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专宠
昭阳宫中, 望着面前的王希书,卢宛面上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见王希书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自己,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抬手, 将王希书怀里?的卢安接过来。
王希书望着面前的卢宛, 有些奉承地笑道:“昨日想着娘娘没空, 所?以臣妇便不曾过来打搅, 再过几日, 婆母与家中祖母也会过来看望娘娘,到时?候人多不方便, 所?以今日, 臣妇便先过来拜访娘娘了。”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说, 想到上回自己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卢宛不由得望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
唇畔含笑地点了下头,卢宛并不曾说话,仿佛昨日大典有些累着了, 现在仍旧没有精力开口说些什么。
悄悄抬眸,望了一眼?面前抱着女儿卢安的皇后娘娘,也是自己的小?姑,本来应该是一个熟悉的亲戚。
想到平日里?卢宛对自己夫婿不冷不热的态度, 以及今日过来之前, 夫婿卢锐所?嘱咐的那些话, 王希书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只是,到底想着这是关乎女儿, 关乎卢家前途的大事,从?前面前的这位小?姑还只是谢府的大夫人, 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如今,她已经是魏朝的第一任皇后,岂能还有不向着自己娘家人的道理……
这样自心中想着,原本心里?甚是忐忑不安,有些欲言又止的王希书,渐渐鼓起勇气来。
望着面前正自一旁案上拿起一枝绿朝云,在逗女儿卢安的小?姑,王希书仿佛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对卢宛笑道:“如今五公主?殿下也去读书了吗?”
卢宛正在垂眸望着怀中的卢安,只见这个小?丫头生得白?净,有一双水灵灵,葡萄一般的明亮眼?眸,瞧着天真无邪,不染纤尘。
忽然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问,卢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书,点头道:“嗯,茉娘也有三岁多了,应该去读书识字。”
在听罢卢宛的这一番回答之后,王希书面上的笑意?愈深。
望着面前的卢宛,王希书想了想,笑道:“几位小?殿下如今都?不在娘娘膝下,娘娘有时?会不会觉得枯燥无聊呢?若是娘娘喜欢安娘,不妨将安娘留在身旁解闷罢,安娘也快要周岁,是不用费心的大孩子了。”
未曾料到面前的王希书会这样说,但?望着她面上带着奉承之意?的笑容,卢宛心中,却并不曾有太多的意?外与诧异。
怀里?的卢安,或许长大了是个好孩子,但?她的父亲卢锐,本来能力就很有限,却整日不想着好好做官,只想着这些走近路的旁门?左道,她的母亲王氏,又是个耳根子软,容易受丈夫鼓动的。
卢宛不晓得心
中该如何腹诽这一对夫妇,谢晏与谢茉方才长大,她难得清闲,更何况,谢璟,谢晏,与谢茉兄妹三人只是白?日不在身旁,下午散学还是会回来,她又不是闲的,为何要给素来不对付的卢锐养孩子。
显而易见的,卢锐是想要攀附,或者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占便宜,可是卢宛并不想让他?心意?顺遂。
听罢面前的王希书的这一番话,卢宛只是微一思忖,然后望着面前的王希书,笑意?浅淡地摇了下头,道:“四嫂嫂这是什么话,安娘方才这般小?,我便是喜欢她,也断没有横刀夺爱,让你们母女二人分离的道理。”
算上卢宛怀中的卢安,已经有两?女一子的王希书闻言,下意?识地张了下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她开口之前,卢宛已经笑着截住了她想要说的话,笑道:“四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种开玩笑的事,往后还是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了。”
虽然卢宛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平和,面上带着温和如常的笑意?,但?王希书却觉察到,此时?此刻,卢宛情绪中浅淡的厌烦与不耐。
想到上回的时?候,卢宛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自己,王希书意?识到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对襁褓中的女儿很是薄情,而且对面前的这位小?姑甚是冒昧,面容不由得忽地变得滚烫,神色流露出困窘来。
她是名门?闺秀,在家听从?父母之命,出阁嫁到卢家后,便听从?夫婿卢锐的,随波逐流,不曾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只是,她的夫婿所?吩咐要去做的事,却也并不是每件都?是合适的……想到上回,想到眼?下的窘迫,王希书既有些感激庆幸面前的这个小?姑不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有些难为情,自己为何又说了些不动脑筋,直来直去的话。
历朝历代,的确有外戚与重臣家的女儿,被养在后宫皇后或太后膝下的,可是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或者家族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奖赏。
再退一步,看起来貌似是无缘无故养在宫中的女孩,也是宫中的娘娘自愿收养的,哪里?有自己这样,未经同?意?,便想要上赶着将襁褓之中,年幼的女儿送给皇后娘娘养的。
想到自己夫婿那些无理的吩咐,王希书困窘得面红耳赤的同?时?,不由得有些若有所?思地出神。
她想到,自己的夫婿也不是事事都?对的,那么,以后他再吩咐自己去做什么的时候,自己也应该先动一下脑筋,看这件事合不合理,若是不合理,她应该拒绝卢锐的要求,不应该事事都?听别?人的,毫无主?心骨。
这样自心中想着,王希书不再言语,只是有些窘迫地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默默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今谢晏与谢茉也已经开始开蒙,只有卢宛一个人在昭阳宫中,所?以,在性子软的王希书意?识到什么,缄口不言那些让人无言的话之后,卢宛与她的相处,倒也尚算是和睦。
王希书在昭阳宫待了将近一日,直到傍晚,方才在卢宛的笑颜中,带着女儿卢安与今日得到的赏赐,离开了宫中。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霞光落在琉璃瓦上,是一片流光溢彩,鲜艳欲滴的熔金与苍翠,看着甚是耀眼?。
在送走王希书之后,想到谢璟他?们快要散学,卢宛望着远处的景致,想了想,让宫人拿来一件外裳穿上,然后准备出门?,去接谢璟他?们回来。
正好在昭阳宫坐了一日,这会子正适合出来走走,也能解解乏。
在经过太液池畔的时?候,卢宛走到桥上,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看他?们正在收拾清扫着什么,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
思忖了片刻,望着那几个宫人,卢宛想了想,问身旁的宫女道:“那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到身旁的娘娘这样问,宫女闻言望去,在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将拆除完的遗迹一一清扫恢复原样,宫女笑着回禀道:“回娘娘的话,那里?是从?前陛下接受禅让的受禅台,今后便没有用处了,所?以宫里?便按照吩咐将那个高台拆掉,现在是要全部收拾成从?前的样子。”
卢宛不是见证朝代更迭,当时?在场的文?武百官,所?以并不知晓,原来这里?,曾经是谢行之接受废帝安阳公的禅让的受禅台。
此时?此刻听到身旁的宫女的解答,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夕阳霞光的笼罩下,心里?忽然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站在桥上,卢宛望着渐渐被清扫恢复成原样,看不出什么来的不远处的风景,定定地站着,驻足而立。
……
几年后。
已经立春有一阵子了,但?天气乍暖还寒,有时?候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不能穿太薄的春衫。
昨夜雨疏风骤,御苑中的树木花卉却愈发郁郁葱葱,清新芬芳,路过御苑,卢宛的脚步不由得渐渐放慢,望着眼?前浓郁的翠色,甚觉心旷神怡。
在一丛鹅黄色的迎春花前停下脚步,卢宛喜欢这虽然有些碎小?,但?却开得有生命力,开得漂亮的花,低头轻嗅了一下。
正在卢宛心情甚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有些厌烦的声音,在向卢宛行礼。
只听来人笑吟吟道:“臣妾见过娘娘。”
卢宛听到这道行礼的声音,松开手中的花枝,微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
望着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孙淑妃,卢宛对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浅淡道:“起来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一如平日里?,懒得理会自己的平静模样,孙淑妃起身之后,见卢宛要转身离开,想要阻拦她,于是先声夺人地开口笑道:“娘娘怎么在这里??真是好兴致。”
这些年来,卢宛与孙淑妃孙蕴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至于原因,倒也甚是简单,与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孙蕴容从?来都?是不得宠爱的,宫中的几个妃嫔,又都?是些府中老人,在宫里?,卢宛对孙蕴容,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温和冷淡,孙蕴容有心无力,也没能力与卢宛斗,所?以,两?人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平静局面。
只是如今,这平静无波的局面,仿佛要被投入湖中的石头所?打破。
孙蕴容望着卢宛面上平淡的神色,看不出此时?此刻,她心中正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只要想到今年开始,宫中已经有了其他?朝中大臣送来的家中女儿,那些年轻的妃嫔,孙蕴容想到这些年来,卢宛的专房独宠就要被打破,心中便暗暗觉得痛快。
望着面前的卢宛,见她有些冷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对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微一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孙蕴容心里?得意?,哪里?会放过这个可以对卢宛暗中冷嘲热讽,刺痛她的机会?
以帕掩口,孙蕴容轻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笑吟吟道:“娘娘为何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可是因为前几日,宫中新来的那几位年轻的妹妹?臣妾虽然愚钝,却还是想要劝娘娘几句,便是陛下今后宠幸了新的,年轻貌美的妃嫔,心中定还是最?宠爱娘娘的,娘娘可莫要太伤心难过。”
孙蕴容的这一番话说得仿佛真心实意?在为卢宛着想,只是她笑吟吟的模样,暗暗有些挑衅暗嘲的态度,却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看了一眼?面上尽是笑意?,瞧着心情甚好的孙蕴容,卢宛听她字字句句不忘讥嘲自己,今后不能专房独宠,只觉得心中无言又好笑。
目光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孙蕴容,见她不曾按捺收敛的幸灾乐祸与得意?洋洋,卢宛不想如她所?愿,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当然,对孙蕴容的这一番话,卢宛本身也甚觉无感。
想到平日里?变得安分下来的孙蕴容,此时?此刻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卢宛有些好笑地想,这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从?她嫁给谢行之后,孙蕴容便始终保持着她的性格,不曾改变。
在孙蕴容的言辞之间,觉察到她在意?的是什么,卢宛望着面前之人,忽然浅浅笑了一下。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女子,卢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弯唇,不客气地笑着反唇相讥道:“这些便不劳烦从?未得宠过的淑妃娘娘忧心了,本宫嫁给陛下已经快要有十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陛下再未宠爱过任何一个女人,陛下与本宫之间恩爱伉俪的夫妻之情,淑妃娘娘一分一秒都?不曾体会过,当然也不会理解本宫如今,与陛下的深情厚意?。”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一副笑眼?盈盈的模样,孙蕴容被反将一军,不由得胸
口处被噎了一道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笑着冷眼?瞧了孙蕴容一眼?,见她面色难看,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转身,带宫人离开了御苑。
今年的天气甚是不好,除去方才立春不久,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再下雨。
全国各地都?传来大旱的灾情,农田里?的禾苗因为天气干旱而没有收成,朝廷命地方官员放水库中蓄的水,同?时?新挖水渠,并在受灾严重的地区,放赈灾粮,在地方上这才不曾出现太过严重的问题。
暮色四合,夜幕深深,卢宛坐在昭阳宫的寝殿窗畔,身着宽散的寝衣,正在灯下,慢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因着今年的旱情,卢宛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两?日方才沐浴一次,此时?此刻,好生沐浴洗漱了一番,卢宛只觉身体甚是清爽舒适。
慢慢地擦拭着长发,半晌过后,卢宛将手中拿着的厚实帕子放在一旁案上的漆案中,准备再梳理一会头发,便去休息。
想到与自己早已很有默契,安静地坐在寝殿中的一旁,此时?正在翻看着劄子的谢行之,卢宛微顿了一下,抬起眼?帘来,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谢行之。
高大伟岸的男人身着寝衣,方才与自己一起洗漱过,这会子手中拿着劄子,正微垂眼?眸,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
卢宛不想打扰到谢行之的正经事,想了想,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准备起身,到床榻上休息。
只是,她方才趿上鞋子,站起身来,往寝殿内间的床榻去,一旁安静坐着,正在忙碌的谢行之,也放下了手中的劄子。
卢宛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微顿了一下脚步,望着站起身来,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眼?眉弯弯地浅浅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地问道:“陛下不是有事要忙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仿佛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谢行之眼?底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行之低沉沉地笑道:“明日再处理也不晚,今日便先休息罢。”
觉察到身旁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卢宛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其实,卢宛知晓,这些时?日以来,谢行之虽然不曾在她的面前提起,但?实际上,身上却也压着沉甸甸的重担。
已经有大半年不曾下雨,便引发了旱灾,如果过了往常秋雨连绵的深秋,还是不曾下雨,那么,这场灾情,恐怕会愈演愈烈,变得愈发严重。
卢宛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展臂,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方才回过神来的卢宛望着面前将自己抱起来的男人,有些茫然诧异地微挑了下眉,仿佛有些意?外,他?会忽然抱住自己。
垂首,自面前的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见她有些赧然绯红的姣好面容,谢行之抛却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笑意?清浅地抱着她,走到床榻边上,然后抬手,打落帐幔……
……
很快便到了谢晏与谢茉兄妹二人的生辰。
因为今年的灾情,所?以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宴不同?于从?前,今年举行得格外简单,只是在御苑中办了一场宫宴,请了一些大臣与平日里?同?卢宛相熟的女眷前来参加。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为面前个子已经过了自己的腰的两?个孩子穿衣服,虽然这些事交给宫人们去做便好了,但?卢宛喜欢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亮的成就感,更何况,今日是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卢宛更加愿意?在这件事上亲力亲为。
最?后在谢茉梳得整齐的双环髻上戴了两?支茉莉流苏珠花,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纤瘦小?姑娘,忍不住赞不绝口道:“茉儿生得真好看。”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白?皙的面容与耳垂都?有些泛红。
站在谢茉身旁的谢晏听到卢宛这一番话,已经穿戴好,所?以亲昵自然地坐在卢宛的身旁,望着面前的妹妹谢茉,与身旁的母亲,笑眼?盈盈地点头道:“妹妹长得像母后,所?以才会这般好看,谁见了妹妹不说,她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将来准保是个大美人……”
卢宛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晏,不禁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有些无奈嗔怪道:“晏儿,你同?谁学的,这般能言善辩。”
望着面前自幼便喜欢说话,性情又活泼狡黠,聪慧伶俐的谢晏,卢宛想着自己与谢行之都?是习惯安静的人,却生出这样一个话匣子的孩子来,听着此时?此刻谢晏笑着的叽叽喳喳,不由得有些头疼无奈。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笑着看了妹妹谢茉一眼?,仿佛还有些得意?似的,扬了下眉,笑道:“茉娘不喜欢说话,所?以,孩儿便替茉娘将不曾说的话都?说了。”
听罢谢晏这一番好像有些道理,实际上是不讲道理的话,卢宛笑着抱了抱听到自己的哥哥这番话,掩唇笑着,依偎进自己怀中的谢茉,准备等谢行之与谢璟过来,便一起带谢晏与谢茉到御苑去。
……
水榭旁,明灯冉冉,倒映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
身姿婀娜的歌舞妓在画舫上轻歌曼舞,小?舟上点缀着开得馥郁清香的花束,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酒香的水雾氤氲。
坐在凉亭中,卢宛让谢晏与谢茉各自吃了一碗长寿面,先垫垫肚子,今晚他?们两?个是小?寿星,也是全场的焦点,卢宛怕两?个孩子只顾着玩,不好好用膳。
在谢晏与谢茉吃完长寿面之后,卢宛一面与几位诰命夫人闲聊,一面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甚是自来熟的谢晏,在不远处的宴席上,正在跟几位大臣说话,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子狡黠清灵。
收回视线来,复又瞧了瞧正坐在案前,由两?个同?龄的世?家女儿陪着,一面细声细气说话,一面插花的谢茉,卢宛唇畔含笑,不由得在心中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到,其实性格,有时?候也是天定的,人力难能左右……
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谢璟望了一眼?面前正在笑着说话,滔滔不绝的谢晏,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眼?中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
侧了侧首,移开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不喜欢太过喧哗吵闹的谢璟状若无意?地抬手,捂了一只耳朵,不想再听噪音,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按捺得很好的厌倦。
谢晏已经开蒙几年,今日是他?的生辰,所?以,他?今日显得格外欢欣雀跃,还眼?眸弯弯,跃跃欲试地想要即兴作赋一首。
他?们的父皇在这里?,平日里?冷肃淡漠的面庞上鲜见流露出几分笑意?来,虽未曾说话,但?态度,却是一目了然。
一只手支撑在案上,仿佛在托着脑袋,实际上是在捂着一只耳朵,谢璟目光淡淡地环视一周,然后复又望向由个个人精的朝臣们不着痕迹地奉承着,站在凉亭正中,正在眼?眸弯弯地即兴吟诗作赋的谢晏。
片刻之后,谢璟有些兴致寥寥地侧眸,看了一眼?凉亭外的景色,却在看到掠过的一只飞鸟时?,微愣了一下。
显然,同?样发现在太液池畔飞掠而过的飞鸟的,不只是谢璟一个人,在谢璟尚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听到身旁有人惊呼道:“天哪!快瞧!是黄鸟!绝迹了许多年的黄鸟!”
黄鸟是象征着祥瑞之兆的瑞兽珍禽,是典籍中记载绘画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出现了。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因为黄鸟的出现而为之喜悦震动,其实,在心性沉稳的谢璟看来,黄鸟虽然因为少见而珍稀,但?并没有什么证据说明,它?能给人间带来祥瑞吉祥,所?以虽然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黄鸟,也有些感兴趣,但?却并没有那样欣喜若狂。
直到谢璟要收回落在凉亭外的视线,却听到凉亭外传来雨落湖面的淅沥沥声响,他?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眸,望向凉亭外……
第132章 旧事(修)
廊檐外有斜斜细雨, 落在地?上发出?淅沥沥的声响,两?个宫女?手中托着漆盘,要送东西到宫殿中去。
在看到一连半月,阴雨连绵的天气?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走?在回廊外侧的宫女?忽然?低声道:“五皇子殿下也真是奇了, 之前干旱了那般久, 偏生五殿下生辰, 出?口成诵的那日,既招来了黄鸟祥瑞, 又接连下了雨, 缓解了旱灾……”
听到身旁同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 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也不由得点了下头?,同样低声道:“谁说不是呢,平日里,五殿下便是出?了
名的聪慧伶俐,讨陛下与皇后娘娘喜欢, 如今又为陛下解了这样的忧患,我?看,恐怕……”
恐怕什么,走?在回廊里侧的宫女?不曾继续说下去, 但两?人之间, 却都心有灵犀, 不言而喻。
毕竟,二殿下与三殿下都是没有亲娘的, 更没有什么生母受宠,可以与皇后娘娘抗衡的话可以议论, 且,这两?位殿下,便是论名分出?身,也只是两?个庶子罢了。
但是即使如此,即使二殿下三殿下两?位庶出?的皇子不足为虑,陛下的嫡子,也是有两?个的,虽然?四殿下与五殿下一母同胞,四殿下是嫡长子,而且一直以来,四殿下也是前朝后宫默认的将来的太子,但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面前,古往今来,血亲厮杀,反目成仇的事还少吗?
想到五殿下与五公主生辰宴时,引来的黄鸟,以及那日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这一切的一切,皆是祥瑞之兆,仿佛上天在暗示什么,让人浮想联翩,意味深长。
两?个宫女?不再说话,脚步匆匆地?走?在回廊中,想要到宫殿去。
只是,在她们走?过回廊的拐角处时,却因为看到了面前站着的,负手而立的清冷少年,面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想到方才所说的话,两?个宫女?面色苍白,抖若筛糠地?向面前的谢璟行礼道:“奴婢见过四殿下。”
面容未曾完全褪去孩童青涩的少年,身姿却已经挺拔如瘦竹一般,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他清冷如玉的俊秀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
漠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宫女?,如在看两?棵微不足道的草芥一般,在她们愈发心惊胆战,忐忑不安时,谢璟终于冷声开口,命令道:“拖下去,受刑后扔到永巷去。”
在听到面前不辨喜怒的四殿下这一番话时,两?个宫女?眼泪横流,下意识颤抖着想要跪下请求饶恕,只是,侍候在侧的几个侍从,已经上前,将两?个宫女?堵了嘴,拖了下去,不敢有一丝怠慢,怕腌臜了主子的耳朵。
做罢这一切后,神色愈发漠然?的谢璟背手转身,离开这个回廊,面上平静无澜的神色,让人揣摩不出?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心思。
再过一两?年,谢璟便要十岁了,他是谢行之的嫡长子,又素来天资聪颖,几年以来所展露的过目不忘的本?领,与所写?的策论,更是令宫中的太傅赞叹,褒扬不已,朝中大臣,对谢璟成为将来的太子,都没有太大异议。
但与此同时,这几年以来,随着谢璟的五弟弟谢晏渐渐长大,同样展露头?角,且看起?来性格更为灵动聪慧,朝堂之上,竟也逐渐生出?一些?支持谢晏为皇嗣的声音,只是,这些?议论,一直以来,很少,很少,因为无论是从两?位小殿下的嫡长来说,还是从他们的贤能来说,都没有谢璟不如谢晏的证据——毕竟,谢晏便是再狡黠聪明,眼下也不过只是个方才五岁出?头?的孩子,谁能说,将来五殿下一定能胜过四殿下呢?
只是,从前那被隐隐压制的,寥寥的支持谢晏为太子的声音,却在半个月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之后,渐渐有了有所壮大的迹象。
五殿下谢晏同样天资聪慧,且在举国上下旱灾的时候,竟有能让瑞鸟翩跹而来的“神力”,还为正在为地?方旱灾困扰的陛下解了燃眉之急,或许,这只是巧合,但却实?在巧合得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老天在暗示什么一般。
更何况,四殿下一直不曾被立为太子,那么,五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究根到底,兄弟二人,都是深受皇恩眷宠的皇后娘娘所出?,论尊贵的身份,谁也不比谁差。
虽然?礼法上理应由嫡长子继承大宗,但若是陛下偏爱幼子,迷信这回的祥瑞,对五殿下龙颜大悦的同时,心中的天平有什么别的意向,那么,现在提起立五殿下为太子的人,虽然?冒险,但却能让陛下称心如意,让五殿下高看一眼,将来更是有从龙之功……
毕竟如今方才登基几年的谢行之,并不是从前提线木偶一般,由朝中臣子随意左右的傀儡皇帝,他的手中握着实?权,想要立谁做继承人,做皇太子,朝中群臣与所谓的礼法规矩,是束缚不了他发自内心的心意的。
于是,在半个月前,那场奇迹般的黄鸟出?现,与天降甘霖之后,各怀鬼胎地沉寂了数日的大臣们,开始渐渐将有隐晦提起皇嗣册封的劄子,一封封递了上去,朝中群臣,虽然?都不敢多言什么,却都在等着谢行之对这件事的反应与表态。
但出?乎意料的,谢行之对此事,始终仍旧是从前冷淡敷衍,不置一词,仿佛视若未见的态度。
朝中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身边太傅与幕僚隐约含蓄的对自己这个孩童的点拨与提醒,让很久以前,便早已经明白,谢晏既是自己同母所出?的血亲兄弟,又是未来的强劲威胁,年幼早慧的谢璟心中厌恶烦闷,警惕不已。
只是,这些?沉甸甸的心事与揣摩,谢璟不曾同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母亲卢宛。
在两?三岁开蒙,渐渐识字读书?之后,谢璟逐渐养成了安静内敛,修身养性的沉稳性子,他开始接受,学习典籍所讲的内容,在他或沉思许久,或思考之后,很快有所感悟。
在他的父亲谢行之三次拒绝废帝安阳公的禅让,最后登临大宝之后,日日温书?,然?后静思内化为自己的学识的谢璟,平日里与谢行之的性情与模样,渐渐愈发别无二致的冷淡内敛起?来,这点,连卢宛有时都有些?无奈心酸——她从前那样一个懵懂可爱的孩子,如今竟变得成了第二个她的夫君一般,冷面冷情的。
侍候在谢璟身旁的内侍,小心觑了这位清冷如玉,不怒自威的四殿下一眼,却有些?纳罕地?发现,四殿下面上,并不曾因为方才所听到的话,流露出?冷意与愠怒之色来,反倒瞧着,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的出?神与平静。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半晌过后,谢璟方才收回神来,神色淡淡地?由身旁的内侍撑伞,走?进了一片连绵的烟雨氤氲。
最近,孙淑妃孙蕴容的心情,一直郁郁沉闷,甚为不佳。
想到半个月以来的细雨绵绵,久旱逢甘霖,被缓解了的旱灾,还有卢宛所生的,谢璟与谢晏两?个个顶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孙蕴容心里,便是一阵难以按捺的阴郁与闷气?。
她想要发泄心中怒火,只是,却心知肚明自己招惹不起?怨恨恼怒的卢宛还有她的孩子,怪来怪去,孙蕴容最后只能无能为力地?反过来责怪谢康还是不够聪明,不够刻苦,不够好。
——若非如此,那么当日在谢晏的生辰宴上,为何谢康不去展露头?角?如果谢康这个不争气?的能如自己一般有争夺的心气?,而非心性冷淡,那么如今,被陛下还有朝中群臣要刮目相看的,便是日复一日沉默平凡下去,简直被衬托得如伤仲永一般的谢康!
这样想着,心里烦闷愠怒异常的孙蕴容,想到从前自己所想的想要让早慧聪明的谢康为太子,于是将所有心血与希望都放在那时尚且年幼的谢康身上,所做的自己将来便是太后的春秋大梦渐渐变得更加遥远,仿佛痴人说梦,便愈发觉得心里怒火中烧,实?在难以控制。
在接连许久,皆无从排解心中烦闷之后,孙蕴容带几个宫人出?了自己的宫殿,准备到御苑去走?走?,想要看看雨后清新?的花卉草木,让自己的心情舒展些?。
只是来到御苑,不过一会子的功夫,正在垂首,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厌烦,心不在焉地?赏花
?璍
的孙蕴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
原本?便在走?神的孙蕴容抬眼看去,在看到由内侍撑着伞的来人是今年身量如雨后竹笋一般拔高,如今身姿已经很是挺拔,显露出?少年之姿的谢璟之后,她看着面前的谢璟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容上不见喜怒的神色,忽然?找到了什么。
虽然?谢璟与谢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她最嫉妒厌恶的卢宛所生的孩子,如今也是能为卢宛争光添彩的人,但是,如今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身为嫡次子的谢晏,隐隐有同谢璟皓月争辉之势。
既然?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的情形,那么,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她才不相信,谢璟心里,对谢晏,甚至是对卢宛,会没有一丝一毫的隔阂;她才不相信,皇家子弟,会在那个位置面前,仍旧兄友弟恭,仍旧母慈子爱。
便是退一步想,自己挑拨离间之后,谢璟真的能不为所动,自己也并不会损失什么。
这样的念头?自心中转瞬即逝地?划过,旋即想到了一桩在心里尘封多年,一直蠢蠢欲动又畏惧不敢再提的旧事,时值多年之后,被嫉恨恼怒冲昏了头?脑,早已经变得记吃不记打的孙蕴容心念忽地?一动。
不过片刻,孙蕴容原本?紧锁的眉心,忽然?舒展开,她对面前的谢璟笑吟吟地?礼了礼,笑着问道:“四殿下怎么在这里?”
谢璟闻声望去,在看到不远处的孙淑妃后,他微顿了一下脚步。
冷淡地?与孙蕴容彼此见礼之后,谢璟兴致寥寥地?转身,准备离开。
见平日里便对自己甚是疏远漠然?的谢璟抬步要走?,孙蕴容眼看着自己便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忙扬声,开口笑着阻止道:“殿下莫要着急离开,本?宫忽然?想起?一件从前偶尔听闻的笑谈,想说给殿下随意听听,本?宫想着,或许便是这个原因,至今陛下不曾立殿下为太子罢。”
在听到孙蕴容这笑吟吟的一番话后,原本?正欲抬步离开的谢璟,不禁顿住了脚步,有些?质疑的目光微冷地?望着面前的孙淑妃。
第133章 离间
望着面前在听到自己的这一番话, 果不其然停下了脚步的谢璟,孙蕴容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笑着走到谢璟的面前,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面容上漠然,又带着几分怀疑的神色, 孙蕴容笑道:“殿下不用这样看着本宫, 本宫也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殿下若是?听了之后, 觉得这件事是?无稽之谈, 那么,便当?本宫什么都不曾说过。”
谢璟冷淡地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孙蕴容, 不带感情地反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所说的?”
其实, 看到面前的孙淑妃这副面上尽是?笑意的模样, 谢璟便已经知晓,她?心里指不定打?算的什么阴谋诡计。
冷眼看了孙蕴容一眼,谢璟便要转身离开,未曾料到这个?孩子竟然对自己的挑拨离间毫不上钩,孙蕴容不由得有些暗自咬牙的气急。
只是?,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孙蕴容不想白白错失,于是?,在谢璟转身准备离开时, 孙蕴容上前, 拦在谢璟面前。
抬高了声音, 收敛起面上的笑意,孙蕴容望着面前神色愈发冷漠的谢璟, 故意卖关子地问道:“这件事有关殿下的身世?,殿下也不想知晓吗?”
听到面前的孙蕴容这样说, 谢璟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将死之人一般。
孙蕴容见面前的谢璟站着不动,眼中神情寒冷如冰,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硬着头皮让侍候在侧的宫人们都退下,面前的谢璟不曾出声阻拦,也不曾再?抬步离开,这让孙蕴容心中,稍微有了些主心骨。
看着面前今年个?子长得很快,但俊秀白皙的面容,却仍旧有些孩童的青涩稚气的谢璟,孙蕴容见他站着不动,定了下心神,镇定地笑道:“这件事,本来本宫也打?算就此烂在心中,只是?如今的情形,本宫觉得,这件事也应该让殿下知晓,免得殿下与娘娘生出隔阂来,对娘娘心生怨恨。”
听到面前的孙蕴容笑着这样说,面上一副为自己与母后考虑的模样,但眼中却流露出恶意来,谢璟知晓,自己应该拂袖而去,不听面前的这个?巫婆一般的女人说出来的诅咒一样的话,只是?,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一动不动。
谢璟想到了对自己温柔疼爱的母后,冷嗤了一声,对孙蕴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若继续在这里故弄玄虚,那我?便不奉陪了。”
说罢,谢璟攥了下掩于袖中的手指,准备转身离开。
望着要离开的谢璟,孙蕴容站在原地,这一回?,反倒不再?阻拦谢璟的去路。
她?仿佛甚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地笑着,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在听到孙蕴容这一番不高不低,但却在这只有两人的寂静地方,显得格外清晰的话之后,谢璟不可置信地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孙蕴容。
孙蕴容看到谢璟面上那惊诧的神色,早已有所预料,她?笑着慢慢走到谢璟面前,将方才所说的那番话继续说了下去。
或许是?这么多年来,心中难以?遏制的对卢宛的嫉恨与压抑涌了上来,或许是?想看到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反目成仇的情形,或许是?觉得这种事,谢璟势必不会?告诉任何人,而只是?埋藏在心里,终会?压抑成祸端,成为一个?沉浸在痛苦的折磨中的人,孙蕴容尽是?恶意地,添油加醋地对面前的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小少年,笑吟吟说着自己恶毒的揣测……
……
夜幕深深,暗夜如墨。
坐在自己的宫殿中,谢璟垂眼看着跪在案下,战战兢兢的稳婆,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檀木念珠,不晓得心中在思忖什么。
想到白日里,孙淑妃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的话,谢璟眼中有一抹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在听着跪在面前的稳婆,此时此刻胆战心惊所说的话之后,谢璟眼中的冷意与郁色,不由得愈重。
自己的生辰在什么时候,这是?一直以?来,谢璟所心知肚明?的,对父母成亲的年月,虽然从?前谢璟并?不曾知晓,但,这也不是?一件难查的事。
有些心不在焉的谢璟一面听着跪在地上的稳婆所说的话,一面垂眸望着面前的案上,所放着的自己让人查来的消息,半晌,他抬手,翻了一页面前的纸张,默然片刻,忽然抬首,望向跪在地上的稳婆,神色冷清地问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都能当?真?吗?”
听到坐在案前的皇子殿下这样问,稳婆忙点头,一身冷汗地应道:“奴婢保证,奴婢所说的千真?万确,没有一句谎言,殿下当?初出生的时候,肯定是?足月所生,生来身体康健,并?不曾有什么不足之症。”
神色平静冷淡的谢璟坐在案前,听着面前的接生婆正在说的话,仿佛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不再?询问什么。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跪在地上,心里愈发战战兢兢的稳婆一身冷汗都沾湿了衣衫,方才听到这位一身冷漠凛冽的殿下开口,吩咐道:“下去罢,今日并?不曾有人召见你,晓得了吗?”
听到谢璟这样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许任何人得知今日他问起这件事来,稳婆心里虽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但却还是?点头应了。
让稳婆退下之后,谢璟坐在案前,愈发沉默下去。
一盏有些晕黄昏暗的柔和?灯影下,谢璟的身影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形影相吊,显得格外孤寂。
谢璟想到自小到大,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记忆里的一幕幕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他是?父亲三十五岁,而立之年方才出生的孩子,父亲对他慈爱疼惜,百依百顺,母亲温柔可亲,但有时候,他犯了错,母亲也会?按照规矩责罚他。
无论是?在谢璟的记忆中,还是?现实中,父母都是?恩爱伉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
谢璟开蒙之后,便专心读书,不再?像小时候一般缠着父母,但他还是?仍旧如从?前一般,孺慕地同样爱着自己的父母。
他从?未
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有什么问题,就像孙淑妃今日状若有意无意,实际上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说起自己的生辰,与父母成亲的月份对不上号这件事,谢璟也从?未想过一般。
谢璟不会?怀疑自己不是?他的父亲亲生的血脉,所以?,他暗地里让人去查,去找来了当?初接生的接生婆,可是?,如今摆在谢璟面前的一件件人证物证,却仿佛将他推进了更加无尽的深渊。
从?前,谢璟一直告诉自己,他如今方才不到十岁,哪朝哪代,正常情形下,都不会?有这么这么小的太子,父皇迟迟不曾册封自己为皇嗣,这是?很正常的。
但如今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些荒谬的证据,一晚上辗转不眠的谢璟在沾湿枕头的天明?时起身,来到了母亲卢宛所住的昭阳宫,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与浓重的悲痛愤慨。
第134章 皇嗣(二更/一万字肥章)
谢璟到昭阳宫的时候, 卢宛方才用罢早膳,正坐在寝殿中?的窗畔软榻上,望着斜斜支起的窗外,阴雨绵绵的细雨。
在得知谢璟过?来了, 以为谢璟是来向自己请安的卢宛笑?着望向被推开的殿门后, 正走?进?来的谢璟, 眼眉弯弯地对他?笑?道:“璟儿,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的?”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温和含笑?地对自己说话?, 一如从前一般,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谢璟的脚步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旋即, 在卢宛微有些疑惑望过?来的目光中?, 谢璟恢复如常,走?到卢宛面前,对她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卢宛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作?揖行礼,模样一板一眼的谢璟,有些无奈地颔首笑?了一下, 道:“璟儿不?必多礼,起来罢。”
这样说着,卢宛抬手,握住面前的谢璟的手, 让他?起身, 坐在自己的身畔。
儿大避母, 如今的谢璟在自己的宫殿中?居住,已经有几日不?曾见?到忙于读书的谢璟, 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的小少年, 卢宛眼中?,不?由得尽是温和笑?意。
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谢璟,瞧见?他?微有些黛色的眼下,还有泛红的眼眶,憔悴的神情,卢宛有些心疼地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孩子的鬓发,问道:“璟儿,你昨夜是不?是又熬夜读书了?娘亲是怎么?告诉你的,要?好好保重身体。”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对自己说话?,谢璟微顿了顿,方才轻轻点头,应道:“嗯……”
觉得今日的谢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卢宛有些纳罕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见?他?有些倦怠憔悴,仿佛甚是精疲力尽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他?,开口继续问道:“璟儿,你过?来之前,可曾用过?早膳?”
有些心不?在焉,自心中?想着心事的谢璟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轻点了下头,回答道:“还不?曾。”
越看,便越觉得面前的谢璟有些怪怪的,整个人的情绪仿佛很是低落一般,卢宛目光担忧地望着他?,微微皱了下眉,正想要?开口,让外面的宫人下去备些早膳来,给谢璟垫垫肚子,却不?料沉默的谢璟却率先开口,对卢宛道:“母后,孩儿一点都不?饿,您不?用忙了。”
卢宛听到谢璟这样说,却还是让宫女下去找些点心过?来,然后吩咐小厨房去煨些粥,暂时在灶上温着。
待到吩咐完这些,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抬起手臂来,将面前的谢璟揽入怀中?,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有些担心地抬手,摸了摸谢璟的前额,问道:“璟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靠在母亲怀中?,谢璟闻言,只?是轻轻摇了下头,不?曾说话?。
见?怀里的孩子沉默着摇头,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卢宛也?安静地默然不?语了片刻,方才继续问道:“那便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中?不?开心了,对吗?”
轻轻拍了一下怀中?的谢璟的脊背,卢宛的眼睛望着他?,温声问道:“璟儿,究竟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追问,温声细语中?尽是对自己的担忧与关爱,谢璟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眼眸来,望着面前的母亲,问道:“母后,孩儿是不?是同晏儿茉儿一般,是早产儿?”
未曾料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璟忽然开口,所问的竟是这个,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微微侧首,避了避一直望着谢璟的眼眸,轻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其实,卢宛心中?不?晓得,谢璟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面前的母亲,见?到她听到自己这样问,躲避自己的眼眸,谢璟觉察到,自己的心里,正在一寸一寸地冰凉下去。
望着面前温柔可亲的母亲,谢璟只?觉得心中?涌起无比的失望来,他?白皙俊秀的小小面容上,不?由得流露出愈发冷漠的神色来。
靠在卢宛肩上,谢璟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望着面前的母亲,忽然轻声问道:“母后,我真的是爹爹的孩子,而不?是什么?野种吗?”
谢璟的声音太低,卢宛有些不?曾听清他?所说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仿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卢宛望着面前正神色淡漠看着自己的孩子,声音有些发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璟儿,你说什么??”
想到自己那可悲可笑?的,与父母成亲的月份对不上号的生辰,还有平日里,对母亲,对自己,对弟弟妹妹爱护有加的父皇,谢璟心中?,尽是浓重的悲哀与悲愤。
他?心里,为宠爱母亲的父皇打抱不平,为什么?明明看起来那般恩爱伉俪的两个人之间,却有着这样深重的欺骗与背叛。
甚至,他?自己,都是那个欺骗与背叛的结果,想到自己是平日里关系和睦的父皇母后之间最大的隔阂,谢璟便觉得心里尽是痛苦与折磨,他?痛恨着自己身上的,不?知哪里来的血脉。
望着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她面上流露出来的怔愣之色,谢璟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继续道:“母后,按照您嫁给父皇的日子,孩儿是不?可能提前一个月,足月生?在自己的生?辰的,可是,我真的是早产儿,而不?是足月生?的吗?”
听到面前的谢璟轻声这样问,卢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孩子,许久不?曾说出话?来。
心里涌上无尽的酸楚与痛意来,仿佛已经结了痂,但却还没有痊愈的伤痕复又被人揭开,卢宛望着面前的谢璟,心里尽是带着冷意的疼痛。
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会伤害,刺痛到面前的母亲,这是谢璟早已经知晓的,可是,说完那些话?之后,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却并不?曾有多少后悔。
他?恨自己的存在,恨面前的母后为什么?要?背叛父皇,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沉默之后,复又开口,继续道:“母后,当初是不?是您欺骗了父皇,方才能嫁到谢家来的?是不?是,只?有晏儿与茉儿,才是父皇的孩子?”
卢宛听着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被面前的这个孩子给伤透了。
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卢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谢璟,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难堪又心寒地问道:“璟儿,这些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你便这样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还有你的出身吗?”
说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的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她侧首,想要?避开面前的孩子的目光,只?是,两行眼泪,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砸落下来。
想到那些难堪的,耻辱的陈年旧事,那些痛苦的记忆又翻涌了上来,卢宛自袖中?取出帕子来,擦拭着自己面上的泪痕,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你既然已经这样确定,又何必来问我呢?若我说,你是你父皇的孩子,是晏儿茉儿血脉相同的大哥哥,如今,你也?不?会相信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轻声道:“母后,若我不?是父皇的孩子,那我便不?该继续赖在宫中?,霸占着晏儿的位置,免得将来我与你
们之间,会反目成仇,其实,您不?该生?下我的,这样既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您自己。”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璟的这一番话?,心里痛得无以伦比的同时,生?出许多悲凉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想到平日里他?对谢行之的亲昵撒娇,还有谢行之对他?的疼爱慈祥,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傻子,会听不?出从头到尾,谢璟话?中?对自己的浓重质疑,还有对谢行之的抱不?平与维护有加。
曾经,卢宛以为,她疼爱,照顾着的孩子,会同样地,毫无道理地爱着她,可是在重要?的地方发生?的事,却一次一次残酷无情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是仰慕,亲近强势的一方,包括孩子。
想到方才谢璟所说的,有关谢晏的事,此?时此?刻,觉得甚是心寒的卢宛开口,对面前的谢璟道:“璟儿,晏儿的名字为何叫‘晏’,难道你从来不?曾想过?,是为什么?吗?”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谢璟沉默地看着坐在面前的母亲,一语不?发。
卢宛想到晏儿与茉娘方才出生?时,自己听到谢行之所说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时,心中?的无奈与忧虑,在那一日开始,卢宛的心里,便常常看着渐渐由天真懵懂,变为狡黠活泼的谢晏,有些喜悦与心酸地忧虑,将来晏儿长大,是否会怨怪她与谢行之,在将来的权力上,什么?都不?会交给他?,哪怕他?再天资聪颖,也?只?能做一个赋闲的富贵闲人。
在卢宛心中?,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可是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她心知肚明,谢家的孩子,与寻常人家普通的家资分配与继承,是不?一样的。
听罢面前的母亲这一番话?,谢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愈发沉默了下去。
虽然平日里谢璟不?曾太过?在意他?与谢晏兄弟二人的名字,可是,在听到卢宛突兀提起这件事时,谢璟却很快地意识到,面前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看着面前意识到什么?,眼眶微红,却一语不?发的孩子,卢宛的眼睛与鼻腔也?酸涩得厉害,她垂首,用帕子为自己擦拭着眼泪,半晌过?后,方才开口,声音哽咽道:“晏儿名字中?的‘晏’字,是你父皇希望将来,他?可以安闲寻常地度过?这一生?,没有波折,只?是平静安宁而已。”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着,声音中?尽是悲痛的哭腔,谢璟心里涌上无尽的懊悔来,他?抬手,抱住面前的母亲,在卢宛怀中?安静地泣不?成声。
垂眸望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孩子,半晌,卢宛有些怔怔地收回目光来,虽然任由面前的谢璟紧紧抱着自己,却只?是坐着,不?曾有什么?反应与话?说。
……
夜色四合,浓得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谢璟坐在灯火透明的宣室殿中?,正在安静地端正坐着,垂眸看着放在案上摊开的书卷。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些出神的谢璟心不?在焉地抬手,将面前放着的书卷翻过?一页。
觉察到谢璟这边发出的轻微声响,谢行之抬眸看了过?来,见?到谢璟眉眼低垂,有些怅惘失落的模样。
便这样望着灯影之下的孩子,半晌之后,谢行之忽然开口,对谢璟道:“璟儿,你过?来,父皇有话?要?与你说。”
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说,谢璟微顿了一下,方才轻声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谢行之面前,对他?作?揖礼了礼。
望着面前眉眼微垂的谢璟,谢行之温和地对这个失落黯然的孩子道:“坐罢。”
谢璟“嗯”了一声,起身,坐到谢行之的身旁,与他?很小的时候一般,但不?同的是,如今谢璟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而非从前那个幼稚懵懂的小娃娃。
想到白日里所得知的那件事,谢行之望着身旁几年以来,个子如春笋一般很快抽条的小少年,眼中?带了几分有些复杂的神色。
对于这个他?与妻子一手抚养,疼爱长大的孩子,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有一如平日的慈爱疼惜,也?有些百味杂陈。
长大了的孩子的意志,注定与父母不?再相同,而是一个有自己独立的心思的人。
可是尽管如此?,孩子却仍旧如方才出生?一般,是一株树苗,父母依然是时时应该修剪他?的错误,对他?浇水,灌溉爱与经验的领路人。
望着坐在身旁的谢璟,谢行之想到半个月以前,谢晏与谢茉生?辰宴上的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不?由得抬手,拍了一下面前的谢璟的肩膀。
虽然谢璟已经快要?十岁了,平日里也?聪慧老成,可是,如今的他?,却仍旧还是一副孩子的模样。
抬手,在谢璟的肩膀上轻拍了拍,谢行之望着面前俊秀的小小少年,忽然开口对他?道:“璟儿,你如今方才不?到十岁,是不?大也?不?小的年纪,再过?几年,或许你便要?大婚了,如今不?立你为太子,是因为朕所想的,是等?你大婚,有了太子妃,到时候懂了什么?是责任,再将这个担子放在你的身上。”
望着面前闻言,眼眶微红的孩子,谢行之顿了顿,继续道:“父皇觉得,没有必要?立太子那般早,璟儿,你觉得呢?”
听着面前的父亲的这番话?,谢璟抬手,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方才点了下头,低声“嗯”了一下。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眼泪,却仍旧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一般,连绵不?绝。
见?面前的谢璟眼泪潺潺的模样,谢行之放在他?肩上的手掌,在他?的肩头上略微用力地握了握,像对待一个小男子汉一般,然后对谢璟道:“璟儿,你是朕的嫡长子,也?是最寄予众望的孩子,对你的弟弟妹妹晏儿与茉儿,朕同样喜爱,但更多的只?是疼爱,你能明白这里面的分别吗?”
觉察到面前的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璟知晓,父皇对自己,有着无尽的殷殷期望,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世,谢璟却觉得这样的自己,在父亲面前,很是耻.辱。
父亲是否知晓那些事呢?若是知晓,为何还会愿意将这样的担子继续放在自己肩上,若是不?知晓,那么?,他?是否是帮着母亲,欺瞒了父亲?
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谢璟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张了张口,道:“父皇,可是……”
可是什么?,看着面前的父亲温和慈爱的面庞,谢璟却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想失去这样疼爱他?的,好的爹爹,但他?心里又觉得很愧疚。
谢璟的眼泪落得又急又快,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泣不?成声地哭着。
看着面前哭得厉害的孩子,与他?愧疚又犹豫的神色,谢行之拿出一方帕子来,为坐在面前的谢璟慢慢擦拭着面容上的眼泪。
正在哭泣的谢璟觉得自己实在太坏了,让母后为他?难过?,又愧对他?的父皇,两个对他?最好的亲人,在今天,他?却都伤害了个遍。
仿佛知晓谢璟为何会哭得这样厉害,谢行之为他?擦拭着眼泪,开口告诉他?:“璟儿,你的生?辰没有问题,你怎么?可能不?是父皇的孩子呢?你难道不?曾发现,你的眼睛与朕长得很像,但脸型却又很像你的母后?你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永远不?会更改,刻在骨血里的事。”
听到面前的父亲这样说,谢璟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不?曾说话?,心里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谢行之不?断为谢璟擦拭着面上的泪痕,直到谢璟渐渐地不?再哭泣,谢行之展臂,将面前的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因为长久的哭泣
,而仍旧有些抽咽的身体,安慰并教诲道:“璟儿,再过?一两年,你便要?十岁,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要?有自己的谋划与心智,能定下心来,自己思考,做决定,不?能随便被人牵着走?,晓得了吗?”
说着,想到今天白日里,所见?到的同样默默饮泣的妻子,谢行之一面轻拍着怀中?的谢璟的脊背,一面道:“过?会你随父皇到昭阳宫去,给你母后好好道歉,让她莫要?再为你伤心了。璟儿,这次朕不?会责罚你,但你要?知道,若你母后不?肯原谅你,要?罚你,父皇也?不?会拦着她,你也?不?许怨恨你母后。”
伏在谢行之膝上,谢璟闻言,哽咽着“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涩得厉害,温热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将难过?地趴在自己身上的谢璟抱起来,亲了亲他?的面容,谢行之道:“小璟,莫要?难过?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一直这样哭。”
看着面前的父皇,谢璟忍住眼眶的酸涩,认真地用力点了下头。
其实,谢璟虽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少年,但,他?却并不?再那般懵懂,对世间的事一无所知。
在从谢行之与卢宛那里听到的话?,还有自己与他?们明显有血缘关系的相貌中?,谢璟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父皇与母后所生?的孩子,这个并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被身旁的父皇温热的大掌牵着手,站起身来,谢璟心里尽是愧疚,又有些神游天外,若有所思。
他?叫来的稳婆,还有让人去查,所查来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谢璟,他?并不?是早产儿,当初,谢璟心中?生?出悲伤与愤慨来,也?是因为他?因此?冤枉了他?的母后。
可是若他?不?是早产儿,又是父皇的亲生?孩子,那么?,在母后嫁进?谢家之前,她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怀上了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方才哭完,脑袋都有些昏沉沉的谢璟不?可置信地这样在心里想着,他?想到,他?的母亲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抬起眼眸来,望着身旁高大的父皇,谢璟心中?有着无尽的疑惑与茫然,他?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困惑的,为何袁颢言的爹爹娘亲与他?的爹爹娘亲不?同,心里生?出许多疑窦来,可是最终,他?却将自己心里的惊诧困惑,都埋藏在心中?,不?再说话?。
想到自己的母后,还有自己的身世,谢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要?好好向母后道歉,但心里的困惑,却仿佛丝丝缕缕的烟雾,始终笼罩在心头,渐渐消退,又若隐若现。
……
夜色深深,昭阳宫中?,卢宛沐浴洗漱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用珍珠霜摩挲着方才洗完的面容与身体。
听到寝殿的殿门前传来推门声,卢宛下意识地侧首望去,在看到由谢行之牵着的谢璟时,卢宛手上正在轻轻涂抹细腻乳霜的动作?,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卢宛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行至卢宛面前,握着她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妻子,对她道:“坐罢,不?必多礼。”
这会子已经快要?亥时了,卢宛看了看跟随谢行之前来,正在向自己作?揖的谢璟,让他?起身,面上流露出平静的,带着些许纳罕的神色来。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如平日里一般,浅淡地笑?了笑?,颔首道:“璟儿,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站直身体,看着卢宛,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泪沾湿了纤长的乌色眼睫。
一旁的谢行之忽然开口,对卢宛道:“宛娘,朕去洗漱,你与璟儿且先说会话?。”
卢宛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只?是仍旧如方才一般,笑?意浅淡地颔了下首,应了他?的话?,坐在梳妆台前,一动未动。
目光中?微带着些担忧的谢行之看了看面前的卢宛与谢璟,眼眸深深,片刻之后,他?转身,到寝殿中?的浴间去。
房间中?只?剩下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站在卢宛面前的谢璟忽然伏在母亲的肩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眼泪却滚滚滑落,打?湿了卢宛肩头的中?衣衣料。
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尽是后悔与愧疚。
他?抱着面前的母亲,哭得仿佛同泪人一般,温热的眼泪不?断落在卢宛的脖颈,与肩膀上,让卢宛心中?,也?同样甚是不?是滋味。
谢璟张口说话?,温热的吐息落在卢宛裸.露.在外的脖颈上,他?一面哭,一面歉疚懊悔道:“母后,对不?起,都是璟儿不?好,让您难过?了,您打?我罢,璟儿该打?……”
听着面前的孩子一面哭,一面这样说,卢宛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方才抬手,让谢璟站在自己面前,为他?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望着他?轻声道:“璟儿,再过?几年你便可以定亲了,真的长大成人了,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晓得了吗?”
见?面前的母后终于肯理会自己,谢璟不?晓得为什么?,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
揉了下正在望着自己的谢璟柔软的白皙面颊,卢宛心头酸涩,想到,今后便这么?大差不?差,糊弄着过?罢。
虽然今日所发生?的事,难以避免让卢宛心里对谢璟心寒,可是,这毕竟是她亲生?的,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小到大,又倾注了那么?多的心力心血,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再也?不?管不?顾的?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轻声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谢璟一面低声抽咽,一面再度伏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卢宛抬手,轻轻地拍着谢璟的脊背。
翌日早晨。
孙蕴容看着铜镜中?清雅端庄的自己,身旁的宫女正在侍候着她梳发化妆,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孙蕴容的心里,却涌上许多不?知所起的烦躁来。
瞧着宫女在自己发髻上戴的那支白玉芙蓉簪,孙蕴容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不?由得开口,厌烦道:“行了,换个颜色,不?戴这支了。”
未曾料到淑妃娘娘会忽然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宫女闻言,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然后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簪子放回妆奁中?去。
其实,此?时此?刻,宫女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平日里喜欢穿戴珍珠素白的淑妃娘娘,会忽然这般厌恶起来这支平素,她所喜欢的簪子。
但心里不?解归不?解,宫女却不?曾言语,只?是兢兢业业地又选了几支发簪,轻声细语问身旁坐着的淑妃娘娘今日要?戴哪一支。
有些心不?在焉的孙蕴容选了一支浅红色的玛瑙簪,仿佛只?有与方才的那支白玉芙蓉簪截然不?同的颜色,方才能让她的心里出口闷气一般。
想到寻常自己仿照着卢宛穿戴,却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用处,孙蕴容便觉得自己憋闷得心口发疼,不?过?,卢宛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她的孩子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她,相信很快便会与她在潜移默化之间,疏远冷漠起来。
可是这一切,都是卢宛活该,这个不?知廉耻的,霸着男人便不?松开,善妒的小狐狸精!
孙蕴容在心里这样想着,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先夫人郑琴在的时候,自己手里握着掌管宅院的权力,而且,那时,她虽然不?受宠,但却也?不?是如今这般,一丝一毫的夫君的恩宠都得不?到。
只?要?想到从前自己与已经死了多年的郑氏还有应氏,捏着鼻子喝那苦涩的药汁,明争暗斗,想要?抢先再生?下孩子来,孙蕴容便觉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又想到如今抚养在自己名下的谢康,孙蕴容有些发苦地苦笑?了一下,想到按照如今的情形,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孩子,更莫要?提什么?女儿儿子之分了。
叹了口气,望着面前铜镜中?梳妆一新的自己,想到如今三十多岁,因为平素保养得宜,所以模样与从前并无太多差别,仍旧算得上是清雅怡人,貌美端庄的自己,孙蕴容只?觉得心口处,愈发泛起隐隐的憋闷与疼痛来:便是再怎么?淡妆浓抹,也?不?过?是一枝韶华渐渐逝去,无人观赏的花罢了,有什么?用?
所幸她还有谢康,那个方才开蒙,便得到族学中?有名的学究赞不?绝口的孩子,将来定能为她争光添彩。
想到这里,孙蕴容方才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些。
正在这样阴晴不?定地想着,一个宫女忽
然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孙蕴容在铜镜里看了看走?进?殿中?的宫女,见?她脚步匆匆,不?由得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这般着急,怎么?了?你是撞鬼了不?成?”
听到淑妃娘娘不?客气地这样问,宫女走?到她的身旁,行礼道:“娘娘,是宣室殿的内侍总管过?来了,说是陛下赏赐了东西过?来。”
在听罢身旁的宫女的这一番话?,缘于不?可置信与惊诧,孙蕴容愣了愣。
旋即,反应过?来身旁的宫女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孙蕴容不?由得喜上眉梢,转过?身去,问道:“陛下赏赐了什么?东西过?来?”
听到面前的淑妃娘娘这样追问,同样笑?着的宫女摇了下头,道:“不?知道呢,总管只?说了送东西来,是什么?,并不?曾告诉奴婢。”
望着喜气洋洋的淑妃娘娘,宫女复又礼了礼,奉承讨好道:“奴婢恭喜娘娘,重获圣眷。”
孙蕴容笑?吟吟地站起身来,笑?道:“都下去领赏罢,墨玉,你跟我来。”
身旁的贴身宫女跟着孙蕴容走?出寝殿,在来到正.厅,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内侍总管时,孙蕴容笑?着问道:“有劳公公走?一趟,陛下让送过?来的东西呢?是什么??”
站在正.厅中?的内侍总管笑?着对孙蕴容行礼,却不?曾说话?,只?是往后挥了下手,让跟在身后的内侍打?开手中?提着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杯酒,与一段折叠起来的白绫来。
在看到内侍总管身后的内侍所取出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孙蕴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她畏惧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内侍总管,仿佛在看地狱里的阎罗一般,声音发颤地问道:“公公……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浸润后宅多年,孙蕴容岂会不?知道,此?时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酒与白绫,是什么?意思。
内侍将那杯酒与白绫放在漆案上,送到孙蕴容面前,这会子听到孙蕴容这样问,站在原地的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不?禁愈发阳光灿烂起来。
只?是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孙蕴容却越看,越觉得充满了恶意与恐怖。
笑?吟吟看着面前的这位淑妃娘娘,内侍总管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奴才也?不?晓得为何陛下会忽然要?赶尽杀绝,不?过?,淑妃娘娘如果真的做过?什么?,自己肯定是心知肚明的,既然惹得陛下与皇后娘娘不?痛快了,那今日的这两样,便认了罢!”
听到面前的内侍总管这样说,孙蕴容恐惧地倒退着,想要?逃离这里,只?是,却因为背着走?,又脚步凌乱,一下子趔趄摔倒在地。
看着手中?端着漆盘,走?到自己面前的内侍,孙蕴容的手指抓着坚硬的地砖,摇着头,眼泪滚滚地往后退去……
……
一个月后。
谢康一如既往,将这个季度以来,自己所做的功课,还有所写的策论整理好,送到宣室殿,由他?的父皇过?目——这是如今,宫中?所有不?曾娶妻立府的皇子,都要?做的例行功课。
坐在案前,谢行之翻看了几页内侍递上来的谢康的策论,颔了下首,抬眸对谢康道:“嗯,比起上次,笔力与内容都扎实深厚了许多。”
说罢,谢行之将谢康那一沓厚厚的功课放在一旁,去拿劄子,要?忙于政事,虽然不?曾再抬首,但冷淡的逐客令,却是显而易见?的。
原本?,心知肚明自己几斤几两的谢康,是准备如平日里一般,谢恩之后,转身默默离去的。
可是今日,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勇气,谢康在谢行之明摆着下逐客令之后,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一个月以来,其实,谢康的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虽然他?的养母孙蕴容还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他?是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吃老本?,没有进?取心的方仲永,但谢康却一直不?怎么?以为意。
只?有他?知晓,自己固然有争权夺势的念头,但,他?却注定不?能锋芒毕露,而只?能日复一日,暂时韬光养晦。
在很早之前,谢康便已经知晓,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做得再好,也?是不?讨喜的。
原本?谢康以为,等?再过?几年,自己长大了,熬出头了,可以出宫立府之后,慢慢地暗度陈仓。
可是,养母孙蕴容因为什么?事而有那样的下场,却仿佛一记巴掌一般,扇在谢康面上,让他?头晕眼花的疼痛之余,彻底清醒过?来。
冷血冷酷,对所有人都无情的父皇,只?在乎,喜欢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所生?的那三个孩子。
谢康觉得自己从头至尾,仿佛一个可怜可笑?的笑?话?——原本?他?与养母孙蕴容之间,互相利用着,孙蕴容养着谢康,用尽万千手段地想要?控制他?的精神,让他?只?能像个卑躬屈膝的哈巴狗一样,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只?能依附着她这个大人生?存,同样的,谢康以孙蕴容为跳板,可以得到一个孩子所得不?到的,大人方才能争取来的可以充实自己的资源。
可是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利益倾轧,如今看来,除了狗咬狗这种粗鄙但贴切的形容,再找不?出什么?别的词来。
除了明争暗斗的母子二人,从始至终,身份尊贵,他?想要?乞怜的那些人,都只?是将他?们视若草芥,平素没有冒犯到,便视而未见?,若是敢越雷池一步,真的做了些什么?,随意便可一笔划掉,从不?曾真的放在眼里。
谢康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能为力。
觉察到谢康仍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去,谢行之抬眸,微皱了下眉心,复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少年。
收敛起自己一身的情绪来,谢康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在他?出声,让自己退下之前,忽然开口,轻声但清晰地问道:“父皇,在您心中?,是否有一时片刻,喜欢过?儿臣的阿娘?”
听到站在面前的谢康这样问,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行之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目光沉冷地望着他?,显然甚是沉怒不?悦。
原本?,在看到面前的父皇这明显沉冷愠怒的情绪时,谢康还有些暗自雀跃与心酸——至少,他?的父亲,还记得他?那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只?知晓是个身份卑贱,年轻貌美的女子的生?母,多年以后,还能因为她而情绪有所波动。
可是片刻之后,年少聪慧的谢康很快便悲哀地意识到,他?的父亲早已经忘记了他?的阿娘,那个去世多年的他?曾经的女人是谁,而将一个月前,引得皇后娘娘不?快,所以被赐死的孙淑妃,当做了他?的母亲。
原来从前曾经耳鬓厮磨,甚至生?下了他?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是这样的淡泊如朝露,早已经在时间之中?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望着面前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的父皇,谢康眼眶酸楚得厉害,他?早已经知晓,除了皇后娘娘与她所生?的孩子,面前的这位陛下并不?在意其他?人,可是在又一次见?识到父亲的冷血无情时,他?却还是觉得自己被刺痛得血.肉.淋.漓。
眼眶酸涩得厉害的谢康明白,自己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皇后娘娘所生?的孩子。
竭力敛起一身的沉重情绪,谢康沉默地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告退,在走?出宣室殿时,他?想到了稳重聪颖的谢璟,还有狡黠伶俐的谢晏,谢康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与他?们可以相提并论的能力,也?不?应该再有继续争下去的必要?与心气……
第135章 温存
明媚的天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 洒落在天地间,御苑的花一年?一度开?得茂盛,所以,谢茉的几个手帕交, 都受邀到了宫中, 受到宴请来赏花。
坐在御苑的凉亭中, 卢宛放下手中的茶盏, 抬眸, 瞧了一眼正在与几个大臣家的女儿说话?的谢茉,望着说话?时总是细声细气, 温和文静的谢茉, 还有她?平日里要?好的几个玩伴, 卢宛在想,是否应该选几个同谢茉合得来的世家闺秀,进宫做谢茉的玩伴。
如今,谢茉渐渐地长?大了,她?跟着宫中的学究学诗书, 跟着礼仪嬷嬷学规矩,平日里没有很多闲暇的时间,总是忙忙碌碌的,卢宛想在她?空闲的时候, 有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可以一起说说话?。
望着同几个玩伴正在说话?, 温声细语的谢茉, 卢宛在心中,将方才所想的, 为谢茉找两?个伴读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烹好了茶, 谢茉望着走进凉亭中的,抱着方才裁剪下来的,捆扎好了的花束的宫人,微微笑了一下,让宫人将花束拿了过?去,找出一枝开?得最好的绿朝云来。
拿过?放在案上的漆盘,谢茉将茶盏还有挑选出来,插到花瓶中的绿朝云放在漆盘上,然?后站起身来,笑着走到卢宛面前?。
方才照着书烹茶的谢茉终于大功告成,她?走到卢宛面前?,将自己做的茶递给面前?的母亲,虽然?不曾说话?,但眼眉微弯,笑眼盈盈地巴望着卢宛的模样,却仿佛在等待着母后的夸奖。
接过?面前?的谢茉递过?来的茶盏,卢宛垂首呷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在有些意外地发现,谢茉做的很好时,卢宛抬首,望着面前?的女儿,点头?笑道:“茉娘,你做的不错。”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平素性情内敛的谢茉虽然?心中甚是开?心,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羞怯赧然?。
谢茉身旁,崔家大姑娘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样说,又看到卢宛笑起来,温和含笑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鼓了把劲,面上神色恭敬又顾盼生辉地对卢宛笑道:“皇后娘娘,平日里,教习嬷嬷便常常说殿下有天赋呢!殿下每每想做什么,自己翻几页书,便能学得十?之八.九,我们都说,殿下上辈子定是个聪明的女先生。”
望着面前?正在说话?的小姑娘,见她?笑起来,一举一动之间,浑然?天成的巧笑倩兮,卢宛笑着握了握站在自己身旁的谢茉的手指,问道:“是吗?”
见皇后娘娘对公主殿下平日里的事很感兴趣,有时也能得到进宫学习的机会的小女郎,毕恭毕敬,又笑盈盈地踊跃夸赞起谢茉的沉静聪慧来:“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殿下不仅生得貌美?,而?且还很聪明,果然?龙子凤孙,与寻常人是不同的。平日里在家中,臣女的母亲也常常说呢,娘娘您实在太有福气了,自己就?已经很是完美?无瑕,竟然?还有殿下这么好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极了……”
听到谢家宗族里的姑娘这番不吝赞美?的话?,其他几个朝臣家的女儿,也都笑着点头?,对卢宛附和夸赞起来。
卢宛未曾说话?,只是神色含笑地望着面前?这几个正在说话?的小丫头?,虽然?,这几个小姑娘言语之间,各有自己的小心思,卢宛对这些都一目了然?,但,这些夸赞谢茉的话?,卢宛还是很喜欢听的。
如今卢宛成了居于上位者的大人,方才体会到,从前?自己小时候,进宫参加宫宴,在宫中那些贵人们的眼中,是什么模样的。
握着站在身旁的女儿谢茉的手,卢宛面上的神色温柔慈和,她?听着几个朝臣家的闺秀对平日里谢茉的夸赞,还有对自己这个皇后娘娘肉麻的恭敬与奉承,不由得有些失笑。
看着面前?的这几个小女孩稚气未脱的面容,还有她?们笑着说话?,雀跃的青涩模样,卢宛想到从前?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唇畔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不由得有些恍神。
夜色笼罩着大地,浓得仿佛打翻了的墨一般,渐渐的,宫中的每个角落,都挂上了光影柔和而?明亮的宫灯,处处都是灯火透明的。
在傍晚时分,赏花宴结束后,卢宛仍旧与谢茉待到凉亭中,因为今日谢茉的两?个哥哥谢璟与谢晏都不曾休息,还要?去学堂,所以,谢茉抱着身旁的卢宛,想与母亲在凉亭中多腻一会。
垂眸望着怀中娇娇的谢茉,卢宛见她?伏在自己的膝上,仿佛有些困倦,想了想,轻轻抬手,在谢茉脑袋上摸了摸她的发髻,问道:“茉儿,你若是困了,那我们便回去,好不好?”
可是不曾料到,在卢宛话?音落下半晌之后,眼前?的谢茉,都未曾有什么动作。
见怀中的谢茉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说说笑笑,玩累了,卢宛摸了摸睡在自己膝上的谢茉的面容与手掌,想了想,让宫女去拿一张绒毯过?来。
轻轻握着谢茉的手,卢宛想到了什么,抬手,为面前?伏在自己膝上的谢茉拆开?梳得整齐的双环髻,摩挲着她?的长?发,然?后将她?披散下来的柔顺乌发,用束带低低地绾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系了两?下。
不过?,卢宛尚还不曾等到回去拿绒毯的宫女回来,却瞧见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走进了凉亭。
有些纳罕谢行之是恰好路过?,还是过?来接自己与谢茉的,卢宛微挑了下眉,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
瞧见卢宛不曾说话?,只是这般目光探究地看着自己,怀中揽着他们睡着了的女儿谢茉,仿佛是怕出声,会吵醒了这个好梦正酣的孩子,谢行之眼中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解下身上的玄色鹤氅,盖在谢茉身上,谢行之倾身,将卢宛怀中的孩子裹好外裳,单手抱了起来,然?后望着被?谢茉压得手臂有些发酸,正一面揉着手臂,一面慢慢站起身来的卢宛,握住她?的手。
抱着怀里睡着了的女儿,谢行之牵着卢宛的手,带她?回昭阳宫,宫人们很有眼色地垂首敛目,跟随上去。
轻拂的晚风将廊檐下的宫灯流苏吹得微扬,寂静的夜里,身旁的人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
昭阳宫中,安顿好了中途醒来一次,揉了揉眼睛,又迷迷糊糊睡着的谢茉,卢宛沐浴洗漱之后,自浴间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坐在窗畔的案前?,用檀梳慢慢梳理着自己方才擦拭完,还略带水汽的长?发。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卢宛抬眸,向谢行之所坐的地方看了过?去,顿住了手中原本正在梳发的动作,微微皱眉,神色有些认真?地问道:“陛下,妾听闻,您这几日开?始,让璟儿自己独自处理劄子了?”
听到坐在窗畔的妻子忽然?开?口这般问,原本坐在她?对面的谢行之起身,走到卢宛身旁坐下。
不曾等到谢行之回答自己,卢宛眉心不由得皱得愈发厉害,她?望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启唇,正想要?再问些什么,面前?的谢行之却展臂将她?抱在膝上,唇角微扬地颔首道:“璟儿已经不小了,应该开?始学着料理这些事。”
卢宛闻言,不禁抿紧了唇。她?虽然?不曾说话?,但望着谢行之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担忧与不赞同,显然?觉得谢璟还小,不应该早早地掺进这些风云诡谲的朝中政事中去。
勾住卢宛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扣,望着她?有些忧心忡忡的眉眼,谢行之垂首,在卢宛的唇上亲了一下,有些可怜似的望着她?,笑着叹道:“宛儿,这几日下来,小璟做的很好的,你不必这般忧心。难道孩子长?大了,可以为朕解忧,是一件坏事吗?这一日,早晚都会发生的,让他早点习惯也好,正好,朕也可以轻松下来,好生喘口气。”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又浮现出一抹犹疑与无可奈何来。
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如今谢璟方才将要?十?岁的年?纪,处理政事,对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来说,未免会是沉甸甸的担子。
垂眸望着面前?的的卢宛仍旧有些忧虑的神色,谢行之用了几分手劲,握了握
她?的手,想到了什么一般,抱着她?,唇角微扬地笑道:“待几个月后,璟儿能差不多完全接手这些,朕带宛儿与茉娘出宫,微服到南方去走走,住一段时间……”
这样说着,谢行之抱着怀中软玉温香的娇小女子,慵懒地站起身来,带她?到已经落下帐幔,灯影朦胧隐约的床榻上去……
第136章 心结
翌日早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困乏酸痛得紧。
一只手臂支撑着床榻,卢宛缓缓坐起身来,侧首, 看了看身畔早已空无?一人的床榻, 她抬手, 摸了摸身旁的被褥, 果不其然, 已经是凉透了的。
侍候在帐幔外的宫女觉察到卢宛坐起身来,不由得笑着上前, 问道?:“娘娘醒了, 可要起身?”
听到帐幔外的宫女这样问, 卢宛点了下头?,旋即,想?到了什么,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女上前,一面将曳地的帐幔打了起来, 一面恭敬笑着回答道?:“这会?子?已经巳时一刻了,陛下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奴婢们,莫要吵醒娘娘, 让娘娘好?生休息。”
闻言, 身体酸乏的卢宛只是笑了一下, 不曾再说什么。
一旁的宫女侍奉着卢宛换好?了衣衫,望着皇后娘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神色淡淡的,想?到这些时日以来, 身旁的这位主子?总是这般,瞧不出心情好?坏,却也看着没那么开心,宫女想?了想?,笑着对铜镜中?的卢宛道?:“三位小殿下已经长得那般大了,如今,陛下又待娘娘专房独宠,想?来不久之后,昭阳宫便可以再添一位小主子?。”
看了一眼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发的贴身宫女,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卢宛仿佛有些出神。
片刻之后,不晓得方才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的卢宛,只是弯唇笑笑,对贴身宫女那些奉承又安慰的话一笑而过。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再有孩子?了。
……
深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白昼一日比一日短,傍晚的时候,因为是阴雨天气,昭阳宫已经掌起了灯,处处灯火透明?的。
坐在窗畔桌案前,卢宛手中?拿着一个绣绷,正在懒洋洋,有些百无?聊赖地绣花,却忽然听到殿门前,传来一道?推门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来人是守在外面的宫人时,卢宛顿了一下手中?正在绣花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宫人对卢宛曲膝礼了礼,回答道?:“娘娘,是四殿下过来了,殿下说,前段时间,有一本书?落在了昭阳宫娘娘这里,今日过来取。”
听到面前的宫人这样说,卢宛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诧异的神色来。
想?了一下,卢宛颔首笑了笑,对面前的宫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四殿下进来罢。”
谢璟落在昭阳宫的书?,是两本《诗经》,原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书?籍,只是谢璟有时候在昭阳宫随意?翻看几页,所?以,在谢璟找到那两本《诗经》之后,不曾离开,卢宛心里,并没有什么纳罕不解。
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不言不语的谢璟,卢宛弯唇笑了一下,对面前的小少年道?:“璟儿,你还有什么旁的事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并不曾挽留自己,反而听着像是在无?声地下逐客令,谢璟不由得愈发沉默了一瞬,方才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的卢宛,点了下头?,轻声道?:“母后,儿臣过来的时候,外面落了雨,今日,儿臣能留在昭阳宫吗?”
卢宛听到谢璟用外面下雨的借口,想?要留在昭阳宫,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面上却不显。
颔首笑了笑,卢宛笑道?:“嗯,那你今日便留在昭阳宫罢,秋天雨凉,免得一来一回,受了风寒,影响你白日里的正经事。”
说罢,卢宛侧过身去,拿起放在案上的绣绷,继续垂眸绣花,对站在原地的谢璟,虽然不算冷淡,但却有些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的意?味。
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心里难过又别扭的心绪,谢璟站在原处,默默看着面前的母亲许久,方才走上前去,坐到卢宛面前。
世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待到亥时的时候,卢宛如平日里一般,去浴间沐浴洗漱完,准备去床榻上休息。
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躺在床榻里侧,穿着白色寝衣,正在看着自己的谢璟,卢宛想?到他执意?今日要留在自己的寝殿里,微皱的小小眉心,仿佛心里有很多心事一般,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软了下去。
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卢宛上了床榻,抬手,摸了摸面前盖着锦被,只留一个小脑袋的谢璟的头?发,浅浅笑了一下,对谢璟道?:“璟儿,晚安。”
说着,卢宛拉过床榻上的另一床锦被,躺下准备休息。
谢璟握住卢宛的手,像小时候一般,在卢宛的掌心亲了一下,然后往卢宛身前靠了靠。
原本已经阖上眼眸的卢宛睁开眼睛,她垂眸,看着面前仿佛想?要同自己撒娇的孩子?,抬起手臂来,抱了抱他。
然后,她困倦地再度阖上眼眸,从头?至尾,都?未曾再与谢璟说话。
在母亲馨香温暖的气息中?,谢璟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小时候,母亲多么疼爱自己,像对待一棵精心培养的小树一般,温柔而严苛。
心里尽是酸涩的心软,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想?到自己已经推测出来的,自己那难堪而不光彩的身世,谢璟不明?白,为何他那般好?的母亲,当初要不顾礼法,竟然……竟然做出那种婚前与人无?媒苟合的事情来。
这段时日,谢璟承认,他的小小的心里,一直以来都在钻牛角尖。
抬起手臂来,紧紧抱住面前的母亲,谢璟心中?的滋味愈发百感杂陈起来,他鼻腔发酸,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人,他很后悔,当初为何要那样出言伤害他的娘亲,可是同样的,一股难过阴郁的情绪,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的心里,一直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感?情折磨着,有时候有些怨母亲为何要让自己出身不光彩,有时候,又很恨对母亲心生怨气的,郁郁寡欢的自己。
阖着眼眸,仿佛睡着了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睛。
她垂眸,望着怀中?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觉察到怀里的谢璟正在默默饮泣,温热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望着谢璟阖着眼睛,被眼泪濡湿的,纤浓的乌色眼睫,卢宛想?到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开始学着接手朝中?的政事,再过几年,更是快要定亲成人,她所?想?的,对他冷漠对待,遮遮掩掩,只会?让母子?间的隔阂越来越重。
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酸的卢宛想?到谢璟坚持执着的性子?,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问怀中?的孩子?道?:“璟儿,你还记得你的二姐姐吗?”
抱着卢宛的谢璟听到母亲轻声开口,这样问自己,不由得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母亲,泪眼朦胧间,点了下头?,却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样。
想?到多年以来,压在心里沉甸甸的石头?一般的心结,卢宛默然片刻,看着怀里眼泪涟涟的谢璟,决定不要再折磨自己。
第137章 疼爱(微修)
卢宛怀中的谢璟有些?茫然?不解地望着?面前的母亲, 仿佛不明白,为何母亲会提起早已经病逝多?年的二?姐姐。
想到小时候见过几面,逗弄过自己几回,与母亲年龄相仿, 但?两人却很是不对付的二?姐姐, 谢璟曾经在只言片语中, 知晓这位不熟悉的二?姐姐后来因病去世, 所以, 从前对这位二?姐姐的早早去世,他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 看到面前的母亲有些?冷肃淡漠的神色, 不晓得为什么, 谢璟心中,虽然?仍旧有些?纳罕,但?却莫名生出些?严阵以待来。
望着?面前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母亲,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伤害到了母亲, 泪眼婆娑的谢璟咬了下唇,抬手,掩住卢宛的唇,眼中含泪地摇首道:“母后, 儿?臣不想听了, 您什么都不用告诉孩儿?。”
听到面前的谢璟这样说, 原本神情冷淡的卢宛,却弯唇笑了一下, 眸光柔和地低垂眼睫,看着?面前有些?着?急的孩子。
握了握谢璟的手指, 卢宛笑意浅淡道:“璟儿?,你?已经快要长大了,又素来是个少年老成,聪慧的孩子,有的道理,娘觉得应该在你?长大成人之前告诉你?。”
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握着?谢璟的手,卢宛对面前的孩子说起谢芙的天资聪颖,才名远扬,还有谢芙的嫉妒,以及当?初
,谢芙对自己做了什么——从头至尾,谢芙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想害死卢宛,可是到头来,却作茧自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卢宛的眼眶是一片麻木的酸涩,曾经她以为,谢芙造成的那些?让她深埋于心,却想起来便?觉得耻辱,痛苦的事,她这辈子都避之不及,想要掩藏起来,可是,这会子,对面前的谢璟说起从前的事来,她的心里,却只觉得如?释重负,还有对善妒恶毒的谢芙的结局的可悲。
牵了牵唇角,卢宛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不晓得是因为悲伤,惊诧,恐惧,还是因为什么,眼泪流得愈发厉害的谢璟的面庞,望着?面前的孩子,沉默片刻,方才继续道:“璟儿?,你?从小便?是个聪慧伶俐,心思重的孩子,越是这样,娘越希望你?做一个光明磊落的,正直的人。虽然?有时候别人有的东西很好,让你?看了觉得羡慕,可是回头看看,你?拥有的东西,也?已经很多?了,世上哪有所有事都称心如?意,完美无缺的呢?人贵在惜福,太执着?比较,一直纠结不会觉得开?心,时间久了,太嫉妒怨恨别人,甚至为了一己之私害人,最后也?会害了自己。”
听着?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声?音如?平日里一般平静温和,不晓得为什么,谢璟在母亲平和的目光的注视下,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种所有心思仿佛都被人看透的感觉,让谢璟不自觉垂下了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是疾风骤雨,落得更?加厉害。
半晌,谢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低着?头,觉得自己尴尬窘迫,又甚是狼狈,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抬起手臂,抱住面前正在默默哭泣的谢璟,卢宛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璟儿?,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这一条永远不会变,哪怕你?觉得你?的来历出身不如?你?弟弟名正言顺,不如?你?弟弟光彩,你?也?一样是我们的孩子,父皇还有娘亲,都会像爱你?弟弟妹妹一样同样地爱你?,而且你?是长子,是被父母最看重,寄予期望的孩子,将来你?应该得到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比晏儿?少,你?父皇那么疼爱你?,怎么会少了你?的东西呢?你?想想,从小到大,父皇母后可曾在你?们三个之间,格外忽略,或者格外偏袒过谁吗?”
想到从小到大,谆谆教诲,疼爱自己的父母,谢璟听着?卢宛的话,咬着?下唇,一面哭,一面觉得很是无地自容的后悔愧疚。
让守在外面的宫女取了湿帕子来,卢宛用柔软的帕子为面前的谢璟擦拭着?面容上的眼泪,这会子谢璟咬着?唇,一语不发,她也?不再说话。
对谢璟说出当?初谢芙算计,陷害自己的事,还有谢璟是怎么来的之后,出乎意料的,卢宛没有料想中的那般难堪,羞愤欲绝,她反倒觉得,这么多?年以来沉甸甸压在心上的石头,渐渐松绑,被慢慢挪开?。
而此时此刻,被卢宛抱着?的谢璟心中,却尽是后悔与愧疚,他想到面前的母亲方才那些?劝告的话,抬手回抱住面前的卢宛,懊悔自己当?初对母亲的怀疑,眼泪滚滚。
卢宛垂眸,摸了摸怀中的谢璟披散着的墨发,希望以后谢璟能解开?心结,也?看到自己从多?年以来压在心里的阴霾走出来的曙光。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一直垂眸望着?怀中的谢璟,有些?出神的卢宛,觉察到怀里的孩子不再哭泣,她摸了摸谢璟的面颊,方才发现,谢璟已经哭着?哭着?,慢慢睡着?了。
轻轻揉了下谢璟的面颊,卢宛阖上眼睛,却半晌了无睡意。
片刻之后,卢宛复又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晓得多?久后,她听到帐幔之外,传来轻缓的推门声?,不由得微微转身望去。
在看到这么晚的时辰,还醒着?的卢宛时,谢行之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尤其?是抬手掀开?帐幔,看到床榻上抱着?卢宛,静静睡着?的谢璟后,谢行之点漆墨眸中的诧异之色愈重。
但?他想了一下,看着?面前睡着?之后,仍旧抱着妻子的璟儿,却什么都不曾问,只是目光清浅,心生柔软地望着?妻儿?,时间在摇曳隐约的灯影中,柔和地流逝着?……
几个月后,谢行之让谢璟开?始学着?处理国事,将带妻女去南方私巡的事,渐渐提上了日程。
第138章 荆州
由几位大臣与太傅在旁的偶尔辅佐下, 快要十岁的谢璟开始渐渐学着监国。
谢行之准备带卢宛与谢茉到南方?私巡一段时间,因为谢晏年岁渐长,功课愈发繁忙,所以, 这一回, 谢晏是不曾跟随父母与妹妹一同前去的。
在离开宫中的前一日, 卢宛与有?些依依不舍离开的谢晏约定明日一早, 谢晏去宫门前送他们离开, 然后站在昭阳宫殿门前,唇畔微弯, 有?些好笑地望着一步三回头的谢晏。
送走了谢晏, 这会子正是傍晚时分, 卢宛正待转身回昭阳宫,却看到谢行之的驾辇,已经走了过来?。
顿住了将要转身离开的脚步,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笑着向?他曲膝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下了龙辇的谢行之握住卢宛的手, 眸中笑意清浅地让她起身,带她到昭阳宫中。
冬末春初,天色乌浓如墨,渐渐地已经黑透了, 昭阳宫的下上, 到处都?是点燃的明亮宫灯。
用完晚膳许久之后, 卢宛沐浴洗漱完,坐在窗畔的案前, 正在抬手懒散地系着中衣的衣带。
她低垂螓首间,微有?些湿润的乌色长发落在身前, 愈发衬得姣好的雪肤嫣唇,清艳妩媚得动人魂魄。
坐在一旁的谢行之正在看书,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美得惊艳的妻子,本想着明日要离开京城,今日要与她安分地好生休息的男人,眸中忽然翻涌上无?尽的波澜与暗色来?……
翌日早晨,身体很是酸痛疲乏的卢宛懒洋洋地起身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梳妆之后,同丈夫与女儿?谢茉乘驾辇到宫门去,宫门前,卢宛没有?急着上车,她站在马车旁,正在与面?前的谢璟说话?。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她上了马车,望着车窗外,正在跟坐在马车上的谢茉说话?的谢晏。
许是一晚上开解好了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父母身旁的谢晏,今日瞧着没什么情?绪,知晓马车将要离开,他眼眉弯弯地笑着对父母挥手,然后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妹妹谢茉的面?颊。
小时候,龙凤胎兄妹二人形影不离,从未怎么离开过,渐渐的,两人长大后不在一起,但?要别离这么久,还是生平第一回。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茉望着面?前的两个哥哥,原本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此时此刻,别离在即,眼眶却有?些红通通的。
虽然不久后,她与父皇母后便会回京,但?,到底是要出去一阵子。
看着面?前眼眶微红的妹妹谢茉,谢晏安慰地,不舍得地摸了摸她的面?容,然后收回手来?,按捺着心中的那一抹别离伤感?,笑着与谢璟站在一旁,望着驶离宫门的马车。
谢行之与卢宛要去的第一站,是南方?的荆州,因为此地多山地,历朝历代?都?有?猖獗的匪患。
如今的荆州刺史,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三哥哥卢策,待到了荆州的刺史府,卢宛有?些好笑地抱一路上困得迷迷糊糊的谢茉下了马车,温声?在她耳畔告诉她,过会子见了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要喊人。
听到母亲在自己耳畔这样嘱咐,想着路上的时候母亲提起过的自己与哥哥谢晏方?才?出生时恰逢回京,所以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的舅舅舅母,还有?卢谨表哥,谢茉揉了下眼睛,对面?前的卢宛有?些认真地点了下头。
只是,在被母亲抱着,来?到刺史府前,望着早已经阖府出动等待着,规格隆重的舅舅一家时,谢茉睁着睡眼蒙眬的潋滟眼眸,却有?些犯了迷糊。
卢家的人相貌都?生得斯文俊秀,身形清瘦而略显单薄,被母亲抱着,看着面?前正在行
礼的男人,谢茉想了想,在舅舅一家人行礼起身之后,声?音糯糯地喊了一声?:“卢谨哥哥。”
在听到谢茉这样说,在场的人,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旋即,意识到怯生生的谢茉所喊的,是面?前长得白皙斯文的卢策,方?才?行礼后起身的卢策微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地笑呵呵道:“殿下这么称呼臣,看来?是臣长得不显老。”
谢茉听到面?前的舅舅这样说,看着他丰神俊朗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茫然,因为,面?前的这个人,长得很像她家的谢辰哥哥还有?谢弦堂哥啊……
觉察到了怀中的谢茉的困惑不解,想到谢茉只在襁褓中的时候卢策回京,见过这位三舅舅一次,还没有?正式地见过他,所以此时此刻,谢茉认错了人,倒也算说得过去。
听罢面前的卢策逗孩子的话,卢宛垂眸,笑着望向?怀里的谢茉,见她有?些茫然,有?些讷讷的,卢宛笑着说道:“茉娘,这是舅舅,旁边的才是卢谨哥哥。”
站在卢策身旁,已经十多岁,身量如清竹一般的卢谨很是开朗,望着面?前小迷糊的表妹谢茉,他先是亲近恭敬地笑着叫了面前的陛下与皇后娘娘姑丈姑母,然后笑着开口,逗面?前有?些怯生生靠在母后肩头的谢茉:“小殿下,臣才?是卢谨哥哥。”
看着面?前一身淡青圆领袍,愈发衬得少年光风霁月,斯文漂亮的卢谨表哥,平日里是最小的孩子,有?很多哥哥姐姐的谢茉,忽然有?些脸红。
卢宛垂眸,望着怀里靠在自己肩上,有?些怯怯的谢茉,唇畔笑意微弯。
一旁的卢三夫人陈素云,热络恭敬地对面?前的陛下与皇后娘娘笑道:“陛下,娘娘还有小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快些进府坐罢。”
这次来?荆州,不仅仅是为了看望卢策一家,忙于政事的谢行之与卢策去了刺史府的前院,宫人与女使仆妇们跟随着,由陈素云一路笑着说话?相陪着,卢宛与谢茉来?到了刺史府后面?宅院的厅院。
第139章 长兄
刺史?府, 刺史?夫人陈素云院里?的前?厅中,卢宛坐在圈椅上,正在与三嫂嫂陈素云说话。
卢谨带谢茉去玩,待到?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够了, 发髻上戴着许多新的珠钗的谢茉与她身旁走?着的卢谨, 被几个宫人簇拥着走?进了前?厅。
望着眼眸亮晶晶, 一脸新奇与雀跃之色走?进来?的谢茉, 还?有她因为?走?走?跳跳, 有些泛红的面容,卢宛笑着抬手, 让谢茉过去。
眼眉弯弯的谢茉走?到?卢宛身旁, 靠进母亲馨香温暖的怀里?, 卢谨也坐在卢三夫人陈素云身旁。
在看到?谢茉发髻上满满当当的珠钗时,卢宛有些无奈与忍俊不禁,她抬手,摸了摸怀中的谢茉的脑袋,笑着问道:“茉娘, 你头上的这些珠花,都是哪里?来?的?”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茉明亮的眼眸望向坐在一旁的,卢三夫人陈素云身旁的卢谨, 顾盼生辉, 神色雀跃地回答道:“是卢谨哥哥给儿臣买的!”
瞧着面前?的小殿下双丫髻上戴得有些乱七八糟的珠花, 陈素云一面笑,一面在心中有些想要无奈扶额的失笑。
她无言以对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儿子卢谨, 却?见他正看着面前?的小殿下谢茉,神色有些自矜, 显然是极满意自己为?这个方才?认识一日,却?熟络起来?的表妹此时打扮的模样的。
卢宛望着面前?眼眸明亮,神色雀跃的谢茉,唇畔微弯,不曾说话,坐在一旁的陈素云笑着对面前?的皇后娘娘道:“娘娘,刺史?府隔着一条街,便有一家首饰铺子,做的首饰甚是不错,在荆州都很有名气,您若是得了闲,可以带小殿下去走?走?逛逛。”
听到?陈素云这样说,卢宛神色含笑地应了,谢茉也很开心。
坐在一旁的卢谨听到?母亲的话,不住点?头,对厅中的其他人笑道:“是啊,今日我便是带妹妹去琉璃阁买的珠花,是不是很漂亮?”
闻言,陈素云有些无奈地笑着,看着身旁这个还?是个小小的少?年,毫无审美的儿子。
从前?卢谨还?小的时候,她便常常听到?那时话匣子打翻了一般的卢谨,念叨想有一个同窗家那样漂亮的,娇娇的小妹,可以打扮与宠溺。
对面前?的这位小殿下,卢谨倒真的做到?了成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大哥哥。
笑着抬手,摸了下身旁的卢谨的脑袋,陈素云有些失笑,不晓得该说这个孩子什么好。
卢策的夫人陈素云生得一张柔和美丽的圆脸,梳着一丝不苟,整齐的堕马髻,身着秋香色衫裙,整个人不胖不瘦,身形很是匀称,看起来?甚有福气。
正所谓相由心生,她的性格也温文随和,让人容易亲近,过了一会?子,陈素云笑吟吟地与卢宛说起荆州当地的风土人情,头头是道的,甚是引人入胜。
坐在一旁的陈素云对卢宛说起这几日晚上,按照习俗,荆州当地有灯会?,到?时候,她们可以带两个孩子一起去灯会?顽。
在知晓这个消息之后,自小到?大,从未怎么出过宫门?,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的谢茉,明亮的眼眸有些期待地望着身旁的母亲。
望了望坐在身旁,微仰的面容上带着期待之色的谢茉,卢宛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颔首道:“嗯,明日有空,便带茉儿去。”
听到?母后笑眼盈盈地这样说,谢茉雀跃地展开手臂,抱住面前?的娘亲。
翌日晚上,谢行之与卢宛带着小小的,欢喜的谢茉,到?立春的灯会?去。
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热闹的集市,谢茉被她的父皇单手抱在怀中,谢行之的另一只手,牵着身旁的卢宛,一家三口在集市上悠闲松快地走?着。
在集市上,一个珠钗铺子面前?停下脚步,小商贩见到?面前?相貌与气度俱是不凡的一家人,热情地招揽生意,笑道:“郎君与夫人可要买簪子?这些都是小人自京中托人带来?的,上好的玉簪,都是时下最时兴的,郎君与夫人可以挑选一二。”
听到?面前?的小商贩这样说,谢行之唇角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他挑了一支芙蓉簪,为?卢宛戴在发髻间,怀中的谢茉见了,笑得眼眉弯弯的,望着面前?的父皇母后拍了下手,甜甜地笑道:“阿娘好看!”
望着面前?的丈夫与女儿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模样,卢宛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容微烫,在身后跟着的侍从上前?付了钱之后,三个人正要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妹!”
卢宛微顿了下脚步,循声?望去,却?见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卢策,他的身旁,跟着卢三夫人陈素云,还有小少年卢谨。
见是他们一家三口,谢行之与卢宛站定了脚步,等卢策与陈素云他们走了过来?。
走?上前?来?的卢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与妹妹卢宛,简单的行礼之后,笑呵呵地说道:“小妹,原来?你们在这里?,这一路上,我与夫人还?有小谨可是好找。”
人来?人往的街巷中,卢策说罢,望了一眼身姿娇小,亭亭玉立的妹妹卢宛身旁的高大伟岸的男人,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情绪。
对面前?的这位冷清的陛下复又拱手礼了礼,卢策面不改色地笑着继续道:“谢世伯也在这里?,真巧。”
在卢策话音落下之后,他身旁的妻子陈素云,有些惊疑不定又无奈地看着身旁的丈夫,只觉得后背生出些冷汗来。
这个老东西,平日里?喜欢乐呵呵的与人开玩笑也便罢了,怎么今日,在陛下面前?,也敢这样口无遮拦。
甚至,话里?仿佛故意似的,带着若有似无的刺。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陈素云微不可察地抬手,在卢策手臂上拧了一下,责怪他的胡说八道。
而站在卢策面前?的卢宛,在听到?面前?的三哥哥这样说之后,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谢行之。
却?见身旁仍旧牵着自己的手,一身清冷的男人颔了下首,将自己往怀中微揽了一下,唇角微勾地对面前?的兄长卢策清浅笑道:“舅哥过来?得的确很巧,再晚一会?,我们一家便要走?了。”
在小心翼翼确定面前?的陛下并不曾有什么怒意之后,陈素云提心吊胆的心,方才?渐渐落了下来?。
看了一眼这会?子身旁反倒安静下去的丈夫,陈素云笑着缓解这微有些尴尬的氛围道:“这样大的灯会?,还?能碰到?郎君小妹一家,我们也的确是有运气。”
说罢,陈素云想了一瞬,亲近自然地与卢宛一面说话,几人一面抬步
继续沿着街巷往前?走?,仿佛方才?的那抹尴尬僵持,只是错觉。
卢策方才?,其实是故意的。
灯会?上人来?人往,谢行之,卢宛还?有谢茉一家三人此次到?荆州,又并非大张旗鼓,所以,方才?在看到?被陛下牵着的妹妹卢宛时,心里?不舒服的卢策心直口快,故意带着刺意地开口,如从前?一般,称呼谢行之为?谢世伯。
卢策是卢家二房的长子,是卢宛一母同胞的大哥哥,比卢宛年长几岁,从前?,便对最小的幼妹卢宛格外疼爱有加。
在卢策眼中,妹妹卢宛长得容貌清艳,有倾国倾城的貌美,又自小聪慧伶俐,是卢家几个弟弟妹妹中读书最好的,只是受困于女儿身,所以到?了定亲的年纪,按照习俗,定亲之后,遗憾地不能再去学堂读书,不能施展作为?。
但,所幸妹妹卢宛将来?的夫婿,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甚好的,卢宛与谢家二房的二公子谢弦郎才?女貌,实在相配得很,当初得知这门?婚事,卢策心里?也觉得有些慰藉。
当年知晓妹妹另嫁,远在荆州做刺史?幕僚的卢策,这些年来?,一直猜测或许是家里?人觉得妹妹宛娘生得美,想要借妹妹攀龙附凤,所以才?将卢宛嫁到?了谢家长房,嫁给了那个位高权重?的,却?年长的男人。
耿直的卢策始终耿耿于怀,有京城第一公子美名,才?貌双全的谢弦才?是妹妹卢宛的良人,妹妹卢宛嫁给谢家二公子谢弦才?好,只是平日里?卢宛远在京城,卢策见不到?卢宛,所以这桩心事才?压在心里?,渐渐平复了下去。
方才?,见到?对小妹“动手动脚”,姿态慵懒亲昵的那位陛下,卢策心里?的那抹异样又翻涌了上来?,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如从前?一般——虽然钦佩这位陛下是有能力,有政.治手腕的枭雄,但却?十?分愤怒抗拒他作为?自己妹夫的身份,心里?甚觉不快不服。
卢策甚是别扭与不痛快,虽然陛下处处卓绝,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妹妹卢宛,应该有这世上十?全十?美,最好的夫婿。
第140章 欲念
对于卢策心中的这些所思所想, 卢宛是不晓得的。
在刺史府又这般安静地?待了几日,见卢宛每日都?在房间中闲坐着看书绣花,老神在在的模样,陈素云都?有些替这位皇后?娘娘觉得日子太平静枯燥了。
这日, 正当卢宛用过早膳之后?, 正想要带谢茉回房间中一起下棋, 她的三嫂嫂陈素云却?过来了。
不晓得一大清早, 为何陈素云会过来, 卢宛思忖片刻,笑着颔了下首, 让身旁侍候的宫人去请陈素云进来。
待人热络的陈素云走进房中, 对面前的卢宛行礼之后?, 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笑着问道:“娘娘今日可有什么事要做?”
听到?面前的陈素云这样问,卢宛有些纳罕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笑着摇了下头,答道:“方才正要带茉娘去下棋, 其他?的,也没什么事。”
陈素云闻言,原本?便带着笑意的面容上,此时此刻, 更是笑容明?媚热络。
望着坐在上首的卢宛, 陈素云想了想, 笑吟吟道:“娘娘每日与小殿下待在房间中,未免有些太没意思, 今日娘娘若没有旁的事,便同臣妇一道去府中的庄园罢, 下棋也可以以后?再下啊。”
说罢,陈素云的目光望向坐在卢宛身旁,神色有些憧憬向往的谢茉身上,见这位小殿下明?润期待的眼眸,陈素云眼眸弯弯地?笑道:“小殿下,您说是不是?”
谢茉听到?面前慈眉善目的舅母这样说,虽不曾言语,但白?嫩的手指,却?不自觉攥了攥身边的母亲的衣袖,看起来对陈素云所说的庄园,甚感兴趣一般。
其实此时此刻的卢宛是有些犹疑的,她平日里习惯了不出?门,但瞧着这会子面前有些跃跃欲试的雀跃的女?儿,她唇畔微弯地?想了一下,问坐在下首的陈素云道:“三嫂嫂,府中的庄园离刺史府远吗?是否需要半日的功夫才能到??”
听到?皇后?娘娘这样问,陈素云忙笑着摇头道:“不远,很近的,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卢宛闻言,摸了摸身旁微扬面容,有些期待的谢茉的小脑袋,也有些意动。
想了想,卢宛对面前的陈素云颔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罢。”
见卢宛答应了去庄园,陈素云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来,仿佛能让卢宛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闷着下棋看书,让她觉得甚是开心,甚有成就感。
刺史府的庄园,是卢策在知晓自己或许将要在荆州待许多年之后?,与陈素云一同添置的。
在刺史府,陈素云向来是个和?气而有威望的当家主母,卢策平日里事务繁多,陈素云在内,将府中后?宅的上上下下,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在外,与荆州其他?官.员的夫人,来往热络密切。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马车,果然便到?了刺史府的庄园,庄园里,卢宛带着谢茉下了马车,只见入目的,是一片红瓦绿树的房屋,这会子正值春光明?媚的上午,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还有草木香。
见卢宛微顿住脚步,望着花苑中种?的花,陈素云笑着说道:“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臣妇种?的,夫君平日里忙碌,只有偶尔才会到?庄园里来。”
想到?已经十多岁,开始学着处理?差事的儿子卢谨,陈素云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道:“寻常也只有臣妇有功夫来这里,夫君忙,谨儿也忙,今日娘娘与小殿下能答应过来,臣妇心里,真的觉得很开心,很感激。”
听到?一旁的陈素云这样说,卢宛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握了握她的手,仿佛是在安慰她。
性格热络的陈素云想到?了什么,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来,笑着带卢宛往花苑的另一边去,笑道:“不说这些了,娘娘您看,那?边是一个水榭,我们过会子可以去喂鱼呢……”
临近傍晚的时候,看着眉目之间尽是依依不舍的谢茉,卢宛想了想,决定今日留在这个庄园住一晚上。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原本?以为今日很快便要回去,有些失落的谢茉,眼眸都?变得甚是明?亮。
望着面前欢喜的谢茉,卢宛有些失笑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在庄园用过晚膳之后?,因为天气渐渐变得温暖,她与谢茉坐在湖畔的水榭里,同一旁的陈素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望着已经掌起了灯的水榭,还有落在湖面的粼粼光影,卢宛启唇,正想同面前的陈素云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有些纳罕地侧首望去,在看到?来人一前几后?,是自己的丈夫还有三哥哥,后?面还跟着小侄子卢谨时,卢宛微愣了一下,旋即,与坐在面前的陈素云一同站起身来。
见卢宛要对自己曲膝行礼,谢行之上前,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然后?对水榭中正在行礼的其他?人浅淡笑道:“都起来罢。”
一旁默默无?语的卢策瞧见被谢行之握住的卢宛的手,见身旁的这位陛下将自己的妹妹扶起来之后?,却?并不曾松开握着妹妹的手,反倒悠然自得地?牵着她的手,坐在她的身旁……眼前的这一幕,让卢策看了,心中不知所起有些烦躁。
坐在妻子陈素云身旁,半晌默默无?言,有些异样的卢策想了会,忽然开口,对面前小妹身旁,正在与小妹说话的高大男人笑道:“陛下可喜欢临湖垂钓?有时候微臣得了闲,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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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水榭来钓鱼,这个湖虽然不大,但里面的鱼却?并不少?,每回微臣都会有许多收获。”
此时此刻,卢策心中所想的,是让面前的这位陛下,松开正在牵着妹妹的手。
他?真的看不得陛下与小妹这副仿佛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模样!
听到?坐在面前三嫂嫂陈素云身旁的三哥哥所说的话,谢行之尚还不曾有反应,卢宛却?有些感兴趣似的望着面前的卢策,开口问道:“三哥哥,钓鱼是件难学的事吗?”
瞧见平日里待人处事总是淡淡的小妹仿佛对垂钓甚感兴趣,卢策很开心能让他?长年待在闺阁中也不嫌闷的妹妹卢宛能有一个新的爱好,于是笑着颔首,大力推荐道:“一点都?不难,过会哥哥指点你一二,以宛娘你那?般聪慧的心性,很快便能学会的。”
卢宛听罢面前的卢策这一番带着鼓.动的话,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望向坐在身旁的丈夫身上。
垂眸,看着面前微仰面容望着自己的妻子,谢行之唇角微弯地?笑着颔了下首,捏了捏握在掌中的她的纤指,低沉沉道:“若宛娘喜欢,便学罢,不难的。”
听到?身旁的谢行之也这般说,卢宛不由得笑得眼眉弯弯的。
望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妹妹,虽然看到?面前的这一幕,仍旧觉得有些刺眼,但,卢策的心情,却?还是变好了许多。
想到?过会子便可以暗暗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面前的两人分开,让陛下没办法继续坐在妹妹身旁,牵着妹妹的手,卢策有些山人自有妙计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颔,面上也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春日的晚风习习,不同于常常春寒料峭的京城,地?处南方的荆州,连晚风都?是温柔和?煦的。
心情不错的卢策让下人们去取了备在庄园里的渔具,转身去挑选鱼竿的功夫,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只见陛下已经坐在了妹妹卢宛身旁。
微顿了一下身形,卢策面上流露出?几分别扭来,他?走到?卢宛身旁,按照方才所说的教了卢宛一会,卢宛便可以上手了。
卢策坐回到?妻子陈素云身旁,面前老神在在地?放着鱼竿,欣慰地?看着蕙质兰心,一学就会的卢宛。
觉察到?方才丈夫在陛下与皇后?娘娘面前的那?抹异样,陈素云有些嗔怪地?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卢策。
这会子心情甚好的卢策看了看身旁的陈素云,还有面前的鱼竿,笑着说道:“今日钓了鱼,明?日一早,娘子便有鱼汤可以喝了。”
听到?卢策这般说,面上尽是轻松的笑意,不见了方才异样的低落情绪,陈素云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而立之年的丈夫还像小孩一般,总是行事潇洒,率性而为。
平日里也便罢了,在九五之尊的陛下面前,竟也不晓得收敛,跟不要脑袋了似的。
天晓得方才卢策在陛下面前流露出?别扭与不快来,她有多提心吊胆,暗暗生冷汗。
这会子终于松了口气的陈素云正想要开口,笑着同身旁的卢策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察到?,坐在身旁的卢策的目光,又望向一旁的陛下与皇后?娘娘。
第?一回学着垂钓,还有些不熟练的卢宛看着上钩之后?,却?还是游走了的鱼,不免有些气馁。
她低垂眉眼,虽不曾言语,整个人却?流露出?若隐若现的失落来。
不过卢策所说的果然不错,面前的这个人工湖中,真的有许多的鱼,卢宛尚还不曾失落太久,鱼竿便已经复又有了动静。
她正有些暗暗欢喜,又有些紧张,身旁的谢行之忽然自背后?揽住她纤瘦的脊背,温热又微有些粗粝的有力大掌握着她的手,在卢宛有些心弦微动的出?神间,上钩的鱼,已经被微揽她的身体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轻而易举钓了上来。
整个人被身旁的谢行之环在怀中,熟悉的清浅木质香气息让卢宛面容有些发烫,她回过神来,想到?三哥哥三嫂嫂,还有两家的两个孩子还在这里,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面容烫得愈发厉害。
在卢宛开口之前,将她揽入怀中的谢行之,在她耳畔低沉沉,正人君子一般清冷道:“宛儿,便是方才那?般,这回,你晓得如何收钩了吗?”
听到?耳畔谢行之这般冷静淡漠的一番问话,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心神恍惚,心猿意马的卢宛,瞬间觉得甚是无?地?自容。
她的脑海中,一日日都?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方才被蛊惑到?了一般,什么都?不曾学到?的卢宛有些赧然苦恼地?摸了下自己的发髻,她这副有些为难的模样,让身旁的谢行之墨眸中蕴起些许清浅的笑意来,但他?的面上,却?丝毫不曾显露。
仿佛觉察到?了卢宛的苦恼,谢行之不曾收回抱着卢宛的手臂,他?一面低沉沉在她耳畔说话,一面揽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手把手地?继续教她垂钓。
春夜晚风拂过,泛起一湖的涟漪,在最开始的那?抹赧然消退之后?,想着如今是夜晚,摇曳的灯影模糊,卢宛索性悠闲懒散地?靠在谢行之怀里,由他?抱着,有些不经心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与夜幕中点缀的几颗星子,只觉得眼前的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坐在一旁,越看越觉得别扭的卢策,觉得面前的这一幕有点刺眼。
想了想,卢策侧首,对坐在水榭中,正在同谢茉一起吃酸酸甜甜的梅子糕消食的卢谨道:“谨儿,莫要同小殿下争抢东西!”
原本?正与坐在对面的谢茉讲故事的卢谨转过身去,一脸懵地?看着面前莫名其妙的爹爹,不晓得他?是在说什么。
坐在湖畔的卢宛闻言,不由得循声望了过去。
看到?面色认真古板的三哥哥卢策,卢宛有些茫然了一瞬,看了看水榭中的谢茉与卢谨,以为两个孩子是发生了矛盾,对卢策道:“哥哥,莫要呵斥谨儿了,好好同孩子说话。”
说着,收回的目光与身畔的丈夫垂眸,静静望着自己的视线相撞,卢宛看着眼前一身清冷的男人,想到?方才两人悠闲亲密地?依偎而坐,竟连水榭中的女?儿都?忘了,面容不由得又有些发烫。
轻咳了一声,卢宛悄悄仰头,趁着柔和?的灯影模糊,在谢行之微冷的唇上亲了一下,仿佛蜻蜓拂过水面一般,轻而迅速。
她望着面前的夫婿,巧笑倩兮地?笑了一下,抬手推了推他?抱着自己的胸口,眉弯浅浅地?笑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带茉娘去休息罢。”
望着面前眼波盈盈,清艳清灵的妻子,谢行之的墨眸中,翻涌起深深的欲.念暗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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