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v开始】活佛济公?
石头旁捧着“线索”的男人欣喜若狂。
“线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旁边人催他:“你快打开看看啊。”
男人正准备翻开册子的封皮, 忽然改了主意。
副本积分就这么多,按劳分配。线索共享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了, 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能拿到的积分更少了?
他自认业务水平并不突出,前三次副本下来也只拿到了可怜的两百积分。再加上副本外的吃喝拉撒住, 没几天就被霍霍完了。
这是他第一次离线索这么近。
男人眸光一闪,下定了决心。
他嘴上说着“好嘞”,手上却飞速从面板里掏出了另一本差不多形状的册子,同时把石头后拿到的“线索”收进了面板。
来了招狸猫换太子。
光线暗,他速度又足够快, 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
他翻开“狸猫”, 摇摇头, 叹了口气。
“上边什么都没有啊。”他说。
围成一圈的玩家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
“真没有啊。”
“我就说嘛, 这一趟太顺利了, 不会拿到什么很重要的线索的。”
还有人不信邪, 冲着男人伸出手:“给我看看。”
男人很大方地把册子递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蹙着眉猛翻,只见上头真是一片空白。
接着,册子在玩家间传阅了一遍,大家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没能找到线索, 玩家散去了。
“真没线索么?”兔子也没围去石头边, 而是跟淮南月与秦问川一块儿站在包围圈外。她小声嘟囔着:“会不会他们漏看了?”
秦问川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兔子小姐, 你还是太嫩。”
兔子哼唧了一声。
“别不服气。”秦问川瞥她一眼,“我问你, 假如你是一个好不容易过了两三个本的小喽啰, 积分少得可怜, 还随时会丧命。这个时候你拿到了你认为的关键线索,这是你飞黄腾达的唯一机会, 毕竟石头后的线索对应着副本中心,知道了副本中心就能靠个人努力完成主线任务,分得不菲的积分。你会怎么做?”
兔子可怜巴巴地说:“会呈给你俩,让你俩带我飞。”
“……”秦问川被噎了一下。
“对。”她接着道,“有我俩在你就一定安全。但别人并不认识我俩,所以有些人的选择会是……”
她停住了,冲淮南月抬了一下下巴:“你讲。”
淮南月:……你当讲课呢,还需要学生接茬?
淮南月脸上面无表情,口里还是很给面子地捧哏:“独吞线索。”
兔子恍然大悟:“所以那个人把真线索换掉了,拿给大家看的是另外的册子?难怪上边什么都没有呢。”
秦问川意味深长地说:“我说啥来着,你还是太嫩。”
兔子:……?
“刚才石头后拿到的不一定是真线索。”秦问川任劳任怨地解释,“咱之前一块儿过过一个本,你忘了?那回石头后拿到的是个假线索。”
“对哦!”兔子眼睛一亮,“老大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不过那是一年前的副本了,我下过几十个副本,也就那个副本特殊一点。”
那回其实有点惨。
大家都没经验,被那个假线索坑死了。
线索翻开后是寥寥数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大家寻思着把线索带回房间慢慢思考,结果那本本子倏然变成了一颗血糊拉碴的头,瞪着眼珠四处咬人。她们没有防备,所有人身上都挂了点彩,还险些被咬死了一个队友。
而现在……将线索带回房间的那个男人已经快死了。
他上一秒还美滋滋地把册子从面板里掏出来,准备翻开查看,下一秒,手上的册子倏然发了疯!
它跟有生命似的自动立了起来,继而拉高伸长,书籍变成了头和身子,书页变成了……触手。
瞬息之间,它便长成了蜘蛛的模样,扑棱着八条腿朝男人脸上扑去。
男人脸上唰地褪去了颜色,面如死灰,一个没忍住,从口里爆出一声叫喊。
他眼睁睁看着蜘蛛爬到了自己手上,但却没体会到任何或疼或痒的触感……
于是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违反了守则二:傍晚六点后禁止高声喧哗。
他死了。
房屋并不隔音,室外站着的三人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动静。先是一阵短促的惊叫,接着便是重物扑通落地的声音。
显然,那人没能逃过去。
兔子见惯了生死,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仍有些心惊胆战。她往旁边缩了一小步,挂上了秦问川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问:“老大,下一步怎么办?”
秦问川:“取线索。”
“还取啊……”兔子有点犹豫,“万一又碰上假线索了怎么办?”
“凉拌。”秦问川这么说着,已然抬脚往正屋前值守着的婆子跟前走去了-
她们被怪物狂追了三遭儿,总算拿到了新的线索。
还是一本册子。
三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角落,秦问川从面板里掏出了盒火柴,点燃后,捧着册子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册子像是本日记,又不完全一样,只有日月与“姑娘哭了”,没有年份与其他话——
【腊月十三:姑娘哭了】
【腊月十四:姑娘哭了】
【腊月十六: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三:姑娘哭了】
【正月二十四:姑娘哭了】
【二月初八:姑娘哭了】
【二月十二:姑娘哭了】
……
每页写了几十句姑娘哭了,写了十多页。
看得三人恐怖谷效应险些犯了。
秦问川哗啦啦把册子翻到末页,上边终于没写“姑娘哭了”,而是写着——
【阿弥陀佛,送他们下阿鼻地狱罢】
兔子弱弱开口:“老大,月姐,你俩觉得这册子会是假的吗?”
“假不了。”秦问川指着册子末页庄重签下的“紫鹃”二字与按下的鲜红的指印,“有这个。”
签字画押,诸事既定。神明在天看着,作伪者不得好死。
这是古时的公序良俗,副本内也不例外。
“她与佛祖作了交易。”秦问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就是不知道……这最后一句里写的‘他们’,是谁。”-
一整个夜晚她们几乎都在东躲西藏,时不时触发追逐战,被奇形怪状的怪物撵上一阵。
一夜过去,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秦问川眼睛旁边被划出了细细的一道血痕,淮南月则伤在了脸侧。
当第五次追逐战落幕后,秦问川盯了会儿淮南月的脸,待撞上淮南月的目光后,又什么都不说地将目光挪开。
淮南月有些莫名:“我脸上有花?”
一句话引得兔子也往她脸上瞧去,瞪着眼瞧了半天,小声惊叫:“还真有!”
她从面板里掏出镜子给淮南月看。
于是淮南月便瞅见,自己的右脸被奔跑时剐蹭到的枯枝划出了几道细密的口子,口子下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几道红印子。
红印子恰好组成了莲花的形状。
她皱起眉,伸出手碰了碰。
有点疼。
秦问川煞有介事地评价:“还挺好看。”
淮南月:……
秦问川又问:“怎么整出来的,给我也整一个呗。”
淮南月:“……我能知道?”
秦问川大大咧咧地往台阶上坐,也蹙起眉,视线落在淮南月脸上的那朵花上。
她撑着脑袋看了良久,摇摇头:“我总觉得这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
淮南月:……废话,莫名其妙往人脸上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秦问川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台阶,似是在思考。须臾,她从面板里翻出了一个棉布材质的小人:“用这个吧。”
“什么?”
“转嫁道具。”秦问川说,“能把对方身上有害的特质转移到自己身上。”
淮南月:???
“用那种表情看我干嘛?”秦问川笑起来了,“这道具不贵,一来只能把对方身上的特质转移过来而无法反向转移,二来只能转移有害特质。这种损己利人的东西一般人都不会用,价格便越来越低。”
淮南月心说这是钱的事儿吗:“你活佛济公,在这儿充好人?你有几条命能糟蹋?”
“嘿,还真比你多一条。”秦问川又翻出了昨天的那只替死鬼,往淮南月眼前晃了晃,“记得这个不,能抵挡一次致命伤。这玩意儿昨天你又不接,我可不就比你多了一条命?”
淮南月:……
淮南月的“滚”刚到嘴边,秦问川已经有所动作了。她捏着布质小人轻轻抚了两把,一个用力,小人倏然分崩离析,七零八落地跌在了地上。
淮南月眼睁睁看着秦问川的右侧脸颊出现了莲花的纹样。她再用镜子瞧,只见自己右脸颊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条细碎的伤口驻留在那里。
秦问川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捞过镜子往脸上照:“真能转移啊,说明这纹样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别说,它还真挺好看,等我出去了也纹一个。”
淮南月:……
她转过头,木着脸,认真地问兔子:
“你们老大是不是有什么考核指标,每周必须固定当几次活佛,作几次死的那种?”
第24章 【倒v结束】“把黛玉弄哭”
天色泛白, 太阳挺着红肚皮摇摇地从远山外升上来。
怪物一个接一个散去了,周遭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院子里红砖黑瓦,地上铺着青石板, 门口是小片的竹林,偶有醒过来的鸟雀扯着嗓子叫两声。
一切静谧而美好, 完全看不出昨晚群魔乱舞的样子。
兔子胡乱抹了把汗,语气透着劫后余生的感慨:“总算是挺过来了。”
“可不是么。”秦问川接完兔子的话,转向淮南月,隔空投去了一个wink,“白月小姐, 你认为现在的时间流速如何?
淮南月对于某人乱飞wink的行为已然免疫, 正想木着脸说“你去竹林里听一听不就得了, 至于问我”, 却被蓦然响起的渺远的钟声打断了。
这钟声实在响得太过突兀, 以至于淮南月到嘴边的话卡了壳。
众所周知, 钟声只会在整点时敲,可是……六点的钟声分明刚在三分钟前敲完,绕梁的余音还未散。
所以这会儿敲钟是要闹哪样?
大伙儿屏息凝神,一头雾水地往下听。
接着她们便听见, 钟声敲了整整……七下。
秦、淮、兔:???
不是, 这就一个小时了?!
秦问川连忙往竹林里奔, 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凝神细听, 钟声又敲响了。
三人哑口无言, 就这么听着连续不断的钟声一直敲, 从天亮敲到了天黑。
整个过程体感不过五分钟。
“不是,时间流速居然能快成这样吗???”天色很黑, 兔子很崩溃,“还没来得及体验白天的‘绝对安全’呢,这怎么就又到晚上了?!”
秦问川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往好处想,白天时时间流速快,晚上流速说不定也会快一点,这个夜就没那么漫长。”
兔子愁眉苦脸,并没有获得什么安慰。
沉浸在忧愁里的兔子没注意到月姐给自家老大递了个眼神。待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秦问川拽住了胳膊,猛地往某个方向拉去。
“去哪儿?”兔子小声问。
“正房。”秦问川说。
此时九点的钟声刚敲完,院内还没发生异变。
兔子被秦问川拽着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十点就快来了吧,万一她们在半路上被怪物突脸了咋办”。结果跑了许久,一直跑到正房门口,也没听见钟声。
兔子更绝望了:“怎么这会儿偏偏时间流速变慢了?一到晚上就放慢时间拉长战线是吧。我就知道系统没那么好心。”
她们仨蹲进草丛,再次聆听起了室内的动静。
这回室内似乎不只有黛玉,还有另一个人陪着说话。
“宝姐姐,有空多来坐坐。”黛玉笑道,“上回你差人送来的樱桃我吃着很好,还想向你讨呢。”
“行,我明儿叫人再送半框来。”
“太多了,使不得。我克化不了,白放这儿可惜了的。”
“你若吃不了太多,便差人送些给云丫头探丫头。她俩也爱吃。”
陪着黛玉聊天的是宝钗。
室内时不时传出一阵的笑声,像是松间泠泠的白露。
……
她们仨一动不动地在草丛里蹲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十点的钟声。
时间跟倏然静止了似的。流速与之前相比实在太慢。
既然哭能使时间流速变快,那么……笑呢?
淮南月的眸光闪了闪,拽了一下秦问川的袖子。
秦问川的视线顺着风飘过来,淮南月没迎,垂着眼问:“玩家之间有什么隔空传话的方法么?”
“在副本内,队友间可以通过面板互发消息。不过发一次一百积分来着。”
“这也要收费?”淮南月的眉毛挑了起来。
“系统是这样的。”秦问川撇撇嘴道,“扣扣搜搜的。”
秦问川这么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抬脚就要跨出草丛。
兔子一头雾水,也跟着站起来,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你还是跟着你月姐一块儿蹲这儿。”
“那老大你去哪儿?”
“喏,你月姐给我派活儿了。”秦问川冲淮南月蹲着的方向抬了下脑袋,“让我去竹林里听听动静,判断一下时间流速,然后给她发个消息说一声。对吧月姐?”
腔调拖得长长的,“月姐”两个字尾音上扬,颇有些吊儿郎当。
淮南月:……
虽然她说得对,但是……
好端端的话,怎么被这人说出口后就显得这么欠揍?!-
秦问川轻手轻脚地从草丛里蹿出去,不消片刻,又轻手轻脚地拐了回来。
她撑着膝盖喘了那么两声的气,说:“还真是。”
“嗯?”
“时间流速真变慢了。”她又喘了片刻,才把话补完了。
淮南月的目光在她起伏动静很大的胸膛上停了两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她挑着眉问:“不是说队友之间可以互发消息么?你还跑来跑去?”
秦问川摆摆手,“嗐”了一声:“一次一百积分呢,我省点钱。”
淮南月:……
这时候开始省钱了是吧。
淮南月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有多慢?”
“挺慢的……”秦问川想了会儿,说,“大概是现实世界的三分之二吧,这儿的一个小时搁外边能变成一个半小时。”
猜测成立了。
黛玉一哭,时间流速就变快。一笑,时间流速就变慢。
兔子听完俩人的结论后,登时瘫了。
“所以今晚的夜会很长?”她苦着脸说,“而且现在黛玉还在笑,时间流速只会越来越慢……不瞒你们说,我想死。”
秦问川拍了下她一头白毛的后脑勺,悠悠开口:“其实有个方法。就是有点缺德。”
“什么方法?”兔子赶忙问,“不怕缺德,就怕缺心眼儿。昨晚的强度要是再来一回,还持续更久,我真觉得我会交代在这里……”
秦问川瞥她一眼,脆生生张口:“把黛玉弄哭。”
兔子登时话音一转:“……这里也不错,多跑跑能锻炼身体,有益身心健康,哈哈。”
不是,什么叫做把黛玉弄哭??!
在她之前过过的大大小小的副本里,其他NPC得罪了不要紧,唯有一类人不能得罪——
各房的主子。
主子们在NPC里的级别最高,能力也最强。她们甚至可以干扰系统发布的任务,不像别的NPC仅仅是把任务带去玩家身边,她们还能够往任务里加一些个人恩怨。
大约两三个月前,自己因为说话方式不对得罪了妙玉,被她追了一整个副本。好在这姑娘忘性还算大,时隔半个月在另一个副本中相见时,她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妙玉忘性大,不代表黛玉忘性也大。倘若得罪了黛玉,首先这个副本内不好过是必然的,其次,假如这种情绪延续到其他副本里,就更糟了。
兔子这么想着,磨磨蹭蹭地蹭到了她老大身边,轻声细语地说:“别呀老大,一个晚上而已,很快就能熬过去的。”
秦问川冲她笑了一下。
兔子还没明白过来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内心已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盘算了会儿预感的来源,悲催地发现她漏了一件事——
光拉老大是没用的。这儿还有个“最强新人王”,不按套路出牌程度和老大并列第一。
——淮南月蹭地站起来,蹭地往正房冲,兔子后知后觉地捞了一把,只捞着了一爪子空气。
兔子:……
秦问川又拍了一下兔子的脑袋:“走。”
兔子生无可恋:“去哪儿?”
秦问川笑起来了:“当然是去屋子里看热闹啊。”
兔子:……
去了就有可能被当成同伙。不去就算背叛队友。
兔子自认是一个十分忠诚的人,与朋友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她于是从面板里掏出纸笔,又开始啃哧啃哧写字。
秦问川凑过去看:“写什么?”
兔子幽幽地说:“绝交信。”
秦问川:……-
兔子跟着秦问川大摇大摆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里边已经传出淮南月同大伙儿交谈时的清冷的声音了。
“效率挺高。”秦问川点点头。
兔子无端从中听出了一股子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她觉得她们老大脸有点大。
秦问川在门口值守的婆子前站定,清清嗓子,张口就来:“我同方才那位姑娘一块儿来的,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一阵,故而迟了。”
婆子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又从喉咙里咳出一片痰,才慢悠悠道:“你扯谎。”
“怎么就扯谎了呢?”秦问川气定神闲。
“昨晚你来这儿一会儿说解手一会儿又不解,绕来绕去三四遭儿。你就是个惯会扯谎的。”
秦问川:……
这婆子记性还怪好。
兔子在旁边颇有些不服气,往屋内一指:“方才那位姑娘昨儿和我们一道儿的,怎么她就能进呢?”
婆子的表情变得腼腆起来,视线频频往自个儿的兜里瞥。兔子顺着她的目光瞅过去,瞧见了块冒头的银锭。
兔子:……
兔子刚想忿忿不平地说上一句“你们怎么还收过路费啊”,却看见她们老大已然从面板里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碎银,眼也不眨地往婆子怀里丢,随即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第25章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动
淮南月正在里间和黛玉唠家常。
黛玉一向礼数周到。她眉眼含笑, 亲自为淮南月斟了一盏茶:“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有客远道而来,原不应等客上门便要有个照应的,只是这两日忙, 我身子又着实不好,故此疏忽了。姐姐莫怪。”
淮南月没什么表情:“我知道。”
“嗯?”黛玉歪头看她, 脆生生问,“你知道什么?”
淮南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找借口。”
室内倏然变得落针可闻。黛玉上翘着的唇角蓦地收了回去。
她攥着茶壶柄,闷声不吭地给淮南月又斟了一盏茶,才轻声道:“没找借口。”
“找了。”淮南月说,“你这两日不是忙, 你是心情不好, 总哭, 才不见人。”
黛玉蹙起眉, 咬了一下唇, 没接茬。
淮南月继续道:“为什么哭?”
……这人好生奇怪。我哭便哭了, 关她何事?
黛玉像是有点撑不住了,脸上的笑没了踪影。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
自觉的人这会儿就该走了,可惜淮南月不自觉。
她还是问:“为什么哭?”
黛玉没了喝茶的兴致,把茶盏往桌上一掼, 声音彻底冷下来了:“与你何干?你究竟又是为何而来?你同大家说有要紧事要与我交代的, 我遂同你进了里间, 却听着了这么一番无缘无故又没个轻重的话。难不成这就是你口里的“要紧事”?今儿你是客,我不好待你怎样, 我且劝你自重。”
淮南月“哦”了一声, 却什么动作也没有, 仍旧静静坐在那里。
黛玉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你不走,我便走。”
淮南月没拦。
大约因着愤懑, 黛玉的眼圈已然有些红了。那一对惯常似蹙非蹙的罥烟眉微微吊起,底下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的明眸。
她扶着桌子起身,摇摇地走到门口,正要掀帘而出,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毫无波澜的问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知晓你哭了一日么?”淮南月道。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梨花木椅上,一只手晃着茶盏,另一只手垂在桌旁。
黛玉往外走的步子顿住了。
的确,这位客人不该知道的。她想。
自己哭的动静着实很轻。白日里不想令紫鹃为自己忧心,她跑到了山石头后边哭。
归家后,紫鹃看着自己红红的眼眶,心下明了。她盯着自己看了良久,叹了口气:“姑娘该注意身子,有什么委屈烦难便同我说,别同自己过不去。”
可是有些委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黛玉扯着裙带,缓缓转过身。
“为何?”她问,“你如何知晓的?”
淮南月垂眸喝了一口茶,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是贾夫人。”
贾夫人,贾敏,黛玉早逝的娘。
“你扯谎。”黛玉咬牙道,“你别唬我说,我娘来你梦中,托信与你。她都不入我梦了,如何会找上素昧平生的你呢?”
黛玉这会儿很想哭。
大约四五年前吧,她还会时常梦到娘。梦里那属于娘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摇着蒲扇哼着调子哄她睡觉,以至于她总不愿醒。
可是近一两年却再也没梦到了。
人的记忆总是会模糊的。或是娘终于放下一切,转世投胎去了。
黛玉这么想着,有些释然,又有些委屈。
释然的是娘总会走,委屈的是难过时再无人可说了。
手中的裙带已经被她攥皱了。她松开手,别开脸,声音闷闷的:“你就是在扯谎。”
无人回应。
室内安静得有些过分。
黛玉转过头,想着你不说话我就请你出去,却对上了一双似乎没什么情绪的眼。
她听见眼睛的主人说“没扯谎”。
“没扯谎。”淮南月一直平心静气的,“我今儿中午睡了一觉,便梦着了贾夫人。”
“她同我说,并非她不想入玉姐儿的梦,实在是牵肠挂肚,以至于不忍相见,生怕一见面便唯余惆怅,对坐而悲鸣。”
“玉姐儿身子又不好,每每哭时总于身心无益,故而倒是不见为好。”
“她又道,既然你来了大观园,你便帮我劝劝我家玉姐儿。”
“劝她能克化得动便多吃些,劝她别贪凉,劝她宽些心肠,劝她多在园子里走走,她说话好听,姊妹们很乐意同她玩的。”
“她还道,玉姐儿别牵挂娘,娘在天上过得很好。”
“只是娘就玉姐儿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不舍啊。定要看着她平平安安成人,娘才舍得喝下孟婆汤。”
“玉姐儿儿时喜欢吃梅花糕,长大却不吃了,不知是变了口味,还是吃不着。这个其实不难,梅花粉四季都有,明儿便叫小厨房做了吃,不必总那么小心,饿了渴了要叫唤。”
“她说,玉姐儿受累啦,玉姐儿不要难过。这么些年吃的是没娘的亏。终究还是娘对不起你。”
黛玉沉默地听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哭着哭着,身边递过来了一块帕子。
她顿了一下,伸手接过。
帕子上有股清冷的梅花香。和淡香一块儿飘来的,是一句轻轻的“要开心”。
“你娘总不愿你委屈自己的。”淮南月道,“饿了渴了就说,想吃梅花糕就去小厨房取。她在天上看着,佑你岁岁平安。”
黛玉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含糊的“嗯”,抽噎却始终没能止住。
人总是这样,遇上坏事儿不会哭,但一旦有人凑过来关心自己,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掉。
悲伤吗?不悲伤。
只是很委屈。又很感动-
淮南月出来的时候,秦问川正在外间同宝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她掀帘子往外走,两人的目光一齐朝她追过去。
宝钗有些好奇:“你同颦儿说了什么,怎么半道儿忽然动静那么大,之后却没听着什么?”
紫鹃也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无事。”淮南月淡声道,“林姑娘有些想家。我宽慰了几句。”
“又想家了?”宝钗撑着茶几站起身,“了不得,她一想家便哭。我进去瞅瞅。”
淮南月没想好怎么开口阻止——宝钗一进,黛玉不哭了,方才诌的一大片话不是白搭了么——一时哑然。秦问川眼观鼻鼻观心,在旁边打起了配合。
“依我看,你别进去。”她摇摇脑袋,煞有介事地说,“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倒好,不然忧愁郁结在心,恐得病的。”
“也是。”宝钗点点头,叹道,“唉,只恨我帮不上什么忙。”
她拉过紫鹃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我去了,你且辛苦些,多宽慰宽慰你家姑娘。”
紫鹃“欸欸”地应着。
宝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紫鹃瞥她们一眼,欲言又止,终是小心翼翼地掀帘子进了里间-
黛玉一哭,时间流速便快上许多,十点的钟声早已敲了。
然而正房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没有奇形怪状的怪物朝她们扑来,也没有纷至沓来的支线任务找上她们。
屋内没熏香,八仙桌山放着瓜果,一片清甜气。墙角又有炉子咕嘟咕嘟煎着药,满屋又是清苦的药香。
兔子闻着闻着,叹了口气:“这药闻起来怪苦的,她喝起来应该挺难受的吧。”
“她习惯了。”淮南月道。
兔子又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有点心疼。”
她顿了顿,哑着嗓子继续道:“黛玉那么小,这会儿才十三四岁吧,几乎是娘胎里生下来就开始喝药,喝了十几年了,也不过是勉强把命吊着。十三四岁换到现代,也就是上初中……唉,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长吁短叹一阵,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什么其他话来。像是没话了,又像是想说的太多太杂,以至于理不清头绪说不出口。
她于是把这个话题抛下了,捡起了另一个:“话说咱们现在去哪儿?还出去么?”
“出去干嘛,被怪物追?”秦问川懒洋洋倚上了桌,“反正我就在这儿呆着了。说来也怪,这儿还怪清净的。你呢?什么想法?”
她说着,转向了淮南月。
兔子也跟着转过去,眨巴眨巴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面露期待。
看样子老大是指望不上了。兔子想。
主线任务里指定的一周的ddl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即将过第二夜了,老大却还是不紧不慢的。
要知道,老大她们的任务是“一周内达成紫鹃的心愿”,而自己的任务是“阻止白色阵营达成紫鹃的心愿”。
所以只要一周内老大她们没完成任务,她们就得死,自己却会活。
但现在看来……自己都要担忧死了,怎么老大还这么慢慢悠悠的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月姐肯定不一样吧。奇葩有一个就够了。
兔子这么想着,满怀期待地冲淮南月复读她们老大的话:“月姐你呢?什么想法?”
结果淮南月也道:“不急,歇歇再说。”
兔子:……
兔子心道我什么运气啊,摊上这俩不顾命的祖宗。
……直接快进到六天后,给?*? 你俩埋了得了呗。她赌气地想-
十一点的钟声来得很快。继而又是延绵不断的十二下钟声。
房间隔音效果算不上特别好,黛玉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往外传。
黛玉越哭,时间流速越快。
秦问川在正房瞎转悠,拎起花瓶看花瓶底,扒着桌沿看桌面的花纹。
兔子在旁边心急如焚地问:“发现什么了吗老大?”
秦问川:“没。”
“那老大你在找什么吗?要不要我帮你一块儿看看?”
“没。”秦问川摆摆手,“我就是瞎看看。”
兔子:……
秦问川还盯着桌上的花纹瞅,嘴却冲旁边努了努:“别跟着我转了,去看看你月姐,她好像有啥发现。”
兔子腹诽道你后脑勺长眼睛了啊,看都不看就知道人家在干什么,结果一转头,还真看到淮南月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哗啦啦翻。
兔子眼睛一亮,蹿过去,迫不及待地问:“有线索吗?”
“好像有……”淮南月歪着脑袋又看了会儿,终于确定了,“有线索。”
秦问川也凑过来,三人一同翻起了册子。
是本正儿八经的日记——
【庚子年腊月十八。】
【今儿姑娘推说身子不爽,早早从席间回来了。她面露忧愁,我知道她这是又想家了。】
【席上好几件江南的东西,姑娘看了便会想家。】
【此刻我便有些愤恨,那帮子人不知是真没成算,还是看姑娘好欺负,存心来这么一出?】
【我只愿姑娘不再见到江南来的东西,倒免了许多牵挂。】
【庚子年五月初九。】
【今儿姑娘和宝姑娘聊了许久,笑得着实开心。】
【我也很开心。】
【我只愿姑娘日日笑,月月笑,年年笑。】
【庚子年九月十五】
【今儿姑娘白天还高高兴兴的,晚上却对着月亮又流了泪】
【我看得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诗人都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看着月亮,思乡总是难免的。】
……
淮南月一页页往后翻,见日记记了几十页,大多是些围绕着黛玉的有的没的杂事,黛玉或哭或笑,一一被记了下来。
每页的最后都跟了句“只愿”。
“她的愿望也太多了吧……”兔子蹙着眉说,“你俩不可能把这些任务全完成啊。”
秦问川摇摇头:“看起来多,但总结起来就两点。不愿黛玉哭,只愿黛玉笑。”
“那完了……”兔子喃喃道,“月姐刚把黛玉弄哭来着。”
“可是任务没失败。”秦问川道,“所以紫鹃的愿望不是这些。”
“那会是什么呢?”
“其实我猜……”秦问川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愿望的内容我们早已经知道了。”
“嗯?”兔子没明白。
淮南月垂着眼,继续慢悠悠翻着日记,看起来并不打算说话。
秦问川拍了她一把:“你讲讲?总不能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带小孩吧。”
淮南月半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自己的小孩自己带。”
某“小孩”:……
兔子弱弱开口:“那个……其实你们不愿意讲可以不讲的,我二十多岁了,不必用小孩这种称谓来侮辱我。”
秦问川笑起来了,不知是因为兔子的话还是淮南月那始终冷淡却又略显幽默的反应。
她一只手背手抵着桌沿,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灯芯绒的裤管,想了会儿,很有耐心地解释:
“首先,这是某人过的第三个副本,难度应当不大。而我和你都是跟着某人进的,对副本难度没什么影响,所以副本不会太难,主线任务不会藏得太深。”
“还记得昨晚我们在石头后边找到的册子么?最后一页写着——阿弥陀佛,送他们入阿鼻地狱吧。”
“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紫鹃的愿望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话音落下,一点的钟声敲了。
伴着钟声一块儿飘进来的,还有两个玩家。
一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叉腰喘着粗气,“哼”了一声:“我就说正房安全吧,我第六感很准的。”
另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姑娘诺诺地应了一声“欸”:“对不起啊,我之前不该怀疑你。”
语罢,她们才发现正房还有三个人,倒唬了一跳,登时警惕起来。
“你们在这儿干嘛?”高马尾问,语气不是很好。
“你态度怎么那么差?”兔子被问得有点不高兴了,“我们先来你们后来,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所以这句话不应该是我们问你们么?你们来这儿干嘛?”
绿裙子拽着高马尾的胳膊把她往后扯了扯,抬手哈腰地冲兔子三人陪笑道:“不好意思哈,我们方才被人追着杀,她这会儿看着生人就有些应激,我代她道个歉。我们来这儿是想避一避,外头的怪物太疯狂了。”
高马尾沉默下来,须臾,又“哼”了一声:“怪物疯狂,人更疯狂。”
兔子听罢蹙起眉:“这是咋了?”
“外头有个玩家着了魔。”绿裙子叹了口气,“他说既然黑色阵营的人数又多,主线任务又是阻止白色阵营达成紫鹃的心愿,那么黑色阵营联合起来,直接把白色阵营杀了,不就直接完成任务了么?”
“我俩不赞成,说肯定有别的解决方法,总不可能必须有一边要死吧,但那人根本不听。凡是反对的,全被他打成白色阵营,被他和他的同伙儿围剿。”
“嗐,我俩就是围剿对象之二。”
兔子心说虽然但是,你俩对系统有误解,对抗性副本确实必须有一方得死。
她转头看向她老大,正打算说点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了无波无澜的电子音——
【下面更新阵营人数】
【白色阵营:2人;黑色阵营:12人】
黑色阵营少了一个人。
绿裙子的脸白了一瞬:“这是……有个人死了么?”
兔子“嗯”了一声,片刻后,小小声补充:“咱们这一届还算挺幸运的了,目前为止只死了俩。”
戏剧性的是,这一位还不一定是被怪物搞死的,可能是队友间的自相残杀。她想。
室内陷入沉寂。果香与药香似乎都凝固住了。
兔子被这寂然煎熬得有些受不了,遂努力找起了话题。
“诶,话说。”她冲俩姑娘问,“你们就不怕我们有人是白色阵营的,也有杀了敌对阵营的人过关的想法么?”
绿裙子摇摇头:“白色阵营的任务是达成紫鹃的心愿,就算把黑色阵营的人杀光,任务也没完成呀。况且你们是三个人,白色阵营只有俩人,剩下的那一个总不可能蠢到和敌对阵营的人一块儿过副本吧。”
“蠢到和敌对阵营的人一块儿过副本”的兔子:……
第26章 长命百岁
两点和三点的钟声接连敲响, 里间没了声音。
黛玉陷入沉睡,没违反副本守则里的“黛玉睡觉时间不得晚于三点”这一条。
大概是因为快天亮了,俩姑娘眼见得有些兴奋。高马尾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爬上爬下地找线索,却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儿好像没什么线索了。”兔子附在她老大耳边小声说, “咱们还在这儿呆么?不如出去找找其他线索,反正也快到白天了,外边应该危险性不大。”
秦问川倚着桌子看俩姑娘忙活,须臾,点点头。
三人一块儿往外走。
快入夏, 草丛里蛰伏着的蛐蛐儿已经开始叫唤了。白天长黑夜短, 六点不到, 天边已呈泛白之势。
三人走到树下, 静静等起了六点的钟声。
绿裙子口中的“着了魔要杀人”的玩家已不知所踪, 估摸着在别的地方转悠。兔子正打算问她老大下一步作何打算, 就见……她老大正倚在树干上,半掀着眼皮,懒洋洋盯着淮南月的脸看。
兔子:?老大你就爱成这样么?
淮南月被盯得有些莫名,又问出了那句:“我脸上有花?”
秦问川凑近了一点:“确实。你脸上那道花纹怎么又长出来了?”
兔子这才发现, 她月姐的右脸颊, 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置上, 重新现出了那道芙蓉的淡红色纹样。
她再抬头看她老大,脸上的纹样也没消。
俩人站一块儿, 右脸颊上都染着芙蓉, 衬得五官愈发精致了。
该说不说, 挺养眼。
“所以这纹样咋回事?”秦问川掏出镜子递给淮南月,眉心微微皱起来, “我昨儿不是把这纹样转到我脸上了么?难不成这玩意儿缠上你了?”
淮南月攥着镜子柄往脸上照,细细端详了会儿,忽然一声不吭地抬脚往前走。
“月姐你去哪儿?”兔子忙不迭问。
“正房。”淮南月淡声道,“确认点事。”
六点钟声敲响,周遭怪物消失殆尽。三人走到正房门口,淮南月抬起头,往正房前的长廊上方看。
“没了。”她说。
“什么没了?”秦问川问。
“廊上的鹦哥。”
原著里,黛玉院子里养着一只鹦哥,爱学舌,跟着黛玉背了一肚子诗。黛玉喜欢得紧,常常令人把鹦哥的架子挂上月洞窗外的钩子,自己则坐在屋里,隔着窗纱挑逗它解闷。
淮南月继续说:“我第一晚杀死了一只鸟状的怪物。”
“所以……那怪物是鹦哥变的?”秦问川问。
“八成。”
秦问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第一晚杀了鹦哥,脸上长出了纹样。第二晚把黛玉弄哭了,脸上也长出了纹样。”
兔子恍然大悟:“哦!所以,只要做了让黛玉难过的事,或是惹她哭了,脸上就会变出芙蓉纹?”
“只是猜测。”淮南月说。
天已大亮,正房人影攒动,丫鬟们进进出出地喂鸟烧水打扫院子。黛玉断断续续哭了半夜,这会儿睡得正香,时间流速逐渐恢复正常。
兔子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体验一下白天的‘绝对安全’了。”
“绝对安全”真是“绝对安全”。她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杀疯了”的男玩家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弯刀捅进了他身旁某个人的腰腹。
那人流了一地血,但竟然没死,还有力气指着凶手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他妈黑色阵营的,你干我干嘛”,紧接着,耳畔电子音响起——
【下面更新阵营人数。白色阵营:2人;黑色阵营:11人】
“他不是没死么?”兔子目瞪口呆,“没死,怎么就从阵营里除名了?”
“其实很难说死没死。”秦问川懒着声音说,“那疯子给人的那一下是致命的,只是因为有‘白天是绝对安全的’这么一条规则在,那人才没死。所以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估计已经脱离玩家的行列了。”
兔子“嘶”了一声:“这么说来,白天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真的有点无敌。”
那人没被杀死,转而和那疯子扭打起来。淮南月没什么兴趣看俩男的自相残杀,轻轻碰了一下秦问川的胳膊:“风筝。”
“什么?”
“副本附加守则。”
“对哦!”兔子叫道,“差点忘了这茬儿了。副本附加守则的第一条,天气晴朗的时候请去放风筝。”
她转而又有些愁:“今天天气倒是挺晴的,但是咱们去哪儿拿风筝?”
结果秦问川又说“不急”。
“行行行,就我急。”兔子被秦问川从头到尾的气定神闲煎得有些无奈,没好气地转过身,嘟囔道,“我就不该操心。”
秦问川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任务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兔子闷闷说“哦”。
她们仨终于有空把整个院子盘上一遍。
院子构造其实与迎春惜春的院落大差不差,一间正房,两间耳旁,两排厢房,后面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屋子。
厢房本是安排给她们睡觉的,可惜来这儿两天,连门都没迈进去过。
有了“绝对安全”的保证,兔子大胆了许多,上房揭瓦地找线索,还真陆陆续续被她揪出了好几本日记。
兔子一页页翻过去,眉头紧锁:“怎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事。”
日记上不是记着黛玉哭了,便是黛玉笑了,桩桩件件都是琐碎的小事,又太多太杂,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紫鹃的副本吧……”兔子把摸到的第三本日记收起来,放回原处,“怎么所有找到的线索都是关于黛玉的?”
秦问川说:“因为……太在乎了。”
“嗯?”
“她在乎对方胜过在乎自己。”
兔子抿了一下嘴-
紫鹃正在屋里张罗着准备放风筝。
大观园主子们一块儿放风筝是常有的事,但这回不同。
这回只有她家姑娘放风筝。
她家姑娘最近心情不好,总哭。她便想着,让姑娘动一动,看一些飘忽的、鲜活的东西,姑娘的兴致或许会高一些。
风筝样式很多。周瑞家的前几日送来一只美人的;宝玉从外头带来一只大燕子的;宝钗又让她哥哥弄来一只凤凰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气派极了。
趁着今儿天气好,三只全放了罢。
顺便让那些住进潇湘馆的客人也帮着放一放。
刚好库房内还存了许多不起眼的小风筝。
紫鹃想定了,且不和黛玉说,权等着待会儿给她家姑娘一个惊喜。
她招呼着小丫头把风筝搬出来,放在日头底下晒晒,去去潮气和霉气,以令到时能飞得更高些。
从古至今的华夏儿女骨子里头都带点浪漫色彩,爱寄情于物,所以放风筝放的不只是风筝,还有霉运和消极的情绪。
紫鹃打的便是所有人都帮着她姑娘放风筝,佑黛玉长命百岁的念头。
于是一小时后,上午十点,所有玩家手里都分到了一只风筝——
除了淮南月和秦问川。
“不是,紫鹃她什么意思?怎么就不给你俩风筝?看你俩不顺眼?”兔子挪到秦问川身边,百思不得其解地小声问。
秦问川指了指自己脸上那莲花状的红印:“有这个呢,她当然看不顺眼。”
“那你俩就没风筝放了……这算不算违背守则?”兔子忧心忡忡,须臾,犹犹豫豫地把线轱辘往秦问川手里塞,“要不你放吧老大,你是队长,你不能出事。”
秦问川笑着把风筝线推了回去:“不算完全违背守则,出不了事。守则说的是‘天气晴朗的时候请出去放风筝’,用的是‘请’,不是‘务必’,比较客气,违背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顶多费点劲儿。”
兔子说破嘴皮子也没能把线轱辘递到她老大手里,遂作罢。
黛玉长身玉立于杨梅树下,披着雨过天青色的披风,歪着脑袋着往这边瞅。待对上淮南月的视线后,她颔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紫鹃招手唤她:“姑娘过来罢,一块儿放风筝。”
黛玉扶着雪雁的胳膊,笑着摇摇头:“你们放罢,我看着就行,过去着了风倒不好。”
说罢,她掏出帕子,轻轻捂唇咳了两下。
紫鹃正扯着风筝线,一听见黛玉咳,登时紧张起来,拽着风筝就要往杨梅树下走。
可她这一走,风筝线便松下来了,那只大燕子在天上摇摇欲坠。
于是紫鹃不敢动了。
风筝跌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秦问川抱着胳膊懒在旁边,倏然听见耳畔响起了电子音——
【触发支线任务:帮黛玉放掉三只风筝】
【任务完成奖励:无】
【任务失败惩罚:紫鹃的厌恶】
【任务积分:共计1000,按贡献值分配】
她眯起眼,往旁边扫,便对上了淮南月晃过来的视线。
俩人一块儿颔首。
其余人没什么反常,很显然只有她俩触发了这个任务。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手里没风筝的缘故。
她俩没说话,视线一触即收。秦问川倏然往前猛蹿,一把扯过了紫鹃手里的风筝线。
紫鹃急了:“你做什么?”
秦问川不答言,避开紫鹃横伸过来的手,抓着线轱辘就开始跑。
她劲儿巧,绕着院子跑了一圈,风筝线也没松,一直紧紧绷绷的。
她就这么跑到了黛玉的跟前,又扯了两下风筝线,确保风筝不会掉后,把手里头的线轱辘往前一递:
“姑娘接着吧,放两下。”
黛玉的眸子里流出了几分讶异,抿唇笑了片刻:“我不是说不放么?”
“放放罢。”秦问川笑道,“紫鹃姑娘巴不得你亲自把风筝放走,好把病根儿带了去的。这树下也吹不着风。放放罢。”
紫鹃闻言,紧追不舍的脚步慢了下来。
黛玉很轻地眨了一下眼,伸手接过眼前的风筝线。
秦问川说:“欸,时不时扯两下,风筝就不会掉。”
大燕子在天上飞得起劲,线轱辘上缠着的风筝线只剩薄薄一层。
不知何时倏然起了风,黛玉顺着风势将线轱辘一松,那把儿登时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将线放尽了。
风筝飞走了。
身边伸来了另一只纤长白瘦的手,因着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层青筋。
手里抓着另一个线轱辘。
是淮南月的手。
不知何时,她把在一旁地上躺着的美人风筝也放上了天。
线轱辘上仍旧缠着薄薄一层风筝线。
黛玉滞了一下,伸手接过。
美人风筝也飘走了。
接着是秦问川递来的第三只凤凰风筝的线轱辘。
……
大燕子风筝和美人风筝已经看不着影儿了,凤凰风筝的线也放尽了。
秦问川和淮南月一齐仰头,看着火红的凤凰飘飘悠悠地化成了一个小点儿。
秦问川伸出手,顿了顿,从面板里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手下,而后搭上了黛玉的肩。
她们站在杨梅下,看着一片被鸟啄了半边的叶子飘下来,跌落在黛玉发钗上。
秦问川笑起来了,拖着调子说:“长命百岁。”
淮南月伸手把叶子摘下来,也说:“长命百岁。”
第27章 姑娘要在花团锦簇的世界里长命百岁地活着
风筝放尽了, 人群也散了。
许是淮南月和秦问川俩人的举动太醒目,那口口声声喊着“杀了白色阵营”的男的盯上了她们。于是等秦淮二人拽着兔子准备去别处转转的时候,那疯子倏然冲到了三人面前, 冲着秦淮二人伸出手,嗓音嘶哑。
“你俩白色阵营的吧。”他问。
“你开什么玩笑?”兔子蹙起眉, “没看到我们仨一直在一块儿么?她俩要是白色阵营的,我还和她俩一路走?”
那男的撇了一下嘴角:“谁知道呢。”
淮南月懒得理,绕开他横伸过来的手,拔腿就要走,那男的却不让。
“你他妈走什么?心虚了?”他紧紧攥着匕首, 上头还挂着未擦干净的血迹。
淮南月蹙了一下眉。
那男的桀桀地笑起来了:“其实还有个很简单的判断方法。你把面板打开给我看看, 上边不是写着你的所属阵营吗?”
玩家的面板在下副本时会显示个人信息, 里头确实包括所属阵营。但……一打开面板给人看后, 自己的id、积分等隐私信息不就暴露了么?
这男的的话是赤裸裸的挑衅。
淮南月顿了一下, 懒懒掀起眼皮看过去。
“看看你的。”她说。
“什么?”
“看看你的面板。”淮南月解释的声音透着十足的不耐烦, “万一你才是白色阵营的呢?”
“我、草……!”
那男的扑上来就要刺人,被淮南月侧身躲过了。她的手往旁边大剌剌一伸,秦问川瞥她一眼,直接往她手里塞了把……枪。
淮南月:?
虽然说杀鸡焉用牛刀, 但……牛刀确实好用。
淮南月耍了个枪花, 而后攥住握把, 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砰——!”
男人捂着胸口瘫在地上,虽然因着“白天是绝对安全的”这一机制而没死成, 但俨然已经失了跳脚的劲儿。
淮南月“嗤”了一声, 反身把枪拍上秦问川的胸口:“谢了, 但下次别给我这玩意儿。”
“为啥?”秦问川被拍得往后退了半步,“这不挺好用的么?”
淮南月的声线毫无起伏:“硌手。”
她没管围观群众情绪纷杂的视线, 边说边抬脚往旁走。接着她便听见,脑后飘来了某人的一声笑,因着声音较轻,是故并未听得十分灵清。
“这玩意儿还硌手啊,这可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最符合人体工学的型号。”秦问川快走几步,和她并肩而行,目光往她脸上晃去,“话说这就是你说的给人打工?打的什么工,上班还用枪?”
淮南月瞥她一眼:“给人穿耳洞。”
秦问川:……
黛玉今儿着实很高兴,时间流速慢了不少,白天实在很长。但三人几乎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更多更新鲜的线索。
兔子愁眉苦脸地翻着找到的第五本日记:“还是这些话,黛玉今儿干了什么,笑了;黛玉明儿又干了什么,哭了。”
秦问川慢条斯理地接茬:“一般而言,找不到更多线索会有三种情况。”
“哪三种?”淮南月问。
秦问川伸出食指晃了晃:“第一种,我们能力不够。这不可能,这种情况pass。”
淮南月:……
秦问川说完这句,却不吭声了,冲淮南月wink了一下。
淮南月长舒一口气,勉为其难地捧哏:“然后呢?”
“第二种情况,线索跟挤牙膏似的每天挤一点,不到第二天绝不刷新。第三种,线索已经被我们找完了。”秦问川掰着手指头道,“我更倾向于第三种情况。因为还是那句话,这是你下的第三个副本,难度应该不会太大,以我们的能力足以速战速决,不存在因为重要线索没刷新出来而把战线拉太长的情况。”
兔子蹙起眉:“可是假如线索就这么多……老大你有想法了么?我还是一头雾水。”
秦问川挑了半边眉,转头朝旁边看去,恰巧撞上了淮南月的视线。
俩人一块儿轻轻颔首。
“有想法了。”秦问川大手一挥,“但……我们完成主线任务后,黑色阵营的玩家任务就失败了。别人我不管,你可不能死。所以——”
秦问川眯着眼在面板里翻了翻,掏出了一瓶蓝色的液体:“把这个喝了。”
“这啥?”
“毒药,一喝就死的那种。”
兔子:???
大概是兔子的表情太懵,秦问川笑起来了:“你又死不了,有‘白天是绝对安全’的机制保护着呢。但会把你从黑色阵营里除名。”
“哦!”兔子恍然大悟,“所以半死不死的我不在黑色阵营里,黑色阵营任务失败也波及不到我?”
秦问川打了个响指:“聪明。”
兔子一仰脖,把蓝色液体干了。
十秒后,系统播报声响起——
【下面更新阵营人数。白色阵营:2人;黑色阵营:9人】
秦问川若有所思地倚着廊柱,须臾,又从面板里掏出了9瓶蓝色液体,一股脑装进一个布兜。
“你把这玩意儿给剩下九人分了,若有实在不愿意喝的也别勉强。”秦问川把布兜往前递过去,“我和你月姐完成主线任务去了,给你一小时时间,有什么情况就给我发消息,别怕浪费积分。”
兔子“欸”了一声-
黛玉去宝钗的蘅芜院作客了,紫鹃没跟着,而是独坐在房里给黛玉打络子。
她手巧,院里其他人打的络子都不如她得黛玉心意。
她把青线和金丝并一块儿卷了卷,又从匣子里抽出一卷桃红的来,眯着眼瞧了瞧颜色。
瞧着瞧着,她忽然想,不知白日里帮姑娘放风筝的那二人怎么样了。
那二人脸上都印着芙蓉纹,说明惹姑娘哭过。
令姑娘不高兴的人都不该活。
可……方才放风筝的时候,她二人偏偏又表现得极好,帮着姑娘去了些晦气。
于是紫鹃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办了。
她攥着织针思忖了会儿,摇摇头,想,罢了。
其实不必考虑那么多。
只要让姑娘不高兴的人或事,都不应该出现在姑娘的眼前。
窗子开了半扇,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间漏进来,紫鹃就坐在明暗交界线上,十指翩跹着打络子。
她打着打着,忽然听见帘子响。
大约是小丫鬟进来打扫房间吧。她心道。
于是她没动也没回头,仍旧专心致志地打着络子。
她打了差不多半分钟吧,忽觉有些不对——
身后实在有些太安静了,迟迟没响起什么收拾的动静。
紫鹃心生疑惑,不禁转头看。
这一看就是一愣。
她连忙站起身,理了理被压得有些皱的裙摆,勉强牵起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秦问川大喇喇插兜站着,笑道:“怎么?我们不能来?”
紫鹃无端有些心虚,大约是方才在心中武断地给眼前人贴上“坏人”标签的缘故。
她于是若无其事地说:“非也,只是两位一声招呼不打便站那儿,倒唬我一跳。”
她说着,便要去倒茶。
不管如何说,礼数总是要做足的。
这是姑娘一向教导她们的。
却不想刚准备往外走,自己便被喊住了。
是那个看上去随性一些的女人喊的她。
“何事?”紫鹃转过身。
“紫鹃姑娘,不麻烦了。”秦问川走进了一些,弯眉笑着,“我俩此来只为一件事。”
“嗯?”
“满足姑娘的心愿。”
紫鹃听罢,“嗤”了一声,一向温顺的脸微微垮了一些下去。
“你如何知晓我的心愿呢?”她沉声问。
“你且不管我如何知道,你就说是不是。”
“行,你且说来我听。”
秦问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缓,像是漂浮在云层里吟诵着诗歌。
她说:“你希望我俩下地狱。”
紫鹃的心狠狠一颤,紧接着,电子音响起——
【主线任务开启】
紫鹃一时有些恍然。
今年的芙蓉开得格外晚,晚到前两天才露尖尖角。
她便知道今年有些不一样。
这是她跟着她家姑娘的第七个年头。而七这个数字总是有些特殊的。
她原是跟着老太太的,从籍籍无名的小丫鬟一步步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
七年前的腊月,林姑老爷的千金进了府。她站在老太太身边冷眼瞧着,心想,林姑娘的身子着实弱了些,看着令人心疼。
林姑娘带进府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比黛玉还小,一团孩子气,如何照顾人呢?
老太太便说:“鹦哥啊,你去伺候姑娘吧。”
对,她那时候还叫鹦哥。
林姑娘只到她的胸,昂起脸,拉着她的手叫姐姐,说,此后且多关照。
林姑娘给她改名叫紫鹃。
鹦哥和紫鹃都是鸟。有时候她便想,自己要真是一只鸟也好。
若是鹦哥,便能能学诗逗她姑娘开心,若是杜鹃,便叼棋子作戏给姑娘看。
姑娘待她真真好啊,有好吃的留给她,看见好裙子也送她,俩人一桌吃饭一床睡觉。
于是她得以见着太多别人无从知晓的、隐于晦暗的细节——姑娘夜里思乡的时候,会点灯起来对月写诗;心情太好或是太糟的时候,都会不愿喝药;偶感伤怀时,会用瓜果祭一祭古人……
除却自己,这些事儿再没人知道。
姑娘什么话都同她讲,在她面前永远赤诚坦荡。以至于有时候她会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她和姑娘是顶好的朋友,定是上辈子擦肩而过太多次,佛祖看不下去了,许了她们今生的这段主仆缘分。
有时候她想,姑娘待她比待姑苏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还要好上十倍,她们俩一时半刻分不开。改日姑娘要是出嫁,或是回姑苏,她必是跟了去的。但偏偏她父母兄弟都在贾府,离太远了便是不孝。
总是如此。自古忠孝难两全。
她选择忠。
她早已把姑娘看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姑娘太爱哭。
并不是爱哭不好,只是姑娘身子弱,禁不得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姑娘一哭,她心便揪起来,比自己哭还要难受。
她一开始还会劝道,姑娘不哭了,于身子无益。可她又思忖,若是不让人哭,郁结在心可怎么办呢?
偏偏贾府里的糟心事实在太多。
姑娘客居贾府,里头的下人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干的都是架桥拨火、推倒油瓶子不扶的勾当。若不是老太太表明了对姑娘偏爱的态度,姑娘怕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
但饶是这样,还有奴才背后议论,说林姑娘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些年,到底不是姓贾的,还摆主子的款,要这要那,支使得理所当然。
闲言碎语传进姑娘耳朵里了,姑娘便伤心。姑娘一伤心便落泪,自己的心也跟着哭。
她便想,倘或时间过得更快一些,令姑娘的病快快好,令姑娘不再思乡,令姑娘也有自己的家了,不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该多好。
可是姑娘其实也很爱笑。
大观园里住了一大帮子姐妹,大家一块儿吟诗作对,赏月观花。宝姑娘会揽着姑娘宽慰说“何必做司马牛之叹”,三姑娘会着人送来各色新奇玩意儿,云姑娘时不时同姑娘拌上几句嘴,姑娘在她们跟前总是意兴盎然。
于是她又想,若是时间过得慢些也好,令姑娘能多享享园子里那姊妹们未出阁时的、穿花度柳的韶光。
此后,姑娘一哭,她便希望时间过得快些,最好一日三秋而一去不复返。姑娘一笑,她便期盼时间过得慢些,恨不能三秋一日而月月长相伴。
每至晚间,大观园总有异像,她便尽力把正房圈起来,不令怪事怪物惊扰姑娘的梦。
日子一天天过着,她仍旧不踏实,于是以血为誓向佛祖许愿,妄图湮灭所有令姑娘伤心的人和物。
她说,佛祖啊,日头月亮照着归家路,我紫鹃用十年阳寿与你做交易,只愿天佑姑苏林黛玉。
林黛玉要年年欢愉。
林黛玉要岁岁平安。
林黛玉要在花团锦簇的尘世间长命百岁地活。
第28章 副本三完
紫鹃恍惚了好久, 直到仲春里已带上些燥热的风从窗棂间轻轻掠进来,她才找回了嗓子,很低很沉地说了句:“嗯。”
尾音似乎带着因激动而有些难抑的哭?*? 腔, 又似乎没有,连她自己都辩不清。
她把将手中的丝线放下, 定定瞅着秦问川,想问“那你打算如何做呢”,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启唇的刹那,外头蓦地传来了一声过于嘹亮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吓了她一小跳, 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淮南月从月洞窗往外望, 便看见兔子站在庭院中间, 拿着个大喇叭在那边吼:
“过了这村儿就没了这店了哈, 看见方才开枪的大佬了吗, 我就是她身边的狗腿, 不是,伙伴,我奉她之命来兜售过关道具,一个道具一百积分, 用了就能过关, 童叟无欺。”
淮南月:……
她轻轻撇过脸, 只觉得有些没眼看,转而冲秦问川问:“你怎么带的小孩?都给人带坏了。”
秦问川一脸无辜:“小孩野蛮生长, 长歪了, 可不关我事。我是个正经人, 行得端坐得正,从没有带坏人一说。”
淮南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呢?
但在副本内, 有价的东西还真比免费的更能令人信服。
于是秦问川和淮南月俩人眼睁睁看着几个玩家犹犹豫豫凑过去,犹犹豫豫同兔子交谈,犹犹豫豫拿了装着蓝色液体的小瓶,最后犹犹豫豫付了钱。
淮南月很服气。
兔子还在喊:“各位拿了小瓶的先别喝,等到时间了一块儿喝,相信大佬,大佬一定能带我们出去的。”
这句话一出,布兜子里的小瓶儿又少了两三支。
最终在兔子的卖力推(忽)荐(悠)下,布兜子居然空了。
淮南月彻底服了。
她转头冲秦问川说:“你这队员来这儿前是销冠吧?”
秦问川摇摇头说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
“幼师。”
淮南月:……
兔子团了团空了的布兜子,似是感应到俩人的视线,忽然冲着这边挥挥手,抬脚往正房走。
走到正房门口,她掀起帘子蹿了进来,甩着布兜子邀功:“老大,月姐,咋样,我厉害不?”
秦问川有些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等会儿结束了把积分给人还回去,怎么,你还差这九百积分?”
兔子摸着脑门,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欸”-
兔子走了,室内重归宁静。
淮南月和秦问川听着耳畔传来的延绵不绝的“黑色阵营人数减少”提醒,对视一眼,轻轻颔首。
秦问川站在窗棂漏进来的阳光下,淮南月站在光柱照不到的阴影里。
秦问川笑起来了:“紫鹃姑娘,那我们开始了。”
下地狱,不仅是简单的死亡。
得脱筋褪骨,得遭皮肉之痛。
得受尽较人间那人千百倍的苦楚。
秦问川掏出匕首,面不改色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血液疾流而下。
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淮南月紧随其后。
紫鹃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攥成一团,皱得不成样。
她咬着牙立在一旁,眼圈通红,早已泣不成声。
她想说“我知道你们对姑娘没有恶意,你们不用如此的,我收回我的心愿”,但箭已经射出去了,开弓便没有回头路。
淮南月的唇色渐渐变得惨白。
她看着血液滴落在地,聚成一小滩,又慢慢扩散成一大滩。
身侧传来了某人的一句话,语气挺吊儿郎当。
“就是到时候得麻烦你打扫一下了。”秦问川耸耸肩,“这玩意儿干了就难擦,摊这儿也挺瘆人的,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紫鹃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好”。
她垂下脑袋,听见耳畔晃来了一声调儿很长的“对喽。”
“对喽,别哭了。”喜鹊在屋檐下轻轻叫唤,秦问川在鸟鸣里笑着说,“你心诚,你家姑娘定会好好的。”
春风穿透了月洞窗的窗纱,吹得床幔轻轻晃了几下。
淮南月眯起眼,从阴影处挪到了阳光里。
“嗯。”她松松垮垮站着,接话:“会好好的。”
会长命百岁的。
你会陪她到老的。
话音落下,电子音响起——
【下面更新阵营人数:白色阵营:0人。黑色阵营:0人】
【恭喜,白色阵营主线任务完成。但由于您已不属于白色阵营,故未能得到主线任务所属积分】
“没得到任务积分啊……”秦问川在阳光下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笑起来了。
“没关系。”她说,“副本额外积分奖励总会比主线任务积分多得多的。但假如你还是想要主线任务的积分——”
她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上的血,侧过头,冲淮南月挑了半边眉:
“我再送你一个道具,就算抵积分了,好不好?”-
俩人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着实给兔子吓了一跳。
“咋回事咋回事?”兔子围着她俩蹦了好几圈,心急如焚,“啥玩意儿能给你们伤成这样?”
俩人早已喝过愈合药剂,伤口这会儿已经凝固了。秦问川拽着兔子防晒衣的领子给人固定在原地,笑道:“别转了,再转晕了。真没啥大事儿。”
“老大你看看你胳膊上的伤再说呢?”兔子的脸拉得着实很长。
“嗐,都是皮外伤。”秦问川满不在乎地说。
“不过……”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向淮南月抛了个wink,“诶,出来后一块儿去未来区逛逛呗,那边的医院治伤很厉害,治得好不好或者有没有啥后遗症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会留疤。”
淮南月、兔子:……
厅内人齐了,电子音开始结算——
【副本原定时间:168小时。您目前总耗时:39时56分,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点六的同级别玩家】
【副本平均死亡率:百分之八十二。最主要死亡原因:一方阵营主线任务失败。您所属团队死亡率:百分之十二点五】
【副本开发度百分之八十六,您在副本开发与任务完成方面贡献度为百分之五十】
【基于以上,给予您额外奖励50000。您的积分总计:100625】
兔子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真的没想到在对抗性副本里还能几乎全员存活。”
秦问川笑起来了,摸了下那头白毛。
淮南月抱着胳膊杵在旁边,忽然问:“手感怎么样?”
秦问川竖了个大拇指。
淮南月点点头,往前走了一小步,也伸出手薅了一把。
她面无表情地评价:“确实不错。”
兔子:……
兔子抱着脑袋往旁边跳,一边嚎“别摸了要长不高的”,一边暗忖道老大身边果然不能久待。
你看,才一块儿过了俩副本,一看就是正经人的月姐也被自家老大带歪了。
秦问川笑够了,反手从面板里掏出了10瓶红色液体,毫不客气地指挥兔子说:“去分一下。”
“这啥?”兔子问。
“解药。”秦问川挑眉道,“毒不解了,出了副本后没有机制保护,你不就死了么?”
兔子恍然大悟,领命而去。
她们在这边相亲相爱,却没注意到角落里那道阴冷的目光。
虽然白天里因为副本机制保护死不了,但并不代表着被人打了一枪后不会疼。
男人捂着胸口蹲在角落,视线死死黏着淮南月,心想,这女的果然是白色阵营的。
只恨当时周围的人都不听自己的。要是大家一块儿联合起来解决了她俩,副本早就结束了。
黑色阵营也能一起瓜分主线任务完成的积分奖励。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草。一群心慈手软的蠢货。
而且更糟糕的是……虽然副本内死不了,但副本内的伤或许会转移到副本外。
就他这胸口被开了一枪的程度——
说不定一出副本就死了。
草,这都是些什么事?!
妈的,都怪那女的。
现在她和她队友聊得正开心,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既然如此……
自己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男人打定主意,掏出匕首藏在外套里,蹑手蹑脚地往大厅的另一边溜。
离那女的越来越近了,五米,三米,两米……就是现在!
男人掏出匕首,猛地向前刺过去,却不想手腕忽被人攥住了。
“哟,这是咋了,想搞偷袭啊。”秦问川笑着摇摇头,“你这身手不太行,回家练练再来吧。”
草!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
男人挣了半天也没挣开秦问川的禁锢,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见实在逃不了了,他开始破口大骂,问候了俩人的十八代祖宗。
秦问川摇摇头,“啧”了一声,冲淮南月挑了一下眉:“这人骂得怪难听的,交给你了,任你处置。”
淮南月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看,半晌,轻声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草他妈的,你都要搞死我了,你说我在气什么?!”
“我搞死你?”淮南月俯下身,与他平视,“当初要杀我的人是你,现在要杀我的人还是你。回回都是你犯事在先,到底是谁要搞死谁?”
耳畔响起了副本结束的倒计时:【10,9,8……】
淮南月继续说:“别人被你杀了,你就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人技不如人。现在轮到你要死了,你就怨天怨地控诉命运的不公。”
【5,4,3……】
“要我说,你是真正的孬种。”
【0】
男人瞪着眼,胸口传来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过于剧烈的疼痛。
副本内的伤是会转移到副本外的。
他死了。
没能瞑目。
第29章 “她帮我洗澡穿衣服?!!!”
淮南月觉得秦问川大概是天生克她。
自她从副本里出来后, 便一刻不停地被某人用乱七八糟的消息狂轰滥炸。一会儿是“兔子会后空翻,你要不要来看看”,一会儿是“说好的去未来区医院逛两圈呢, 你胳膊上那么多伤口,留疤了咋整”, 一会儿又是“今晚月色真美,我请你赏月”,炸得淮南月不堪其扰,木着脸发过去俩字——
闭嘴。
对面跟对对子似的,也倔强地回了俩字:
我不。
淮南月:……
淮南月很头疼。
其实并非她不想去, 而是实在有些脱不开身——
她被某位熟人缠住了。
惜春副本里那一头枣红色头发的水晶小姑娘恰好也在总部大厅, 俩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淮南月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抬脚便要走, 却被小姑娘一把扯了回来。
“我知道你是谁!”水晶人如其名, 眼睛亮得像玻璃, “你一定是白月!”
淮南月:“何出此言?”
“我看公屏里有人说,白月长得跟神仙似的。长得好看的人不少,可长得跟神仙似的人实属难得。况且白月才过过两三个副本,这么算起来跟我还是同期。公屏上许多人都在关注白月的动向, 我那天出副本后看了眼, 白月居然也才出副本。所以……”水晶伸出食指, 在淮南月跟前晃了晃,“你就告诉我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吧。”
淮南月:……
她木着脸:“猜错了。”
“啊, 真错了?”水晶小姑娘的唇角往下耷拉, 片刻后大约是觉得有点不礼貌, 遂又重新高兴起来,“错了就错了吧, 反正你也很大佬,在我看来不比那什么‘白月’差。你吃过饭没?古代区有家餐馆特好吃,我请你!”
小姑娘热情得好像只要淮南月不答应她便去跳河,淮南月拗不过人家,给仍在面板里闪烁的“川流不息”发去一条消息——
白月:碰着了crystal,脱不开身。
川流不息:有啥事儿还能脱不开身,咋了,你俩好上了?
白月:……
……似乎让这人闭嘴的方法只有速速见面。
淮南月叹了口气,转头和水晶打商量:“还记得河川么?要不吃饭也带上她?她有钱,她请客。”
小姑娘眼见的更兴奋了:“什么?还有另一个大佬?求之不得!让她快来,这顿饭我请定了!”
于是半小时后,古代区某个人声熙攘的饭馆里,淮南月和水晶面对面围着一张方桌等人。秦问川背着包姗姗来迟,一来便壕气地包下了整个三楼,算是闹中取静。
水晶:“?不是说好了我请客么?”
淮南月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别管,她别名活佛济公,就爱好撒钱。”
秦问川:……-
一行三人将八仙桌的四面占了三面,店小二殷勤地端茶倒水。水晶拢了拢那头枣红的头发,指着小二呈上来的菜单问她俩:“你们会不会喝酒?”
淮南月一五一十:“会一点。”
“那我还行。”秦问川笑道,“我酒量可好了,可以喝倒一头牛。”
“它家惠泉酒我尝过,超好喝。”水晶撑着脑袋问她俩,“要不要来点儿?”
秦问川:“我没意见。”
淮南月眯了一下眼,须臾,也点点头。
然而待酒被呈上来时,淮南月看着那跟米桶似的大肚子酒缸,两眼一黑,觉得自己这头点得有点早。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冲她们介绍了一番惠泉酒的渊源与制作方法,但淮南月只关心一件事。
她指着这酒缸问水晶:“这酒有几斤?”
水晶伸出手指,水灵灵地比了个五。
淮南月揉揉眉心:“五斤,你喝多少?”
“我少说能喝三斤。”水晶笑道,“这酒不咋醉人,我酒量也挺好的,川姐不是又说她能喝倒一头牛么?咱们仨喝五斤,小意思。”
店小二刚准备走,听闻这话又折返回来。
“还有啥事儿?”水晶问。
店小二脆生生开口:“咱店现在有活动。每桌只要喝完十斤惠泉酒,就能获得一次抽取道具的机会。”
“哦?都有哪些道具。”
“道具不是特别厉害……”店小二掰着指头开始数,“没有S级道具,A级道具中奖几率千分之二,B级道具百分之一,C级道具百分之十,D级道具百分之二十。”
“这么算来,百分之三十一点二的中奖率,也蛮高了。”水晶嘶了一声,转头问秦淮二人,“咱要不要也来?”
“看你。”秦问川笑着说,“反正我俩道具够够的了,抽出来的道具归你。”
水晶转向淮南月。
淮南月:“别看我,我非酋,你抽,抽出来的归你。”
水晶于是一拍桌子:“上二十斤!我抽两次!”
水晶小姐这声喊得荡气回肠,十分潇洒十分酷,然而待第二缸酒被抬上桌的时候,她又有些怵。
“咋办咋办。”水晶小声嘀咕,“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喝多了回不去家了咋办?”
“你家在哪儿?”淮南月问。
“古代区。但开荒区、古代区、近代区三区里,除了三区指定中心之间的互相传送,或是总部大厅到家,其余区域内都没有一键传送的功能。咱现在所处的这酒楼离我家还挺远的,又不能一键传送回去,我真怕醉了之后回不了家,毕竟古代区说实话还挺乱的……”
“防护罩开了吗?”秦问川问。
“开了。”水晶说,“但我开不起中高级的,只开了低级的,能抵挡的伤害有限。”
“这好说,我给你续上。另外你今晚别回家了,你跟你月、南风姐……”秦问川咬了一下舌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去我那儿睡吧,我让人给你俩安排。”
水晶眼睛一亮:“真的吗川姐!”
秦问川打了个响指:“童叟无欺。”
……这人跟谁都是这么自来熟么?
淮南月抿了一小口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之前她总以为,秦问川对自己亲近是因为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虽然暂时并未挑明。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是性格使然。
她对谁都很大方很热络。
事实证明,人一旦琢磨起事儿来,嘴就没了把门。
而等淮南月回神时,她才反应过来,手里这杯已经是她喝的第三杯酒了。
水晶在旁边目瞪口呆:“南风姐,你真就不吃菜光喝酒啊?”
淮南月:……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阖着眼想。
都怪秦问川-
光喝酒不吃菜的后果就是,淮南月醉了个结结实实。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秦问川家,又是怎么上的床,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水晶抽奖抽了一个C级道具一个A级道具,运气好得离谱。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漏进一点光,室内的一切都裹在暧昧而柔软的昏暗里,令淮南月有些辨不清晨晚。
她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撑着床坐起来,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像是有九十九根针在扎。
【你醒啦~】久未说话的小冰忽然诈了尸。
“醒了。”淮南月蹙起眉。
许是一晚上没喝水,她的嗓子哑得厉害。
【检测到你睡了一天一夜,我有点不放心,就出来看看。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走啦~】
淮南月点点头,片刻后又眯起眼:“回来。”
【怎么啦~】
“你说我睡了一天一夜?”
【对的呢~】
“那现在是几点?”
“晚上九点多~”
淮南月:……
所以不是窗帘拉得太严实以至于没有光漏进来,而是——
现在,他爹的,就是晚上!
淮南月叹了口气,滚到了床边,伸手去摸床头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她终于看清了室内陈设。
房间不算太大,一张床一面衣柜外加一张书桌,此外并没有多余的家具。
旁边还连了个小卫生间。
淮南月下了床,穿上床边摆放整齐的拖鞋,刚想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顿。
她垂下脑袋,看着自己身上崭新而软和的睡衣,抿了一下唇,轻声叫“小冰”。
她问:“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么?”
小冰滔滔不绝:【当然啦,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昨晚那惠泉酒后劲儿挺足,你喝着喝着就断片了,然后秦问川把你领了回去~】
“然后呢?”
【然后兔子带着水晶去安置了,秦问川把你抱上了楼,帮你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塞进被窝,就离开啦~】
“等等,什么叫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淮南月深吸一口气,“她帮我洗澡穿衣服?!!!”
【对呀对呀~】小冰兴致勃勃,【资料显示,秦问川是北方人,那边都是大澡堂子,大家一块儿泡澡搓澡,她对于这些早已很习惯啦~】
淮南月:……
【而且假如她不帮你洗,你醉得压根儿没法自己洗,难不成就这么一身酒气地穿着副本里的脏衣服进被窝吗~】
淮南月:……
淮南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思考“在浴缸里憋死”和“跳楼摔死”哪种死法会来得舒服一点。
第30章 她忽然就对这个离奇的世界有了实感
淮南月洗漱完, 穿上一旁准备好的T恤运动裤,蹬着床下崭新的球鞋出来后,才发现“秦问川的家”远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与其说这是“家”, 不如说这是“你说的都队”的会员宿舍楼。
一楼外的其余楼层中部是空的,旁边围了一圈围栏, 很像商场的构造。扒着围栏往下看,就能看见一楼大厅。
淮南月朝下边瞅了会儿,便对上了杵在大厅里不知道在干啥的兔子的视线。兔子眼睛一亮,冲她可劲儿挥手,待淮南月回神时, 兔子已经坐上了电梯, 眨眼便站到她身边了。
淮南月有点懵:“你会瞬移?”
“没。”兔子嘿嘿笑着, “直梯速度快。”
淮南月点点头。
“月姐在这儿住得惯么?”兔子像是憋坏了, 开始哗啦哗啦往外倒话, “我之前每隔一小时上来看一眼, 你都在睡觉,睡了快24小时了,给我急的,生怕你出啥问题了。”
“没事。”淮南月说, “可能副本里没怎么睡, 出副本就有点累……”
她说着, 虚虚倚上了围栏。
这玩意儿似乎有点晃,不怎么结实……
淮南月这么想着, 听见身旁传来兔子焦急的“诶这边不能倚”, 然而为时已晚——
围栏哗啦一声响, 蓦地断裂开来,她重心一偏, 直接从空心的地方往下栽,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楼大厅的地板上。
淮南月一向严丝合缝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
好……他爹的……疼!
好在落地时她及时调整了姿势,但五楼还是有点高,左边胳膊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听声音应该是骨头碎了。
……河川这么大一个团队,还搞这种豆腐渣工程???
淮南月落地的阵仗实在很大,于是半分钟后,她身边水泄不通地围了一圈人,个个面露忧愁。
“诶,这是谁?咱们新来的同事?我没见过这一号人诶。”
“我也没见过,可能是新来的队友吧。”
“这打招呼的方式……有点惨。”
“咱们去扶一把?但好像骨折后要保持原样,不能动诶。”
……都不认识自己,很好,丢人的不是“白月”。淮南月想。
她刚准备开口说“劳驾,扶我一把”,然而下一秒,兔子尖叫着从楼梯上滑下来,边滑便嚎“月姐”:
“我苦命的月姐啊!都怪老大!她死都不修围栏,我提了好几回,老大都说‘这不没出事嘛’。这下好了吧,让我月姐吃苦头了!”
围观群众一滞,接着开始交头接耳:
“兔子姐说这是谁?月姐?白月?”
“是白月吧!就是她吧!”
“我去,真是我女神?我没做梦?”
……
淮南月:……
你没做梦,但最好我在做梦。
虽然说今天没看黄历,但是……这运气是不是背得有点离谱??!-
托这一出闹剧的福,她见到秦问川的时候满心是对“豆腐渣工程包工头”的控诉,早已没有了洗澡穿衣服时被看光的尴尬。
秦问川先是笑了好半天,而后给她身上拍了几帖符,最后正色说:“符纸只能起到镇痛以及修补大伤的作用。你断的骨头给接好了,但身上还有一点小伤,我建议去未来区的医院逛逛,恰好我胳膊上的疤也要淡一淡。”
淮南月耷拉着胳膊,木着脸:“你最好解释一下五楼的围栏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秦问川讷讷道,“这不是五楼除了我之外没人住嘛,也没人会往上跑。所以那围栏松了,我也懒得修。你昨儿来了,睡其他地方不方便,我就帮你安排在五楼的另一个空房间了,却忘了跟你讲围栏的事。”
淮南月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去往未来区一天一万的积分自然也是秦问川报销。
相比于其余四区,未来区可谓空空荡荡,满街不见人影,天上飞着的鸟都比人多。
街边各式各样的店铺名字都很有意思:
“白日梦想家”——这是编造梦境的;“跨越虚实缝隙”——这是VR体验店;“纸恋”——这是提供纸片人恋爱服务的;“心翳”——这是连接脑神经后,帮你探索自我内心的。
未来区内支持任意区域的定点传送,眼下治伤要紧,于是秦问川直接将俩人传到了医院内。
大厅内摆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光怪陆离的设备。早有护士小姐姐围上来,语音轻柔地问她们此来所为何事。
秦问川往旁边一指:“她从五楼摔下来了,给她治个伤。”
护士轻轻缓缓地点头,抓着个小方盒子对着淮南月的脸扫了一下,而后温声笑道:“这边检测到您是第一次来,我先带您去做基础信息录入。”
淮南月对那小方盒子有些好奇,还没等她问,秦问川便在旁边笑着解释:“这是扫描虹膜而后匹配个人信息的。你头一回来,数据库里都没你数据,啥也匹配不上。”
护士眨眨眼:“哟,您还懂这些?”
“我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你认不出我?”秦问川挑着眉,“我来你们这儿少说淡了几十回疤了。”
护士拿着小方盒子也给她扫了一下,又“哟”了一声:“原来是秦小姐。抱歉啊,我脸盲又死脑筋,笨的很,只认数据不认人。”
秦问川:“无事,我这回来又给你们冲业绩了,大大小小几十条疤要消。”
淮南月听着俩人侃大山,不动声色地垂下脑袋,心想,原来河川姓秦。
说来可笑,她俩一块儿过了俩副本了,在生死线上一块儿徘徊那么久,到现在却连对方的真名也不知道。
说到底……她俩其实并不算熟。
河川看着热络,不过是性格使然,同谁都爱说说笑笑。
……不过自己还欠对方俩复活道具和一个转嫁道具来着。
淮南月叹了一口气,心道,还是早日还清,了了这段孽缘比较好。
亏欠别人的感觉总不是那么舒服。
那边俩人唠完了,护士引着俩人上了二楼,进了某个小房间。她瞅着淮南月胳膊上贴着的符纸问:“这玩意儿啥用?”
“镇痛接骨的。”秦问川接话。
护士“噢”了一声,又拿了个小盒子给淮南月扫了一下,这回扫出了姓名、身高体重、血型、过往病史等信息。
她“啪嗒啪嗒”虚空按了几下光键,转头向淮南月道:“淮女士,您过来看一下光脑,核对一下信息。”
秦问川把淮南月往那边轻轻推了一小把,自己却很有分寸感地没凑上前。
她倚着房间门,待淮南月同护士确认过个人信息,往后退了几步后,才不紧不慢地吭声:“你姓淮?”
淮南月瞥她一眼,应“嗯”。
“我姓秦。”秦问川点点头说,“那咱俩还挺有缘。”
“怎么说?”
“秦淮秦淮,咱俩的姓直接可以组一个cp名。”
淮南月:……
淮南月把胳膊上的符纸揭下来,往她怀里一拍:“实在闲得发霉就下副本赚积分。”
护士在旁边听得直乐,边抿唇笑着,边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您俩不知道对方姓名呀,我还以为您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
“关系确实挺好的。”秦问川笑起来了,“所以淮小姐,咱俩是不是应该交换一下姓名?”
她说着,伸出右手。十指纤长,起着很薄的青筋。
淮南月听见眼前人说:“秦问川。”
她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嗯”,默然片刻,也伸出手:“淮南月。”
很奇怪,这三个字说出口后,她忽然就对这个离奇的世界有了实感。
就好像只身在外漂泊的时候找着了一个点着灯的居所,即便住处又小又陌生,但……
总算可以歇一下脚了,不是么?-
然而淮南月终究歇不住。
从未来区回来后,她在床上瘫了两天,觉得实在有些无所事事。
虽然积分还够她挥霍好些日子,可通用货币这种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的。
她百无聊赖地戳开面板,给秦问川发去几个字:我要下副本。
川流不息秒回:下呗。你看看还想要哪个队员跟着,我给你安排。
白月:我一个人下。
那边静了一阵,片刻后,忽然开始狂轰滥炸。
川流不息:呜呜呜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居然这么对我!
川流不息:我难道不是你最爱的人了吗?
川流不息:你下副本不带我,难道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独守空闺,凄凄惨惨戚戚?
川流不息:白月你说话!
白月:……
淮南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叹了口气,飞过去几个字:“行吧,你也下,但就我俩,别再塞人了。”
对面画风秒变:好嘞!
川流不息:还有多久下副本?我准备一下。
白月:一小时后吧。
与此同时,现代区某栋楼的密闭空间内。
女人披散着微卷的墨发,独自一人坐在里头,面前是摊开的塔罗牌。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面上的笑意总会褪一些下去,显出些微妙的、生人勿进的距离感来。
她把牌洗了洗,闭着眼抽了三张,而后往桌上放。
情况不妙。
假如白月一个人下副本,必定会死。
有自己陪同在侧,也不过是加了百分之五十的胜率而已。
秦问川眉心微蹙,再度抽了一张牌,指尖微颤着把它拎到眼前,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角沁出的一丝血迹。
她凝神往牌上瞅,而后长舒一口气。
是她在捣鬼。难怪了。秦问川心道。
按理说,某人下的第四个副本,难度不会太高,不该出现必死局。
牌面上慢慢显出某个轮廓,金发碧眼,画着大红唇,眉毛高高挑着,笑得极其张扬——
第二大公会“Brilliants”的会长,爱丽丝·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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