做什么了?”
“她们啊,她们……”
顾璟舟啧了一声,刚准备给柳云诗讲,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低头看了她一眼,“诗诗,我怎么感觉,你在给我挖陷阱。”
柳云诗轻笑,从他怀中起来,“为什么呀?”
顾璟舟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总觉得她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他哎呀一声,打横将柳云诗抱起:
“不说旁人了,那些人一个都没记住,连名字和样貌都不知道,说她们干嘛,咱们说说咱俩的事吧。”
“顾璟舟。”
柳云诗揽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忽然连名带姓叫他。
顾璟舟脚步一顿,低下头看她,“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柳云诗忽然扒着他的脖子,凑到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
“还你在马车上咬的。”
顾璟舟脑中像是忽然炸开一团烟雾,懵懵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整个人像是埋入了水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击着耳膜。
过了半天,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才察觉到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低头看向怀中眼神澄澈的小姑娘,重重吞了下口水,然后低头“诗诗,可以么?”
柳云诗面颊绯红,嗔他,“不可以。”
顾璟舟闷笑一声,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柳云诗有一瞬间的推拒和迟疑,顾璟舟顿了一下,假装没察觉到。
他吻得极其小心翼翼,一开始只敢在她柔软的唇上厮磨,最多将她的唇瓣含进口中,用舌尖描摹。
渐渐地,他不满足于只是唇瓣的纠缠,试探性地伸出舌头,顶了顶她的唇。
柳云诗柔软的唇被顶开,顾璟舟感觉她似乎伸出那片香软的丁香小舌在邀请他进入。
顾璟舟呼吸骤然一沉,紧走两步将柳云诗放在床上,自己翻身压了上来,同时大舌探进她的口中,迫不及待找到方才那片撩拨他的香软小舌,狠狠逗弄吮吸。
柳云诗被他弄得有些痛,唔了一声,蹙眉推他。
顾璟舟松了些力道,依依不舍地放过她的小舌,转而认真仔细地舔舐她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宣布领地一般。
不同于季辞的吻,顾璟舟的吻更灼热、更凶狠,但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小心和虔诚。
柳云诗被他吻得有些窒息,口液从两人交缠的唇角兜不住地流出,又被顾璟舟侧首吸了回去。
吮吸发出的水声和渍渍声让柳云诗不禁面红耳赤。
她推了推他,“口水你都吃,脏不脏。”
顾璟舟一边粗重喘着,一边咂了咂嘴,像是饮了甘露一般,“不脏,好甜。”
说着,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哑声道:
“诗诗的水都甜。”
柳云诗一僵,心跳莫名加速,随即脸颊上像是突然着了火,两靥晕红。
她推了推他,婉转的嗓音含着一抹娇羞:
“你都是在哪学的这些浑话。”
顾璟舟当然是在军营中学的,他方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怕柳云诗会嫌弃他下流。
结果他欣喜的发现,对方果然如他们所说,并没有生气,反倒似乎一副更为动情的表情。
顾璟舟心中窃喜,决定回去把程宿给他的那本《荤话宝典》重新翻出来。
柳云诗见顾璟舟变换的神情,就知他心中没装好东西。
她又用力推了推他,嗔道:
“下去,你太重压到我了,还有,以后这些荤话不许再说了。”
“啊?”顾璟舟丧着一张脸,埋在柳云诗颈窝里哀嚎,“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他呼出的气弄得柳云诗有些痒,她缩了缩脖子,推他,“你快下去,压到我头发了。”
顾璟舟闻言,急忙抬头,松了松压着的胳膊,正要起身,结果视线一转,他又停了下来。
柳云诗见他突然直勾勾看向自己,有些不解。
然而还没问出口,身上压着的少年忽然再度俯下身来,侧首在她脖颈处重重一吸。
酸麻的感觉直冲头顶,柳云诗连脚尖都下意识绷直了,一双手紧紧攥住顾璟舟的衣襟,口中溢出娇吟。
顾璟舟吮吻了几下,末了,抬头前又轻轻咬了一口。
柳云诗疼得浑身一颤,见顾璟舟盯着他方才咬过的地方左右看了看,面露满意之色:
“这才好看。”
柳云诗垂下眼帘,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位置,是下午离开季府前,季辞吮吻的位置,他重新盖上了他的吻痕,然后还留下独属于他的烙印。
顾璟舟下床,扶着柳云诗靠坐在床上,他则坐在床边的兀凳上看她。
柳云诗被他t看得不自在,推了推他,“你快回去睡觉吧,在这看着我做什么?”
“诗诗,下个月我们就成婚吧。”
顾璟舟没回答她的话,反倒说出这么一句令人有些猝不及防的话。
柳云诗迟疑了一瞬,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
同样的话,那人也对他说过。
她垂眸绞着手指,“我……”
“诗诗,虽说你我只有口头婚约,甚至都算不得婚约,是两家母亲的玩笑话,但我从小就认定了你会是我未来的媳妇儿,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
顾璟舟将柳云诗的小手握进掌心,温热瞬间顺着他的掌心传了过来。
柳云诗回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好,但那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越挣扎着想说,另一个人的面孔便在她的脑中越清晰。
他温润如玉的眉眼,他苍白吐血的模样,他搂着她温柔说话的样子。
“我……”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
察觉到她神色不对,顾璟舟在她开口的时候打断了她,似乎也怕她说出的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将头低了一瞬,然后重新抬头,笑看向她,“那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青梅竹马不是么?是你最最亲近的人不是么?”
柳云诗定定看了他片刻,眼泪忽然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她边抹眼泪,边哭:
“南砚,对不起,对不起……”
她口中胡乱道着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看着顾璟舟那双眼睛,她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他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她,但她却装了别人。
顾璟舟七手八脚地帮她擦泪,哄她: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道什么歉啊傻姑娘,你若是……若是真的觉得亏欠我,你就多爱我一些就好了。”
柳云诗被他抱在怀中,闻言重重点头,闷闷道:
“好。”
她从他怀中抬头,“对了,你的伤口……”
“不碍事的。”顾璟舟不在意道。
刚说完,他顿了一下,忽然蹙眉哎呦一声。
柳云诗吓了一跳,眼泪彻底收了回去,紧张蹙眉,“怎么了?”
“伤口疼。”
顾璟舟捂着腹部,微微弯腰,“似乎伤口又崩开了,需要换药。”
柳云诗见他痛苦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一急,急忙就要下床去找大夫。
顾璟舟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来不及了,大夫今日告假回家了。”
“那、那怎么办?我去叫顾淮。”
“顾淮拉肚子病倒了。”
“程宿……”
“程宿回家找媳妇儿了,绿鸢睡下了,王管家去带着全府的下人出去采办东西了。”
顾璟舟呲牙,见她还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只好自己开口:
“要不……你帮我上药。”
“可我不……会。”
柳云诗刚开口,忽然想起顾璟舟的“前科”。
她蓦地顿住脚步,视线下移对上顾璟舟的视线,果然见他似心虚一般,一般龇牙咧嘴地“哎哟”,一边将视线移向别处。
柳云诗压了压唇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去端来一旁的药箱,坐到顾璟舟身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温柔地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故意担忧道:
“你忍一忍,我先帮你把腐肉清掉,可能有点疼。”
顾璟舟吞了吞口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突然觉得伤口好像自己长住了。”
顾璟舟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顾淮的声音,紧跟着的,还有王管家和一个下人的声音,“主子……”
柳云诗拿着小刀,对顾璟舟挑了挑眉,“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璟舟嘿嘿笑了两声,尴尬道:
“是、是挺快。”
说完,他黑着脸沉声道:“说,什么事?”
门口的王管家吓了一跳,停了好半天,才继续颤巍巍小声道:
“宫、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即刻宣您入宫,商议……商议季大人今日被山匪袭击一事。”
顾璟舟听门外的王管家说完,脸色更黑了。
他咬了咬牙,本想骂一句他季辞死活管他屁事。
但碍于柳云诗和王公公都在,他又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黑着一张脸起身,顾璟舟看了看柳云诗,又委屈又不情愿道:
“那今夜你先睡,不必等我了。”
他就知道,那狗东西定没这么安生,不就是怕今夜他和诗诗发生点什么么。
思及此,他又忽然转过去看向柳云诗,眼珠子转了转,将自己脖子凑过去道:
“诗诗,你也给我吸一个吧。”
第42章
柳云诗盯着眼前顾璟舟的脖颈懵了半天,才诧异地问了句:
“吸什么?”
顾璟舟又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脖子,“吻痕啊。”
他见她不为所动,过去抱住她,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让柳云诗红着脸,在他脖颈上轻轻吮了一下。
顾璟舟拿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颜色太淡。
他默默放下铜镜,看向柳云诗,犹豫半晌也没敢再开口,只好磨磨唧唧道: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必等我。”
“好。”
顾璟舟出了房间,顾淮、王管家和王公公都在门口候着。
一见他出来,王公公立刻上前行礼,“劳烦将军深夜进宫。”
顾璟舟亦颔首,温声道:
“公公客气,为陛下效劳,没什么劳烦一说。”
几人说着,脚步路过顾璟舟自己的寝房,他脚步一顿,对王公公说:
“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容顾某去换身衣裳。”
王公公点头,“是。”
顾璟舟面色淡然地对他略一颔首,神色平静地转身进屋,在顾淮要跟进来的时候,他出声拦下:
“你不必跟着,我自己换即可。”
说罢,转身进了屋。
房门刚一关上,顾璟舟脸上的淡然瞬间分崩瓦解。
他匆匆将门栓从里面插上,左右看了看,在桌上寻到一个一指粗、一段封口的竹制笔套,然后将蜡烛靠近笔套烤了烤。
待到笔套中充满热气,顾璟舟对着镜子,将笔套吸在柳云诗方才吮过的位置上。
过了半晌,他“啵”的一声拔下来,原本浅淡到几乎没颜色的吻痕,乍然变成了深红色。
他对着镜子满意地看了看,这才不紧不慢去后面寻了身衣裳换上。
于是在深夜朝中几名重臣围在御书房,与陛下讨论京郊山匪之事的时候,顾小将军踏着春风得意的步伐姗姗来迟。
一贯衣衫收束齐整的男人,今日难得穿了件敞领的长衫,还刻意将衣领拉下来些。
御书房里辉煌的灯火,明晃晃映着他颈上的红痕。
当夜参与讨论的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知道了顾小将军这是刚从小娇娘的榻上爬起来的。
当然,这些人当中,也包括后来赶去季府报信的贺轩。
……
“主子不担心么?”
贺轩将今夜看到的说给季辞听,却见他听完后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太多反应。
季辞翻过一页书,“你说,他那吻痕颜色很深?”
“对,是挺明显的。”
季辞嗤笑,“顾璟舟本身肤色不算白,若是在他的皮肤上都能显出深色,那诗诗得多用劲儿。”
贺轩有些不明白。
季辞却好似心情极好一般,放下手中的书,耐心替他解释:
“诗诗不是能那般放得开的人,而顾璟舟越是这般做,那就只能越是说明——”
他的手指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哒哒”两声,才轻笑着继续说道:
“说明他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讽笑,“虚张声势罢了。”
贺轩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季辞问他,“明日那人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贺轩应道:“但顾将军能信么?”
“不信。”
季辞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在折子上写了什么,慢声道:
“但他信不信,只要心中埋下顾忌的种子,便会有所束缚。”
他将写好的折子递给贺轩,“明日早朝帮我呈给陛下,既然咱们的顾小将军回来了,京郊的匪患不得替陛下分担一下。”
贺轩低头去瞧,只见季辞将自己“遇袭”的几处地点都标了出来,而那些位置,都是山路崎岖且距离京城较远的位置。
一来一去连同剿匪,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偏偏剿匪这件事,是陛下听他遇袭后,主动提出来要派镇西大将军去的。
他不自觉抽了抽嘴角,看着自家满肚子黑水的主子,应了声“是”。
季辞放下笔,走至窗边,神色幽深地抬头瞟向远处漆黑的夜幕。
下了一整日的雨,晚上的时候雨停了。
此刻月亮缓缓从云间露出,白霜一般照亮地下湿漉漉的水潭,檐上的水t滴滴上去溅起一圈涟漪。
顾璟舟回去的时候已是寅时。
他悄悄溜到柳云诗房间看了一眼,见她半靠在床上睡着了,想是等自己等的,心中不免有欢喜又心疼。
顾璟舟脱了一身潮湿的外裳,轻手轻将她抱着躺好,想了想,自己亦上床来,侧身搂着柳云诗躺下。
那小姑娘似有所感一般,动作熟练地往他怀中凑了凑。
顾璟舟看着睡着时候软软糯糯的自己的姑娘,心中发软,忍不住凑过去。
然而唇刚落在她的额头上,他动作一僵,脸色霎时黑了下来。
只听见小姑娘那张红艳的小嘴中,迷迷糊糊唤了声“表哥”。
顾璟舟离远些,视线晦暗不明地落在她脸上。
偏生那姑娘睡眼恬静,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丝毫不知自己梦境中,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唤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好半晌,顾璟舟才压住自己想要将她吻醒的冲动,低叹一声,将她的脑袋重新压回胸口,在她耳畔恶狠狠低语:
“柳云诗,你若再敢唤一声表哥,我现在立刻就将你扒光。”
他的动作和语气似乎让她极不舒服,柳云诗蹙眉推了推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别闹”。
顾璟舟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停了片刻,就听她含娇带嗔地补充了一句“南砚”。
他哼了声,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小声道了句“这还差不多”,重新将她搂进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
翌日柳云诗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盯着陌生帐顶看了片刻,才记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
柳云诗轻叹口气,刚准备起身,余光一扫忽然看见身旁躺着个黑衣男人。
她猛地被吓了一跳,待定睛看清顾璟舟的样貌,这才抚着急速跳动的心口,戳了戳他的脸颊。
顾璟舟似是当真累极了,连眼都不睁,攥住柳云诗作乱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口齿不清地哄道:
“好诗诗,再陪我睡会儿,待会儿我醒了带你逛街买衣裳。”
顾璟舟常年习武,身材十分健壮,胸膛又硬又烫,壁垒分明、肌肉突出。
柳云诗被迫趴在上面,视线自下而上观察他。
日光落在他浓黑卷翘的眼睫上,轻轻投下一小片阴影落在下眼睑上,紧接着是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而锋利,再然后是微微抿起的唇。
相比季辞薄而淡的唇,顾璟舟的唇颜色更红,虽也是薄薄的却有些恰到好处的肉感,唇珠微微翘着,瞧起来没那么薄情。
他的下颌线也十分好看,少年如今趋近成熟,一夜未打理,下巴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柳云诗笑着用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胡茬,痒痒的,有些扎人。
她的视线再向下,是他凸起的好看的喉结和喉结旁边的吻痕。
柳云诗的视线落在那个吻痕上,眨了眨眼,随即轻轻颦了眉。
这个吻痕怎么看起来比昨日她弄上去时候要深得多,看起来还……圆圆的一圈。
季辞曾经也在她身上留下过吻痕,她知道,吻痕在第二天并不会加深,反倒有些轻的,第二日就看不出来了。
她昨夜吻得轻,此刻她吻得那一片已经没了颜色,如今他的脖子上只剩一个圆形的红色。
柳云诗心中好奇,忍不住凑近些看了看,又上手去摸了一下。
顾璟舟被她弄得有些痒,歪着脑袋挠了挠,重新将她搂住,语气低哑惺忪地问:
“睡不着了么?”
柳云诗收回手,从他的胸膛上下来,小声道:
“没有,你睡吧,我也再睡会儿。”
顾璟舟连日来从边关疾驰回来,唯一也就是在北崇关那晚休息了一夜,回来后这两日也未怎么休息。
其实按说他从前行军打仗几日几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再加之他年轻气盛,根本不会这么疲惫。
只是这两日柳云诗的事实在让他情绪波动太大,此刻人终于被他搂在怀中,心中一下就松快了,不免也就犯起了懒。
柳云诗知他辛苦,轻轻拍打他的手臂。
不一会儿顾璟舟翻了个身,面对她,将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柳云诗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得手,他的手太大,她的手又细又嫩,对比十分明显。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季辞那双手。
虽说顾璟舟的手也很好看,修长宽大,然而季辞的手确实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手,干净、白皙、文气,隐隐的青筋带着些清冷的进攻性。
总是不疾不徐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把玩。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季辞了,柳云诗急忙回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轻微的声音吵醒了身旁的男人,顾璟舟朦朦胧胧睁眼,瞧见她的动作,一怔,随即清醒了过来,抬起上半身看向她,严肃道:
“怎么了?可是睡多了难受?都怪我让你陪我睡这么久……”
“没有!”
柳云诗见他自责,自己心中更内疚,急忙打断他,“没有,我恰好也累了,刚刚睡醒。”
见他不信,似还要再问,她急忙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挤了挤,让他没法好好说话,撒娇道:
“好啦,你别想那么多了,我……我有些饿了。”
顾璟舟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滴漏,见已经快到午时,急忙从床上坐起来:
“走吃饭,今日带你去我从前对你最提起的那家酒楼吃。”
“好。”
柳云诗跟着站起来,却发现顾璟舟仍坐在那里没动,她不禁疑惑,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顾璟舟面色微赧,从旁边扯过薄毯盖在腿上,“你先去换衣裳,我随后就来。”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了一眼,霎时就明白了过来,季辞早晨起来也会这样,她一开始还不知道,听他讲了才知晓。
季辞给她讲的时候,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地就像一个正在上课的夫子,偏偏说出的话和作出的动作却让人格外面红耳赤,所以柳云诗记得特别清楚。
她微微转过脸去,小声对顾璟舟道:
“那我先去了,你……弄好了再过来。”
“嗯。”
顾璟舟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若是平日里不去管它,它自己便会慢慢平复下去,但现在柳云诗就在自己面前,他不纾解只怕会一直顶着这幅模样。
看她匆匆逃离的背影,顾璟舟无奈叹了口气,自己解了衣袍动起手来。
等顾璟舟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柳云诗已经洗漱完,又喝了碗清粥垫了垫肚子,此刻正站在兵器架前打量那一排兵器。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脸颊发热,“你弄好了。”
“嗯。”
顾璟舟也有点不自在,应了一声,过去牵住她的手:
“这些兵器今日回来我挨个给你讲,你若是想看,我还能练给你看,咱们现在先去吃饭,不然让你饿肚子了。”
他拉了拉她,见她站在原地不走,顾璟舟不禁蹙眉,“怎么了?”
柳云诗面露尴尬,犹豫了半天,才指了指自己脖子侧面,问顾璟舟:
“你那个圆圆的……吻痕不用遮一遮么?”
圆圆的……
顾璟舟略一琢磨,面色倏然一变,耳朵浮起微微的红。
他早上起来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想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可是这件事又不好同她解释,显得他唧唧歪歪得耍心眼。
顾璟舟强忍尴尬,掩着唇轻咳一声,认真道:
“你说的对,那我去换身衣裳。”
第43章
两人先去酒楼吃了些午饭。
若非柳云诗拦着,顾璟舟恨不得将酒楼所有菜式都给她上一遍。
用完膳后,顾璟舟又命人特地打包了一份玫瑰酥给柳云诗带回去,让她晚上当夜宵吃。
柳云诗捏了捏他的手,嗔道:
“你要是这样把我喂下去,我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就吃胖了。”
顾璟舟笑着回捏她的手,凑过去在她耳畔道:
“吃胖就吃胖,我抱起来才有手感。”
“说什么呢?!”
柳云诗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顾璟舟笑声愉悦,过来拉住她,将人哄了半天。
他牵着她,两人沿着酒楼后面的河堤一边散步一边往不远处的成衣铺子走。
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他二人,偶尔还有些对顾璟舟打招呼行礼的公子,柳云诗觉得别扭,想要松开他,不料却被他在袖子下攥得更紧了。
柳云诗蹙眉,刚想说话,就见对面走来两个年轻公子哥儿,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忽的僵了一下。
“季蕴……”
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她都险些将他忘了。
季蕴显然也看见了她,t却只是用蔑视的视线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嗤笑一声移开视线。
少年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鄙视和嘲讽。
顾璟舟脚步一顿,将柳云诗拉至身后,横臂挡在季蕴身前,冷声道:
“狗眼睛不想要了,就挖出来。”
柳云诗拉了拉顾璟舟的衣角,“南砚,算了……”
“少在这假惺惺装可怜!”
季蕴听见她的声音,怒看向她,瞧见她被吓得一激灵的样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既而又慢慢被愤怒和失望所代替。
“从前你就是这般模样,将我和我哥耍得团团转,怎么,如今我哥就快要死了,你高兴了?!”
“季蕴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季蕴还没说完,顾璟舟已经松开柳云诗,上前一步将季蕴扯着领子拉到了一边,抬起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挥。
“来啊!你来打啊!杀了我哥,如今还要来打我是么?”
季蕴也不怕他,故意挺胸将自己的脸往他举起的拳头上贴,“你以为这是战场上,一切靠武力说话么?来,打我,当街斗殴,让我看看圣上会如何处置你!”
顾璟舟动作一顿,恶狠狠盯着季蕴,舔了舔唇。
然后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兴味而恶劣的笑意,紧接着狠狠挥出一拳,重重将人打到在地。
“砰”的一声重响,夹杂着柳云诗的惊呼,“顾璟舟!”
她吓得小脸惨白,冲过去蹲在季蕴身旁。
“顾璟舟你疯了?!”
柳云诗眼圈泛红,季蕴方才说的话她都听在耳中,当街斗殴,圣上若是怪罪下来对他十分不利,况且他才回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然而她此刻的担心,看在顾璟舟眼中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三个人蹲在一边,都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向自己。
而他虽然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但当柳云诗毫不犹豫去到季蕴身旁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诗诗——”
他艰难吞咽了一下,“过来。”
柳云诗没理他,和另一个少年将季蕴扶起来。
顾璟舟眯眼看了柳云诗半天,忽然哂笑:
“诗诗,上次我与季辞打斗,你替他挡刀,这次……”
他指着季蕴,失望的眼神一瞬不瞬落在柳云诗身上,半晌,他闭了闭眼,放下手臂,“罢了,跟我回去。”
“顾将军说走就走么?”
季蕴狠狠擦掉唇边的血,“我可不像我哥包庇你,你若不道歉,我便将今日之事上达天听,请陛下圣裁,到时顾将军烈火烹油,过几日进宫是去听赏还是领罚可就说不准了。”
顾璟舟不屑嗤笑,转着手中匕首,“随你,你若是嫌不够说的,我不介意再补你几拳。”
“南砚!”柳云诗喝到。
顾璟舟讪讪闭了嘴,将匕首往腰间一别,对柳云诗伸手,“诗诗,我们回家。”
柳云诗咬着唇,站在原地没动。
顾璟舟沉默地看了她半天,走过去牵她,“回家!”
柳云诗却在他刚刚触碰到他的时候躲开了,转而看向季蕴,小声道:
“子钰,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代替南砚向你道歉……”
“柳云诗!”
顾璟舟气极了,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气道:
“你跟他道什么歉?!”
见她仰着梨花带雨的小脸一副被自己吓着的模样,顾璟舟哽了一下,憋屈地别开视线:
“要道歉也是我道,断没有让我的女人替我道歉的道理。”
“那你便道啊。”
季蕴吐出一口血,“不仅对我,还要对我哥道歉。”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其中不乏认识他们几人的达官显贵和世家公子小姐。
顾璟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从前若是遇到这种事情,他连对方看都不会看一眼,以前在京中,他顾璟舟就是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半个字。
但这次不同,这次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对于诗诗就难保不会有什么看法。
随着四周讨论之声四起,他脸色越来越沉,回身看了季蕴半天,咬了咬牙,转而走到他面前站定。
柳云诗过去拉他,“南砚,这件事是因我而……”
“对不起……”
顾璟舟低低对季蕴开了口。
季蕴瞧了眼柳云诗,冷哼一声,“还有我哥的。”
“季子钰,你休要太过分!”
顾璟舟一听他提起季辞,就咬牙切齿,拳头紧攥住极力克制。
“怎么?”
季蕴扬了扬下巴,凑过去:
“我哥如今伤势恶化,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带着你的小娇娘花前月下,你不该对他说一句抱歉么?”
“生死未卜?!”
柳云诗在顾璟舟之前开了口,神色有些怔然,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怎么会生死未卜?”
方才她听季蕴说他哥快要死了,她以为只是故作夸张,却不想……季辞竟伤势恶化了么?
“你别听他胡说!”
顾璟舟拉住柳云诗,有些心虚道:
“那一刀我刺下去的,我知道轻重,死不了人。”
柳云诗闻言,转过来定定看着顾璟舟,察觉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心虚,她默了一下,迟疑着问:
“你知道季辞伤势恶化,生死未卜对么?”
“昨夜陛下命人连夜从民间搜寻名医名药,他顾璟舟怎么能不知道?”
季蕴蔑视地扫了眼顾璟舟,“只不过是故意瞒着你罢了。”
那日季辞在她面前吐血倒下的场景再度涌入脑海,血腥味几乎堵到了她的鼻腔,令她窒息。
柳云诗抿了抿唇,手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冷发麻。
顾璟舟瞧见她脸色不太好,急忙过来扶住她,怒斥季蕴,“你对她说这些做什么?!”
季蕴似乎也察觉出柳云诗的异常,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顾璟舟手心的温暖熨帖着她的手臂,过了半晌,柳云诗的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她抚开顾璟舟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到季蕴面前,认认真真福了一礼,“对不起。”
季蕴下意识伸手扶她,却在半空顿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须臾,又放了下来。
“你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哥。”
“季蕴你别再说了!你还想刺激她吗?”顾璟舟喝道。
季蕴停了一下,“我哥从昨夜昏迷到现在,他口中一直唤着……”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
季蕴话音未落,顾璟舟暴喝一声冲了过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柳云诗心中一紧,刚叫了句南砚打算上前劝阻,忽见人群中冲出一个黑衣男子。
只见那男子三两步来到扭打的二人身旁,一手拖着一个将他们分开。
季蕴急道:“贺轩!你别拦我!”
“二公子。”
贺轩面无表情地看了季蕴一眼,“主子醒了,让我带你过去。”
季蕴一听季辞醒了,顾不得其他,当即道:
“我哥醒了?那你快带我过去!”
他抬脚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先是看了顾璟舟一眼,随后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复杂:
“你若是还有良心,就去看看我哥,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柳云诗身子一颤,低着头没说话。
顾璟舟狠狠瞪了季蕴一眼,拉着柳云诗,放柔了语气,“我们走。”
他将柳云诗护在怀中,喝退了围观的人群,恰好此时顾淮也去牵了马车过来。
顾璟舟扶着柳云诗上了马车,自己却没坐进去,而是和顾淮并肩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柳云诗知他心中还气着,沉默地坐了半晌,她小声唤了句“南砚”。
没人理她,只有不远处主街上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柳云诗抿了抿唇,语气里带了哽咽,“南砚,我……”
“停车!”
柳云诗话还没说完,顾璟舟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进来,马车缓缓停下。
静默了良久,外面的男人低低骂了一声,然后上了马车,掀帘进来。
“哭什么?!”
他的语气不太好,动作却十分温柔。
一把将她拉进怀中,轻轻拭掉她脸上的泪,恼道:
“你有什么哭的?两个男人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哦,现在还有个季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顾璟舟的语气臭臭的,细听下去还有几分委屈:
“现在最该哭的不应该是我么?”
这几日,他卑微讨好,对她还念着季辞一事视而不见,然而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今日与季蕴的冲突中爆发了出来。
她尚且见到的人都只是季蕴,就可以为了他而怒斥自己。
那倘若那个人换成季辞呢。
方才柳云诗听说季辞生死未卜时的样子,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顾璟舟觉得胸口憋闷到呼吸困难。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今日与他发生冲突的那个人是季辞,她是不是又会像上次一样,毫t不犹豫地替他挡住自己挥出去的拳头。
还是说,她其实后悔了那日同自己走,若是再有一次,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季辞。
顾璟舟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像撕裂一般痛着。
忽然,一双藕臂轻轻缠住他的脖颈,唇角一凉,是小姑娘主动凑上来的吻。
顾璟舟一愣,不自在地瞥开视线,下决心这次不要这么快理她。
柳云诗见他这副样子,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摆,小声哄道:
“南砚,我方才不是故意要护着季蕴,只是当时那么多人,我怕你授人以柄。”
顾璟舟不语,他与柳云诗相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当时只是冲昏了头才生了气。
只是如今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她,张了张嘴,问:
“那……季辞呢?”
柳云诗握着他的手一僵,“季辞怎么了?”
她的这种反应让顾璟舟才压下去的火气又翻了上来,他冷哼:
“你自己知道。”
柳云诗不说话了,握着他的手也慢慢松开,缓缓垂下头去不语。
顾璟舟忿忿地盯着她低垂轻颤的眼睫看了半天,咬了咬牙,也背过身去掀帘看向窗外不再理她。
马车行了一阵,路上一个被马车撞了的老妇挡住了去路,老妇和那驾马车的小厮在争吵,引来路人围观,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顾淮看了眼,问,“主子,咱们绕路么?”
前面不远处就是顾府了,现下若是绕路要走很远。
顾璟舟看了柳云诗一眼,“罢了,我们下来走吧,你在这里等路通了再回去。”
顾淮应了一声,顾璟舟回头看柳云诗,“走吧。”
柳云诗沉默地点点头,跟在顾璟舟身后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朝顾府走。
刚绕过看热闹的人群没走多远,路边一个算命的老头忽然出声唤住了顾璟舟。
顾璟舟不耐地瞪他一眼就要走,却听那老头吆喝道:
“公子若是不听老朽说完,恐怕对夫人不利啊!”
他的脚步一顿,瞥了那老头半晌,终是挪动脚步过去,“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掀了你这摊子。”
那老头忙说不敢,然后给了顾璟舟和柳云诗一人一支笔,让他们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分别写下来。
顾璟舟忍了忍,问:
“能不能只写我的,不写她的?”
“也行,但夫人要让我看一下她的掌纹。”
顾璟舟看向柳云诗,也没了方才在马车上那般置气,“可以么?”
柳云诗瞧了眼对面的老头,总觉得这老头处处透着怪异,但见顾璟舟问,她还是点了点头。
老头先给柳云诗看了掌纹,一边看还一边写写画画着什么。
待到顾璟舟将自己的八字写好递过去,那老头拿着两张纸对照着一合,“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坏了!果然如我所料。”
第44章
顾璟舟抱臂,挑眉看那老头,“怎么个坏了法?说出来让小爷我听听。”
他上阵杀敌无数,尸山血海中淌过来,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鬼神之说,今日停下来压着性子陪这老东西折腾,还是因为听了他方才那句话。
他虽不信,但他不能拿诗诗冒险。
顾璟舟见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一通掐算,然后十分严肃认真地对他说:
“您与夫人还未正式完婚吧?”
顾璟舟眉心一跳,下意识看了柳云诗一眼,“有屁快放。”
“老朽掐算出,您与这位……姑娘今年内命里犯冲,无法成婚,否则这位姑娘会有血光……”
“放你妈的屁!”
老头还未说完,顾璟舟面色一沉,上前一步一脚将那老头的摊子踢翻在地,转身拉着柳云诗怒气冲冲走了。
柳云诗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者正在弯身捡地上的东西,旁边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替他将桌子扶了起来。
方才还在围观那妇人和马车的众人,也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望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指指点点。
柳云诗回身,看着前面脸色黑沉、眉头紧锁的男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回去后,顾璟舟将她送回房子,便什么也没说自己闷头离开了。
柳云诗想叫住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闷了一下午,及至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顾璟舟还没动静。
柳云诗看了看天色,提着中午买的玫瑰酥去了他房间。
房门虚掩着,柳云诗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门而入。
房内昏暗,屋中简单摆放的几件家居摆件都呈现出隐隐的暗色轮廓。
柳云诗环顾一周,瞧见里屋珠帘内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书案前,许是写得太过认真,并未发现她进来。
柳云诗试探着唤了声,“顾璟舟?”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动作一滞,随后慌里慌张地将桌上写好的东西藏起来,回头看她,“你、你怎么来了。”
柳云诗视线落在被他遮住的那些纸上,掀帘走进去:
“你写的什么啊?”
顾璟舟将那几张盖住的纸往自己身边拨了拨,“没什么,就是写着玩的。”
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蹙眉,“怎么都这么晚了?你吃饭了么?”
他过来拉她的手,“走,我们吃饭去。”
柳云诗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没动。
顾璟舟脚步顿住,回头回看向她。
半晌,他似败下阵来一般,轻叹了一声,重新回到书桌前,将藏起来的纸张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就是这些。”
柳云诗接过来瞟了一眼,面色难看,不可置信道:
“请辞贴?!”
“嗯。”
顾璟舟脸色亦有些阴沉,略微不自在道:
“我辞去官职,带你离开京城,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哪儿,我可以教人武术或者书法,总之不会饿着你。”
“可是……”柳云诗张了张嘴。
“不过诗诗——”
顾璟舟打断她,喉结滚了滚,才道:
“若是我辞官了,就不能给你太过奢华的生活了,从前答应你的诰命夫人怕是没有了。还有——”
“我不在乎这些。”
柳云诗眼眶发烫,心里像是有热浪在翻滚着,她摇了摇头,“我从没在乎过这些,可是你身在朝中,又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将军,陛下他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他若不放,我就自废武功,一个废人想他也不会多……”
顾璟舟话未说完,柳云诗忽然飞扑过来揽住他的腰,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口中。
猝不及防的吻让顾璟舟猛地瞪大双眼,只过了一瞬,他像是隐忍到极限终于爆发了一般,紧紧箍住她的腰,卡着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地重重回吻了下去。
他从未这样吻过她。
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融入骨血,剧烈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在两人间蒸腾起一丛丛热浪。
柳云诗几乎承受不住般,舌根被吮吸到发麻,唇瓣胀痛,口腔中的大舌搅得她根本来不及吞咽,涎液不住从唇角流出,发出渍渍水声。
混合着男人欲求不满的闷哼。
口腔中过剩的液体和空气被他尽数吸去,柳云诗被吻到窒息,脑中空白,神志游离。
连他什么时候抱着自己到了榻上都不知道。
直到坚硬的身躯压了上来,男人健硕的躯体滚烫地熨帖着她的皮肤,柳云诗一个激灵,这才渐渐回过了神。
“诗诗……”
顾璟舟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团火,说出的话沙哑得不像样。
他一遍遍轻轻吮吸她颈侧流下的晶亮涎液,置换成点点红痕,然后含住她的耳垂,感受她身体骤然轻颤,他越发卖力地含吮逗弄,低喘着满含欲//念:
“诗诗,我想要。”
察觉到她的动情,顾璟舟眸色暗了一瞬,带着薄茧的指探下去。
柳云诗身体一阵阵发烫发软,酥酥麻麻的感觉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说话时的语气也娇得不行,似哭似嗔,“南砚……”
水润润的软嫩,幽深花丛中沁出蜜露。
顾璟舟蹙眉,隐忍得疼,他挑开两人之间碍事的绸缎,触及的一瞬,两人都不由一颤。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彼此的呼吸都暗含滚烫的情愫。
顾璟舟的身体紧绷如石,压抑着重喘,漆黑的眸子沉甸甸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咬了咬牙,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
“不行。”
他替她拢好衣服,竭力平复自己。
半晌,柳云诗从迷离中回了神,撑着尚且发软的身体坐起来,“南砚。”
她勾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没说话,动作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哄。
顾璟舟侧身凑过去,卡住她的后脖颈,额头抵着她的,“诗诗,对不起,我不是嫌t弃你,我是……”
“我知道。”
柳云诗碰了碰他的唇,“你是怕那个老头说的话成真了么?”
顾璟舟没说话。
那个老头还是影响了他,虽然知道极有可能是假的,但他不能拿诗诗犯一丁点险。
“走吧。”
静默了半晌,两人呼吸都平稳后,他蹲身替她将鞋穿好,扶着她起来,“该去吃饭了。”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默默跟在顾璟舟身后。
“你不生气了么?”她问他。
顾璟舟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样,将掌心里她的小手攥得更紧些:
“方才你不顾我的阻拦冲去季蕴身边的时候,我是生过你的气,但很快我对你的气就消了。”
“那你……”
柳云诗想说那你还一直这幅气恼的模样。
顾璟舟捏了捏她,“我生气的是,我太冲动了,还累得你替我去给他道歉。”
从前他一人在京城,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未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但这一下午他也想明白了。
如今他有诗诗了,今后他便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为所欲为了,他得要为她着想。
诗诗没有母家撑腰,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倘若辞不了官,今后注定要在京中待一辈子的话,他也要努力尽快给诗诗挣一个诰命,这样即便偶有他不在身边护不了她的时候,旁人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好了。”
柳云诗快走一步,迈到顾璟舟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笑看向他,“今日之事,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你也不要辞官,我保证——”
她定定看向他,漂亮的水眸中全是顾璟舟的面容:
“我保证,今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再也不会想旁人,顾璟舟,我心里是有你的,你要相信我。”
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她选了这一面,就注定没办法同时拥有另一面。
既然她选择和顾璟舟回来,今后,就应该忘记那段在季府的短暂经历,好好同他在一起才是。
顾璟舟是现如今在这世上,唯一与她拥有同一段年少回忆的人,是她初心萌动时的少年郎,亦是她的亲人。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注定要从心上割舍下来一块儿,那她宁愿选择不那么痛的。
少女眸光澄澈,泛着潋滟水光,微微红肿的唇轻轻上翘,一瞬不瞬盯着他。
顾璟舟眼帘下压,喉结重重滚了两滚,只觉得心中软成了一团温热的水。
“好。”
他轻轻将她拥进怀中,声音带了哽咽,“诗诗。”
柳云诗揽住他劲瘦的腰肢,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闷闷笑了,似玩笑似认真,“顾璟舟,我们成婚后就要个孩子吧。”
顾璟舟闻言,也笑了出来。
这是他们年少尚不懂事时开的一个玩笑。
那时候两人模仿大人过家家,她当妻子,顾璟舟当丈夫。
他们二人看来看去,还少一个孩子,于是顾璟舟就把柳家那只小白狗抓了过来,充当他们的孩子。
他们给“孩子”喂奶,教它写字,还把它仍湖里,美其名曰洗澡。
最后折腾得那只小白狗实在烦了,对着顾璟舟咬了一口,窜到院子外面不见了踪影。
之后顾璟舟挨了顿打,柳家少了一只小白狗。
再之后,他们就商量着从哪儿重新弄个孩子来,柳云诗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那不如我给你生一个?”
顾璟舟觉得可行,但他们又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娃娃是怎么进去的,最后柳云诗给衣服里塞了个布娃娃。
结果那次之后,顾璟舟又挨了一顿打,柳云诗被关了禁闭。
两人想起曾经的少不更事,都忍不住笑了,柳云诗捏了捏顾璟舟的腰,嗔道:
“别笑。”
顾璟舟吻了吻她的额头,拉着她进了屋入座:
“小时候想要孩子,如今倒是不想要了,想和诗诗两个人就好。”
柳云诗“哦”了一声。
她知道,顾璟舟还在顾忌生孩子这件事,她的母亲从前就是在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思及此,她忍不住又侧头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璟舟给她碗里夹了块烧鹅,亦回头看她。
想了想,他犹豫着问:
“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柳云诗夹菜的动作一顿,闷着头没说话。
“去看看他吧。”
顾璟舟喉结剧烈滚动,似乎将这几个字挤出喉咙有些艰难,“去看看他,你就安心了,回来后,将他从心里彻底剔除出去,好不好?”
顾璟舟自诩在感情方面不是大度的人,让她去看季辞,是他犹豫了好久的决定。
既然不能保证日后他们二人再不碰面,与其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去上一次。
柳云诗沉默良久,张了张嘴,“我……”
“主子。”
门口王管家的声音打断了柳云诗的话。
顾璟舟冷了脸,“何事?”
“宫里来了旨意,宣您即刻入宫,同兵部一道带兵去九仓山剿匪。”
“啪”的一声,顾璟舟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剿匪派谁去不……”
“南砚。”
柳云诗压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可以的。”
顾璟舟欲言又止,“要不……你跟我去……不行,太危险了。”
柳云诗笑着捏了捏他的腰,“你怎么现在这么啰嗦,快去吧,别让陛下等,你若是不放心,找人保护我就好。”
见他还在犹豫,她笑,“不是才说要给我挣诰命么?”
顾璟舟眼神动了动,放下筷子起身,“那我会尽快回来,这几日我将扎西留给你,不过他不能轻易露面,其余时候,你自己当心。”
“好。”
柳云诗跟着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襟,“你也注意安全,我会等你回来。”
顾璟舟没说话,在她额头重重印上一吻,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男人挺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缠着绿枝的垂花门后,柳云诗重新坐下吃饭,却怎么也觉得食不知味,没吃两口就让人撤了。
绿鸢进来收拾碗筷,瞧见柳云诗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笑着问:
“夫人可是担心公子呢?”
柳云诗对她笑笑没说话,小丫头也不气馁,继续宽慰她道:
“夫人放心,我听王管家说公子很厉害呢,这次的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罢了,夫人在这里担心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夫人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心呀?”
柳云诗摇了摇头,“没事,你待会儿在房间里多掌几盏灯就好,我想看看书。”
顾璟舟房间里有很多书,她想看看他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绿鸢笑着点头应下,“好,奴婢收拾完就给您掌灯。”
结果灯还没来得及掌,绿鸢倒是领着王管家来了。
柳云诗一见王管家,心中咯登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南砚他……”
“夫人放心,公子好着呢。”
王管家笑道,随后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道:
“夫人,季府……来人了。”
柳云诗攥著书页的手一紧,薄薄的纸张发出脆响,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缓慢道:
“谁,来了?”
“季大人身边的小厮,陈深。”
听见不是季辞的名字,柳云诗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重新靠回去,“他来做什么?”
“说是奉季大人之名,给夫人您来送东西的。”
这王管家是从前顾府别庄的管家,这次主子从边关回来对顾府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他才得以被调过来,是以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夫人。
但他毕竟是当了多年管家,总能敏锐地嗅出点不一样。
更何况,现下天都黑了,这季府的人贸然要来见他们家夫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
“要不……”
他小心翼翼开口,“我替您推了他?”
柳云诗嘴唇翕动,一个“好”字刚要吐出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
手在袖中紧紧捏握成拳,她想起今日季蕴说的话和方才顾璟舟的话,犹豫良久,她道:
“不用,让他进来吧。”
想了想,柳云诗又补充道:“去花厅。”-
“柳小姐。”
陈深语气恭敬而冷漠地指着面前的楠木匣子,“我家主子昨夜伤重昏迷,就是因为给你找这个线索。”
柳云诗咬着唇不说话。
匣子里装的是她母亲独创绣法的记录本,也是她母亲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昨夜她才跟南砚提起过,打算找找,不料今日就被季辞派人送来了。
陈深对她行了一礼,道:
“东西我送来了,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他……”
柳云诗见他要走,忽然开口,“他还说了什么?”
陈深:“什么也没说。”
柳云诗心中t一阵酸涩,“那他现在还好么?”
“性命无虞。”
陈深看了她一眼,“柳小姐,季府的马车,现下就在后门外,您若是当真关心他,大可以自己去看看他。”
见她犹豫不决,他又道:“主子昨夜昏迷时,念叨了你一晚上。”
柳云诗抿唇,心跳紊乱,挣扎了良久,下定决心,“好,我跟你去。”
南砚说得对,见他一面,确定他无事,她也就不会再想了,况且,她还有事要当面问他。
马车行驶在空荡的夜色下,很快到了别庄。
许是主子受了伤,季府别庄中静悄悄一片,下人走路都是又快又轻,见了他们也只是略一点头,就迅速走过。
严肃的氛围忽然让柳云诗紧张起来,心中不禁开始怀疑,他不会真的很严重吧。
推开房门,依旧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柳云诗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往里屋迈出两步。
忽然,里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柳云诗心一紧,急忙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季辞斜倚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捧书卷,另一只手用帕子掩唇轻咳。
柳云诗进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放下来时帕子上那一抹红。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他已经没什么了,可看到这一幕,心中仍然忍不住揪着疼了一下,“怎么还咳血呢?”
听到声音,季辞似乎才发现她的到来,怔了一瞬,扯着苍白的唇角对她努力笑了笑,语气低而虚弱:
“你怎么来了——”
他的视线看向她身后,“这么晚过来,顾璟舟没陪你么?”
柳云诗站在原地,抿唇看了他半晌,没答话。
季辞见她不动,虚弱地指了指床边的圈椅,“不坐么?”
“南砚去了九仓山剿匪,季大人当真不知道么?”
柳云诗语气不好,带着微微讽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季辞在朝中手眼通天,她不信他不知道南砚去剿匪之事。
如今他这个样子刻意问她,倒让她想起刚认识时的那个季大人。
也重新提醒了她,眼前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也许所谓的昏迷都只是他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自己乖乖落网,也或许,南砚突然被陛下叫去剿匪,也有他在当中推波助澜。
越想柳云诗越觉得后悔,今夜自己不该贸然前来。
听了她的话,季辞略一低头,复又抬眸看向她,琥珀色眸中满是诧异,“南砚去剿匪了?”
柳云诗观察着他,“你当真不知道?”
季辞眸中闪过一抹受伤,语气坦然:
“柳云诗,昨日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你若离开,你我就再无瓜葛。”
他睡眸,轻笑,语气中带着自嘲,“我已经同意放你离开了,还要落得被你怀疑的下场么?倘若我真的不放你走,你以为昨日你能跨出这扇门么?”
“柳云诗,我也是人,我也会受伤,会疼,会难过,但我十七岁中第,二十岁官至侍郎,京中无数女子爱慕,我也有我的骄傲。”
他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倘若你今日来只是怀疑我的,那你走吧——”
季辞闭了闭眼,轻咳了两声,清冷的语调带着些意味不明:
“昨日让你离开已是我的极限,旁的,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忍得住。”
季辞说这句话的时候,幽深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又充满掌控力。
柳云诗心跳骤然加快,总觉得他的目光轻易便能将她锁住一般。
第45章
烛火摇曳,明灭的光影在地面上晃动。
亮的愈亮,暗的也愈暗。
窗外忽然挂起一阵大风,忽的一声旋过,树叶沙沙作响。
柳云诗莫名觉得心底涌起一丝烦躁。
季辞眯眼遮住眸底锋利的光,不动声色地细细揣摩着她的神情。
半晌,他唇角牵起一抹了然的苍白笑意,犹如看到猎物落网,语气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遍:
“不坐么?”
男人的声音明明一本正经的清冷,却像是带着魅,轻而易举蛊惑了柳云诗的思绪。
她低头抿了抿唇,原本要走,最终又不自觉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圈椅上。
圈椅的位置离床很近。
她坐进去,双膝几乎抵着床沿,裙摆晃晃悠悠落在床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层层叠叠得堆在一起。
这让她几乎一瞬间想起,在这间屋子,她的粉色裙摆也曾这样堆叠过,上面压着他的白色寝衣。
那夜的月光落下来,像缠绕的丝丝缕缕的雾,将她困在潮湿的浪潮中婉转低泣。
柳云诗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
季辞身上的温度缓慢而持续地朝她的方向扩散,带着隐隐的药味和沉水香,熏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就连空气似乎都热得开始黏稠。
柳云诗来之前,本想问他,今日那算命的老头是不是他安排的。
但方才他说了那些话,她便再也无法问出口。
她沉默地绞着手指,季辞亦沉默着,一双如潭水般幽深的眸落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就好像,只要她不开口,他便也可以永远不开口,就一直这般看着她。
屋中安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缄默良久,柳云诗深吸一口气,低低开了口:
“我这次来,是想说,我母亲的遗物……多谢你,这次的,还有上次的。”
床上男人轻笑,笑声有种金玉相击的清冷和沙哑。
“我以为,你是为了他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柳云诗不解。
季辞挑眉,苍白的容貌丝毫不影响他漫不经心的懒怠气度。
他说话时喉结微滚:
“今日在街上之事。”
柳云诗敛眸,眼睫轻轻下垂,沉默下来。
今日街上之事,季蕴挑衅在先,但她知道他已经极为克制了。
从前她故意接近季蕴,利用他让季辞吃醋,后来勾得季辞动了心,又抛下他。
季蕴不恨自己,才更奇怪。
“我没什么可兴师问罪,这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么?”
季辞手指在膝头漫不经心地轻点,拖着语调的话中透出深意。
柳云诗忍不住抬头,发现男人正眼含审视地望着她,墨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将鬓发挽至耳后的动作错开视线。
再次面对他时,她发现自己还是会不自觉因他的一句随意的话,而心慌意乱。
柳云诗的视线故作平静地落在床尾的云纹雕花上。
“今日季蕴来后,我已经教育了他,现下人正在被罚抄典律。”
季辞哂笑,语气不急不徐,凝视着她。
像是在一面说一面试探她的反应,“改日,我再亲自领他去向你的南砚登门致歉,如此,你心中可舒坦了?”
他的语气分明十分温和,带着丝气定神闲的平缓,但“你的南砚”几个字,又在这句话中格外突出。
柳云诗喉间一哽,垂下眼,下意识捏紧自己的衣裳,轻轻吸了下鼻子:
“这件事双方各有不是,表哥不用如此的。”
“表哥?”
季辞语气中含着笑意,笑过之后,又变成了落寞,“你还愿意唤我一声表哥。”
柳云诗心中觉得压抑,闷闷的像是钝刀在划。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小声说: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夜深了,你早……”
“是不是我有事,你就会留下来?”
季辞打断她的话,抬起眼睫看她,目光如炬。
柳云诗愣了一瞬,“什么?”
季辞和顾璟舟太不一样,他的锋芒完全不需要表现出来。
有时候只是淡淡一瞥,那种基于强大的绝对掌控力便会让人觉得窒息,觉得自惭形秽。
就比如现在,他唇色苍白地含笑望着她。
他坐着,而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却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目光掐着,缓慢而不可抗拒地被他碾揉、征服。
季辞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眸子里却透露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须臾,他眼底幽深的晦涩慢慢散去,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轻笑:
“我是说,能否劳驾,将旁边桌上的药端给我。”
柳云诗提起的心一松,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里放着一碗乌黑的汤药。
想来应当是方才端上来晾凉的,却被她进来给打断了。
她过去拿起药碗,蹙了蹙眉,“已经凉了,可否要陈深拿去热一下?”
“无妨,凉了也能喝,劳烦给我就行。”
季辞的声音温缓,语气客气疏离。
柳云诗看了他一眼,没t再说什么,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多谢。”季辞轻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指尖不经意碰上她的。
皮肤与皮肤相触,指纹和脉搏交叉碰撞,季辞手指尖上的凉意刹那间传了过来。
柳云诗的手一颤,还未脱离的手带着药碗轻晃,碗中浓黑色的汤汁轻轻漾出一圈圈涟漪。
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被他碰过的地方带着强烈的烧灼感,柳云诗故作平静地收回手,藏在身后轻轻摩挲。
她见季辞像是毫无所觉般,神色坦然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他擦了擦嘴,将药碗重新递还给她,笑道:
“劳烦出去的时候,帮我交给陈深,可好。”
柳云诗怔怔地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季辞依旧微笑,笑容温润似玉。
柳云诗垂下眼眸,端着碗转身朝外走。
然而当她的脚步即将绕过屏风的时候,只听身后闷闷地响了一声,似有什么重重跌倒的声音。
柳云诗心底一紧,匆忙回头,猛地瞪大眼睛跑了回去。
“表哥!季辞!”
季辞摔在地上,面色如纸,双目紧闭,对于她的呼唤毫无所觉一般。
柳云诗又惊又急,叫了他半天也没动静,陈深他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如今天冷了起来,地上更是冷意砭骨。
眼见得季辞身上越来越凉,嘴唇也开始隐隐发紫,柳云诗四周环视一圈,咬了咬牙,紧紧搂住他的腰,让他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
她撑着膝勉强站起来,艰难移动到床边想要将他放下。
然而不知道脚底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还没将他放下,自己倒是跌在了柔软的被褥中,紧接着季辞的身子压了上来。
柳云诗身体陡然僵住,虽然明知如今他昏迷着,但她的心脏仍像是被人攥了一下一般,血液飞速流淌。
她侧首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吞了吞口水,强压下狂乱的心跳,用力将人推了下去。
柳云诗起身,看着床上昏迷的男人心下着急,慌忙跑到门口去想要叫人,刚一开门,恰和迎面进来的陈深与大夫撞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
柳云诗也顾不得其他,抓着陈深就往进跑,“他方才又晕倒了,你们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陈深听闻此话,神情一肃,迅速和大夫来到床边。
那大夫掀开季辞的眼帘看了看,又探了下他的额头,最后把了脉,道:
“无妨,只是公子从方才开始就发起了高热,一直没有及时降温,才导致晕厥,老夫先去开一剂退烧药,待公子服下,若是温度能够退下去就无碍了。”
那老大夫又道:
“不过,若是退不下去,恐怕就有性命之虞了。”
陈深和柳云诗皆是一惊。
陈深道:
“明明都好了,怎的……”
“公子的伤口有些感染,本来今日随时关注着身体变化应当无事,坏就坏在,方才公子高热没及时处理,加之情绪波动过大,这才严重了。”
陈深看了柳云诗一眼,没再多说,只道:
“那劳烦大夫去开药吧,开了药,还请大夫和我一起去救治南苑那些伤员。”
那大夫应声离开。
陈深叹了口气,看了柳云诗一眼,“柳小姐也听到了,公子今夜十分关键,能否劳烦柳小姐留下来照看一下公子?”
“我么?”柳云诗诧异。
陈深颔首:
“方才府中南苑走了水,我前去帮忙救火,此刻尚有些火势还未扑灭,我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而且……那边有几个十分严重的伤员,大夫也得过去帮忙,所以想劳烦你看顾一二。”
经他这么一说,柳云诗这才想起方才自己确实听到外面有一阵嘈杂声,而且方才陈深还对大夫说了待会儿去救治伤员一事。
她抿了抿唇,视线移向床上的季辞。
方才大夫说今夜若是高烧不退,他恐有性命之虞……
她站在原地,默默挣扎了半天,点点头:
“好,今夜我留下来,不过能否劳烦你,派人替我回顾府,给我的丫鬟绿鸢和王管家知会一声。”
即便今夜留宿季府,她也想让他们知晓,这样顾璟舟回来才不会以为她刻意隐瞒而有所误会。
陈深得了她的回答,心中一松,道了句“柳小姐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公子今夜就有劳了”,便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房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柳云诗在原地默了须臾,才挪到床边坐下,魂不守舍地盯着床上的男人发怔。
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削薄的眼皮盖住一贯属于上位者的眼神,直到此刻,柳云诗才敢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只是短短一日,季辞便瞧着憔悴了许多,眼底乌青,两颊微微凹陷,颊边两抹不正常的潮红,苍白的唇有些微干裂的痕迹。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依旧很好看的事实。
柳云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日天色清朗,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斑驳地跳跃在树梢上,投下片片阴影。
男人一身浅蓝色银线滚边直裰,头戴银冠,手中拨弄着那枚白玉扳指,颀长身形立于人群中很是打眼,阳光都更偏爱他一些。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一边听着属下毕恭毕敬的汇报,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她瞥了过来,清冷的眸底带着似笑非笑的兴味。
柳云诗吓了一跳,急忙别开视线。
过了片刻,她再回看过去的时候,方才那个位置上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那时候的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而她则是一个失怙失恃的逃亡孤女。
柳云诗的视线再度移向床上的男人,他静静躺在那里,像是蒙了尘的白玉,带着几分隐隐的破碎感。
一股酸涩涌入鼻腔。
恰好此时,丫鬟端了煎好的药进来,柳云诗急忙低下头眨了眨眼将情绪压了回去。
“我来吧。”
她扯唇笑了笑,接过药碗,“劳烦帮我拿件衣裳来可好?”
那丫鬟应声下去。
柳云诗舀了勺药汁,稍微吹了吹,搭到季辞唇边。
然而季辞此刻昏迷着,汤药根本喂不进去,大半勺药都顺着他的唇角淌到了脖颈上。
柳云诗急忙用帕子擦干净,皱了皱眉,又一舀了一勺。
还是同上次的结果一样,依旧喂不进去,反倒还将季辞整个衣领都打湿了。
她用帕子将湿衣领与他的衣裳隔开。
此刻季辞脸上的红和唇上的乌紫越来越明显,柳云诗上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站在床边,视线落在他干涸惨白的唇上,眸底闪过激烈挣扎。
然后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给自己灌了一口,缓缓俯下身去……
第46章
汤药几乎让口腔中的每一处都沾上苦涩。
柳云诗拧着眉,用舌头撬开他的唇齿,一口一口将药全部哺喂进季辞口中。
直到最后一口药也被完整地喂了下去,她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看着男人略带水光的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柳云诗下意识舔了舔唇,苦涩在舌尖蔓延。
她垂眸抿了抿唇,然后起身,面色如常地放下药碗,去桌边用温水漱了口。
过了会儿,方才送药的丫鬟过来,手中拿着一件鹅黄色披风。
见柳云诗倚在床边,她走过去轻轻将披风给她搭上,小声解释道:
“方才陈大人叫我过去帮忙,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柳云诗神色微动,转过脸静静看着她,直到那小丫鬟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她才淡淡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那丫鬟急忙点头,“那奴婢就在外间,有事您叫我。”
“好。”柳云诗颔首,回过头去不再理她。
此刻已近子时,只除了远处偶尔有救火的喧哗声以外,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柳云诗摸了摸季辞的额头,感觉没方才那么烫了,她替他将被角掖好,然后单手托腮,静静看着他的脸发呆。
蜡烛不知不觉燃尽了几支,房间里暗了下来,男人的脸在床帐的阴影下看起来,轮廓便没有往日那般锋利。
柳云诗落在他脸上的神色透着复杂。
今日之事一切都太过巧合,她宁愿相信他不是故意。
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他当真会拿自己的健康和性命来布下这一局。
柳云诗长长舒了口气,劝自己先不要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季辞能够尽快降温。
她又摸了摸季辞额头,发现方才还略有下降的体温,此刻又升了上去。
季辞似乎t略有所感一般,微微蹙了眉,口中一直小声念叨着什么。
柳云诗将耳朵凑上去,男人气若游丝地低声嗫嚅,“娘、娘我听话,别让我喝……诗诗,表妹,小心蛇,别走……”
他说到最后,呼吸急促,似乎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一般。
柳云诗坐了回去,眼睫飞快眨了几下,隔着被子轻轻拍他的手臂,语调带着一丝鼻音,“没事了,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不走。”
她拍了片刻,季辞才重新安静下来,柳云诗再摸上去,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温度也降了下去。
她重重松了口气,拢了拢披风,双臂环膝将自己团成小小一团,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夜色渐浓,最后一支蜡烛也燃尽,柳云诗不知何时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悠悠睁眼,侧首看去,藉着月光看见姑娘眼尾带着泪痕的红晕。
他目光一顿,喉结滚了滚,随即缓缓伸出手。
他没有碰上她,而是沿着她的眼尾在虚空描摹,慢慢来到她的唇上,盯着她的唇,目光漾起波澜。
……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柳云诗就醒了过来。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第一时间朝床上看去。
季辞还睡着,平稳起伏的胸膛让她心安。
她缓了片刻,起身凑过去,手刚搭上季辞的额头,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柳云诗动作一顿,面色微赧地坐回去,“退烧了。”
季辞视线凝着她,似是还没完全清醒,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一夜都是这样睡的?”
他想起身,奈何刚撑着起来,又虚弱地倒了回去。
柳云诗过去将他扶起来,去桌上倒了些水过来递给他。
季辞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气息微弱道:
“抱歉,我手上没有力气。”
柳云诗摇摇头,“既然你醒了,我去叫大夫。”
“诗诗——”
季辞叫住要走的她。
柳云诗回头看他。
季辞张了张嘴,随后释然一笑,憔悴的眼底蕴着温柔的光,他轻声道:
“昨夜照顾我一夜,你辛苦了,顾璟舟知道了估计很担心你,你——”
他顿了顿,垂下眼帘,不知是不是柳云诗的错觉,他的眼尾似乎有些微红。
“我让人送你回去,回去后你好好休息,你留在季府的东西,我也让春雪替你都收拾好了,等会儿也一道带走吧。”
“既然决定放你离开,本就不该留你的,昨夜……怪我身子不争气。”
柳云诗仰头隔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只好又重新低下头,轻轻笑道:
“好,表哥挺过这一关,应当性命无虞,此后各自珍重。”
“好,各自珍重。”-
季辞最后没派人送她,因为一大早,顾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驾车的是个异族容貌的男人,王管家在一旁解释说,这位就是主子留下的扎西。
柳云诗点点头,实在没精力去管这些,浑浑噩噩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柳云诗半寐半醒,脑中思绪纷繁复杂。
她看向马车中一个专门放零嘴点心的柜子,想见顾璟舟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吸了吸鼻子,打开柜子,拿起当中顾璟舟给她准备的蜜饯,吃了一颗。
甜甜的味道丝丝缕缕沁入口腔,好似这一刻才彻底缓解了昨夜那碗药的苦涩。
柳云诗低叹一声,趴到矮几上发怔。
马车行至门口,柳云诗还未下车,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夫人,咱们门口似乎来了位客人,看着好像——”
管家的声音有些心虚,“是专门等你的。”
“找我的?”
她从旁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顾府门口安安静静站着一位浅蓝色裙装的姑娘,见她看过来,那姑娘似有所感一般也朝她看来。
柳云诗呼吸微微一滞。
是陈家那位姑娘,柳云诗还记得她,上次在南苑猎场,她一身素白,独自坐在角落处。
春雪说她是为了顾璟舟才穿成那样。
不知怎么,在见到她的一瞬,柳云诗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待马车停稳后,柳云诗从马车上下来,那陈家姑娘也走了过来,两人互相行了礼。
“你……”
那陈姑娘看了看她,犹豫开口,“你不是同季大人在一起么?”
那日猎场季大人环抱住她射出那一箭,还有后来他抱她上马车,他们都看在眼里。
柳云诗抿了抿唇,笑道:
“陈姑娘今早来,就是为了问我和季辞的关系么?”
那陈姑娘惊奇,“你知道我?”
“只知道姓氏,知道令尊是兵部尚书,同南砚关系很好。”
在柳云诗说出“南砚”两个字的时候,那陈姑娘眼神动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带着傲慢将柳云诗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哼道:
“我叫陈绮月,父亲确是兵部尚书,我家祖孙三代从政,长兄如今也在羽林卫任职,而且……”
柳云诗有些想笑,“陈姑娘,大早上的你将我堵门口,就是为了对我说你们家的家世么?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陈绮月一听,也意识到自己说偏了,瞪了她一眼,威胁道:
“既然知道我家身世显赫,你就应当知难而退。”
“知什么难?退什么?”柳云诗故意装不懂。
陈绮月被她气得跺脚,“你现在自己离开璟舟哥哥还来得及!你不是和季大人在一起么?一个不够,你现在又来勾搭璟舟哥哥,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美貌,难不成你还想两个都要不成?!”
陈绮月上下扫了她一眼,讽笑:
“这么一大早才回来,你昨晚不会是在季大人那过的夜吧?倘若这件事,我告诉了璟舟哥哥,你就……”
“你说完了么?”
柳云诗蹙眉,她的这些话忽然又让她心烦意乱起来。
她今早已经和季辞断得干净,什么叫两个都想要。
她见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禁叹了声气,正视陈绮月,对她道:
“你是不是从未听顾璟舟提起过我?”
陈绮月神色傲娇地点点头,“想必不值一提吧。”
“那你同顾璟舟关系要好,应当知道他每年无论多忙,都要下扬州一次吧?”
陈绮月面色一变。
柳云诗接着道:“没错,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去看我,而且我俩在各自母亲腹中时,就被指过婚,所以——”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重话说了出来,“不是我不值一提,而是你不值得他向你提起我。”
“你胡说!”
陈绮月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指着柳云诗,气鼓鼓地道:“你分明是在胡说!我查过了!你分明就是个落魄孤女,顾璟舟怎么可能喜欢你?!”
“我胡没胡说,你心里应当清楚,不然你为何气急败坏。”
柳云诗这几日心情也不好,尤其是今早从季府出来,本就情绪崩溃,此刻她根本拿不出耐心同她继续在这里掰扯。
她对陈绮月行了一礼,“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旁的,你等南砚回来问他吧。”
说完,她就抬脚准备进门,却被陈绮月一把拉住。
柳云诗看过去,见她眼眶和鼻尖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
她垂眸看了她好半天,叹了声气,掏出帕子递到她面前,“别哭了,搞得跟我欺负你了一样。”
陈绮月眼睛红红的接过帕子擦了擦,好似怕她跑了一般,抓着她袖子的手一直攥得紧紧的。
柳云诗有些好笑,那次遥遥一瞥,看她一身素衣安静坐在那,以为是个恬静大方的姑娘。
如今看来到底是兵部尚书家出来的女儿,性格跳脱得很。
“你叫住我,到底还想说什么?”
柳云诗不解,她从未面对过这种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你……”
陈绮月将头埋下去,似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
“那倘若顾璟舟当真喜欢的是你,我、我不介意……”
柳云诗挑眉,听那姑娘微赧道:“我不介意当小。”
“……”
柳云诗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嘴唇翕动,半晌才道:
“我不愿意。”
陈绮月猛地抬头看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为什么啊?我堂堂尚书千金,都愿意给你让位,甘愿做小,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啊?”
“因为我不是顾璟舟,不能替他做决定,而且,我这辈子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t,倘若顾璟舟有朝一日变了心,我不会委屈自己同人共事一夫。”
“所以陈小姐,倘若你喜欢顾璟舟,而顾璟舟有朝一日也当真喜欢上了你,我会自觉退出,我回府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柳云诗拂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迅速进了顾府大门。
她方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情低到了极点,她其实有些不敢想倘若顾璟舟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然而转念又一想,自己现在同季辞纠缠不清,对于顾璟舟来说,不也是在面对这样的情形么?
所以当他活着回来,看到她同季辞在一起,当她选择跟他回顾府,心中又惦记着季辞时,顾景舟会是什么心情。
柳云诗脚步慢了下来,竭力将季辞那张苍白的脸从脑中擦除。
季辞的伤势如今也好了起来,自己昨夜去看过,也算能彻底放下了。
柳云诗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心。
……
顾府门口,巷尾的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玉华公主放下帘子,嗤笑,“本来还怕她对我们心生警惕,这下可好,有人替我们当了这出头鸟。”
一旁的紫衣少女也跟着笑道:
“真是天助表姐你。”
玉华公主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眼神忽然变得毒辣,冷笑道:
“去用陈绮月的口吻给她第一封信,就说自己想开了,三日后想要约她在映月湖的画舫上一叙。”
紫衣少女坏笑着应下,“我知道了,其余事情表姐交给我来安排就好。”
“嗯。”
玉华公主卸下自己的簪子递给她,“喏,前几日看你瞧着喜欢,送给你了。”
那紫衣少女眼前一亮,接了过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多谢表姐!”
玉华公主笑笑,“事情办成了,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等着你呢,对了,记得信中写上,‘不见不散’。”
“知道了。”
紫衣少女将发簪别到头上,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一脸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将簪子拔下来收好,笑着应下,“表姐放心好了。”
“唔……”
玉华公主打了个哈欠,“走吧,三皇子还约了我们一同赏花呢,据说同行的,有你看上的那个书生。”
她睨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你这才刚成婚半年就和离,也当低调些,如今这男人玩了一个又一个的,就不怕染上脏病。”
紫衣少女嬉笑,“表姐没体会过个中滋味,不知道,我才不想表姐一样只吊死在一棵树上,这男人嘛……”
她凑到她耳畔,低低说了句什么,玉华脸一红,瞪了她一眼。
紫衣少女重新坐正身子,又笑道:
“不过表姐放心,这我玩再多男人,那种有脏病的自然不会碰,不过三日后,倒是可以给那人安排安排。”
玉华公主冷笑,挥了挥手,“你不必跟我汇报,自己看着办。”
她看了她一眼,语气带了冷意的威胁,“只一点,不许走漏了风声,若是让子琛哥哥知道了,我不介意将你丢给那些脏男人玩玩。”
紫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扯了扯唇角,笑道:
“表姐放心吧,我做事还有不成的么?况且季大人如今重伤在床,定然顾不上这些,说起来,这次季大人重伤,表姐不去看看么?”
玉华公主从瓶中摘了多花,在手中碾烂,“这次就不去了,倒是要让他知道,从前是谁对他百般关心千般讨好的。”
第47章
柳云诗是连同顾璟舟的信,一道收到的陈绮月的请柬。
管家送来信的时候,她正在给顾璟舟缝制护膝。
前段时日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里,有一块儿品质上乘的狐皮,当时顾璟舟带她去瞧,让她随意挑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上了这块儿狐皮。
恰好昨日下雨,她想起来顾璟舟曾经给她埋怨过,军营里发的护膝又厚又重,冬日里行军打仗十分不易。
便想着用这块儿狐皮给他缝上一对护膝。
柳云诗让管家将信交给绿鸢,自己把最后几针缝完,收了尾,这才将东西放回箩筐中,起身净了手,先拿起顾璟舟的那封信。
还是熟悉的行楷,却有些潦草,显然是在忙碌中抽时间写的。
顾璟舟的信上无非同从前每次给她写的信一样,问问她吃得可好,穿得可好。
再就是说自己已经将那些山匪尽数逼至了一处山坳,只等他们一露头便能赶尽杀绝,虽然更激进一些,但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三日。
柳云诗微微蹙眉,继续再往下读。
顾璟舟说这里有一处山顶风景绝好,下次定要带她一起来。
信的最后,顾璟舟说他很想她,一想到她在家里等他凯旋,他就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仗飞奔回到她身边。
在最结尾处,有一行字,写了又涂了,最后又写上。
顾璟舟问她,是不是去季府了,又问她那夜留在季府照顾季辞,有没有休息好,叮嘱她无论如何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柳云诗垂眸,手指轻轻划过那一行字,心中充满酸涩的愧疚感。
他同意她去看季辞一次,所以心中即便再不愿,他说出的还是关心她有没有休息好的话。
这几日,她独自在府中,每日里除了写字便是做护膝,偶尔安静的时候,脑中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念头。
每当不受控制地想起季辞的时候,她就会刻意去做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逼着自己去想顾璟舟。
终归是经历过的事情,做不到说不记得,立刻就能不记得。
柳云诗有时候都在想,是否有一种喝了就能失忆的药,让她将那段记忆彻底忘掉。
她叹了口气,小心将顾璟舟的信收好,拿过旁边的请柬展开。
陈绮月约她今日下午酉时三刻在映月湖的画舫上一叙,说柳云诗那日的话让她想开了很多,她也有些心里话想对她说。
还说自己说完那些,就彻底放下顾璟舟,同意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其他婚事。
所以请她务必要到。
陈绮月还刻意强调,她会一直在画舫中等着,直到她来为止。
柳云诗原本并不想去,将请柬收起来后便继续专心缝起护膝。
等到绿鸢进来问她是否用膳的时候,她恍然抬头,才发现外面天色渐黑,已经过了约定的酉时三刻许久。
她起身朝外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桌上的请柬上。
担心陈绮月当真按照她信上所说一直在等她,犹豫了一下,劳烦扎西往映月湖跑一趟去瞧瞧。
谁料扎西去了一个多时辰,她左等右等都未见他回来。
柳云诗一面担心陈绮月,一面又担心扎西,无奈之下,只好让管家安排了几个会武功的侍卫,再带上绿鸢一起出了门。
到了映月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日并非年节,湖边游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
柳云诗带着一行人逆着人群来到湖边。
映月湖的中心停着几艘船,但只有一艘船上还燃着灯火,远远的透过窗子看过去,似乎能看到一个姑娘的身影坐在窗下,朝外翘首。
柳云诗脚步顿了一下。
“小姐,我们当真要过去么?”绿鸢有些担心。
柳云诗走到岸边,朝那艘画舫上仔细看了看,确定对面那人当真是陈绮月,这才点头,“我们过去,不多说,这么晚了先劝她回去。”
至于她想对她说什么,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一阵寒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柳云诗拢了拢衣襟。
恰在此时,一个船家划着渡船来到了他们面前,笑道:
“姑娘可是要去那艘画舫?”
“你这船太小了,可有大些的?”绿鸢不满地打量了一下小船。
这艘船极小,连带着船家在内,估摸着也就能做三四人。
那船家捋了捋胡子,“姑娘有所不知,今日那几个划渡船的有一家孙子过满月,他们早早都收了工去吃酒了,就我这老头子为了多给家里的老婆子挣些药钱,才等在这里,若非那位——”
他指了指画舫上陈绮月的身影,接着道:
“那位姑娘刻意跟我叮嘱过,又给了我足够的银两,我也是不会等到现在的。”
“可是你这……”
绿鸢蹙眉,还想在说什么,柳云诗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
她看向船家:
“那我和我的这位侍女先过去,还请船家就在画舫边上等着,我们说上两句话就折返回来。”t
画舫在湖中心,既隐私也想对安全,而且她带来的侍卫都在湖边看着,想必问题不大。
她回身对那侍卫头领道:
“倘若我与绿鸢过去,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出来,你们就寻船上画舫来。”
那侍卫头领肃然领命。
柳云诗带着绿鸢,随船家先朝那边靠去。
小船很快到了画舫边上,绿鸢扶着她顺着搭好的梯子上了船。
陈绮月的身影在二楼,见她进来,她掀开窗对她灿然一笑。
柳云诗正想跟她回一礼,忽觉眼前一阵眩晕,还来不及对岸上的人发出信号,自己便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此时,从二楼迅速窜下来几个男人和女人,抬着摊倒的柳云诗和绿鸢,一道去了画舫后面。
方才还在画舫二楼的“陈绮月”带着另一名女子,脱了柳云诗和绿鸢的衣裳换在自己身上,上了二楼,淡定地坐到窗户边的位置。
从岸边那些侍卫的角度看去,便像是柳云诗坐在窗边,与对面之人在说话。
而真正的柳云诗,则被那几个人带着,上了画舫后面隐藏的小船。
未出片刻,小船载着几人消失在夜晚的映月湖上。
……
柳云诗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胃部顶在马鞍上,让她几乎连肚子里的酸水都要退出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在眼中颠倒,只看见自己正背驾在马背上朝着某条小路疾驰。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一间破败的房子里。
她动了动手,发觉缚住手脚的绳索是绑在四周的床脚上的。
原本的衣裳已经在船上的时候被“陈绮月”她们脱了,现在她身上只穿了一身极为单薄的衣裳。
所幸衣裳尚算完整。
她侧头看了看手上的绳索,绑得极为结实,又朝四周看了一眼,房中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的淫//笑。
“听说今日送来的,是有江南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叫什么柳、柳……”
另一人拍了他一下,“你管叫什么呢,只要漂亮,身材好就行,听说她家从前还是扬州富户呢。”
“想不到呀,那姓孙的骚//娘们儿还能弄来这样的货色,嘿嘿……”
几人说着,打开了门,看到柳云诗的一瞬间,显然都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邪光更加明显。
那几人迫不及待来到床边,“哎呦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谁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将人绑成这样。”
柳云诗泪眼盈盈看着他们,“我一个弱女子,哪儿也跑不了,可否请各位哥哥高抬贵手,给我解开?”
说罢,她故意动了动手腕,好让他们看见那一截白皙皓腕上的带血的红痕。
为首的男人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给你解开?好啊,我们去隔壁玩儿……”
他刚说完,另外几个男的就跟着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说,“哎哎,你们别忘了,姓沈的嘱咐我们,要先将这娘们儿的脸划花。”
那为首的男人说:
“嗨,反正早晚都要划花,她顶着一张花脸你还玩的下去么?不如我们先爽完再说。”
“老大说的对!”旁人应和。
众人随即又笑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也一边笑,一边俯下身来给她解绳索。
柳云诗屏息,在他替自己解了两只手的手腕时,猛地拨开手腕上镯子的机关。
小小的金色手镯中,乍然射出数十玫针,咻咻几声,尽数射在了给她解绳索的这个男人身上。
那是顾璟舟临走前特地给她用来防身的,那些针尖上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果然在射出后,那男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柳云诗趁机跑下床,朝门口逃去。
其余几人看到倒下的男人都吓了一跳,待到那几人反应过来,立刻恶狠狠地朝柳云诗扑过来。
柳云诗不要命地往门外逃,眼瞅就要碰到了门扇,突然身后一人猛地扑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她惊叫一声,欲要挣扎,忽然“匡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踢开。
柳云诗只觉身上一轻,接着被抱起来落入一个宽厚安稳的怀抱,脑袋被按入胸膛上堵住了眼睛,顾璟舟夹杂着怒意的温柔在耳畔响起:
“别看,诗诗。”
温热的液体喷在脚边的衣摆上,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男人哀嚎一声没了声响。
其余几人一看,立刻往门口逃窜,又被守在门口的程宿堵了回来。
柳云诗浑身发软地倚在顾璟舟怀中,抬头看他。
他亦看了她一眼,脸色阴沉:
“让你好好在家待着,就这么不听话?!”
柳云诗闻言,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默默往下掉。
顾璟舟身子一僵,气冲冲哄道:
“好了,别哭了。”
见她哭得更凶,顾璟舟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叫嚷声,程宿神色一变,“主子,他们还有人。”
顾璟舟眉眼一肃,将柳云诗护到身后,长剑架在其中一个男人脖子上,“门外的是谁,说!”
那贼眉鼠眼的男人一开始还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今神色一变,嚣张道:
“我告诉你,我背后之人你可惹不起。”
那几个人是近半年才进京的,只知道顾璟舟的名号,并未见过顾璟舟本人,只以为眼前来截人的是那漂亮少女的情夫。
他嚣张道:
“沈令嘉听过么?沈家的背后可是玉华公主,就凭你——”
他冷哼,“还是束手就擒吧,将这娘们儿留下,公主许能留你一……”
命字没说完,顾璟舟已经一剑结果了他。
顾璟舟今日带着程宿两人单枪匹马追来,并未带其他人,此刻程宿以一敌十,顾璟舟又要护着柳云诗无法离开。
他将那人杀了后,屋中其余几人脸色一变,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吼道:
“我劝你还是让你的人住手!要是惹恼了公主,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那人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又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未几,那些打斗声又倏然停了下来。
房间里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由生出几分警惕。
顾璟舟眉心紧拧,牵住柳云诗的手将她挡在身后,亦紧紧盯着门口的位置。
然后,房中众人便听见一阵极为闲适的脚步声,缓慢靠近门边。
接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房门,季辞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身穿一件白色锦衣,手中攥着折扇,闲庭散步一般进来,唇边带着一抹清隽浅笑。
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在柳云诗身上停了一瞬,然后温笑着看向方才说话的男人,慢条斯理问:
“敢问阁下,若是惹恼了公主,十个他不够赔,那么,加上我呢?”
那些人不认识顾璟舟,却无人不知季辞。
在他进来的时候,几人就已经变了脸色,听完他的话,那些人吞了吞口水,“季、季大人……此事是公主吩、吩咐的,我劝、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是么?”
季辞低头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蕴着如玉的温柔,“倘若我就是要多管闲事呢?”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了指门边:
“你瞧,正主来了。”
他刚说完,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门口。
只见贺轩压着玉华公主走在前面,另两人压着那日的紫衣少女也就是沈令嘉跟在后面。
玉华公主被堵住了嘴,只能怨恨地瞪着季辞,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几个男人一见,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柳云诗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何打斗声突然都停了,想来是季辞将玉华公主带了来。
思及此,她的视线越过顾璟舟,落到了季辞身上。
仔细看去,他微微弯起的唇还透着苍白,整个人看起来还十分憔悴,可是一双眼睛却充满犀利的冷意,看起来十分有压迫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辞也朝她看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裳。
顾璟舟拦住他的手,蹙眉,“我也有外套。”
季辞挑眉,“你的外裳全是血和土,确定要给她穿?”
顾璟舟一哽,咬牙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
季辞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将自己的纯白色外裳披在柳云诗身上,对顾璟舟道:
“先带她去隔壁,这里——”
他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泛着嗜血寒芒,唇畔勾起一抹兴味的笑,t一字一顿道:
“我来处理。”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打横抱起柳云诗出了房间。
他们出去的时候,门口还有几人意图阻拦他们当做人质,季辞轻笑,声音轻而漫不经心:
“我看谁……敢阻拦他们。”
话音刚落,方才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全部又缩了回去,低头站在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顾璟舟回看了季辞一眼,快步抱着柳云诗走去了隔壁房间。
第48章
回城的马车上。
柳云诗被顾璟舟抱在怀中,坐在马车的一侧,季辞坐在另一侧。
车厢摇摇晃晃,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压抑。
柳云诗将半张小脸藏在披着的季辞的外裳里,顾璟舟低头看了一眼,气愤地将那衣领拉下来。
柳云诗的脸还有些苍白,显然吓得不轻,她轻轻戳了戳顾璟舟,小声问:
“你怎么来了?”
她今日才收到他的信说还要三日才能回来,方才被抓住的一瞬间,她甚至都想过一死来保住清白。
柳云诗才刚一出声打破平静,车厢内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来。
她有些尴尬地又往衣领里缩了缩。
顾璟舟冷睨了季辞一眼,侧过身子挡住他的目光,低头气恼地训她:
“我若不来,你知道你会被怎么样么?”
虽是训斥的语气,眼里却全是担忧和无奈。
他捏了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
“你是当真一点儿话都不听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顾璟舟永远也忘不掉他进门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他目眦具裂,简直恨不能将欺负她的人碎尸万段。
那种感觉,比那日见到她与季辞在一起时还要气愤千倍万倍。
思及此他的目光不经意往季辞身上瞥了一眼。
季辞见他看过来,盯着他讽笑一声,视线移向柳云诗,温声安抚:
“别怕,都过去了,今后再也不会出现今日这种情况。”
“用不着你说!”
顾璟舟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柳云诗护到怀中,气势汹汹道:
“我的人我来保护,不劳你管!若非你,诗诗今日也不会陷于险境。”
“那你是不是先把你那烂桃花清理干净?”季辞挑眉,“比如陈家那位。”
“你的玉华公主也不是什么善茬!”顾璟舟反唇相讥。
柳云诗本想拉一拉顾璟走的衣摆让两人别吵了,结果却发现他的话音落下,季辞并未接话。
她下意识看过去,昏暗的烛光下,季辞眸色深深,眸底翻涌着晦涩幽深的情绪。
过了半晌,他微薄的唇轻轻开启,冷冷道:
“她……自会受到她该受的。”
顾璟舟嗤了一声,搂紧柳云诗,想了想,凑在她耳边悄声细语,语气中满是讨好和哄溺:
“我与陈绮月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她父亲已经给她安排了婚事,过两日我就去同她说清楚。”
柳云诗颔首,“今日那女子,应当是公主安排的人假扮的,与陈姑娘没关系。”
顾璟舟得到回应,将她的脑袋轻轻按进怀中,挑衅般看了季辞一眼,然后回去继续同柳云诗咬耳朵:
“你放心,那封请柬我收着呢,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他说话时低着头,目光就不自觉落在柳云诗嫣红的唇上,说着说着,他忽然眼珠子一转,俯下身去朝那红唇凑了过去。
柳云诗正在发呆,并未发现顾璟舟靠近。
就在他与她相距一指,即将挨上的时候,对面季辞不知怎的,忽然掩着唇剧烈咳嗽了起来。
柳云诗被这声咳嗽惊得陡然回神,下意识看向他递出帕子,关切道: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咳?”
她的动作恰好挡住了顾璟舟,偏柳云诗自己未察觉半分,唯有顾璟舟闷闷地坐了回去。
季辞扫了眼模样讪讪的顾璟舟,接过帕子却并未用,而是直接叠好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随后对柳云诗牵起唇角,虚弱道:
“不碍事,你那日走后,大夫说我需卧床休息十日。”
十日……
柳云诗在心中默念,猛地抬头看他,诧异道:
“那今日才第三日,你为何……”
她话未说完,对上季辞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又欠了他一次。
柳云诗敛了眸,有些尴尬地扣了扣手指,小声嗫嚅:
“今日……多谢你。”
季辞语气忽然放柔了下来,“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谢。”
“哪能不谢啊。”
顾璟舟冷哼,故意将柳云诗抱紧了些,一副带着痞气的毫无诚意的懒怠,“我和诗诗夫妻同心,既然要谢,那这笔账理应记到我头上。”
“南砚……”柳云诗扯了扯顾璟舟的衣角,小声道:
“别说了。”
顾璟舟顺了顺柳云诗的发顶,睇了季辞一眼,“改日聚仙楼,我做东,与你季大人好好一叙。”
“南砚!”
柳云诗加重了语气。
季辞扫了柳云诗一眼,平静的视线盯向顾璟舟,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镇西将军做东,我自然……却之不恭。”
说完,他又掩着唇轻咳了一声。
顾璟舟看不过眼季辞这番惺惺作态的模样,冷笑一声,讥讽道:
“还真是个病秧子,若是大周将士人人都像你一样挨一刀躺上十天半个月,那大周恐怕早都灭亡了。”
说着,他忽然蹙眉轻嘶了一声。
那一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柳云诗听到,却又让人觉得他在竭力隐忍。
果然,柳云诗的注意力被从季辞身上拉了回来。
“怎么了?”
顾璟舟无意识捂了一下手臂,对柳云诗笑笑,“没事。”
“当真没事么?”柳云诗半信半疑。
她本想好好问问顾璟舟到底怎么回事,但顶着对面季辞如有实质的目光,她又实在不愿表现得太过。
其实就连被顾璟舟抱在怀里,也是他极力要求的,她本不愿在人前表现出亲昵,更何况那人还是季辞。
所以柳云诗犹豫了一下,见顾璟舟确实不似受伤的模样,便道:
“无事就好,你若是哪里不适,回去让大夫替你诊治一下。”
柳云诗话音刚落,便觉对面季辞的视线似乎灼热了起来。
季辞语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道:
“是啊,虽说堂堂镇西将军无畏刀枪剑戟,但该医治的伤还是要治,倘若你府上的大夫不行,我不介意将我府上的大夫借给你几日。”
顾璟舟白了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也顾不上遮掩了,直言道:
“你府上的大夫还是留着给你续命吧,没得哪日不小心咳死了。”
柳云诗:“……南砚,你能不能别说了。”
顾璟舟哼了一声,掀帘看出去透气,过了须臾,他叫停马车:
“季府到了,季大人,你该下车了。”
说完,等了半晌也不见季辞有动作,顾璟舟将帘子一放,语气沉了下来:
“深更半夜的,没人有耐心陪你耗,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季辞懒懒靠在车壁上,“南砚似乎忘了,这辆马车——”
他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扣了两下,不疾不徐笑道:
“是我的。”
他刚一说完,顾璟舟哽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飞了红,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季辞接上他的生硬的语气温声说着,视线却看向柳云诗。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尴尬,抿了抿唇,率先替他出声,“那便多谢了。”
柳云诗说完,顾璟舟脸色更黑了,一路上闷闷的不再说话。
马车行驶在空无人烟的巷道中,月光清凌凌地投在窗帘上,马蹄声回响。
过了约摸半刻钟的时间,马车再度停了下来,陈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主子,到了。”
“好。”
季辞应了一声,回头看顾璟舟,“下车吧。”
顾璟舟以为他在赶他,哼了一声,二话没说抱着柳云诗就要起身,岂料季辞先他一步起身下了马车。
“……”
顾璟舟:“你下来做什么?”
季辞回身,挺拔清俊的身影立在月光下,皎如明月,君子如玉。
“今夜之事……”
季辞摩挲了一下白玉扳指,“你不觉得需要再商讨一番么?”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愿意进来,便进来,府中可没有招待季大人的热茶。”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迳自抱着柳云诗往大门口走。
柳云诗在顾璟舟怀里没说话,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身子也热得很。
她拉了拉衣领,顾璟舟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小声问:
“怎么了?热么?”
柳云诗眼神惺忪地点点头,声音糯糯t的,几近哼唧,“嗯,热。”
他俩的对话落在旁边季辞耳中,季辞微微蹙眉,侧目看了一眼。
三人一道进了顾府东苑,顾璟舟抱着柳云诗朝卧房走去,季辞本还要跟着一道,却被突然出现的扎西横臂挡住。
扎西面无表情道:
“我们主子吩咐了,既是议事,还请季大人移步书房稍候。”
季辞脚步一顿,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微一颔首,淡淡道:
“也好。”
夜里风凉,季辞独自坐在未掌灯的书房,果然如顾璟舟所说,连盏热茶也没人上。
他的面上神情除了有些苍白,倒也淡然,藉着月光在书房中巡视一圈,视线落在博古架的一个泥塑上。
那只泥塑显然有些年头了,是一只粉嘟嘟的在拱白菜吃的小猪,那只小猪虽然做工简陋,但却能看出所做之人的用心。
季辞视线在那小猪上看了半天,忽然垂眸自嘲轻笑。
顾璟舟属相是猪,想来能让他这般宝贝的定然是柳云诗做的。
看这泥塑的年头,季辞忽然觉得,他与她之间,又何止隔了一个顾璟舟那么简单。
那是十几年的时光,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信任,这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是他无论如何也弥补和追赶不上的。
季辞轻轻捻了捻指腹,视线隔着虚空望向卧室方向,心底第一次生出自我怀疑和想要放弃的念头。
第49章
季辞坐了许久,顾璟舟才推门进来。
瞧见他手中把玩着的小猪拱白菜的泥塑,神色陡然一变,冲上前一把抢了过来,怒道:
“季大人是没一点家教么?!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
季辞也不着恼,指了指他手中的泥塑,淡道:
“你不觉得,这泥塑和你很像么?”
顾璟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匡”地一脚将一旁的凳子踢开,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了进去,“有屁快放,老子没时间陪你在这墨迹,诗诗还在等我。”
“她睡下了么?”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语气冷然,“与你何干。”
“你不觉得——”
季辞盯着顾璟舟,暗色光线下,对面男人眼神犀利却莽撞。
他用舌尖刮过齿面,眼神微眯,神色中多了几分属于季大人的压迫感,“你不觉得,你护不住她么?”
顾璟舟嗤笑,“季辞,季子琛,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会退缩?诗诗现在选的是我,你,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上下扫了他一圈,眸中暗含鄙视,“更何况我护不住她,你就可以么?可别忘了,这次的事是因谁而起?”
季辞沉默片刻,“玉华和沈家那位,我自会处理。你可知——诗诗她,这次是第二次杀人了?”
“你说什么?!”
顾璟舟骤然起身,凳子被他掀翻发出一声巨响,他震惊道:
“第二次?”
方才回到屋中柳云诗的脸色一直不好,他安慰她许久,又亲自喂她喝下安神汤,看着她睡了才出来。
他只以为这次为了自保她用他送的暗器杀了人,却不想这是她第二次杀人?
季辞看了他一眼未语。
顾璟舟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了,他咬了咬牙,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季辞跟前,压低了声音: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她第二次杀人?前一次,谁把她怎么了?”
“她这样的容貌,你觉得呢?”
季辞不答反问,停了一下,语气低下了下去,“那时候也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将人杀了,整个人跌在地上,神情恍惚。”
顾璟舟蹙眉,恼道:“那你……”
“那时候我尚且……”
季辞顿了顿,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她较旁人特殊些,却并未对她有过旁的心思。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从来不会管无关之人的生死。
“总之那次,我替她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了。”
季辞看了顾璟舟一眼,“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感激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只要是镇西将军一日,便有可能离京去边关,倘若那时候,你是带她去边关苦寒之地,还是留她一人在京城狼群环伺的地方待着?她可是没有一点儿母家势力可以作为依靠的。”
顾璟舟神情不自然地转了个身,重新寻了个椅子坐回去,语气不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冷哼一声,“难不成你堂堂季大人,还愿意做小?在我不在的时候,与诗诗过一过偷来的夫妻生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辞原本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屋中发出极轻的“哒哒”声。
然而在顾璟舟说出那番话后,那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顾璟舟陡然转头去看他,一双眼睛如箭一般直直射在季辞脸上,然后在看到他平静的表情时,顾璟舟神色一怔,低低骂了一声“妈的”。
骂完,舔了舔后槽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季辞身边,然后挥起拳头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季辞眼疾手快,在他拳头下来的时候,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挥开,淡淡道:
“倘若你想在此时闹出动静,将她吵醒,尽管来,更何况,我何时说过要做小?”
“那你是何意?”
顾璟舟憋闷,但想到诗诗今日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睡下,又不得不忍住。
季辞瞥了他一眼,“你退出。”
“你他妈在放屁!”
顾璟舟拳头不能落在季辞身上,忍了半天,一拳打在博古架上,揪起季辞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与诗诗十几年的情分,你算个屁?!让我退出,下辈子都别想!”
“所以呢?”
季辞挑眉,虽然被他抓着衣领,但气度上却全然碾压暴怒的顾璟舟,云淡风轻道:
“所以,你将来是打算让她继续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或者干脆将她藏起来?”
季辞的话使顾璟舟原本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看了他半晌,放开他,“所以你的心思,就是我们两人一起?”
季辞不置可否。
“你休想!”
顾璟舟怒道:“你把她当什么了?!”
“那倘若,她同意呢?”
季辞的语气十分笃定,顾璟舟心中涌过一瞬间的慌乱。
随即又被他自己狠狠否决了,“不可能!诗诗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休想!”
他“匡”的一声推开房门,“今日我看与你没什么可谈了,季大人请吧。”
月光落在门前,一地霜白。
季辞静默半晌,扯了扯唇角,轻笑道:
“既然如此肯定,你心慌什么?”
说完,不等顾璟舟答话,自己起身擦着他的肩,走入了月色中。
顾璟舟捏着拳看了几眼,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卧房。
季辞出去,陈深忙牵了马车回来。
季辞看了一眼,语气不明,“不必了,我走一走。”
陈深应了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季辞身后,视线不时落向他的背影。
巷道中寂静无声,男人踽踽独行的白色背影在冷色月光中越发显得孤寂。
走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季辞突然顿住脚步,默了片刻,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心轻拧,回头上了马车,语意不明道:
“陈深,调头回顾府!”
……
柳云诗刚刚被顾璟舟哄睡下,便觉着身上燥热不已,即便是敞开衣领也无济于事。
再加之睡梦中一直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幕,心绪颇为不宁。
顾璟舟出去没多久,她就惊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身体却越发燥热。
她起身坐到床上,胸腔急促起伏,呼吸紊乱,汗湿的发梢贴在鬓边,头脑昏昏沉沉的难受。
屋中灯熄了,什么也看不清。
柳云诗小声叫了两声“南砚”,却无人应答。
热浪灼烧地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灼热口腔中的唾液蹭过喉咙,越发带起一阵口干舌燥之意。
柳云诗想要下床去寻杯水喝。
然而双脚刚一挨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瘫在了地上。
从一阵强于一阵的燥热中,一丝莫名的酥痒窜至全身,柳云诗原本的惊呼溢出唇畔时,变成了轻吟。
她也终于察觉出自己身体的不正常。
好渴,好热,想找个冰凉的东西贴上去。
陌生的感觉让她心慌,正坐在地上无措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柳云诗透过朦胧的视线,瞧见顾璟舟颀长挺俊的身躯出现在门口。
瞧见她倒在地上,他怔了一瞬,随即快步奔到她面前,“诗诗!”
顾璟舟将她揽在怀中,正想将她扶起来,然而柳t云诗此刻热浪焚身,触及到顾璟舟身上冰凉的衣裳,忍不住抱住他,整个身子紧贴了上去。
“南砚……”
她的声音喊着顾璟舟从未听过的媚意,在朦胧月色中格外勾人。
顾璟舟身子陡然一僵,低头去看,
怀中的姑娘面颊潮红,轻颤不已的眼睫缀着细碎泪珠,眼尾露出薄薄春情,又娇又媚,如雨中海棠一般。
偏她自己还不自知,许是难受的厉害,她的神情惶恐而无助。
几乎是一瞬间,顾璟舟便被定在了原地,狠狠吞了吞口水。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打从她跟他回来这些日子,他不知道有多努力才克制住,他当真舍不得她受伤,也怕她再度想起那个人。
就连那几日去剿匪,他都总是深更半夜找地方练武或者洗冷水澡,就这还流了两次鼻血。
此刻夜色暧昧,怀中又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险些直接将人拥进怀中,紧紧吻她。
然而理智令他克制住了。
他深呼一口气,强压下燥意,哑着嗓子问她:
“诗诗,你哪里难受?”
见她哼哼唧唧不答,顾璟舟用尽生平所有的努力,将她从怀中推离,让她看向自己,“诗诗,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柳云诗身子只觉得腾在半空,闻言定了定视线,男人的面容在她眼中忽远忽近。
她难耐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夹紧膝盖,带着哭腔娇泣,“南砚,南砚……”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在下意识回答,然而听在顾璟舟耳中却宛如天籁一般,一声一声几乎将他的魂儿都勾去,令他辛苦搭建的名为理智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他一把将她抱起,直接压在床上,还未将人放稳,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少女口腔中比平日要热,又湿又软的小舌带着热意,在他张嘴的时候也主动滑入他的口腔,似乎在极力汲取他的凉意。
顾璟舟此刻已经意识到柳云诗似乎是中药了。
他重重吻了她几下,在欲念几欲没顶之前停了下来。
他撑在她身子两侧,一边盯着她一边重喘。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刚想起身去替她找大夫,然而视线一扫,却从窗户的缝隙瞧见一道拐进院中的白色身影。
顾璟舟动作一顿,眼神中蹦出讥诮,然后盯着身下的姑娘瞧了一瞬,俯身亲吻上她的耳垂,轻声道:
“诗诗,说要我……”
这几日他早就发现,诗诗的敏感点在耳垂,他这么一弄,果然感觉身下人一阵娇颤,难耐的啜泣起来。
他□□了一下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故意用舌尖勾她,沙哑的嗓音带着勾//引的意味:
“诗诗是不是想要了?乖,说要南砚,我就给你。”
一阵热流涌动,柳云诗难耐地哭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要被那种求而不得的空虚感逼疯了,好难受,好热,只有南砚能救她。
她又有些恼他,她都这样了,他还逗弄她。
她边红着眼圈啜泣边紧搂住他的脖颈,蹭他,像猫一样的声音,带着不知餍足:
“南砚,诗诗要南砚……”
顾璟舟余光撇见到了窗口的身影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闷笑一声,掐住她的细腰。
一瞬间,他又停了下来,侧身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沙漏,翻转过来立于床边。
他俯身含住她的朱唇,缓慢抵进去的时候,他一路沿着脸颊的泪吻上她轻蹙的眉,低低地温柔地唤了声:
“诗诗。”
第50章
行武之人太过强悍,及至到最后,柳云诗的药劲儿早已解了,却仍被人抱住。
雪白的如珠玉一般的肌肤上满是红痕,如雪落红梅。
她的声音早已哭哑,不知顾璟舟低低说了句什么,她无意识轻哼。
顾璟舟埋下头,衔住她涎液直流的檀口,吞吃入腹。
都是甜的。
柳云诗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蔫软地垂挂在他的身上,最后意识恍惚撑不住的时候,她看了眼床边的沙漏,才下去大半。
顾璟舟声音因动作而断断续续,带着粗喘笑道:
“诗诗莫看了,这已经是调转了第三次方向了。”
岂止是沙漏调转了三次方向,她亦不知道自己被他调转了几次,最后她与他相拥而坐,枕着他的肩失去了意识。
临睡着前,她似乎听到他问自己,“季辞有这么长时间么?”
……
柳云诗这一觉像是陷在了深渊最深处,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浑身像被重新拆卸后又组装起来,哪哪都叫嚣着酸疼得厉害。
她侧躺着,背后贴着一具滚烫的胸膛,原本想回身去看,然而才一动作,一种怪异的感觉立刻袭来。
她的脸骤然间发烫,原本就未褪干净的薄红更深了些。
“你醒了?”
身后的男人刚一说话,便又抬了头,滚烫迅速填满。
“你、你快出去。”
柳云诗的嗓音已经叫唤喑哑,含着一丝哭腔和羞赧。
这样太难受了。
“嘶……”
顾璟舟轻喘着将脸埋进她颈窝,“不想出去,就想和诗诗这样在一起。”
“南砚,别闹……”
柳云诗都快哭出来了。
听着她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顾璟舟才哼唧了一声。
空气中味道更浓。
柳云诗“呀”了一声,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怎么能……”
顾璟舟侧身撑起身子,看向她,眼底笑意满足,“我给诗诗清理一下可好?”
“什……”
柳云诗话还未说完,顾璟舟已经翻身下床,寻了个湿帕子过来。
凉意让柳云诗瑟缩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
她小声道。
顾璟舟似撒娇语气中又带着强势,“别动,说好我伺候诗诗的。”
说完,他又换了干净的帕子重新擦了一遍。
就在柳云诗好不容易忍着羞赧任他弄完,本以为终于能结束了的时候,顾璟舟忽然滑下身子。
柳云诗双手掐在身侧,雪颈上扬,眼角皆是破碎的泪光,才刚套了件薄裙的身子如枝头娇弱的花苞,不断地颤抖,喉咙发出压抑的泣音。
“诗诗,别紧张……”
底下的人口齿不清,吞咽声贪婪不止,似是沙漠中久渴的旅人。
柳云诗实在撑不住了,咬着指关节,抖着抬起身子又重重跌进被褥里去,连手指都再动不了一下。
顾璟舟餍足地擦了擦唇角喝饱的水渍,满足地拥着她轻拍了片刻,才抱起她去了浴室。
浴室中水汽氤氲,柳云诗实在没力气,任由顾璟舟将她抱在怀中,仔细给自己擦洗。
就在她舒服地哼哼着,终于觉得浑身筋骨活络过来的时候,腰上突然一阵异样。
她陡然一惊,还未说出拒绝的话,只觉得腰被人掐着压了下去。
“呀!”
柳云诗惊呼变了调。
顾璟舟没想到这次异常顺利,他将娇小的她全部笼罩进怀中,在她耳畔闷声笑得愉悦:
“诗诗早就准备好了。”
“你、你别胡说……”
柳云诗轻喘,闻言,蓄在眼底难耐的泪终是低了下来,“吧嗒”一声落入池水中,水面泛起涟漪,不断扩大成波澜。
柳云诗被颠得东倒西歪,她边哭边骂他,偏他听了似乎更加兴奋,反倒越发过分,甚至像抱小婴儿一样抱起她,在水池中走了起来。
“南砚!”
柳云诗紧张轻呼,似是害怕自己掉下去,下意识收紧,换来顾璟舟的一声嘶。
他在里面寸步难行。
走了两步便觉脊椎窜起一阵无法忍受的感觉。
眼见得她的身子歪歪斜斜没有着力点,他左右看了看,走至岸边将柳云诗放下,哑声道:
“诗诗,你扒着这里就不会掉下去了。”
柳云诗早就已经在那几下走动中失了心智,浑身绵软地被他放在岸边,然后感受到他将自己的腰压得塌了些。
柳云诗像是一尾上岸的鱼,张着嘴艰难呼吸,身子软成了一滩,任他在身后推波助澜。
不知过了多久,顾璟舟仍像是不过瘾一般,抬起她的一条腿也架在岸边。
柳云诗一条腿撑地,站得不稳,只能扭过身无助地搂住顾璟舟的脖子。
顾璟舟喘着笑了一声,顺势噙住她的唇瓣,吞吃碾咬,将柳云诗娇嗔的骂全都吞进腹中。
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柳云诗眼圈还是红的,他一靠过来,她就哭着骂他。
逼急了的小姑娘红着眼眶跟只炸毛的小猫一样,煞是可爱。
顾璟舟这一日一夜过得舒爽,看见她骂自己只觉得心情愈发愉悦,忍不住道:
“诗诗,我欺负你这么久,要不我给你个链子,你将我锁起来吧,t再给你个皮鞭,你抽我两下……”
“顾璟舟,你走开!”
柳云诗闻言,气极了,涨红着一张脸,朝他丢了个枕头。
偏偏她今日一点力气也没,枕头只砸在了床边。
她看了一眼,更气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自己从来就没被欺负得这么惨过。
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哪里比得上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万分之一的体力。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坏了,甚至有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飘在云间,意识就没清醒过。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若是以后还是这样,她还不如逃走算了。
这日整整一日,柳云诗都未出得了房门。
虽然警告他离自己远些,但过了没多久,顾璟舟藉着喂饭的功夫又贴了上来。
她的饭还没吃上一口,他便又吃上了,任凭她如何骂,他都不出去,还威胁她不吃饭就干别的。
裙裾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散开在脚踝边,任谁也看不出齐整的衣衫下艰难吞缩着。
最后柳云诗只能屈辱地被他喂完了一顿饭。
顾璟舟给她擦嘴的时候,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当即他的脸色就变了。
柳云诗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生气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道歉,就见顾璟舟忽然面露兴奋之色,将自己的唇凑上去,撒娇般道:
“诗诗,你再咬我一口。”
柳云诗侧过脸,难为情道:“不、不咬了。”
谁料顾璟舟嬉笑着喟叹一声,猛地掐住了她的腰。
“疼!”
柳云诗都快哭出来了。
顾璟舟只顾念着停了一下,便又开始拿出战场上厮杀时的勇猛。
压抑了近二十年的年轻人,几乎将全部热情贡献了出来。
上阵杀敌尚能三日三夜不睡觉的厮杀,这比杀敌要令人兴奋得多。
而且他颇具服务意识,每次都是变着法儿的送她先去了,自己才迫不及待地来,若不是顾着她的身体,顾璟舟觉得自己能连续作战五天五夜。
柳云诗哭都哭不出来了,谁知道咬他一口还让他更加兴奋了。
恍惚间她看了眼天色,惊恐地发现,天居然又黑了,又到了晚上,而顾璟舟,显然丝毫没有瞌睡的意思。
原本在床边的沙漏也早不知何时被打翻,泡在一地反光的暧昧水痕中。
……
柳云诗直到第三日晚间才出的门。
还是顾璟舟早上被圣上叫去后,她缓了足足有一日,才在吃过晚膳后被绿鸢扶着出去的。
她甫一走到院中,竟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想法才刚窜入脑中,便让她觉得又羞又气,哭笑不得。
柳云诗只在院中走了半圈,就觉得腿酸,让绿鸢扶着自己回了房间。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等顾璟舟回来,要与他约法三章才行。
更何况这三天三夜两人连门都没出过,她自然也没顾得上喝避子汤。
起初顾璟舟还顾及着,用了羊肠,后面他觉得不爽利,又存心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便趁着她神思迷离的时候偷偷撤了。
被她发现后,他抱着她又哄又蹭,撒起娇来像一只大狗让人难以招架,她当时头脑一个不清醒,便同意了他不再戴那个。
从前顾璟舟因着他生母难产去世一事,还对生孩子这件事有顾忌,谁知这两日怎么突然转了性。
思及此,柳云诗忽然想起那夜,那个男人送他和顾璟舟一道回来,如今三日过去了,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半点消息。
正恍惚想着,院外传来一阵愉悦的脚步声,柳云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去反锁房门。
却不料被顾璟舟快了一步,趁着她房门未关死前窜了进来。
柳云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厮这么无赖。
顾璟舟一进门,先是抱着柳云诗狠狠亲了一口,才去更了衣洗了手。
一回头见柳云诗嫌弃地擦着他在她脸颊上留下的湿痕,他不但不恼,反倒笑着将她打横一抱。
柳云诗惊叫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顾璟舟大笑着将她抱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诗诗,一日没见,我好想你。”
他将脸埋进柳云诗的颈窝间狠狠吸了一下,柳云诗身子一僵,面上忽然闪过惊惧之色。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在他吸她的时候,身下又是那种熟悉的……
顾璟舟见她嫌弃自己成这样,大狗一样在她身上蹭了蹭,闷闷道:
“诗诗,你别怕,我今夜放你好好休息。”
柳云诗推开他的脑袋,白了他一眼,摆明了一副“谁信”的表情。
顾璟舟将她搂紧些,轻易便将娇小的她彻底罩住。
他俯身对上她的视线,眨了眨眼,满眼真诚说:
“真的,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
说着,他俊俏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红痕,似有些不好意思般扭捏道:
“明日,中午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去官署给我送一回汤?”
送汤?
柳云诗疑惑。
顾璟舟解释道:
“今日陛下命我和那日剿匪的官员,还有季……咳,命我们在官署详细将此案连同之前通敌之案一并分析对比一下,看有什么线索可以深挖,所以估摸着这几日我白日都会在官署。”
柳云诗不明所以,“可官署应当有午膳供应,为何偏偏让我送汤?”
顾璟舟面色闪过一丝撒谎时独有的不自然,道:
“就是想让旁人看看,我有个多心疼我关心我的娘子嘛,人家张大人家的夫人,每日都会给张大人送点心饭菜的。”
柳云诗早知道他的德行。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语气冷下来,威胁般地连名带姓唤了声,“顾璟舟!”
话音刚落,男人身子一僵,连带着那似威胁的地方都蔫了下去,面上神情更加不自然。
在她的目光下沉默半晌,顾璟舟终究没忍住,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好吧,我承认,就是想让他看看。”
柳云诗心底不经意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消散,她自然知道顾璟舟口中的“他”是指谁。
她抿了抿唇,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意,我已经与你在一起,便是决心与他断了,我答应你就是,明日我会去给你送汤。”
顾璟舟眼前一亮,“真的?”
“嗯。”
柳云诗面色微赧,声音也小了下去,“但你今夜不能来了。”
“好!”顾璟舟想都没想。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柳云诗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丝预感在第二日看到那碗汤的时候,成了事实。
她站在官署门口,看着顾璟舟当着她的面揭开盖子,那满满一大碗牛鞭汤和泡在其中的海参枸杞等一大堆补药,以及路过之人怪异的眼神时,平生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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