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山神和宣儿(2)
按理来说, 一只猫是不会为赤身而不自在的。
可很神奇的是,宣儿此刻确实感受到了人的羞耻心。
而且……他低头看了眼放在他腿上的手,无语了一会, 又盯向沉睡的阿治。
竟然睡觉也戴面具吗?
宣儿皱眉,抬手想揭开他的面具,他有些好奇面具下面是一张怎么样的脸。
可忽然, 他腿上的手动了动, 竟往上摸。
“……”
宣儿回神, 拿开他手,结果那手跟有定位一样,循环数次,依然搭上来。
就好像以前也这样搭着。
所以他是睡觉的时候要把人的腿抱着才能睡得着吗?宣儿纳闷了, 啪的一下打上阿治的手。
这手拿了三次了都还会自动扒上来!
真是可怕得很!
阿治终于醒了, 眼神有点闪躲, 咳了下,耳朵又红了。
但当那苍白的肌肤映入眼帘, 他瞬间耳朵更红了, 闭上了眼睛。
“我要衣服呀,”宣儿见他醒了,立刻拍他脸颊——那张面具遮了三分之二的脸, 留了点肌肤, 还是有能拍的地方。
“别睡了!”
阿治只能跳下床,狼狈的翻开衣柜,找出一件自己穿过但又洗干净了的衣服。
是件月牙白的衣裳,衣料不怎么样, 但是他最好的衣服了。
“这怎么穿?”宣儿裹着被褥,疑惑的问他。
万万没想到他连衣服都不会穿, 阿治一怔,“你、你出来……我帮你…”
于是宣儿也跳了下来,但歪了两步,一头栽在阿治怀里。
“两脚和四脚怎么不一样呢!”宣儿惊呆了,没想到自己会摔跤。
阿治一顿,忽然预料了自己以后的生活,整个人都有些烫了——
宣儿走不了路,就要他抱……
吃饭要他喂……
睡觉时可以摸腿……
在天界,他就喜欢抱着宣主睡觉,美其名曰小时候你也这样抱我。
起初宣主不让,后来就无奈了,随他抱。
抱着抱着,他就……摸了宣主的腿。
他觉得那很香,莫名的好摸。
没想到来了人间,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你怎么流鼻血了!”宣儿蓦然一抬头,更惊讶了。
阿治一摸面具,忽地想挖个洞钻进去。
他从未在宣主面前丢过这么多脸……
“我、我帮你穿衣服,”他狼狈挪开眼,给宣儿披上衣服,系了腰带。
宣儿很担忧的看着他的耳朵鼻子,“你这也太红了,怎么这么红呀。”
阿治遮住他目光,把他抱起来,嗓音有点低:“是风寒,之前……嗯,感染了风寒。”
宣儿非常自然的扒住他,乐意有个代步的。
“哦~是这样呀,阿治,我……”
他肚子咕了声。
阿治将他抱到了炉边的木榻上,屋里有些冷,宣儿打了个喷嚏。
“你坐着等一会,我生火。”
阿治连忙抱来被褥给他披上,开始熟练的生火。
火折子一丢,储存好的干柴一放,火便燃好了。
屋里没有米,只有之前打猎留下的一些肉。
但他嫌这还不够,又像个急于给心上人献好的少年郎,匆匆跑出去,把外边的笼子揭开,里面有四只瑟瑟发抖窝成一团的野鸡。
天寒地冻的,鸡也差点冷死了。
没下蛋。
阿治眉头皱起,目露凶色,鸡叫了一声,屁股下落出个滚烫的蛋——
“咯咯咯——”
母鸡仰天长叫,似乎在控诉。
阿治才不管它,又提了檐下接雪水的木桶,进屋了——约莫四十斤的桶,单手拎进去了。
炉上的水已经开了,热气氤氲,木榻上的宣儿却已经蜷着又睡过去了。
呼呼小睡的那种。
“……”阿治扫了一眼自己拎的桶,觉得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明明在天界时,神兽凤凰和他说,面对喜欢的人,要多动、多展示自己。
罢了。阿治心想,可能凤凰说的是错的,毕竟,他如果是对的,怎么会换了那么多伴侣呢。
他叹气,又去把肉切来蒸了,蛋也调到了木碗里,放了些水。
宣儿是被饭菜香勾醒的。
这种一醒就有吃的生活他还没体验过,起来时,看着面前的菜,有点懵。
炉边温着蛋羹、蒸肉,还有挑好的咸鱼干,火也小了,可屋内的气息却格外温馨。
“阿治——!”宣儿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还有些困。
没办法,猫咪就是要随时咪一会儿的。
没人回应他。
这是去哪儿了?宣儿疑惑着爬起来,但走了两步又摔了,气得抓头发,巴不得变回猫。
人走路好累!
我要变回猫!!!
奇异的是,这想法刚掠过,他的身体竟然真的又变成猫了。
这可好办多了,小猫飞快在屋内找人。
“没在吗?”宣儿疑惑的喃喃。
忽然,有种奇怪的声音响起了,天性本能使他身子一扑——
片刻后,宣病看着爪子下逮的小白耗子,惊讶的瞪大眼睛。
我居然在抓耗子!
不对,阿治这里竟然有耗子?!
小白耗子在他爪下挣扎着,宣儿又不敢真吃,只能叼着半死不活的耗子,爬上了炉子——
阿治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搁哪儿逮的耗子?”他走了过来,有些稀奇:“宣儿,你怎么又变成猫了?”
他把宣儿抱过来,将耗子丢到了地上。
小白耗子忙不迭跑了。
“不知道呀,”宣儿看向他,却敏锐的闻到了花香、还有阿治身上风雪的气息。
他低头一看,阿治手里抓了一把红色的梅花,那花很好看,散发着淡淡的香。
“哪来的?”宣儿扑去抓了抓,抖落一点花瓣。
阿治:“捕猎时见到了一株梅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花,便顺手给你折了一把——来,吃饭吧。”
他把花插进了一个木制的罐子,将怀里的小猫宣抱起来,舀起一勺蛋羹,忽地又收回去,道:“猫能吃蛋吗?”
宣儿都张开嘴巴了,闻言诧异地:“什么!猫不能吃吗!”
阿治乌黑的眼眸一动,声音却像含着坏心思,还有一点期待。
“嗯。变成人吧。”
宣儿仔细回想了一下如何变猫的,开始在心里想我要成人——
光芒一闪,他又成人了。
那蛋羹十分的香,宣儿坐在他怀里,也不顾穿没穿衣服的事儿了,咬住了勺子,一口吞了蛋羹,像是害怕有人和他抢。
阿治喉咙一动,目光却顺着宣儿的后颈看了下去,到了那劲瘦的后背上,“……宣儿。”
嗓音有些哑了。
宣儿:“怎么啦?”
阿治深呼吸口气,扯过木榻上的衣服给他披上,“下次……变成人就不许坐我怀里了。”
“为什么?”宣儿纳闷了,又指了指桌上,“我要肉!”
阿治继续喂他,嘴上很细心的解释:“这样不好——不能光着身子坐在别人的怀里。”
“可是不是你叫我变成人的吗?我不会变衣服呀!”宣儿和他像是在各说各的,语气十分振振有词。
阿治无奈了,立刻改了口,“……我就算了,别的男人怀里不行——当然,女人怀里也不行。”
宣儿这下恍然大悟:“哦!你不是人!?”
他顿了顿,“我想起来了,他们叫你山神,你是神吗?可神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阿治皱眉,“我不是神。是那些人非要这么叫我,我早就已经不布置陷阱了,他们却还是遇到危险了也要叫我。”
起初,他想着那是自己造的孽,便去救了他们。
可也就头两次是这样,后面他不想救人,便没再布置过陷阱。
但不知为何,那些人却一直都在向他索取,偶尔他不出现,还会受到谩骂。
宣儿皱眉,没懂什么陷阱,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对了,”阿治想到了自己的马,忽然又掐住了宣儿的下巴,“不许见那些人,一个也不许,有人敲门也不准开,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这话宣儿听懂了,他点点头,“好呀,但我要吃的!”
阿治露出心满意足的眼神,“我会为你准备……记住,千万别离开这个屋子,否则我就护不了你。”
宣儿哼了一声,“那你也要每天陪着我呀!”
“……可以。”他承诺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下宣儿开心了,又吃了好些饭菜,才不在他怀里作妖了。
外头雪风吹着,过了一个月,雪停了,天变暖了,熹微的晨光投进屋内。
这天一早,阿治感觉有个东西压在自己胸口,压得喘不过气,甚至还让他在梦里回忆了一番被天道碎魂时的场面。
简直窒息。
他脸色苍白的醒了,却发现是宣儿坐在自己的身上。
以人形的模样。
宣儿现在已学会穿衣服了,晚上睡时也换了洗得有些毛边的袍子,那衣服也是阿治的,大了许多。
如今……
“怎么了?”阿治皱眉,想起身,又被宣儿摁下去。
“唔……难受,”宣儿凑近他,闷闷的道,“哥哥……”
阿治眼眸一深。
是他让宣儿这么喊的。
“怎么难受了?”阿治担忧他是感染风寒,强行把他环在怀里,“头疼?”
宣儿耳朵有点红,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
“……!”阿治明白了什么,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窗外,已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了。
他居然忘了,猫在春天,会发.情。
“难受……”宣儿的嗓音有些软,阿治听得手指微微蜷起,呼吸也一窒。
——他不是木偶了,他有人身。
他是会对宣儿有欲望的。
……更何况,他们以前就水乳交融过。
那时他还是人偶,有着很多不懂的地方,一脸单纯的问宣主很多面红耳赤的东西。
他第一次问时,宣主还顿了顿,紧接着便挪开目光,似乎有些不想理他——
“……你自己去找凤凰问。”
于是他去找了凤凰。
然后凤凰丢给了他一屋子春宫图,让他自己琢磨。
他琢磨了许久,然后在一个夜晚,抵住了宣主。
宣主那时还有些起床气,醒来时打了他一巴掌。
然后就被他扣住了手腕,咬住了锁骨,眼神还有些迷茫。
就和现在一样。
“……我也有些难受,”阿治喃喃着,看着面前的宣儿,“……主人。”
“——!”
这个称呼似乎是什么人间极品,牵动了宣儿意识最深处的东西,让他察觉了一丝危险——
他条件反射的一躲,却被阿治拽住脚腕,抓回了怀里。
“……嘘,你不是难受吗?”
第82章 山神和宣儿(3)
他的手探入不该去的地方, 宣儿耳朵一红,却倏然变回了猫形,跳下床榻——
猫形和人形不一样, 逃起来也快,阿治一时竟没有抓住他。
他瞬间意识过来自己吓到了宣儿,轻咳一声, 看向桌上的猫。
小猫宣站在桌上看他, 似乎有些不解。
“好奇怪, ”宣儿微微歪了歪头,说,“为什么你碰到我,我会有很奇怪的感觉?”
麻麻痒痒的……
阿治平复心绪, 走了过去:“是我唐突了, 你、你先过来, 好不好?”
宣儿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
阿治深呼吸一口气, “别怕……真的, 我再也不会了,春天来了,池水化开了, 我去给你捉鱼赔罪, 好不好?”
听到有鱼,宣儿眼神一亮,化为人形,扑过去抱住他, “那我要最大的……?”
他有些困惑,碰到自己的是什么。
阿治却将他往榻上一放, 狼狈的逃了出去,脚步飞快。
“我去给你捉鱼!!”
宣儿哦了一声,穿好衣服,又挠了挠脸蛋,而后看向了屋内桌边的一个小笼子——
里面有一只小白耗子。
正是他之前捉的那只。
这段时间里,阿治一出去打猎便是一整天,他在屋里待着无聊,只能和这只小耗子一起玩。
虽然最开始阿治很疑惑猫为什么会和耗子玩,但还是给他打了个木笼子装它。
“你说,他跑什么呀?”
宣儿坐到桌前,疑惑的问小白耗子。
“你都那样坐他身上了,他还不跑才奇怪呢。”小白耗子说话了。
——宣儿却并不奇怪,因为在这一个月里,耗子和他说了许多话了。
“为什么不能那样坐呀?我变成猫的时候都可以躺在他的腰上,人为什么不行?”宣儿皱眉。
耗子:“因为那是交.配的意思。”
宣儿:“……”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阿治跑什么,也明白了碰到的是什么。
“可是,人类不是都要有妻子的么?”宣儿不明白。
他被那个女孩抱在怀里的时候,女孩一直在叫娘,还絮絮叨叨的说什么爹不是好东西,不喜欢娘为何娶娘,生了孩子为何又要丢下。
他大概便明白,人类是要娶亲,生小孩的。
可他不是人、也生不出小孩。
阿治怎么会想和他交.配呢?
他喜欢他吗?
“也可以不用。”耗子说,“况且,他戴着那么破的面具,能讨到媳妇才怪。”
宣儿沉思了一会,脑袋旁好像冒出个灯泡,掌心并拢,一锤手心,“那是不是他讨了我做媳妇,就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一直对我好,给我吃很多好东西?!”
耗子:“……人间的规矩好像是这样。”
“那我明白了!”
一人一耗说得正入迷,没注意到窗缝里有只眼睛在看着他们。
此人不知是何时来的了,或许是冬雪化开了山,他到处觅食,误打误撞到了此处。
他惊恐的跑下了山。
当天傍晚,阿治回来了,带了一箩筐的小鱼。
因着晨起那事儿,阿治还有些羞耻,不敢和宣儿说话了。
可当他把门推开,看到宣儿的那一刻时,他顿了顿,
宣儿从衣柜里找了件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坐在炉边,百无聊赖的捧着脸,看笼子里的耗子。
“宣儿……”
声音响起的瞬间,宣儿抬眸,眼神一喜,冲过去,“你回来啦?”
阿治身上还带着傍晚的一丝冷气,落日的余晖从没关紧的门外透了进来,映得他的身形像有层光边。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阿治红了耳尖。
紧接着,他被宣儿的话逗弄得整个人都烫了——
“你讨我做媳妇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交.配了!”
阿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快。
早上时,他还那么讨厌自己呢,傍晚回来,怎么便能成亲了?
“……你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就要和我成亲吗。”阿治低头看他。
宣儿立刻:“那你把面具脱了,我看眼。”
真要他脱,他又不乐意了。
阿治沉默了下,“我丑得出奇。”
宣儿也没安慰他,只说:“那现在不看,直接成亲。反正又不会有孩子。”
阿治:“……”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赐他这么大的福气。
他将宣儿抱下来,“……你是不是因为春天发情期,才说这些话。”
宣儿摇摇头,“是因为成亲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呀。”
阿治一愣,转念一想,答应了。
“真的不嫌我丑?”他有些犹豫的问。
以前宣主特别喜欢他那张俊美的脸,说是看一眼就消气了。
宣儿更好奇了,“真的很丑吗?”
阿治点头。
“……”宣儿犹豫了一下,心想不应该啊,阿治身体那么好看,脸为什么会丑?
阿治看了一眼他,叹息,忽地有些黯然。
果然,他爱的还是这张脸。
某种阴暗的情绪漫上心扉,阿治一顿,忽然有些想哄他和自己成亲。
……反正他现在不懂,对吗?
不。
不能。
“还结吗?”阿治只能干巴巴的问。
结的话他立刻翻山越岭去买婚服和成亲的东西。
宣儿回过神,点头,摸上他的面具,“结。但是成亲后,我要看你的脸。”
阿治:“……届时木已成舟,就算想改,也改不了了,你也还是愿意吗?”
“我愿意。”宣儿眨眼看他。
阿治顿时也不矫情了,沉默了一会,将他抱了起来,“明天我去买喜服,今夜,我给你量尺寸。”
“喜服是什么?”宣儿疑惑。
阿治拿出绳子,一边给他测,一边问:“人间成亲穿的衣服,红色的,会闪。”
他知道宣主喜欢什么。
果然,此话一出,宣儿眼神一亮,心情也愉悦起来。
当夜,阿治掏出了这些年来的所有宝物。
他被宣儿那个爹放入轮回许多年,虽把自己活成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但也还是攒了许多积蓄。
按理来说,被放进轮回的人不该有记忆,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却都还在。
各色奇特的天然石头、风干的兽骨、兽皮,甚至还有些灵芝鹿茸此类的东西。
但其中最吸引宣儿的,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小球。
“这是什么?”他捡起金色的球。
那金色的小球是细看是琉璃金,但在烛光下有些彩,很是漂亮。
像灵丹一类的东西。
阿治一边盘算着拿多少能布置完婚礼,一边扫了一眼那小球,道:“这没用。”
“?”宣儿疑惑:“它这么漂亮,没用吗?”
阿治嗯了声。
这球他也忘了是从何时就在身边的了,不过他找人看过,都说这只是普通珠子,不值钱。
但它实在漂亮,阿治就将它留下来了。
“那可以给我吗?”宣儿莫名很亲近这颗珠子。
阿治见他喜欢,便又起身去找了根绳子,给他穿了起来,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珠子陪了他许多年,他希望宣儿也能陪他许多年。
神界的那十几年太短了,仿佛只是眨眼一瞬。
虽说从木偶时期算有百余年,可木偶不会说话,怎么能算是‘陪’呢。
有神识和肉身时,才算陪着。
宣主活了那么多年,能长久的陪在身边的东西没几样,除了他常用来杀人的白骨刃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他想做他最顺手、陪得最长久的一样东西。
可他显然没有成功,还连累宣主也落入轮回。
思及此处,阿治有些自责了。
“你不想给我吗?”宣儿没懂他为何一直看着珠子,但他发现阿治眼里好像有很多他还不明白的情绪。
阿治笑了,轻声说:“怎么可能不想?宣儿,这天上地下,只要我有的东西,我能拿到的东西,你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亲手奉上。”
宣儿这下也笑了起来,像春水荡开的涟漪。
翌日,阿治出门了。
“等我回来。”他看着面前的宣儿说,“可能要两天,你记得别出门,别给任何人开门。”
宣儿点点头,记住了。
“我可以亲你吗?”他看着阿治的唇,忽然说。
阿治一愣,随即摇头,“不可以,等我回来再亲吧。”
宣儿耷拉下了眉头,“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外头天光正好,灿阳高照,院里的桃花开得十分绚烂,有的还结了青色的早桃。
阿治想了想,指了指一颗最近的青桃,道:“它快红了,红之前我一定回来。”
“哦!”宣儿答应了一声,看过去,发现那桃子长得有些奇怪,像两个桃重叠在了一起,有些畸形。
感觉红了也不会好吃,还很难看。
我能换一颗守吗?宣儿转头想问阿治,却见他已经走远了。
“算了,守就守吧。”
宣儿扭头,关上了门。
桃子红得格外慢,阿治给他留了五天的小鱼干和鸡肉,说一天吃两顿。
小鱼干很香很酥脆,鸡肉被熏成了深黑色,还撒了一层花蜜,看上去很可口。
宣儿咽了咽口水。
第一天,他克制不住把小鱼干吃完了。
第二天,他忍不住把鸡肉吃完了。
第三天……没得肉吃了,但还有些果子。
第四天,什么也没了。
宣儿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向了小白耗子——
“!!!”小白耗子惊呆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不准吃我!谁让你要一天把五天的量都吃了?”
宣儿越看越觉得饿,“可是……你好香啊。”
“那也不许,把我吃了就没人陪你玩了。”小白耗子说。
宣儿只能变成猫,那样他能多睡觉,而不用吃东西。
又过了两天,桃子红了,可阿治没有回来。
“他怎么还没回来?”宣儿变成人,有些焦躁,“是不是出事了?”
“不知道,外面好像下雨了。”小白耗子也饿得饥肠辘辘,它看着宣儿的手,有点想咬,但忍住了。
“砰砰砰!”
门,响了。
第83章 山神和宣儿(4)
敲门声带着急切, 宣儿也急,他还没和阿治分开过这么久。
他跑过去,到了门前, 却忽地停住脚步。
——不对,阿治从不敲门。
他都是直接进来。
宣儿记得前几天,他都睡了, 半夜阿治才回来, 爬到榻上去, 揽住他的腰,抵着睡着了。
外面不是阿治。
他静了,没说话,外面的人也静了, 忽地说:“救命呀。”
宣儿皱起眉头。
不救。
救人总容易救出事儿。
外面的人见这招没有效果, 立刻换了凶恶的口气:“开门!我知道你是妖怪了, 妖怪是要被道士收走的!”
宣儿一怔。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天变黑了。
他吓得抖了抖, 跑到窗户边, 透过缝,看到外面竟然在落雪。
白天还是春天呢,怎么落雪了?
“砰砰砰!!”外面的人还在叫, “妖怪和人没有好下场, 你别蒙骗山神了!山神都不救我们了!”
宣儿更冷静了,脑海中飞速运转——他好像知道外面是谁了。
是那些山底下或者隔壁山的灾民。
不能开。
“轰!!”
又一道雷落了下来,宣儿又吓得一抖,看到院子里被雷劈出了一道很强的光, 但屋里却没事,仿佛连天地都在庇佑他。
外面的声音没了。
“他走了吗?”小白耗子忽然出声, 宣儿扭头一看,耗子也害怕的蜷缩起来了。
他走到了桌边,伸出手摸了摸耗子,像是在安抚。
“他走了。”
小耗子抬起头,却听宣儿忽然问:“你比我在这个世上待得久,他说妖和人,没有好下场……是真的吗?”
小耗子一顿。
它看着宣儿懵懂又担忧的眼神,某种奇异的,类似占有且忌恨的情绪占据心扉。
“……对。”
它说,“妖怪和人在一起,会折损人的寿命。阿治也知道,但他为了你好,不想告诉你。”
宣儿静了,呆住了。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
他扭头看过去——这一次,是阿治。
“好大的雪啊,山里总这样莫名其妙的,”阿治披着风雪回来了。
他背着包袱,即使戴了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宣儿!”他放下了手里面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背上的包袱,显然买了不少。
阿治伸出手,“过来!”
——以前宣儿每次都会凑过来抱住他,用腿夹住他的腰,万分依赖的依偎着,叫他的名字,或者叫哥哥。
那段时间里,阿治觉得拥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可这次,宣儿坐在桌前,没有动。
“嗯?”阿治诧异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是不是因为我回家迟了,你生气了?对不起呀,路上的路有点难走。”
他提起衣袍,露出全是泥泞的鞋,“你看。”
想买婚服要去一百多公里外那个没有旱灾、稍微富裕些的地方。
那边很远,他翻山越岭,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但并不觉得冷或者难过。
他心里有一团火,这团火生生不息,灼热滚烫,足以让他在八千里路趟过,也虽死不悔、一往无前。
宣儿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伸出了手,“……嗯。”
阿治顺势掐住他张开的双臂,抱住了他,看上去十分高兴。
他们太习惯彼此了,以至于他一抱,宣儿也揽住了他。
这本是个很亲密的姿态,可宣儿心里却有点难过。
他和阿治在一起就会折损他的寿命。
每一刻都是阿治拿命换来的。
阿治沉浸于要办喜事当中,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抵住宣儿,在他颈间嗅了又嗅,“宣儿……”
冰冷的面具碰在脖颈的感觉有些怪异,宣儿冷得缩了缩,也回过了神,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阿治一愣,随即想起什么,懊恼的把他放下来。
“都怪我,回来太晚了……不过我给你带了糕点,你应该会喜欢。”
他把宣儿牵到了桌前,拿出了一些晶莹软糯的糕点,呈到了宣儿的嘴边。
还有些紫色的果子。
糕点闻起来好香,阿治也正在兴头上,宣儿顿了顿,不想扫他的兴,便张开口,吃了糕点。
“!”
果然很好吃!宣儿眼神一亮,又吃了好几块,还给阿治也喂了几块。
这动作是他第一次对阿治做,阿治眼眸一动,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开心。
不过……
“外面怎么有个雷劈的坑啊。”阿治想起回来时见到的东西。
宣儿一僵,嘴唇动了动,低下头。
呜,那大概是上天在警告他吧。
可是他好想和阿治永远在一起。
但如果在一起,会要了阿治的命,他又不是那么想要在一起了。
他想阿治活着。
活着……那他远远看一眼,也可以呀。
“怎么了?”阿治察觉不对劲了,揽过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宣儿否认了,“没有。是外面的雷声好大,我有点害怕。”
原来是怕这个?阿治神情一松,“有我呢,别怕,打雷而已……你刚才的神色吓到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成亲了。”
宣儿一僵。
“你不会,真的不想和我成亲了吧。”阿治的声音也僵了。
小耗子似乎也察觉了这沉重的气氛,扒着笼子看着他们。
“……我不愿意了。”宣儿挪开目光,不敢看他,“我是妖怪。”
阿治顿住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十分恐怖,把宣儿死死的桎梏在怀里。
“为什么?”他问宣儿,“你还是嫌我丑吗?”
宣儿一怔,下意识摇头,他看着阿治,心里像有锤子在锤,好闷、也好痛。
“……我如果和你在一起,你会死的。”他看着阿治,眼眶忽然红了,“我不想看到你死。”
阿治暴怒的气息冷静了下来,“谁说的?”
“我是妖。”宣儿看着他,“人和妖不会有好下场。”
阿治掐住他下颌,咬牙切齿:“你连法力都没有,你算什么妖?”
“可我就是妖啊!我会猫变人、人变猫,你又不会!”宣儿这次很聪明了,“说不准只是我笨才没法力呢。”
阿治:“……”
“你笨?”他声音又冷了,“你才不笨——明天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我逼你成!”
宣儿急了,一把推开他,“你之前可不愿意成的,现在怎么又巴不得成了?”
“我从未说过不愿意。”阿治将他捉回来,眯起眼睛,“我是怕你嫌我丑。”
宣儿一怔,想说那我就是嫌你丑……但他没说出口。
这句话好恶毒。
他怎么能明知他的弱点是什么,还拿这种话去扎阿治的心?
他犹豫的神色被阿治看在眼里。
“宣儿……”阿治喃喃,“心软换来的下场,只有万劫不复,这是你教我的——”
他抓住了宣儿,掼到了榻上,抽出了绳子想绑住他的手——
宣儿头皮一炸,迅速变回猫身,可又被他抓了回来,锁进了一个鸟笼,放到了桌上。
“喂!你放我出去啊!”他看着阿治,“你这样关着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和我交.配!小心我恨你啊!”
阿治笑了,轻声说:“好啊。你恨啊。”
明明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可他的眼睛太漂亮,所有的情绪皆聚在那双眼睛里。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些落魄、又好像有些可怜。
“我看着你就好了——反正我一直都是只能看着你的,只配看着你的。”阿治忽然说。
宣儿一怔,没明白。
阿治却去拿了一块布,一些吃的,一手抓住宣儿,一手将垫布和吃的放进里面,然后把笼子放上了床榻。
小猫宣在他手里挣扎,还咬了一口,发现皮太厚咬不动,又逃不了,便放弃了。
“这样没意思的,”他说,“阿治,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变回人形——如果你不怕和我在一起会死的话,我们可以成亲。”
之前他不知道阿治会这样执着。
知道的话,他悄悄的就跑了,做什么非要刺激他呢。
“你在我身边,就有意思,”阿治把他关进笼子,闭上眼,并不信他说的可以成亲的话,只觉得他是想逃跑。
“睡吧。”
宣儿叹气,蜷在笼子里了。
这一夜,阿治没有睡好。
他梦到了在神界的时候,梦到了宁寻和宣主订婚后,梦到宁寻那个狗东西。
他那时只是木偶,被坠在原主的腰间,小小的一个,什么也做不到。
宣主和宁寻的婚约订得很早,宁寻也常来找他宣主。
只是宣主不爱和他说话。
他在雕刻他的木偶。
宁寻穿着流光溢彩的袍子,和他说,“宣主,我跟你说,最近可发生了好多事……青姬和她哥抢嫂子,你知道吗?”
宣主那时心煞发作,在宫里待了两个月,并没怎么在意外界的事。
但他知道青姬。
青姬乃是凤凰族的公主,桀骜不驯,高傲又漂亮。
她是一只凰,还有个哥哥,是一只很爱说骚话的凤。
那凤和宣主还是好朋友。
“……他妹妹抢了他哥的嫂嫂?”这消息太过荒谬,宣主终于抬头了,眼神里出现一丝迷茫,“那不是乱.伦了吗?”
“是呀,但他们是表兄妹啊——这也不算乱.伦吧?”宁寻眼神里竟然露出一丝羡慕,“我还挺喜欢他妹妹这种婚礼抢人的做法呢……”
小小年纪,可怕得很。
宣主一顿,心说你这表情,以后怕是要绿我。
“但我不喜欢。”
他说完继续雕木偶。
这木偶还是他小时候雕的了,那会他并不会雕,所以现在的木偶看起来很丑。
宣主在细化他的眉眼,这是个精细活,他断断续续的刻了有半年了。
宁寻看着他,忽然又说:“你雕它做什么呀?我记得你把它带了有……几十年了吧?不喜欢模样就丢掉呗,何必再花心思。”
那时木偶其实因为常年待在宣主身边,沾染了神息,早已生出一点灵识。
他暗暗记住了这个声音。
“我不喜欢你这话。”
宣主吹了吹木偶上的木屑,抬眸扫了一眼宁寻,冷冷的道:“出去。”
他今日穿了身白金色长袍,束了冠,俊美的脸上神色清冷,语气却有着生来的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寻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给他面子,眉头皱起,看了眼屋内侍奉的众人,攥紧了拳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多言。
可宁寻觉得他们在心底嘲笑他。
“……是。”
他不敢反抗,起身出去了。
“不就一句话吗?”宁寻皱眉,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
一个旧物,竟然比得上他这个正牌未婚夫?比得上南海?
他偏不信。
屋内。
“好了……现在漂亮多了,”宣主把手里的木偶放在了桌上,轻声说,“我能感觉你好像有些意识……你别在意他的话,我不会丢掉你的。”
木偶没有动,但他希望宣主漂亮的眼睛永远只看着他。
你不许看别的人。他心想,我要盯着你。
可很快,他盯不了了。
宁寻潜入宫殿,拿了刻刀,他听见宣主的宫人在喊——
“宁殿下,放下他……请您放下他,不然等主上从天地宴回来,会杀了你的。”
天地宴是众神云集的宴会,宣主受了他爹的引导,要去和神们结交。
神太多了,一时半会,宣主是回不来的。
宁寻很清楚这一点,便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丢了就丢了,还会彻查不成?”
木偶忽然觉得眼睛黑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身躯上也传来了痛苦。
他意识到,宁寻在拿刻刀毁他。
这一瞬,他恨极了这个人。
可是谁会在意木偶的恨意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他快失去知觉了。
“宁殿下!!”
宫人们在尖叫,“殿下!别这样做——这是陪了主几十年的木偶,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得寻常物件,您别……”
宫人们噤声了。
他们听到了外面的血雷在响。
天色在一瞬间暗淡下来,宁寻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连忙想跑——
迟了。
一声青年的厉喝穿透慌乱的人群,镇住了所有人。
“住手!”
宁寻一抖,手里百孔千疮的木偶落到了地上,彻底摔成两半——
宣主的身影一闪,想接住它,可没来得及。
“……!”
宁寻抬起眼,看到了宣主蕴着无边怒气的眼睛,一抖,“主……主……”
他的一句主上还没出口,带着雷霆之势的白骨刃将他拦腰一甩——
“轰!”
神宫里的柱子裂了,宁寻被打出了人鱼原形,吐血不止。
宣主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拧着眉头,捡起了木偶的残片。
神宫里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残片上还有最后一丝神识。
宣主攥紧残片,忽地又冲到了宫后那雪莲木的白色森林里,白骨刃一动,砍下一截木头来。
金色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地。
宣主拿着白骨刃,重新雕刻了那截木头,将木偶的残片融入新雕刻的身体——
而后,他把白骨刃对准了自己。
他剜出了一点心头血,白金色的衣袍被血染脏了。
“……我赐你,再生的躯,”宣主脸上中出现一抹可怕的、偏执的占有欲,“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天地见证,吾为尔主,永不背叛,若是叛之,万劫不复。”
他将心头血混合着神息,灌入了木头的躯体。
不过瞬间,那木头竟幻化成了人,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琉璃金的眼眸。
他转过头,看到了宣主身上的伤,胸膛里的心脏竟出现了闷痛。
“……主人。”
人偶喃喃着,“你怎么了?”
宣主眯起眼眸,神息在缓缓修复他心上的伤口。
这点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分出去的神息让他有些痛苦罢了。
“你叫什么?”他问人偶,也是在试探人偶是否有长出神识。
人偶怔了怔,他看着宣主的伤口,“……治。”
“我叫阿治。”
阿治伸手,摸上了那个伤口,“这样……可以治好这里吗?”
宣主勾唇一笑,眼神里露出一点邪肆——
“过来。抱我。”
他在试探人偶的听话程度。
阿治抬腿过去——起初他走向宣主的脚步有些呆滞,后来便毫不犹豫。
他蹲了蹲,抄过他的膝盖,揽住他的腰,抱住了宣主。
“……?”宣主眯起眼睛,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眸,“我何时说是这样抱?”
阿治微微歪头:“那是什么样?”
罢了。宣主叹息,这也算是有自己的思想了呢。
“就这样吧……”
阿治生出神识,之前陪着宣主的记忆慢慢复苏,他跟在宣主身边,见谁都冷脸。
尤其是见到宁寻。
宁寻那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养了大半月,才敢又来天地宫。
“你是谁?”他问阿治。
阿治不说话,躲开了他。
虽然他现在不容易死了,但这人真的很讨厌,他不愿意挨到他。
宁寻眯起眼睛,却没再问了。
他以为就是个普通男仆。
阿治也以为从此不会再和他见面了,可没曾想,一次宴会后,宁寻叫住了他。
“你的眼睛不对劲,”宁寻抓住他,敏锐道:“你的眼神不对劲——那是你看主人的眼神吗?”
阿治一脚踢开了他——
“做什么?”宣主拦住他,“这是南海之子,你打不过。”
阿治:“……”
阿治闷不做声、委委屈屈的走到了宣主身后。
然后,八天没说话。
宣主起初没发现异常,后来才觉得这段时间好像安静了些。
他想了想,拿起一只毛笔,看向跪在旁边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治,用笔尖挠了挠他的脸。
“怎么这几天不说话?又在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宣主嗓音慵懒的问他,“和你说了,别和凤凰混了,他们那边都不是正常东西。”
上次青姬抢了嫂嫂,被凤凰抓到了,她哥竟然要打死他这个妹妹——是真的打死了。
还闹到过宣主的面前,但他没太在意,只在心里想:可不能让小阿治跟着他们混了。
学得欺上瞒下就不好了。
阿治眼睫毛被毛笔一扫,有些不自在,还是不说话。
“你从哪养成的坏习惯?”宣主皱眉,“我有教过你这样吗?跪下。”
他一甩毛笔,阿治跪了下来。
宣主:“……”
宣主抬手在他眼前一指,“你真是……怎么这么久了,连分辨情绪都不会?我有说我生气了吗?生气了,你才是真的要跪下——起来!”
他的手指在阿治眼前晃啊晃。
阿治有点想抓住,并把他按在桌上,可他知道这样好像不对劲。
他有些不对劲。
他为什么看到宣主……就想把他按在身下?
一定是凤凰的错。
阿治心想。
“起来!你还闹脾气不成?”宣主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像是什么开关,阿治脑海里有根线断了。
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被宣主……打。
“主人…”阿治喃喃着,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身躯一动,将他抵在桌案边,“……你会和宁寻成亲吗?宁寻以后也能使唤我吗?”
宣主被他这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他的衣襟已经乱了。
他第一反应:草,我要去揍凤凰一顿。
第二反应:……阿治居然扒他衣服?!
“主人,”阿治看着他,忽然说,“和我成亲吧,你娶我吧。”
宣主瞳孔骤然一缩——
“……我想和你成亲,”阿治吻住他,“凤凰说过,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想回到你的身体里——我可以回去吗?”
某种炽热的东西好像在他们之间燃烧起来——
宣主:“……”你想从哪里回???
他有点愕然,可阿治竟开始吻他,“我们成亲吧……你退了那个两面三刀的蠢货——娶我吧。”
宣主推开了他,阿治撞在了柜边,感觉眼前冒着金色的星星。
他被吓到了。
那惊慌的表情是阿治从未见过的,和宣儿一模一样。
阿治从梦中醒了过来,看到了旁边笼子里的小猫宣。
那个时候没能成亲……今天,他偏要成。
小猫宣蜷在毛茸毯子里,睡得正香,阿治顿了顿,忍住吵醒他的冲动,开始轻手轻脚的布置喜堂。
中途,耗子叫了,阿治怕它把小猫宣吵醒,抬手把耗子提远了。
他将屋里的摆设都换成了有喜事时的红色,开始挂灯笼,燃喜烛。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像是要阻止什么人进山。
宣儿醒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他忘了自己还在和阿治吵架,开口就软声——
“阿治——”
话音一出口,一道砰的声音响起了,吓得宣儿站了起来,却看到阿治……单手拎起了一口棺材?
“你干嘛呀?”宣儿毛骨悚然,“你要埋了我呀?”
阿治自己躺进去了。
宣儿:“……?”
第84章 山神和宣儿(完)[非完结,是回忆完]
棺材宽得能容纳两个人, 阿治试了试,便出来了。
“你知道吗?人间办喜事,是会把身后事的棺材一起带上的。”他看向宣儿。
宣儿呆了呆。
“以后我们若死了, 就会睡在这里面。”阿治轻声说,眼神里带上了疯狂,语气却平静得可怕, “你有什么想加的东西吗?”
宣儿回过神, “可、可是……你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 “死了也会和我永远在一起吗?你不怪我害死你吗?”
阿治笑了。
他说:“我是你的东西,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宣儿沉默了一下,“你放我出来吧。我答应你, 我不跑。我和你成亲, 真的。”
阿治并不信他。
他将棺材单手又搬到了别的地方放好, 点了一柱香,开始当着宣儿的面换喜服。
经常漫山遍野跑的人, 身上的肌肉力量十分可观, 他的衣服刚褪下,宣儿看得险些咽口水。
幸好是猫身。
看不出来他馋他。
那喜服大红烫金,漂亮至极, 穿上去时显得阿治有些瘦, 却并不弱,而是一种精瘦感。
“放我出来!”宣儿忍不住了,他看了眼那柱香,“阿治, 你难道和猫拜堂吗?把我放出来吧……我真的不会跑的。”
香快燃尽了,吉时将至。
阿治叹气, 将宣儿从里面抱了出来,掐着他的脖颈,预防他逃跑:“……来。”
宣儿立刻想变回人形,可是不知为何,他这次变不回来了。
“?!”
他惊呆了,“我怎么变不回来了?我不要以这种形态拜堂啊啊啊——”
阿治一顿,敏锐的察觉了不对,“怎么会?”
宣儿又试了两下,“真的变不回!”
阿治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断是真是假——
“罢了……真假都没有关系,”
香燃尽了,阿治把他抱到了喜堂前,高堂上没有牌位。
“一拜天地。”
宣儿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出现了阿治的声音,嗓音有些哑。
外面的大雪纷飞,炉子里的火噼里啪啦,他怔了怔,也虔诚的捧爪子,在蒲团上,学着阿治的样子,拜了拜。
“不拜高堂。”阿治接下来却说,“父不是父,妻母非母,你我都无高堂。”
宣儿一怔,脑海里却闪过了一个苍老的男声——
“心煞发作很痛苦?那又如何,成大事者必须劳其筋骨!”
“不过是和他们虚以委蛇几句,你就委屈了?这有什么委屈的,你想当天地之主,就要接受这些!什么?不想当,那你当时为何不直接以死明志?!”
“……是你逼我,”宣儿听到自己说,可那男声反问:“我何曾逼过你?我那时说了,你不想当就去死,现在去死也可以,去跳轮回啊,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可没拦着你。”
宣儿闻言要窒息了,他濒临崩溃,却摸到了怀里一个坚硬的、像木头的东西。
他捏住它,一遍遍告诉自己——
冷静。
……你还没有见到木偶生出的完整灵识。
“窝囊废——跪好!”那苍老男声又说,“说你几句,红着眼睛就要哭了?你都在神界二十多年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吗?你这样以后怎么上阵杀敌?”
——其实在神界老不死的比比皆是,他这年纪,本就是孩子。
但他却承受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痛苦。
心煞屡屡发作的痛苦,无数学不完的东西,想睡却不能睡的觉,想表达却又必须隐忍的情绪……
他是未来的天地之主,他不能失控,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痛苦。
似乎是怀里的木偶让他冷静了,宣儿垂下眼睛,盖住杀意。
他说:“谨遵您的教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脑海里又一疼——
他看到自己杀了那神界之主,而后心脏也传来疼痛。
“从今往后,我即天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而后那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你不听我的话,还想当天地之主?老子死了都要拉上你这个小的陪葬!”
心脏骤然传来了疼痛。
宣儿捂住心口,白骨刃再次一动,将神界之主彻底杀死了,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他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无数冷汗。
他眼前一黑,以为阿治还能像以前那样接住自己,可这一次没有。
为什么不来了呢……
宣主的意识有些涣散,眼眸一动,才想起来,阿治已经被散了神魂,丢进了轮回里。
“殿下!”他的下属冲上来接住了他,一脸恐慌,“你怎么了?”
宣主看着她——那是个女下属,是凤凰族的女主人。
也是那位被小姑子抢了,又被正牌夫君抢回来的女人。
她叫柏青。
大殿里,陆陆续续有神冲了进来,一见这父子相残的场景,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宣主的身体竟开始泛起金色的光,像要散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心煞发作么?可、可您不是能控制的吗?”有人不解。
宣主眼眸一动。
——他能控制,是因为阿治是雪莲木做成的,乃最干净的木头气息。
但阿治死了啊。
“……我就知道,我就是个杀器的命。”宣儿喃喃着,“淦啊,这死爹,幸好老子早有预料,留了后手……司命呢?司命……”
底下有神君闪了上来,他跪了下来,“殿下!”
宣主的意识有些散了,下半身已化为金色光芒,他拽住司命的领子——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命簿么?我死后……神魂会步入轮回,你按照命簿、把我和那个人凑到一起——按我的安排来,否则……我会把你一起带走。”
司命一脸惊恐,“如果没成功该怎么办?你到时回不来……”
“不可能回不来,”宣主咬牙,“我埋好了所有的棋才来杀这天君——我的安排不会出错,你只管做。”
司命一顿,“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宣主快死了,也还能抬手给他一巴掌,厉喝道:“宣莫会协助你——他若不愿,你就按我说的,杀了他。”
宣莫是他偶然弄出来的一个生灵,他掌控着宣莫的命。
司命瞬间安静了。
宣主总是这样的,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牺牲一切。
“但是……值得吗?”他忽然问,“主上,这不值得啊。”
宣主眼前又一黑——
“这躯体有心煞,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他们是见过宣主心煞发作的。
有一年,他没听他爹的话,那无情的神界主立刻让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心煞发作,痛不欲生的跪拜在地,以彰显自己父亲的威严。
尽管他是赫赫有名的战神。
台下众人,有人心疼,也有人面露嘲讽。
后来,心疼他的成了他的亲信,帮他荡平一切。
面露嘲讽的,成了花园里雪莲木的养料。
如今围着他的人,有男有女,更有的是几千万岁的老神仙,可他们都在此刻红了眼眶。
宣主抬眼扫过他们——
……现在还推举着他的、爱他的、心疼他的,都在这里了。
不过寥寥十几人。
也缺失了他最重要的一个人。
但没关系,很快就要再见了。
想到此处,宣主竟然笑了:“哭什么?别哭,这不是我的葬礼……是我的新生,这是喜事……都笑笑……”
这话一出,众人更想哭了,落下了属于神的金色泪水。
神的眼泪都是金色的。
“唉……”宣主叹气了,“罢了,爱哭就哭吧,我真的要……去地府了……”
柏青抬手,抚上了宣主的脸,喃喃道:“我会帮你的……你安心的去吧,去换个没有心煞的身体,去体会未曾体会的一切——”
金色的光芒席卷了宣主,他的神魂散了,飘荡着,外面的天上落下了雪莲花瓣,天上涌动着血色的雷。
那一点魂魄的金光飘到了地府。
“喝点吧,记忆得洗,这是规矩。”阎王把手里一碗白色的汤递给面前这个漂亮的、心口却破了个大洞的魂魄。
死后,魂魄会显出他生前受到伤害最重的地方。
宣主眼眸一动,看着阎王,将那汤一口闷了,转身跳入了轮回井——
不多时,下界的天出现了异象,那道光落进了山脉,一部分融入大地,一小部分落到了已经死去的猫儿身上。
这座山是他的尸身。
他的阿治,是不知情的守山人。
冥冥之中,他在庇佑着他的小木偶。
守山人是山神,又不是山神。
又或者,他们都是山神。
宣儿恍惚了一瞬,有许多记忆在脑海里闪烁,缓缓归位,一道无形的灵力从脚底的大山下漫入他的身体。
他又变成人了,抬起头,看到了阿治。
“——互相对拜。”
阿治却蓦地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宣儿嘴唇一动,没有挣扎,反而在拜完堂的那一瞬起了身,抓住了阿治的脖颈,脱了他的面具——
“!”
阿治惊得瞪大了眼睛。
“小木偶。”他听到宣儿说,“你不太行啊……我还以为,你第一面就会把我吃干抹净。”
是宣主的声音了。
“赤.裸着在你面前都不敢吃,你还是太胆小了,一点也没有在神宫时的魄力。”
这感觉太过熟悉,阿治呆了呆,却见宣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脸,全是疤痕。
确实很丑。
宣儿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做不到昧着良心夸这张脸帅。
“是有些丑。”他说,“那死老头碎你魂时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诅咒?怎么我们差点又要完蛋了?要不是我在这最后一刻恢复记忆,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这回换做阿治怔住了。
他看着宣儿,喃喃着:“……我不知道。”
他甚至有些怀疑现在的是梦境。
可下一秒——
宣儿伸手甩了他一巴掌。
“……”
同样的力度,同样的神情,同样的痛苦。
这不是梦。
“笨啊,”宣儿揪住他脸,“我要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就给你诱到床上睡了,一次不服睡两次,两次不服就睡到服——你却只敢摸大腿,也太胆小了。”
阿治更呆了。
“亲一口。”宣儿抬头,闭眼,“快点——”
阿治动了动唇,低头,“不。我太丑了。”
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想用这张脸碰到宣儿。
宣儿抿唇,皱眉,睁开眼——算了有点丑,还是闭上眼吧。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他费心费力,雕刻了那么久的人偶啊。
说是天下第一俊都不为过,现在被那死老头毁成这样……
“不丑,”宣儿昧着良心,“真不丑,快亲一下——”
少年的眉目里带了些期许,漂亮的脸如梦中月,雪中春。
可阿治却不敢靠近。
他挪开了目光,不想让他亲。
宣儿啧了一声,掐起他下巴,拽过来——
唇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治瞬间眼神警惕起来,戴起面具,快步走到了门前。
——外面竟是一队术士。
宣儿眯起眼睛,突然抬起手,掐指一算,而后顿了顿。
……不对,他明明设定的不是这个结局。
命簿上是小猫妖和山神永远住在了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嘭嘭嘭!!”
门被疯狂的敲响了,踹开了。
“听说你这里有妖怪?”一道苍老的男声响起,为首之人冲了进来,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凶狠——
“确实很多妖气啊……”
宣儿一顿,阿治也意外的挑眉了。
竟然是和神界主长得一模一样的术士啊。
他那种人,凭什么能进轮回?
宣儿叹气,轻飘飘的道:“妖气又如何?这天地都是我的,妖气自然也能为我所用啊。”
他身形倏然一闪,大山的灵力竟在一瞬融入了身体,宣儿拽起了阿治,到了院外。
术士们一顿,紧跟出来,院门也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阿治一呆,转身看向宣儿,却听宣儿道:“看嘛,让你刚才亲,你不亲,现在好了,这辈子不一定能亲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微微抬手,一道天雷便劈向了那些术士——
轰!
一声惊雷响过,不仅劈向院内,还劈向了——
院外林子里那些藏着的、不怀好意的人。
“一起死吧。”
宣儿轻声说,眼眸里现出了疯狂之色。
术士们纷纷躲避天雷,不明白这妖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得像他那死爹的术士怒吼。
宣儿闻言啧了一声,“哎呀,爹,你这辈子好弱哦……让我看看,你能受得住我几道天雷?”
他拽起阿治,脚尖一点,踩到了屋檐之上。
天际中又是几道血雷落了下来,像自动跟踪似的,又劈中了那些术士。
“妖怪!!你这样会遭天道报应!!!”
术士又怒吼。
宣儿轻笑一声,却居高临下道,“好啊,那就让报应来啊——你看我怕吗?”
天际中有黑色的惩罚之雷涌动,但没落下,似乎在等待。
而血色的雷已经将那些术士劈得再也无法吱哇乱叫,躺在原地痛苦呻.吟,将死了。
“阿治。”宣儿忽然说,“你说过,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对吗?”
阿治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下来时,”宣儿看着他,“把你的红线绑死了我,无论轮回多少次,你一生中最特殊的人,都是我——你觉得这有失偏颇么?”
阿治一呆,下意识说:“任凭您差遣。”
宣儿满意了。
“那你记得好好活着,我可能会死……”他轻声叹息,又想起什么,“对了,下次如果我们还成亲,别在拜堂这天打棺材啊,这很不吉利。”
阿治顿了顿,却有些迷茫,“为什么会死?那些人都死了,谁还能杀你?”
天际黑色的雷骤然一响——
“天道啊。”
“它是公平的,给我强大的力量,也不让我伤害无辜……说起来,它对我很宽容了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际黑色的雷涌动了,如水桶粗的闪电落了下来——
宣儿身形一闪,却将阿治留在原地,自己躲入森林。
森林里那些人挨了一道天罚,却还没死。
“啧,”他躲避着刑罚之雷,竟也还有空闲说话,“这些人乱造口业不是错吗?阴差阳错害死了人不算错吗?将子女逼上明知可能会死的绝路,放入陷阱,不算错吗?为什么不劈死他们?”
刑罚之雷一动,似乎觉得他说的对,分了一小部分劈向林子里。
宣儿挑了个地方,转身一看,那座宛若桃花源的小屋已快速复春,若是死在这里,他还能看着屋子的春去秋来。
青桃又红了。
“就这里吧。”
他抬起头,看向天道。
“不过你记住,这也不是我的葬礼……而是——我的新生。”
黑色的闪电落入了山中。
少年的法力回归了大地,原本纷飞的大雪停了,泛着圣洁光芒的法力一寸寸的拂过大地,贫瘠干涸的土地生出了青草,漫山遍野的枯树也在瞬间逢春,生出新的枝桠,开出繁花。
他的身躯没了法力,变回了小猫,蜷在了遍地繁花里。
鬼使神差一般,宣儿最后一个想法是——
“下次见面……我可要把没亲上的补回来。”
冥冥之中,命盘转动,云雾缭绕的凌霜派高山之上,拜师大典,少年们兴奋的互相述说着自己的经历、盘算着自己该入谁的门下。
宣病站在人群里眯着眼睛,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思考自己等会如何能一举成名。
忽然,门外弟子的长喝响起——
“凌霜掌门到——”
早已设定好的命盘再次转动,缠绕的红线又一次收紧,师无治莫名的心间一动,鬼使神差的瞥了人群里一眼——
宣病也莫名的心脏骤跳,他看着台上如月之洁的仙尊,喃喃道:“……阿治?”
话一出口,自己却先迷茫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个名字。
“你说什么?”宫观棋没听清,“你拜谁?”
台下却已骚动起来,开始拜师了。
宣病:“我心跳好快。”
“?”宫观棋纳闷了,“啊?那看大夫去?但马上要到你了诶——”
“宣病——”弟子的长喝果然响起,“宣病是谁?请上前来。”
宣病心跳快得感觉自己要死了,他的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他走了上去,莫名其妙的有些踉跄,险些摔了——
可一股雪莲花香窜进了鼻腔,他的手被虚扶了一下。
“……?”凤情有些疑惑师无治为何突然出手扶人。
师无治顿了顿,收回了手。
他也不知道。
“……弟子,想入掌门门下。”
宣病跪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仰起头,看向那明月似的谪仙。
师无治没有诧异——毕竟只要天赋过得去,都能拜他。
他拿起玉佩信物,挂在了宣病的腰间。
玉佩上印出了宣病的名字,那是金色的小字,代表正式入了徒孙册,若无大错,不可贬谪。
“……师尊。”
宣病看着那有些近的脸,忽然抓住了他给自己戴玉佩的手,心脏的跳动在这一瞬达到了顶峰——
“看嘛,让你刚才亲,你不亲,现在好了,这辈子不一定能亲到了。”
“下次见面……我可要把没亲上的补回来。”
他抓住了师无治的手,贴身一动,灵魂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在与之呼应。
师无治怔了一下,没懂他突然抓住自己是为何,但很快,他眼前身影一闪,唇上突然传来了撕咬的触感——
“!!!”
金色的眼瞳骤然缩紧,三百年来没动过的凡心,在这一瞬,乱了一拍。
仿佛少年仰头望月,那清冷的月便在瞬间心甘情愿的止住了光辉。
他说不清心跳是为什么而乱,抬手掀开了宣病。
宣病却忽地笑了,像重新标记了自己的东西。
“师尊……”他喃喃道,“你好香啊。”
“这树好香啊……”年幼的宣主靠在雪莲树边,喃喃,“雕个木偶吧……”
——在这天上地下,只属于他的木偶。
纷乱的记忆在这一瞬涌向脑海,宣病缓缓醒了过来,先闻到的是雪莲香,紧接着便是听到安擎的怒吼——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快把我儿子放下来!!!”
宣病还有些怔忪,待他彻底回神,却发现自己被师无治抱着,在魔宫外飞来飞去,所过之处,都被绝望的安擎砸了个乱七八糟。
“终于醒了?”师无治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怀里的宣病。
宣病动了动唇,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卧槽这张脸真是太俊了,不愧是出自我手——
他又亲了一下。
师无治被亲得一顿,差点被安擎的魔咒打中,连忙又脚尖一跃,飞开了。
“等会,这玩意儿有点眼熟啊……”
怎么有点像魔尊的杀招?
宣病看着从师无治耳边擦过的魔咒光芒,往后一看——
绝望的安擎拎着魔刃,又砍了过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不是在他寝殿吗?”
师无治一边躲,一边不忘了云淡风轻的解释:“很明显,我们被你爹发现了。”
宣病:“……”
“他还以为我们在他寝殿偷情找刺激。”师无治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很炸裂,“说今天不打死我,他就不姓安。”
宣病:“……”
那姓什么?姓柏吗?!
第85章 柏青来了
“无耻小儿, 你还敢躲!!!”
身后安擎又是一声怒吼。
宣病连忙从师无治怀里跳下来,“爹——爹!冷静!”
安擎的刃在即将碰到他时,停了下来, 神情带上了一丝欣喜:“宣儿!你终于醒了?!”
宣病不太明白,“你打他做什么?你打他,他笨得都不知道怎么还手, 只能跑。”
师无治抬起金色的眸, 没有说话, 眼神里却好像透露出一丝委屈。
安擎:“……”
“你你你、那你和他在寝殿里做什么?”他声音都有点抖,放低声音,看向宣病:“他是仙族,你把他带进魔族之主的宫殿?”
按理来说, 各族之间掌权者居住的地方都是重地, 不许外人进出。
宣病无奈了, “他怎么可能会偷你的东西嘛?再说你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一个镜子!”
“那镜子是你娘留给我的!”安擎咬牙切齿,“刚刚还被这臭小子打碎了!”
啊?真的假的?宣病呆了下, 看向师无治——
“非也。它是自己爆开的。”师无治掌心中出现一颗红珠, “碎片里还留下了这个。”
“拿过来。”安擎颐指气使的道,显然在给师无治下马威。
师无治:“……”
宣病:“爹,你的法力打没了吗?”
他掌心一动, 一团红雾托着珠子, 落到了安擎手上。
安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宣病一眼,“你太向着他了!胳膊肘往外拐!”
宣病咳了下,“怎么会?”
“安擎。”
红珠子里竟然传出一个女声。
刹那间,万籁俱寂。
师无治脸色一变, 宣病脸色也变了,安擎更是眼眸倏然睁大了——
是柏青的声音。
“打开红棺。”
什么红棺?柏青为何会在这颗珠子里?宣病皱眉看向了安擎。
“殿下……”小跑上来的寒松低声说, “还记得猴子挖出金矿时,里面有一口红色的棺吗?可能是那个。”
宣病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了。
“柏青没在妖族秘境?”师无治皱眉,阴谋论起来:“……她被你锁在了棺材里?”
安擎瞬间暴怒,“无耻小儿,你到底在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把青儿锁着?”
宣病看了他一眼——该说不说,其实他方才也有那么一瞬是这样觉得的。
想法不同的人是不会睡到一张床上去的。
如果师无治有别的喜欢的人,他一定不会那么宽容。
他可能会囚禁师无治。
师无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那就当是我主观臆断吧。岳父。”
安擎更崩溃了,“闭嘴!!谁是你岳父?”
“尊上冷静,”寒松连忙打圆场,他怕安擎揍宣病,便低声:“到底是不是主观臆断,您派人打开红棺,不就明白了吗?”
安擎吐出一口气,像剧烈运动后吐息的熊,眼睛微微涨起:“——那棺材在何处?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棺材自从拉回来后,便被放入了魔族宝库中。
宝库只有魔尊能打开,宣病和师无治只得跟在他身后,寒松则在最前面带路,像个小太监,絮絮叨叨的:“尊上慢些……”
宝库的必经之路上有些幽暗。
师无治忽然悄悄勾住了宣病的小手指,两人的脚步刻意慢了下来。
“怎么了?”宣病给他传音,幽暗的光下,他看着师无治的脸,声音不由得有些温柔。
师无治抿了抿唇,难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你娘真在里面……”
宣病不假思索:“那你就叫她婆婆,说是我对你强取豪夺。”
师无治:“……”
人都是会横向对比的,宣病觉得换个说法,柏青说不定就能接受了呢。
而且他现在并不清楚这个柏青和神界凤凰族那个是不是同一个。
“师尊,”宣病忽然又说,“你在镜子里,有看到什么吗?”
他看着师无治那双琉璃金的眼眸,企图从中寻找出一丝动容。
“……没有。”师无治挪开目光,拉着他,“走了,寒松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
宣病顿了顿,没拆穿他,而是顺势跟了过去,“阿治,你背我好不好?”
师无治轻笑一声,“回去背,不然等会你娘要是在,你可要一起被打了。”
宝物库门很快开了,进去便是一口显眼的红色棺材。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呼唤宣病,他心神一震,也不和师无治腻腻歪歪了,受到指引一般,到了棺前。
师无治手间空了,眼神一暗。
“这里面……”宣病伸手触上棺材,喃喃道,“好熟悉……”
“别离那么近,”安擎想把他扯回来,“宣儿。”
宣病却没动作,棺材上忽然显出了一行泛光的字——
“忠诚之人的心,即可开棺。”
“这是……”宣病皱眉,看向寒松,“你们把它搬过来的时候就有这行字?”
寒松茫然的摇摇头,“没有!是你碰他才有的。”
师无治缓步过来。
安擎掌心中的红珠子里又传出了柏青的声音,却是在说:“寒松。”
寒松一呆,看了过去。
“你的心。”柏青说。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啊?我的吗?”寒松茫然的指了指自己,随即顿了顿,“……挖出来吗?”
宣病回神,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样,皱着眉,看向那红珠子,“柏青,你是什么意思?”
安擎也顿了顿,“寒松我用了一千多年了,聪明伶俐,确实忠诚——但,别的魔奴也忠诚,用那些人不可以吗?”
柏青似乎叹息了一瞬,“寒松,你原身是什么?”
“玉鼠……”寒松脸色晦暗了,他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可以让我和姐姐,先道个别吗?”
宣病夺过珠子,问:“棺材里面是什么?”
“安擎,”柏青说,“你出去。”
安擎却毫无预兆的发火了:“柏青,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完成你的使命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柏青静了。
宣病和师无治对视了一眼。
寒松低头,看着棺材上的字,陷入沉思。
“不回来了。”柏青很平静地说,“我不爱你了,其他的随便你。”
安擎那么高大的人,一瞬间便安静了。
“出去。我有话和宣儿说。”柏青又道。
安擎看上去有些恍惚,走了出去。
“宣主。”
红色的珠子里化出一个满脸金纹、穿着红裙的女人。
“很久没这样叫你了……还有些怀念。”
她伸手摸了摸宣病的脸,宣病一怔,想碰她的手,却发现只是幻影。
师无治默默退了一步。
“我现在不是宣主,”宣病说,“我是宣病……是你创造了我吗?”
轮回过后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他没有宣主的力量、身份,什么也没有。
他现在只是宣病。
“罢了,你要叫我娘也可以。”柏青叹气,“你设定的第三世命格里,你和木偶会成神,你有一个很爱你的母亲……我擅自做主,也当了你的母亲,你不会怪我吧。”
也当了我的母亲?什么意思?宣病迷茫了一下:“第三世?可我和师无治,这算第四次……吧?”
他有些犹豫的问。
柏青一顿,目光忽然扫过了师无治,但又意识到了什么,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说:“天道是公平的。”
“你也很明白这一点,殿下。”她说,“所以第三世的你很痛苦、你让自己不伤无辜,不背多余的因果——为的是一个成神的契机,那个契机原本是在斩仙阵,你杀了师无治,你就能成神。”
宣病懵了,“你的意思是师无治的痛苦,也是我造成的吗?”
柏青:“……”
柏青:“怎么可能?如果是那样,我就叫师无治和安擎一起滚出去了,不然留他在这,不是让你们俩生出误会吗?”
宣病松了一口气。
“我的痛苦,是因为师父。”师无治忽然开口了,看向宣病,“不是你。”
他明白了柏青的意思。
“——或者说,是神界之主。”柏青接上他的话,“是那个术士、是凌霜派上任掌门、是现代师家集团的总裁……”
师无治:“……”
“什么总裁?”宣病没懂,看向了师无治。
柏青:“无关大雅。反正他已经死透了。”
她看了眼宣病,“不过,这事是我的错,我那段时间花了许多的心思复生青姬,没来得及关注你这边的情况……抱歉,你的顺遂无虞咒白画了。”
师无治和宣病不约而同的有些疑惑——
顺遂无虞咒是什么?
“那……青姬?”宣病想起记忆里那个背德的女人,“她是怎么复活……”
“先不论如何复活,”柏青微微一笑,“但你已经见过她了——讲故事的女师、神庙里夸大其词,说你不去南海就会死的狐狸。都是她。”
“那你……”宣病想问你让我去到底做什么,但柏青抬手,示意他安静。
“按照你自己的安排,你要拿到鲛心和你的白骨刃,借助天罚回到神界——现在,你应该知道白骨刃在哪里了。”
师无治一顿,看向宣病。
宣病……要回到神界吗?
宣病已经反应过来了在何处,看着那个红棺材。
“白骨刃,在这里面?”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棺材里开始响了,白骨刃在敲打红棺。
“不错。这棺材是你自己所炼,用忠诚之血就能打开。”柏青看向了寒松,“小白耗子,你应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寒松深呼吸一口气,他靠近了宣病,“殿下……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不能。”师无治敏锐嗅到情敌气息。
如果寒松为宣病而死……
他金色的眼眸黯了,心想——不可以。
他不会让宣病心中多一个不可超越的位置。
就如同千年前他在通天柱吻上宣病一样。
第86章 师无治的现代身份
宁寻曾骂过他, 说他城府太深。
师无治回想过去,也确实从中咂摸出那么一点味道。
死亡是无法超越的。
他是宣病亲手雕刻的木偶,死在宣病最爱他的时候。
还在死前吻了他。
换做他——他也得疯。
不, 他已经疯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他狼狈的顺着天雷寻去,捧起繁花中的尸体, 浑浑噩噩的回了小屋, 亲手埋葬了自己。
——这是他这辈子从镜子中得知的。
而第二次, 是在前世的断崖上,他看见宣病落入火海的那一瞬。
他疯了似的奔过去——
碎魂的火太痛了,他几乎粉身碎骨,意识快失去的时候, 他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袍、自称是阎王的人。
黑袍人说:“可惜了。”
师无治不明白哪里可惜了, 挣扎着想起身, 可他没力气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命格,”阎王叹息, “怎么会又搞成这样呢, 这配不上你的命格啊。”
命格?
你的意思是我的命很好吗?
师无治险些笑了——在现代时,他是师氏集团总裁的孩子,父亲很恨他, 说如果不是生你时难产, 你妈不会死。
一句话落下,给十岁的他支到了一个沿海城市,不给他读书,想把他养成个废物。
他以为真是自己的错, 可后来看见他父亲左拥右抱的时候,才明白那只是一个借口。
他说:“我爱过你妈妈, 可我不会选择你成为继承人,因为你让你妈妈离开了我,我才会另娶新欢……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吗?因为你妈妈无药可救,怎么治也治不好。”
师无治心说你放屁,你自己没给妈妈做好产检、帮她好好养胎,现在却来怪我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都是借口。
本就只是借口。
事实上是——那个渣爹早就有了新欢,新欢的孩子比他还大上两岁,得到了所有资源,把他丢出去只是为了让资源集中在那个私生子身上。
而他却只能窝在一个破烂学校,学法律的同时辅修心理学。
放松时则会去看些外文漫画。
漫画里有太多和他共同命运的人,他从中得到了共鸣,购买过一些相关的周边。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猫。
各种各样的小猫。
他还加入了救助流浪猫的公益组织,同时也继续自己的学业。
师家一年只给他六万块,这些钱不足以让他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去好的学校,不能让他维持自己的生活。
但没有关系——他可以兼职,可以当小网红。
而且他悟性高,即使破烂学校破烂专业,他还是考上了名校的博士。
可二十四岁那年,他觉得一切都否极泰来的时候——他死了。
死在一场海难里。
带着他的鸿鹄之志。
海水翻了船的那一刻,他先是有些愤怒,但紧接着便是庆幸——
他终于不用再和人虚以委蛇,终于能离开这个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家人的地方。
其实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世界总没有归属感。
死了就死了吧。师无治心想。
可他再次醒来,是在修仙界,他这一次终于施展了自己的鸿鹄之志,成了天下第一人。
他的名字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好像所有人都在敬爱他。
他也以为自己命好。
直到金丹中的毒发作,他堕魔,时而清醒,时而疯魔,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命好,而是贱命一条,他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会还给命运。
爱人也罢,权势也罢,声名也罢——他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而这阎王还敢说他是个好命格???
师无治气得挣扎着起来了,冷冷的看着黑袍阎王。
真要是个好命格……那他应该家庭幸福,有人爱他,有个不错的结局。
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顺遂无虞。
可他这算吗?
爱他的死了,他爱的也死了,他费心创造的盛世之下,全是吸他血的鬼魅。
这算什么好命?
“你这眼神,是不服么?”阎王看着他,笑了,掌心中变出一本生死簿,划出了一页——
“你的命,还不够好吗?”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师无治怔了怔。
上面显示——现代那世,他应该是师家独子,聚极世间善意,踏雪山巅。
而现在这世——他应是凌霜派一个普通尊者,只会收一个弟子,爱上那个弟子,两人一起历练,声名满天下,不愁吃穿住行,顺遂无虞的在凌霜派过完这漫长却又幸福的一生。
若真是那样,那倒算是命好了。
师无治缓缓抬眸,却撕了那张纸,“胡、说、八、道。”
他跟上面的每一条都不挨边。
阎王眼眸一动,“我可没胡说八道,有九百个无虞咒覆盖的命格,你以为是假的吗?”
那是什么东西?师无治眼眸迷茫了一瞬,思绪很快又被阎王带走了。
“不过呢,你现在确实和上面很不同……”他扫过面前这伤痕累累的魂魄,“如果——我是说如果,师无治,你能重新回到一切的开始,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师无治一怔,“付出什么都可以。”
“即使宣儿……”阎王一顿,改了称呼,“即使宣病不想和你再沾染上任何关系?”
师无治血色的眸一动,“我依然愿意付出全部。”
宣病不想和他沾染关系?开什么玩笑。
退一万步来说,宣病要是真不想,那他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让宣病待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真能回到最开始……他可想试试养成系了。
“天道是公平的,”阎王说,“那我就取走你成神的机会——神陨万物生,你入魔时杀死的无辜之人,皆会在这一次拥有好的结局,而你,则不能成神。”
师无治轻蔑的笑了,“就我这样还能成神?”
开什么玩笑?
奇怪的是,这一次阎王却沉默了许久,“你的福报和善德是够的,只是你后来入魔了,但就算这样,你立下的法条,也间接救了不少人,否则你不会再来到地府,也见不到我。”
没有来生的人是无法进入地府的。
“所以,你愿意用你成神的机会换世界重置吗?”阎王再次问。
师无治不假思索:“当然。但我要我的宣病——原来的宣病,洗去痛苦记忆的宣病。”
阎王眯眼一笑,“好,我答应你……好好睡一觉吧。”
他抬手一挥,“届时我会将地府的博古卷给你,协助你进行世界重置,但你也要记住,这次不可以再杀无辜之人了。”
“去吧……去看看那个,春暖花开、没有鲜血的世界。”
于是,师无治带着博古卷,回到了拜师大典的前一个晚上。
意识到他在何处的时候,他立刻翻身起来,为明天的拜师大典做准备。
他找了宣病最喜欢他穿的那件衣服,备好了熏香。
博古卷说,“你这样很像孔雀开屏——等等你往你嘴巴上抹什么东西?我提醒你,这有点太香了啊!”
师无治:“我等着他强吻我。”
博古卷:“……”
可这一次,师无治没有如愿以偿,宣病不仅没亲他,还像见了猫的耗子,一直躲。
所幸,后来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
师无治终于明白,他还是没能逃出他的命。
宣病要成神,离开修仙界,而他却只能留在这里。
那他还不如死了。
“我也是忠诚者,”宝物库里,师无治看着宣病,忽然说,“我的心,也可以。”
宣病原本正在思考自己储物空间里面放了那么久的那只草药蛊能不能用,闻言突然顿住。
他蓦然抬头,看着师无治。
——他太了解他了。
师无治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那怎么能?”寒松却扯住了宣病的手,“殿下,用我的吧,师无治是天下第一人,他怎么能死?”
……而且那是你的爱人。
寒松在心里默默补上了一句。
宣病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阿治,你回避一下。”
师无治眉头一皱,却见宣病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些怨怒,他顿了顿,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门口,安擎坐在那,拿着刀划地板,像是有些想不通。
师无治也大刀阔斧的往那一坐,沉默不语。
“?”安擎疑惑的看他,“你也被赶出来了?”
师无治不想理他。
安擎却难得的和他搭话,“你有没有觉得柏青不对劲?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师无治依旧不说话,心说那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她以前什么样?
……
屋内。
“殿下……”寒松见他选择了自己,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人和妖在一起,并不会损耗人的寿命。”
宣病一怔。
“是我骗了你。”寒松低下了头,“我私心太重,不然你们当天就能成亲的。”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宣病恍然大悟。
寒松是那只耗子!
他竟活了一千五百多年?!
挺能活啊你小子,比我都能活。宣病眉头一挑,看着他。
不过……
“你一直都有记忆吗?”宣病心情有些复杂,“很不容易吧。”
寒松眼眶一热。
他能算是有记忆吗?——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一道天雷劈进山里,笼子坏掉了,他看到了阿治将木箭——那把他常用来打猎的箭,刺入了心口。
他躺进了棺材。
那时的它太小了,它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它只是本能的想过去看看,看看猫,看看那大个子。
它爬过去,却打不开棺材,急得直叫。
可后来,阿治那金色的血流出了棺材,洇到了它的身上。
然后它昏迷了。
等它再醒来,人间还是大乱,他浑浑噩噩的下了山,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直到后来——
他遇到了魔。
那些魔把他当宠物,将他架在火上烤,想吃了他。
他那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清明,发出了人的声音,变成了人。
魔们吓了一跳,把他放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非吃不可,他们只是喜欢看弱小的事物挣扎——可若这是个妖精,那就不一样了。
万一是妖族的人呢?
安擎说过出门在外别给他们惹麻烦,为了一口吃的,把妖族惹了,对他们可没有好处。
“你叫什么?”魔问他。
“……寒松。”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他希望自己像寒冬的松树一样长寿,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他这些年来从魔族底层爬到今天,的确不容易。
他也从来没想过,宣病竟然会怜惜他的不容易。
“哭什么?”宣病看着他,抚去寒松的泪水,温柔的叹息:“你现在也是博学多知的小老鼠了,超厉害的……我不会要你的命。”
如今这世道,忠诚者难得,他不会轻易寒别人的心。
遂转头问柏青:“草药蛊可不可以?只说要忠诚者的血,蛊虫吃了心头血,再将虫献祭下去,也无伤大雅吧?”
柏青闻言心情更复杂了——宣主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是为了目的甚至能牺牲自己的,如今却真是大变样了。
“你且试试。”柏青说,“毕竟是你自己炼制的棺材,当年白骨刃杀气太重,你怕它无人驾驭,会在世间作乱,才将它锁着。”
宣病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只蛊虫,叹息:“他对自己还真是自信,就没想过几百年后我身边可能没有忠诚之人吗?”
柏青笑了:“怎么可能。”
宣主人品不差,骨子里的东西轮回多少次都不会更改。
鼠的天性不怕虫,寒松捧着小蛊虫,“这好可爱哦。”
宣病忙不迭收回手,不明白怎么有人夸虫可爱。
可爱的小蛊虫爬进了寒松的手腕,紧接着泛起雪白的光芒,似乎在思考它要干什么。
宣病灵机一动,“将他心头的血吃一米粒那样的大小。”
蛊虫一亮,迅速窜进寒松的胸膛,紧接着寒松脸色白了,约莫片刻,蛊虫爬了出来,跑回了宣病的手上。
寒松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宣病啪的一下把蛊虫按在了棺材上。
毫不留情。
寒松:“……”你是真的讨厌虫子。
厚重的棺门声响起,轰隆隆的打开了。
棺材里是一把修长的、宛若白骨色的长刀,刀柄上镶嵌了几颗红色的琉璃石。
宣病心神俱震,鬼使神差的握住刀柄。
刀身嗡鸣了一瞬,仿佛很是激动,红色的琉璃石中也泛出血色的光芒,顺着刀身上金色莲花印的纹路蔓延而去,整把刀瞬间变得华贵。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宛若刀主的品格。
“它认你,”柏青叹气,“你就是宣主,可别再喊我娘啊,我受不起了。”
宣病将手中的刀试了试,刀尖在空中挽出漂亮的刀花。
果然十分顺手,仿佛刀人合一。
比以往用过的所有武器都顺手。
“前世事是前世,今生事为今生,”他看向柏青,少年的气息在这一瞬变得沉稳,笑道:“你流转四族,为造这混血之体,背了不少骂名——你担得起这声娘,当然,你若不想,我也可以不唤。”
柏青挠了挠脸,咳了声,耳朵诡异的红了。
“骂名我倒是没怎么在意,挨骂的不只是我……我也是真的爱过他们。”
“——嫂嫂的心是碎片,”一道阴暗的女声骤然响起,“每个人那里都放了一片。”
神庙里的女人出现了,这次,她换了青衣,脸上出现了大片金色的纹路。
“别来无恙啊,殿下。”越青姬轻轻地对宣病说。
柏青:“……”
宣病收了刀,“你怎么也在?”
越青姬:“我窥天象,看到你可能会跳下神台——特意来问问你的意思。”
宣病一顿。
按照他的安排,他会在戒律庭受六道天雷,同时通过水镜告诉天下人想成立督察司。
待他下来后,不管事成与否——按他的安排,定是会成的。
可柏青方才却说那天可能会有第七道成神的金色天雷劈下,那他便会即刻飞升,回到神界。
神界有一神台,神台之上,是涌动的天道。
成神者将在神台上和天道进行短暂交流,譬如起誓救世之类的。
若不愿,便可跳下神台,放弃成神的机会。
青姬却说她预言到他跳下神台……
宣病眼眸一动,笑了,“怎么可能?你预言不准吧。”
青姬摇摇头,“也许吧,反正命格已经乱了,我不知宣主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只是来提醒你一句。还有你,柏青,还不回去是等着和安擎叙旧情吗?!”
最后一句话带上了一点愤怒和醋意。
宣病眉头一挑,忽地想起刚才把师无治赶出去了,滞了滞,咳了下:“你们是要回神界?”
柏青颔首,又想起什么,看向了寒松。
“今天的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寒松非常识趣。
柏青点点头,抓住青姬,看向宣病,“那就祝殿下接下来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了——我在神界等你。”
金色的光芒一闪,便是云雾缭绕的神宫了。
“我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怎么又不听话?”柏青蹙眉,看着青姬。
青姬哼了一声,有些倨傲,“谁让你在那里待那么久啊?安擎可烦人了,那几个男的我每个都讨厌,尤其是仙族的,最讨厌——都是些空有皮囊的家伙,除了脸一无是处!”
柏青叹息:“你的魂魄还是玉瑾的人鱼血养的,能对他们温柔些吗?”
“那又如何?”青姬瞪了她一眼,“你还不是和他有过气息交融,他可赚翻了——那可是天神的气息!拿他点人鱼血怎么了?!”
柏青无奈了:“不算是我,我只是用了她的身体。”
她对青姬的感情……很复杂。
起初青姬说她爱她,可后来柏青发现,她不是爱她,只是年幼失怙导致这孩子有些恋母情结,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她把青姬当孩子,青姬便觉得这已很好了,从不多想别的东西,只是觉得世界上没人能配得上柏青。
包括她哥。
她哥本就是个臭美的凤,并不专一,对柏青的爱只有一瞬间,过了那一瞬,便没了。
柏青也同样如此。
她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所谓的爱情其实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最终要归于平凡琐事,两看两厌。
但亲情却不一样。
柏青看着青姬,倒真有些把她当女儿养了,“你呀,少说几句吧。”
青姬哼了声,又想起什么,“对了,宣主如果回来……那空着的神界主位置就是他的了?”
“那不然呢。”柏青讶异挑眉,“这是天道定的,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去神台接受考验,可天道没让他们过,这位置当然就得空着。”
“你也没去过?”青姬问。
柏青一笑,看着面前宛若自己女儿的青姬,“长期被禁锢在一个地方太累了,我不喜欢。”
青姬一想也是,但还是有些在意柏青在宣病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帮宣病啊?还拉着我也帮他……你总说人都会两看两厌,那不管他们爱得多轰轰烈烈,最终也会那样呀。”
这一次,柏青却不假思索道:“他们不会。”
“为何?”青姬不解。
柏青笑了,却是拉着她回了神宫去,道:“因为他们花在对方身上的时间太多了呀……就像,我在你身上花的时间一样。”
更何况……
她是见过宣病万念俱灰的模样的。
木偶死后的第三个月,她去见过宣病。
他还是穿着白金色的袍子,俊美的脸却苍白了很多,手里总抱着一个命簿涂涂画画。
有一日,柏青很好奇的望了一眼,却被惊得无法说出话来——
命簿上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咒语,一笔一画全是宣主刻出来的。
他画了九百个顺遂无虞咒,保佑他们能顺遂无虞,降生在设定好的命格里。
命簿不大,却分出了无数脉络,把他们俩每一条路都想得很周到,可见其花了多少心思。
柏青仔细看了看,发现无论是哪一条路,最终都是成神的。
即使中途有无数艰难险阻,也能皆得所愿。
九百个无虞咒,是天地之主的偏爱,也是他的遗憾。
自从有了天地之主的名号以来,他既不顺遂,也不无虞。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
宣病发现师无治现在有点难哄。
“就一句让你回避一下——气到现在啊?”
深夜,魔宫里,金榻边,宣病揪了揪师无治的脸,“大半天不说话了,怎么,你改修闷葫芦道了?”
师无治眼眸一动,目光逡巡过他的脸。
宣病无奈了,忽地抬起手指,扫了扫师无治那白色的睫毛。
他就不信这样了,师无治还能无动于衷!
师无治眨了眨眼,突然一手揽住他的腰,往怀里一带,一手抓住了宣病的手腕,“……宣儿。”
宣病嗯哼了一声,吻了吻他的唇,“终于不当闷葫芦了?”
这动作像小猫一样可爱,师无治忍不住凑过去,将这个吻深入了下去。
食髓知味似的,彼此的气息瞬间乱了,宣病皮肤白,有什么地方一红,便格外明显。
宣病按住他,扯了他的衣服,抬脚将榻边的帷幔一勾,两人顿时处在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气息交缠着,紧贴着,彼此的心跳震耳欲聋。
“……宣儿。”
师无治扣着他的手掌,望着身下的他,金色的眼眸微微晦暗了,“你身边多了好多人。”
宣病头发有些散了,闻言一笑,“那不正常么?”
师无治抿了抿唇,咬了上去,更加凶狠。
他的气息渐渐不对劲了,仿佛很焦躁,像要将人吃进骨髓,合为一体。
宣病感受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抓住了师无治的脖颈,抚去他的乱发——
“……我以前也这样看你,看着你和别人说话,我不想让你和他们说话,却做不到。”
师无治动作一顿,“多久以前?”
宣病轻吐一口气,却睨了他一眼,“你确定要用这流氓的样子和我说话?”
他这一眼云淡风轻,带了些不自觉的勾人,姿态却衣衫不整,有些诡异的反差。
师无治有点受不了了,呼吸一窒,嗓音低哑,“……宣儿。”
宣病浑然不觉危险,“做什么?别总用这种语气……!”
“你选择了我,”师无治看着他瞬间潮红、挂上泪珠的脸,“——不能丢下我。”
宣病抓紧床单,语调一变,“你……这好端端的,是又受什么刺激了……唔——”
师无治吻去他生理性的泪水,喃喃着,眼神里有些疯狂:“否则我就去死。”
宣病:“……”
“和你学的,”师无治摸着他,“……宣儿,你也这样对我说的,以前在魔宫里。”
宣病被弄得有点恼羞成怒,“好的不学学坏的——那你也叫声老公来听听?!”
师无治轻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抓住他的手掌,磨着他,“……好呀,老公。”
又温柔,又粘人,像被驯服的狼,一个劲儿的只知道向配偶献好。
“!!!”
宣病真的受不了了,和他十指紧扣,头发更乱了。
“老公——”师无治在他耳边喃喃,动作却不停,“……老公。”
宣病真是败给他了,神色一软,“够了够了……你……”
“别丢下我。”师无治将气息和他交换,像是标记。
这场磨人的‘哄’终于结束了。
宣病很累了,闭着眼享受他的服侍,换了衣衫。
“对了,你凌霜派的事儿不管了吗,跑到这里来和我一个魔厮混?”
师无治用法力给他将头发弄干,闻言笑了,“我乐意。而且,我的人也不是吃空饷的。”
宣病唔了声,忽地说:“我打算明天就去戒律庭自首……”
师无治一顿。
“那雷劈不死我,你届时别太慌乱,”宣病靠在他怀里,“就和平时一样,做出大义凛然的模样……”
师无治蹙眉,摸着他的手腕,“你自己的安排是什么安排?还是不能和我说吗?”
宣病笑了,目光有些狡黠,“不能。”
第87章 弟子宣病
翌日一早。
天际风云涌动, 下修界也起了大风,人人穿着厚裘,行色匆匆, 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通缉令。
风声太响,吹得监察司前的牌匾呼呼作响,摇摇欲坠。
“哎呀, 回家了, 别乱捡地上的东西!”有妇人拉着小孩, 打掉孩子手上捡起的通缉令。
那是张白色的宣纸,上面绘了个少年。
少年手戴囚铐,样貌精致,面色笑得很温柔, 眼神却像幽暗多变的蛇。
“可是他好看……”孩子依依不舍的看那上面的人。
妇人一看, “是有点……不对!丢掉!别捡了!”
风声卷起通缉令, 落到了一处面摊的桌子上。
狭窄的面摊前,坐了四个人。
小蛇收了折扇, 捡起那张通缉令, 眼神中闪过一抹暗光,“这给咱殿下画的……是我,我都要弃明投暗了。”
寒松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瞥了眼, 发现确实画的不错,便咽下了茶,叹息:“那是因为他这事本身是没错的——弱者遭遇不公,奋起反抗, 还反杀成功了,谁都会喜欢。”
“但也确实有错, ”小猴抱着碗猛吃,“不过……今天这事要是真成了,不敢想象戒律庭得多疯。”
“疯了最好。”云晓淡淡的道,“量刑不公正,私人恩怨极重。”
寒松一噎,看向她,“你主动乱.伦……”
“那又如何?”云晓抬眸,“她起初也没说不愿意。”
寒松没说话了——他也是这几天才知道,云晓那个徒弟是戒律庭主的女儿。
按理来说,仙族也不是没有师徒互为道侣的事发生过,毕竟某些人还把仙力强的人用来当共.妻,共.夫呢。
云晓最多也就受点谴责,但却给她判了那么多道天雷,摆明了劈死她去的,也不怪人家跑了。
“姐,”小猴子突然看她,“今天的事儿好像没你安排吧?你怎么也来了?为了见徒儿一面?”
云晓:“……胡说。我是许久没见四杰了,来看看罢了。”
她的徒儿,如今是凤来派的尊主。
小蛇呵呵一笑。
水镜连通天下各地,各派上空也会出现受刑者的实时直播,以警告众人不可再犯相同的错。
“对了,殿下呢?去哪儿了?”小蛇忽然问。
寒松表情一变,眼神却露出心疼。
“……可能在剥魔族血脉。”
小蛇噌的一下站起来:“什么?!安擎不是准备把王位传给他的吗!血剥了怎么让魔族众人心服口服?”
寒松把他拽下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真成了仙族督察司主——那些杀人越货的魔族得笑成什么样?你不杀无辜,别的魔可不一样。”
魔族大多还是在杀人吃人,坏得可怕。
“而且,”小猴子接上他的话,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点讶异,“你怎么会觉得魔族身份是好事?我们都只能躲地下诶!他想剥很正常!现在仙族的地儿最大,人最多,还聪明漂亮!”
“最重要的是——”云晓幽幽道,“他想坐的位置,是要验血的。就像当时师无治被验定是仙族,才能成为掌门。”
“那他血也不纯啊。”小蛇眉头皱起,“他不还有人鱼和妖族么?”
“不一样。”云晓摇摇头,“人鱼不杀无辜,还和仙族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妖族么,对仙族来说是弱势。”
小蛇:“……”
“再说了——”寒松咳了下,“你以为魔尊位好坐吗?安擎还有那么多纯血孩子呢,虽然安擎说着只爱过柏青,但为了繁衍,也和不少纯血魔女产生过关系,人家魔女也不是吃素的。”
云晓眉头一挑,闻言有些鄙夷。
小蛇叹了一口气,“那以后,还能见到殿下吗?”
“当然,他脸长得有三分像他母亲,安擎看脸都会把他带回家的。”寒松微微一笑。
“呔!不摆了,各地的人都安排好了吗?”小猴子把面碗一放,“我都第七碗了!”
三人:“……”
你可真能吃。
说起安排,寒松脑海中忽地想起一件事:“周挽尘我还没安排呢!我先去一趟监牢!”
“他没死?”小蛇抓住他,“那天我不是看殿下……”
“他要是死在殿下手里,那就是殿下的因果了呀。”寒松解释,“那天殿下把他传去了监牢……”
他脸色变了变,显然想起周挽尘在监牢里做了什么:“还说不用告诉你们。”
小蛇眉头一挑,“怎么,怕我们找他茬?”
寒松点点头,“而且他有个病,我怕你们……算了,殿下说不能告诉你们。”
“你这就不对了,”小猴子正等着他说呢,“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啊!”
寒松抿唇:“反正不能说。”
“等等,我听说他是仙族第一美人,”云晓眉头一皱,想起些魔族的传说,“你们魔族那么重欲,不会把他那啥了吧?”
寒松呆了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一拍桌子:“怎么可能!你把殿下想成什么样了?!他就算有x瘾,殿下也没给他找男人啊,只是灌了昏迷的药睡了这些天而已!”
“哟,”小蛇眼眸一眯,“x瘾?不分场合发……?”
那个词不太好,他咳了下,吞回去了。
云晓一顿,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啊?他第一美人有这种病啊?没去治吗?”小猴子惊了。
索性说都说了,寒松也不再隐瞒:“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别告诉殿下,也别传出去——我查过了,周挽尘那个毛病治不好,他哥给他找了很多办法,最后不得已才给他找男人女人。不过……他找的那些人都被杀了,睡一次杀一个。”
云晓眉头一挑,“为什么不养个固定的?”
寒松还没说话,小蛇开口了:“图新鲜呗。”
“宣病打算怎么安排他?”云晓又问。
寒松身形一闪,却离开了这里。
……
而魔宫之中,一声怒吼从中传出。
“什么?你要剥魔血?宣病,你为了这小子疯了吧?!!”安擎一拍桌子,眼前一黑。
在他看来,这事的性质和他断绝关系差不多了。
师无治也有些疑惑宣病到底要做什么,但宣病不告诉他。
他只能听。
宣病轻咳一声,“我查了,这东西剥了又不痛,再加上我修的也不是魔族术法呀,禁咒用起来会头疼,还是剥了最好。”
只是这剥血的术法,只有魔力深厚的人才能使用。
安擎脸色暗了。
“宣病,你母亲抛弃我,你也要抛弃我吗?”他低声问,顺便挤出两滴眼泪。
“姐姐还在。”宣病却说。
安擎一怔,“她是女孩!任性些无碍,但坐不了这位置。”
宣病:“你这就不对了,怪不得娘亲要离开你。”
安玉可比他心狠多了,因果说背就背。
安擎皱起眉头,又拍桌子,“她到底去哪儿了?有什么使命?!还没完成吗?”
宣病一顿,抬眸看他,“接受她不爱了的事实吧……你也不止她一个女人,不是吗?”
“那我和她之间算什么?”安擎咬牙,这次直接把桌子一掌拍碎了。
师无治没忍住:“算海苔。”
宣病扭头看他一眼,也差点没忍住笑了。
师无治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真有些好笑。
算了,也可能是他见到师无治就忍不住笑吧。
“什么海苔?!她是不是更喜欢玉瑾?”安擎双瞳血红了,魔气满身,身上的魔纹亮了。
宣病额头上那点魔纹——那像莲花一样的东西,也亮了。
安擎看着他的脸,又叹息了,伸出手捏起宣病,“崽,你能不能告诉爹爹,你想做什么?这血脉不剥也可以呀。”
宣病扫了眼师无治,想了想,“我打算回仙族自首,他们可能要验血脉。”
师无治一怔,脑海里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
宣病是想要……
安擎闻言立刻生气了:“回去受那委屈干什么?在爹爹这里过得不好吗?是谁给你脸色看了?老子宰了他!”
宣病心间一动。
安擎看起来,真的像个好父亲——可是呢,他来得太晚了。
“我不喜欢魔族。”他看着安擎,“我想去仙族发展,我想看仙族下修界的雪山大漠,想骑马纵横草原——魔族身份,容易人人喊打。”
安擎静了,紧接着皱眉:“你都会飞了,你还骑什么马啊?!”
宣病叹气。
安擎这便是逃避问题了……明明重点在最后那句。
“算了,我说实话——”宣病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怕你那些儿子们给我使绊子,我的朋友们、我的爱人,也不在魔族,我不在这里长大,这里我不习惯。”
这下安擎更沉默了,放下了他。
他很清楚他的那些儿子们不是善茬。
只是……当年柏青也说过,“我不喜欢魔族。”
而后便一去不回。
“罢了……”安擎看着他倔强的神色,叹息:“我可以给你剔除——但你不许不认爹爹,爹爹给你什么,你都要受着,你在仙族觉得不好,还是可以回我这里来。”
宣病一怔,心情有些复杂。
师无治也顿了顿,抬眸,正想说我还在呢,不会让他委屈——
但安擎示意他安静,又说:“师无治,如果以后有机会,你要定下各族和平条约,宣儿,你也答应我……让他协助你扭转魔族中人的偏见。”
“这很难。”师无治说。
偏见不容易消除——而且魔族中确实坏人大于好人。
甚至安擎都不能算是道德三观正的好魔。
宣病难得的点点头。
安擎啧了声,“我要的只是承诺!没说必须!也没让你发誓啊!”
师无治沉思了一会,没做答复。
宣病心说他这爹真的人大心也大,这是能随便承诺的吗?
“他是仙族第一,他怎么给你承诺?承诺了你,传出去了,要别人怎么看他?爹,你还是先给我剥血吧,”他拽了下安擎的袖子,有点无奈:“快点。”
……
仙族,古色古香的戒律庭里,满堂案卷纷飞,几名小仙族匆匆抱着案卷跑来跑去,堂上,几个老者在窸窸窣窣的翻阅卷宗。
“师无治怎么会突然想着派人来查过去的案卷?”一名白衣老者有些不悦,“他是不是忘了谁大谁小了?不怕金丹了?”
这老者姓白,许久没管事了,此次会回来,是因为庭长的命令。
戒律庭长闻言一顿,“金丹已经不起作用了——前段时间外界传言师无治修为出问题时,我们便试过了。”
白老者一愣,“什么?!那谁还能控制他?许安世飞升的时候没和我们说那东西会失效啊!”
许安世,便是师无治的师父,也是谈萧默、凤情的师尊。
他在三百年前飞升成神——也就是杀器们被送进冰镜之时。
戒律庭长叹气,看着手里的陈旧案卷,“或许,我们早该放手了。”
白老者不假思索的反问:“放手?放手了拿什么养我的孙儿们?”
戒律庭长暗暗白了他一眼,却说:“白荣,你真的该收手了,周家的天罚还没给你警告么?你也吃了不少他们的供奉,该庆幸那些东西没劈到你身上。”
白荣嗤笑一声,“我不信天罚——若真有,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今年四百零六岁了,修为不高,但处事圆滑,能混到今天,那张嘴占一半的功劳。
还有一半,是依着周家。
他和周家每一任的家主,都是好友——利益交换的那种。
“低声些,”戒律庭长呵斥他,“凌霜弟子说不定在外面呢。”
白荣一顿,心说有屏音咒,怎么可能让别人听到?
倒是师无治——
“最近不是有人说他入了魔,找不到人吗?”白荣眯起眼睛,“谈萧默呢?唤他来一趟,当年这位置可不是师无治的……看着如今的仙族,他会甘心?”
三百多年前,他和几个老鬼们提出了杀器计划,选了四个孩子实验。
原本,许安世给他们的名单里是谈萧默,后来不知怎么的,到他们手里,成了师无治。
他问过许安世,许安世却说:“虽然谈萧默修为高些,但师无治更适合做杀器。”
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在意谁才是,反正一个废了能炼制下一个,因此,他们也没有多加在意。
直到师无治提出监察司。
起初他们觉得这还挺好,集权了,后来发现,这四个孩子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
但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新的势力已经在仙族成了型,他们四个像一股麻绳,怎么也分不开了。
“不清楚,但我们给他的传音都石沉大海了。”戒律庭长说,“先别动——再等等,等师无治现身,万一他诈我们呢?”
白荣想了想,答应了。
他回了自己那寸土寸金的府宅。
宅里养了许多名贵的树,白荣刚进屋,被各种仙药养得白胖的孙儿便跑了过来,身上挂着各种帮助修炼的宝石。
显然,他的基因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也只能靠灵丹妙药堆修为。
一颗丹药价值万金,白荣那样普通的仙族,是不会有那么多积蓄的。
“哎哟,让我抱抱——”白荣抱起孙儿,老脸上一派喜爱,“修为又长进了一点呢,真厉害。”
他怀里的孙儿哼了一声,拍上他的脸,贪婪道:“可是不够!还不够!爷爷,我想吃更多的……”
白荣看着他,刚想哄他说爷爷给你找更强的哟,可这话还没出口,他心间却忽然一跳,天际也响了一声惊雷。
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匆忙道:“副庭长!有个通缉令被揭了!”
白荣一怔,随即狂喜,“谁的?是谁被抓住了?”
“是自首!那边请您过去见证审理!”
白荣一顿,身形一闪。
孩子哭了起来,唤来了自己的哥哥白闻卿。
白闻卿几十岁了,长得很是俊俏,他抱起孩子,有些无奈,外头却又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周挽尘眼前黑布被揭开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
“挽尘?”白闻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竟还活着?!你们家……”
周挽尘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许是自己哪个床伴,但地位低微的都被他杀了,稍微高些的——
“你是……”周挽尘的眼瞳转了转,“你……”
白闻卿眉头一皱,“还没认出我吗?”
周挽尘晕了过去。
天暗了,明明是傍晚,却暗得可媲美午夜。
天际风飞云卷,戒律庭三个大字以金色的墨染就,多少年来风吹雨打,有些摇摇欲坠了。
宣病换了身白金色的衣袍,没有束冠,头发简单的挽起,干净得像雪。
他看着那张通缉令,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许多事——
年幼时极不体面的和乞丐们拼抢食物、看见哑巴姐姐死时的无能为力、望着别人父母双全时羡慕的眼神……
可十一岁那年的恨早就被各种爱意稀释,他都忘了自己那时是这种眼神。
他现在想起的只有——
“娘,让他和我一起上凌霜派吧,”宫观棋死皮赖脸的扒着宫家父母,非要把他带上去,“马车那么宽,不缺他一个人呀!”
“你就是新来的师弟?我是你的大师兄,你可以叫我师哥,快从花海里出来!”
“十九岁的金丹,简直和当年的师无治不遑多让!”
还有——
“宣病宣病,”头戴银冠的少年乐呵呵的邀请他,“我们去南疆吧!”
“哥哥,”年妹妹可爱又好奇看着他,“我摸摸你耳朵嘛~”
血色夜幕中,遍地蛊虫下,危险的白骨巨人将要刺向他时,年茗舟嘴上怪他,却还是大叫着冲出来帮他,“你怎么冲出去了?!”
以及——
“你这红衣真好看,我叫华宥志,你可以叫我阿志。”师无治将他揽进怀里,“主人要买下我吗?”
“这边的天上有粉金色的云,你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
“我喜欢你。”
“我就是要管着你。”
“我爱你。”
“宝宝……让我抱一下。”
“让哥哥亲亲。”
蓝黑色的海底之下,师无治抵着他,哄着他,“不掉珍珠了?猫猫大人原谅小的吧……”
还有那滔天血雾的一晚——
“不是你的错,”师无治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说,“宣儿,我替你杀,我可以成为你的刀。”
他已经不恨了。
那些难言的、入骨的仇恨,对命运的怨怼、世事的不公,早就被一点一滴、无处不在的爱意瓦解了。
不止师无治一个人的爱。
宣病抬手摸了摸那通缉令上年幼的自己,叹息了一口气,身上的气息变得沉稳了许多,锐利漂亮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温柔。
——那几个被他杀掉的人,其实也是他前世的心病之一。
在午夜梦回时,他会梦到这些人,但那些人睡在高床软枕上时,显然不会梦到自己害死的人。
他走进了戒律庭,面色洒脱,坚定的目光扫过众人,举起了那张通缉令,缓缓地道:
“凌霜派清月仙尊师无治座下弟子宣病——”
“前来伏法。”
此消息一出,又引燃了各方未息的好奇心,前有师无治入魔的消息在传,后又有这弟子前去自首,这师徒二人到底在做什么?
而凌霜派中,雪由知得知此事的瞬间,更是想带着行装,传送去戒律庭,却被拽住了。
“喂喂喂,大师兄,我也去!”年茗舟扒住他,身后带了一串人,跟膳堂烤串似的——
雪由知扭头一看,气笑了。
年茗舟、年绾儿、宫观棋,还有个冷面的南疆少年。
“你们去做什么?先前带你们去下修界就算了,但戒律庭可不是玩的地方!”雪由知难得有点大师兄的架子,冷着脸,“不许去!”
“我不是玩啊,我保证我们去不是玩的,”年茗舟眨了眨乌黑的眼圈,“不会给师兄捣乱的!”
身后几人一起点头。
雪由知难以想象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便能有这情谊,叹气一声:“罢了……走吧。”
一道法力光芒闪过,一行人到了戒律庭外。
庭外加守了不少仙族护卫。
雪由知冷着脸拿出自己的身份玉牌,“凌霜派雪由知。”
玉牌上闪着法力的光芒。
护卫中曾经还有人是凌霜派弟子,受过这大师兄的照拂,闻言惊喜抬眸,但很快克制住了,验了玉牌,便将他放进去了。
“你们不行,你们在外等。”那人看向四人。
年茗舟想了想,“你好,我问下,宣病在哪儿啊?关起来了吗?我们能和他见一面不?”
那人一顿,见他们这点修为也不像是能劫囚的样子,便指路了。
要知道,守仙族监牢的可是分神期弟子。
而戒律庭内,雪由知斯文的拜过庭上长老,才抬手一挥——
数百张泛着法力光芒的纸张飞在了各长老眼前。
“这些日子,我翻阅了师尊订下的《天下法则》,宣病所作所为罪不至此,六道天雷未免太重,且那几人的因果我也带人去监察司查过了……他们手下未必就没有人命。”
庭上的长老面面相觑了一番,见这架势,便明白雪由知不是来大义灭亲的。
“那几人的因果,待宣病的刑罚受完再论。”庭上的白荣眯着眼睛道。
雪由知早有预料,勾唇一笑,掏出一个水晶球——
“先看看这个吧。”
水晶球爆开了,出现了一个个画面——
一天前。
下修界,宣病待过的那座小城里。
小城正值秋冬,大风乍起,街上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连摊位上的挂幅也积了灰,显然有段时间没开张了。
忽然——一道法力的传送光芒掠过,四个人的身形出现在了街道上。
年茗舟、年绾儿、宫观棋、阿花。
几人的目光扫过街道上裂缝的地砖,眉头纷纷挑起。
“这也有点太破了……”宫观棋没忍住说。
“哎呀先敲门问吧,”年茗舟掌心中出现几张宣纸,递给他们。
纸上是宣病的通缉令,还有他的一些罪状。
“哥哥,先去这个王家——纸上不是说他勾引了王家的祖父么?”年绾儿叉腰,“我不信了,宣病那脸能看上这种傻x?”
“诶诶诶别骂人,”阿花说,“你们家大师兄说要录下来的啊!”
三人一哽。
“用虫找吧,”年茗舟抬手洒出一把发着光的白蛊虫,“去吧!”
白色蛊虫泛出光芒,快速爬向各个街道。
年茗舟掌心中很快也出现了蛊虫的丝线,长长短短的,不多时,有一根线亮了。
“找到王家了!”
四人匆忙赶了过去。
王家位于城北,屋子看上去有些旧,是处小宅,门闩没插上,屋内有人在说话,显然是有人在。
年茗舟砰砰砰敲门——
阿花无奈了:“冷静!大师兄说不许暴力取证!不许用蛊虫、法术、药水——只能温声细语的问!”
年茗舟咳了下,退了回来。
开门的是个老者,拄着拐杖,脸上皱纹满满,须发皆白,穿得却整齐。
四人都是一顿。
按照罪状上来说,宣病几年前陪王家主人睡觉,将其药倒,偷了王家东西——可这老人看上去得八十岁了。
“唔,”年茗舟啧了声,揽过呆住的宫观棋,看着他,“现在还觉得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宫观棋动了动唇,眼神挣扎。
阿花穿得最朴素,面容温和无比,他走上前去:“您是王学德吗?”
老者一愣,“是啊,怎么了?”
阿花看了眼手里监察司亲自盖章的东西——
“八年前,您家有被一个十岁左右的……”他比划了一下大小,“大概这么高的孩子,偷东西吗?”
罪状第一条,宣病十岁以卖身名义向这老人下药,盗取家中财宝。
老者脸色茫然,“什么东西?”
阿花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没曾想那老人拿起拐杖轰的一下打上了他——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十岁?我年轻时还是教人读书的夫子呢!说我睡十岁的孩子?!你是在侮辱我吗?!”
他的愤怒引来了屋内年轻的子女,有对年轻的夫妇跑了出来,连忙阻止了老者的动作,又看向这四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年绾儿上前去,眼神亮了,“姐姐——”
“哎哟,我都四十了……”王夫人笑了,“叫婶婶咯,别说什么姐姐——”
“哪有,我看姐姐也就二十多,”年绾儿嘴甜的拿着通缉令上去,“对了,姐姐——您看这个,您认识这个人吗?”
王夫人看了眼,眼睛瞪大了,“这写的啥玩意儿啊?”
“不对吗?”年茗舟觑着她的神色,“哪些不对呀?”
“哪都不对,简直狗屁不通,”王夫人也是个爽快的,“你们哪找的这玩意?通缉令?那我们城里怎么没看到?”
几人一怔,想了想,一路以来还真没看到这里有通缉令。
“这娃以前是来过我们家要过饭,他以前在城南那边儿流浪,还有个哑巴跟他一起,不过那哑巴后来没怎么见过……”王夫人皱眉,“听说那哑巴是死了——这娃又是怎么了?”
她有些疑惑。
“嗐,你那段时间去别的城了,我不是跟你讲过的?这是宣病啊!就那个杀了白家满门的娃啊。”
王夫人的丈夫拿过纸条,看了看,也呆住了:“但这后面写的什么玩意?隔壁周屠夫都死了十年了,还能被拉出来造谣睡小孩呢……”
四人心里一咯噔,年茗舟连忙问:“真杀人了?”
“杀了,但杀得好!”却是王家那老者一拄拐杖,骂道:“那个白公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多岁就在青楼里安家的主,不晓得拐带了多少女娃男娃去府里糟蹋!”
“男女通吃啊?”宫观棋脸色变了。
“是,估计被杀也是把宣病惹毛了吧——那孩子长得是不错,给人干活也麻利。”
……
四人问完这个,怕有失偏颇,便又跑完了这座城,挨家挨户去问,没曾想宣病在城里风评还挺不错。
“很可怜,冬天手冻得像萝卜,不过心也挺好。”某城民说,“我那年冬天夜里喝醉了摔雪地里,还是他跑去我家叫的人,不然我早就两腿一蹬,死了。”
“这娃不错嘞,就是不爱说话,我不是开包子铺吗?有一年我让他来帮我搬面粉,搬完了也不晓得问我要点吃的——后来我看他可怜,雇了他一段时间。”
阿花:“后来怎么不雇了?”
“包子铺倒了啊,我塞太多肉馅了,比不过他们那些缺斤少两的!”
四人:“……”
“我服了……我有仙力都走得这么累,”年绾儿气喘吁吁,“那些人说他十岁就在城里跑来跑去啊?太、太有毅力了,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年茗舟扶了她一把,心情复杂的没说话。
宫观棋也好久没说话了,默默的跟着他们。
“宣病在人品上没什么大错,勾引人这种事纯是被编排了,”年茗舟忽然说,“但越过法则杀人是渎法,这点他确实是错了——”
“……你们带笔和纸了吗?”宫观棋喃喃,掏出个宝贵的晶石盒,里面是提取的红色粉末,“能被法力传到水镜的那种纸,能印红石字迹的纸。”
阿花默默掏出一张泛光的纸,像个卷轴——
那卷轴在戒律庭上展开了来——
“这是什么……”戒律庭长怔了怔,看着那东西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些字迹有的歪歪扭扭,有的隽秀,有的还像个猫狗鸟的爪印。
“七百七十七个名字,那座城两千五百人。”雪由知深呼吸一口气——
“他们不觉得宣病有错,这七百七十七个人被宣病帮过,自愿请命减轻他的雷刑。”
他看着白荣,“你说暂且不论那几个死人——行,那我就和你论宣病。这些是宣病的因果。”
堂内静了。
“减至三道,没问题吧?”雪由知说。
白荣一怔,还想开口——
“若觉得不能减,那我就把这些在水镜前摆出来,让天下人定夺。”雪由知缓缓道。
“不可!”白荣立刻阻止了,“你那球里有些东西不能给他们看。”
雪由知笑了,眼眶却有点红。
“是啊,不作为的监察司,不能给他们看。”
“但凤情尊主、谈萧默尊主、寒尊主的意思却不是这样。”
堂中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给多少人看了这个球?”白荣一拍长桌,愤怒起身,“说!你师尊呢?”
堂中的人竟然祭出了法力,显然想一起用威压震住雪由知。
雪由知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动手,脸色一变,众人的威压一起上阵,他被逼得差点跪下——
不、不能跪。
他是凌霜派的人。
雪由知汗如雨下,快要撑不住时——
殿外嘶鸣之声响起,戒律庭外的广场上,一只泛着五彩光芒的神兽落到了地上。
“我也看了。”红色裙袍的女人倏然出现了,扶起雪由知。
女人额间有一枚傲雪凌霜的紫色寒梅印。
“月傲雪?!”
“师无治托我照看他的弟子,”月傲雪红唇一勾,露出笑容,“我便来了。”
堂上的人顿时眼神变了——
为何是师无治托她?那师无治人呢?真的入魔了?
“你能联系上师无治?”
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出现了,竟是高觞。
高觞今日换了紫袍,身上的法力涌动着,那力量有些奇怪。
月傲雪扫了他一眼,“自然不能。我来是因为旧日情谊。”
——其实,是可以的。
一个时辰前,师无治用传音联系了她,说让她今日看着戒律庭,或许他们会在水镜前露出破绽。
月傲雪问他,“你想做什么。”
师无治却只说:“剜去废血,换上新的。”
如今……
月傲雪看着堂上众人,明白了师无治的意思。
“原来如此。”高觞笑了,扫过雪由知,又看了眼那本写满了名字的卷轴,“那就三道吧。”
——三道,也不代表金丹期的孩子就能扛过。
第88章 兄弟情谊
仙族监牢之中。
监牢以坚硬的晶石打造, 隔出了无数房间,每个牢房边不像寻常那样是栅栏,而是一个个密闭的小空间, 犯人之间看不见彼此,只能听到一些受刑的惨叫。
空间里燃了蜡烛,却还有些暗, 这里有一张石床, 石床边则有纯白色的捆仙锁延伸而出。
宣病靠在墙边, 手脚上都被捆仙锁套住了,却在闭目养神,心里一丝浮躁也无。
若是以前的他,是不能独处的, 一旦独处便会焦躁不安。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孩子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 他也没有害怕,神色依然从容。
“宣病在6号, ”外面忽然有人说, “就这里了——几位请吧。”
宣病睁开眼,有些疑惑。
这是有人探监?可他计划里没这一环啊。
而且这种不清不楚的关头,谁会来沾这烫手山芋?
师无治先前给了他一个吻便说有事去处理一下, 让他别担心天雷。宣病点点头, 随他去了。
所以,现在来的也不可能是师无治。
那还有谁?魔族么?不至于笨到那自投罗网的地步吧?
宣病怀着纯粹的疑惑,抬眸——
牢门开了,屋里像涌进来了一窝麻雀, 吵闹起来。
“宣病!!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们有没有给你用私刑?!你没事吧?”
“你手上这是什么?捆仙锁吗?”
“哥哥,上次身体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是年茗舟他们。
宣病一愣, “你们怎么来了?”
年家兄妹和阿花换了南疆长袍,宫观棋穿着凌霜派的白弟子袍,看上去有些沉默。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年茗舟坐到石床边,不解至极:“为什么直接就跑了呢?跑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呢?”
宣病眉头微拧,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年绾儿左看右看,确定周边没人后,忽地对宫观棋和阿花使了个眼色。
二人微微颔首,紧接着飞快地把宣病按在了石床上——
“把这个吃了,能挡一部分的天雷,”年茗舟飞快掏出一只白虫,掐住宣病的下巴,笑得像恶魔,“乖,甜的——”
白虫看上去毛茸茸的,还在蠕动,宣病头皮一麻,一脚踢开一个,挣脱束缚,跳到了墙边,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什么?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几人没想到他都被锁了还能有力气挣开,惊讶之余又有些庆幸,看来是没受苦。
“走进来的呀,”年绾儿放软声音,眼睛眨了眨,红唇一撇,“这是能帮你减轻刑罚的蛊虫,吃一个嘛,能挡一道呢。”
宣病:“……”
他明白了什么,抬起手,“我不吃,你们都出去吧——我不会死的。”
“你才金丹期,你怎么不会死?!”却是宫观棋忽然怒吼了,“那可是六道刑罚的天雷!和你修为进阶时的灵力天雷不一样!”
天雷分两种,一种是人为的刑罚,一种是修为突破时,万物灵力加身的渡劫雷。
他满腔的怒火都喷到了宣病身上。
宣病平静的看着他,“观棋,年茗舟来我不意外……可你,怎么也来了呢?”
他抹除了宫观棋那天的记忆——可通缉令一出,他仍然会知道宣病干过的事。
回想过往,依然会知道他确实利用了宫家的资源。
也利用了宫观棋。
宫观棋一僵。
室内安静得可怕,年茗舟低头看地,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十分吸引他。
年绾儿扫了眼他们,没说话。
阿花靠在墙边,抱着双臂,打量着他们。
——他早就明白了那天在花树下,宫观棋醉酒后,看着他,叫的是谁的名字。
但他不太在意。
若是能成,以宣病的手段早就成了——现如今还这样,只能说明宣病没那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他就还有机会。
“我来,你很意外?”宫观棋忽地笑了,按住他,看着他,“你意外什么?”
宣病看着他,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宣病,”宫观棋喃喃,“你知不知道,上凌霜派前,我娘和我说了什么?”
宣病一顿,“你娘说你们家有仙根的就你一个,让你少和乞丐厮混。”
“……不止,”宫观棋又笑了,“宣病,后来你出去了——你没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
宣病一顿,“什么?”
宫观棋娓娓道来——
“让你给老娘好好学,”上凌霜派前,宫母揪着宫观棋的耳朵,“我们家唯一一个有仙根的就是你了,你少和那小乞儿厮混!这次多给你钱了,要把钱袋收好!”
宫家大门外,车夫架着马,有下人陆陆续续往马车上搬东西。
宫观棋摸了摸被揪红的耳朵,看着面前满头珠翠,即使眼角有些细纹却依然很美的妇人,“我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少说几句吧,都把他说出去了!等会他生气了!”
他抬手一指,宫母也顺着一看,果然只看到宣病拎着东西出去的背影。
“……那怎么了!”宫母瞪了宫观棋一眼,又给他整理衣襟,“他比你懂事多了,才不会生气呢。”
“会生气的,爹天天说,”宫观棋张开手,乖乖被她整理衣服,“你偶尔也说。”
宫母叹气,“你出去看看,哪个书童能过成他这样?”
宫观棋呵了一声。
宫母拍他脑袋,怒了:“呵什么呵?!本来就是!你俩同吃同住这么多年,闯祸一起闯,给你的钱也是两个一起用,无非是你自己脾气差点,让他受你的气!”
宫观棋嗷了一声,捂住脑袋。宫母却又道:“收好你的钱袋,这次也多给你备了,依旧是两人份的,自己买东西时,要多给你哥也买份——不够了再问娘要。”
宫观棋先是应承,随后又眼前一亮,“你刚才说哥哥?你终于承认他能当我哥了?!”
宫母一顿,后知后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脸皮一热,又拍儿子脑袋,“什么哥哥!闭嘴吧!你乐意认他,人家的娘不一定认你这个‘弟弟’呢!”
宫观棋没躲过她的无情铁手,痛得又捂脑袋,嚎道:“那可不一定,他又没见过他娘,说不定他娘根本不爱他,哪会管他在外有几个哥哥?”
“怎么可能?”宫母叹气,“他不是说自己有记忆起就被叫小宣吗?”
宫观棋平日里不懂这些,闻言一愣,“宣怎么了?”
宣病和他说过,他被叫小宣是因为从流浪那会开始,衣服袖口上有个‘宣’字。
“笨蛋!宣字和你的名字一样五行属金,他娘给他取这个名字,怎么看都不可能讨厌他!”
“哥……”监牢里,宫观棋看着听了自己的话,骤然沉默的宣病,又叫了他一声,“那些你以为的利用也好、欺骗也罢,比起你的命,真不算什么。”
他说着拿过了年茗舟手里的蛊虫,“你还是吃了它吧,我怕你扛不过天雷。”
宣病眼眸一动,看着那虫子。
“吃吧,不然到时候你真死了,你家大师兄还要给你买棺材,”年茗舟凑过去,哥俩好的揽住他,“而且,宣病,我就你这一个朋友,我也不想让你死。”
宣病叹气,笑了,“谁说我一定会死啊?放心吧,我自有安排,不会死的。”
四人露出怀疑的目光。
“真的,我保证,”宣病看着年茗舟,叹息:“再怎么也得吃了你们的婚宴再死。”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死!”宫观棋气得接话。
宣病立刻闭上嘴,脑袋上冒出兽类的猫耳朵,“好嘛,那就听弟弟的。”
“啊耳朵耳朵!”年绾儿扑过去,眼睛都亮了,“哥哥——”
“他是哥哥,”年茗舟佯怒,“那我是谁?”
阿花笑了起来,用南疆方言道:“你嘛,是她要永远在一起的阿哥咯~”
年绾儿脸皮一红,嘿嘿一声,如愿以偿的又捏到了宣病的耳朵。
“听起来好奇怪,不如直接叫郎君呢。”宫观棋也忍不住笑。
阿花见缝插针:“那你先喊声?”
宫观棋:“……”
年茗舟却先怪叫起来,“哦~也可以嘛,郎君~”
他模仿的语调怪模怪样,宣病似乎也被感染了,笑了起来。
他一笑,囚室内的气氛顿时宽松了许多,几人抱作一团,南疆长袍上的银饰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仿若银铃的笑声传了好远——
白家府宅里。
软榻上,周挽尘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看上去纤薄瘦弱,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像是被梦魇住了。
守在榻边的白闻卿凑近了听,发现他一直在重复,“去死吧……你去死……”
“谁去死?”白闻卿眉头皱起,有些不耐烦了,“周挽尘!你到底醒不醒?!”
周挽尘还在重复,白闻卿有些想打他,但手伸出来,看着这张脸,又有点不忍心了。
——周挽尘简直是按照仙族人最喜欢的模样长的,身材纤薄瘦弱、皮肤苍白,嘴唇淡粉,细眉瓜子脸。
“他娘的……”白闻卿喃喃,“仙族女的也没你好看啊。”
其实仙族女孩也不长这样,只是大多数人都喜欢这瘦弱、无法反抗别人的身子。
白闻卿尤其喜欢。
他起初是不知道周挽尘有这种病的,后来是因为他随着祖父去周家谈事,谈着谈着,周挽尘跑进来了。
那时他好像受了欺负,小跑进来找周跃告状,说他要杀了那些骂他的人。
周跃无奈叹气,满目宠溺,当场下令让自己的暗卫去帮他直接解决了那些人。
谁敢说周挽尘半句,家里便死一个人。
白闻卿也没发现不对,直到他们谈事谈得太晚了,他暂时歇在了周家。
然后,他撞见了后院里——
“你刚才为我杀人的样子真好看……”周挽尘一身白衣,笑着和那刚才出现不过片刻的暗卫调情,衣服都脱了半截,满眼迷蒙,“……亲一个?”
白闻卿惊了,还以为是暗卫的错,连忙出手阻拦,却发现暗卫一脸害怕,一副救救我、我不想死的样子。
“挽尘?”白闻卿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
可周挽尘没听到,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发作的x瘾占据。
暗卫心一横,身形一闪,跑了。
眼见人没了,周挽尘才有点清醒,“怎么跑了……”
他一转身,正好看到白闻卿,“唔?你是白家那个……啊,我认识你……”
香风拂过,白闻卿眼前一晃,怀里多了个人——
而后,一切便乱了。
他只记得父亲铁青的脸色、也看到了周跃乌黑的神情。
普通人能杀,白家的人却无法封口。
周跃只能铁青着脸把昏睡的周挽尘抱走了。
但那白玉一样的肌肤触感,让白闻卿至今都还记得。
如今……
他看着昏迷的周挽尘,眯起眼睛,俯下了身,吻住了周挽尘的唇。
这世家捧出来的公子像朵糜烂的恶花,一触碰便让人沉沦不已。
周家被灭了……周挽尘需要靠山。
从蜜糖里被养大的孩子,可没有一点承受能力。
脆弱,又纤薄。
他只能靠着不同的男人,赌男人的心。
“咱们不阻止一下吗?”屋外的树上,负责监视的小猴子没忍住问身边的寒松,“他这算是那啥吧?周挽尘都没醒诶……”
寒松也有点纠结,但很快,他看到周挽尘醒了。
“滚开!”周挽尘色厉内荏,一把推开了白闻卿。
白闻卿被推开了,却觉得脸上无光,抬手便掐住了周挽尘的脖颈,面色涨红起来,看上去要打人。
“他居然打人!”小猴子说,“太没品了吧!”
“自己没实力,只能这样受着。”寒松看了眼天边涌动的雷,“戒律庭在引刑罚之雷了,殿下那边也快了——我们先不盯这里了,去另外的地方。”
轰的一声,天际一声炸雷。
雷声太响,白闻卿竟惊得一顿,松了手,周挽尘滑落到了地上,呛咳起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别给我做这副样子!”白闻卿面露厌恶,显然被刚才他的反抗给惹毛了,“我呸,没了周家,你以为谁还喜欢你这样?谁还护着你?”
周挽尘抬眸,怨毒的瞪着他。
“看什么?我告诉你,要不是你生在周家!”白闻卿冷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和青楼里的小倌也没什么两样!”
他顿了顿,扫过周挽尘的身体,更嘲讽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本来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你只是条随时随地会发情的狗!”
周挽尘看着他,神色漠然,眼角却滑下泪来。
他觉得有些可悲。
太可悲了——他被魔族关起来时,那些人一句重话也没对他说,可回了仙族,曾经的床伴却能对他如此恶语相向。
“哭有用吗?”白闻卿见他哭了,心里的凌虐欲更强了,每句话都像是淬了毒,往他的心上扎,“你以为你那死了的哥能看到吗?”
“……闭嘴!”周挽尘喃喃,竟有疯魔之样:“我哥没死……我哥没死!!”
“他死了!”白闻卿大笑,“周家什么也没给你留下,周家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哈哈哈——”
周挽尘身形一闪,倏然甩了他一巴掌——
“闭嘴!我让你闭嘴!我哥没死!!!”
白闻卿没想到他还能反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挨了这一巴掌后,后知后觉的羞耻才涌上大脑,他掌心中出现了仙剑——
“周挽尘!你敢打我!”
轰!!
天际响起了第二道雷。
这雷太不寻常,白闻卿蓦然看向窗外,也不管周挽尘了,丢了剑便跑了出去,拽过外面的护卫,“是谁在开天雷柱?谁将受刑?家主呢?”
“家主,家主在戒律庭啊,”那护卫苦着脸,“中午不是那个叫宣病的来自首吗?这雷应该是开给他的……”
屋内,周挽尘一顿,随即竟有些愕然的抬眸——
宣病为什么要去自首?!
他不是有那么强的人在护着他吗?不是都跑了吗?
第89章 徒不教师之过……
戒律庭广场的上空中, 有一本金色的书卷,它经过风吹雨打,有些旧了, 上书四个字——
《天下法则》
那是二十三岁的师无治定下的法则。
手上的捆仙锁被解开了,换上了更重的黑锁,宣病抬眸扫过场中——
空中金色的《天下法则》下, 是一根通体纯黑的柱子, 它看上去约有五米高, 上面涌动着可怖的天雷。
而柱子周围的虚空中,出现了无数面水镜,水镜此刻是静止的,若有涟漪波动则代表水镜开启。
柱子下, 是些站在台阶下看热闹的仙族。
台阶之上, 八位戒律庭长老齐坐, 身下是看上去洁白无辜的玉台,面前是张方桌。
“戌时一刻到——”有弟子长喝声响起, “上引雷柱, 开水镜,诵读罪状。”
宣病扫了眼底下,台阶下, 年茗舟他们也站在那里……
等等, 雪由知居然也在吗?
宣病忽然想起,他们分开时,师无治说让他别担心天雷……他们是做了什么吗?
他正思考着,有弟子却已架起他的手臂, 将他送上了引雷柱。
挨上天雷柱的那一刻,宣病浑身一麻, 疼是不疼,但有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紧接着他的脸色白了一瞬,耳边响起了弟子诵读罪状的声音:
“凌霜派宣病,今有证据表明,你曾在十一岁杀害白氏一家三口后逃跑,在逃跑途中又杀死了一位六十余岁的碑匠,共四条无辜人命,将受三道天雷,你认是不认?”
话音开始的瞬间,水镜动了,各地的街头、乃至于某些家族的上空,也出现了水镜的画面。
有从未见过水镜的人抬起头,疑惑这是什么;也有人靠在软榻之上,懒洋洋的瞧着画面,但更多的,是聚在一起、扎堆的人们争着一个水镜看。
“哟?这么小啊,不会一道就劈死了吧?”
“嘶……我听说这柱子上最年轻的罪犯是一个三十五岁的金丹吧?当时那人是几道来着?”
“两道,直接劈得筋骨全废……人都痴傻了。”
“那我看今天这小子悬呢。”
“有什么好悬的?罪状那么多,他活该呀。”
人群窸窸窣窣的交谈着,没注意到周边悄无声息的混进了伪装后的魔族。
魔宫里,安擎也盯着自己的传播法镜,准备有什么不对便立刻闪现。
而蓝黑色的海底下——
“王上,”黑礁看向王座上的玉瑾,又扫了眼地上的珍珠,“还没开始呢,您怎么先哭了?”
玉瑾坐在王座上,拿着个碗,碗里全是珍珠。
他竟还知道接起来。
“……”黑礁沉默了,默默给他递了一杯水。
等会哭缺水了,珍珠都产不出了。
下修界,小蛇躲在水镜照不到的暗处,细细听着里面传来的话——
“你认是不认?”读罪状的弟子问。
宣病已被束上了引雷柱,脸色苍白,可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锐利。
他一字一顿:“我认,但他们并不无辜。”
不过,不是六道吗?怎么变三道了?
那弟子未曾多言,正想继续说话,却被打断了——
“为何说他们不无辜?”一面水镜中,忽然发出质疑的女声。
宣病一顿,听出那是凌霜派青云柯师姐的声音。
一道水镜里的声音能在瞬间传遍所有水镜。
“对啊,为什么说他并不无辜?”有人疑惑的附和,“嘴皮子一碰,你说不无辜便不无辜了?”
“证据。”青云柯掷地有声,不怒自威,像是在提醒什么人。
“通缉令上不是说六道天雷么,怎么减到三道了。”又有人透过水镜质疑。
那诵读的弟子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由于当地监察司监管不力,通缉令上的罪状被人恶意更改过,令上的第一条至第六条皆是虚假传谣,本庭重新判定后,将六道天雷减至四道,后又加上七百余人撰写请命书,为其请命减去一道天雷,遂将六道改至三道。”
话音落,一道请命卷轴在水镜前展开了来,每一个名字都清清楚楚。
宣病有些愕然。
他认出了其中一些名字,还认出了卷轴和上面的红石粉,忽地反应过来什么,垂眸看向下面的年茗舟等人。
几人在朝他挥手,面色隐隐有些担忧,显然怕他三道都还是下不来。
宣病心中像翻了的调料罐子,一时间五味杂陈,嘴唇翕动了一下,竟有些失语。
……他原本的安排不是这样的。
但他也忘了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了。
上辈子他从不和别人交心,囿于情爱,自怨自艾,踽踽独行。
可这一次却不是了。
他身边不再只有师无治。
“为何有那么多人给他请命?”仍有人质疑。
“宣病,”青云柯旧话重提:“你方才还没说,他们为何不无辜?”
宣病掌心中忽然出现一团记忆球——
这里面是他这几日一遍遍重复剥开那些年的记忆,找到的过往。
有他目睹白家公子拖拽无辜孩子入府,有公子闹市纵马踩死乞丐,也有碑匠摸上他手时那色眯眯的模样……
只是以他的视角,总不免会让天下人看到自己以前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样子。
虽然不想让别人看到,但……比起他要做的事,以往的羞耻心并不重要。
宣病深呼吸口气——
“那是什么?”有人透过水镜,发出疑惑。
宣病眉头拧了拧,手指一攥,有些纠结,但他还是忍着恶心开口了——
“是……”
“他们本就不无辜。”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伴随着淡淡的雪莲花香。
随着白金色的身影落下,庭上的几位长老瞳孔骤缩,远在凌霜派和雪由知打配合的青云柯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师尊!”
台下的雪由知开口了。
水镜里也响起声音——
“那是……师无治?!!”
“不是说师无治入魔了吗?他怎么在这?”
“等等,师无治来做什么?不会偏袒他这弟子吧?”
——师无治一身白金色长袍,束了银冠,翩然落下。
他站在了宣病面前,一道光芒掠过,夺过宣病手里那个记忆球收好了。
“本座近日闲来无事,去了趟地府。”
师无治淡淡的开口,俊美无双的脸上一片冷漠,抬眸时,那眼睛是琉璃金色,身上的灵力气息很是平稳,哪有入魔的样子?
“!!!”
所有人都惊了。
“师无治都能在地府来去自如了?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到底谁说的他入魔了?谁传的谣言?他这哪是入魔的样子?”
“但他不可能是从地府回来吧……假的吧?谁见过地府的人?”
“世界上真的有地府吗?”
……
庭上的长老们惊讶于他的出现,纷纷哑口无言。
白荣眉头一皱,更是全身都僵硬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先发制人的站了起来——
“师无治,你来做什么?是要偏袒你的弟子吗?不管他杀的人到底无不无辜,宣病渎法是事实,他犯了错他就该认!”
“渎法是事实不错,但我也很想知道,”另外一名长老开口了,她问道:“师无治,你去地府作甚?”
白荣气得瞪了她一眼——谁让你问的?!
女长老却并不搭理他,反而只看着师无治。
——宣病已经猜到师无治去做什么了,忽然笑了。
他本就白衣如雪,此刻的神色像褪去了尘灰的宝石,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师无治真是……
“本座去地府提审了几只仍在油锅里煎熬的魂魄。”师无治淡淡的开口,掌心出现一团圣洁的白色光辉,瞬间便在水镜前展开了一个个记忆画面——
“上次那小妮子跑了,”白家,白公子抱着一名哭泣的女孩,深深在她颈间吸了一口,神态丑恶:“这个倒不错。”
原以为接下来会是什么不堪的场景,但画面一转,却是苍白着脸的女孩父母一头磕在了监察司摇摇欲坠的牌匾前,手里还捧着一卷草席,看上去里面包裹的是尸体。
“——请仙者明鉴,我女儿死得冤枉!!!”
“表哥!帮帮我,”转眼间,白家公子便跑进了白荣府中,“借点失魂水给我,只要他们疯了,就没人信他们的话了!”
“上次给的用完了?”
一道青年声响起,竟是白闻卿,他皱着眉头,将一瓶药塞了自己的白表弟,“珍惜点,这水可不好炼制呢,凌霜派什么事都要过问,还要写报告上去才肯让求丹殿批药草下来……你根本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去打通其中的关系。”
白表弟欢天喜地的接过药水,“谢谢!谢谢表哥,回头我让爹娘多给你们加点供奉!”
“这次很麻烦么?”白闻卿眉头一挑。
白表弟啐了一口,“那可不是嘛!那俩口子非要给女儿磕个结果出来,人监察司都在问我怎么处理呢!不说了——我先走了。”
他离开了,带起的风席卷了街头的落叶。
落叶落到一处平凡人家前。
“叙儿怎么还没回来?”衣着朴素的妇人担忧的站在门前,“这大中午的去哪儿了?大黄,你见到叙儿没有啊?十岁,这么高一个男孩子……什么,他去老碑匠那里了?”
“这一天天的,净给人家添麻烦,”碑匠屋前,妇人抱起了孩子,责怪道:“他这里有糖啊?你天天来?”
孩子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抱紧了娘,露出了小手臂上的鞭痕。
老碑匠却笑眯眯的:“哪有麻烦,不麻烦,欢迎他来做客哟。”
他送走这对母子,关上了门,满是沟壑的脸上没了善意,而是拿出了袖间藏着的一块衣袖布料,着迷的亲了又亲,皱着的脸像丑陋的禽兽。
布料和那孩子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画面光辉散去的刹那间,戒律庭上,全场俱静。
水镜也静了。
但一道轻笑却忽然在这天地间响起了,众人抬眸一看,竟是宣病在笑。
“长老啊。”他笑着看向庭上的几位长老,“你们说说,我杀的人无辜吗?”
一时间无人敢开口。
“还有你啊,白长老——”宣病却又说话了,他将目光聚到白荣身上,轻轻叹息:“你口口声声说我犯了错就该受罚……”
“本来就该罚!这是天下法则里的一部分!”白荣面如土色的打断他的话,只希望没人注意到画面里自己的孩子,激动的怒吼:“你别想用这些来混淆别人的视线!”
“这么激动干什么?”宣病无奈了,看着他,轻笑道:“我也没说我要逃刑啊,这不是来伏法了吗?倒是白长老……我错我认,你错你能认吗?”
——白荣希望无人注意到他的白府,但水镜里不止一只眼睛,又怎么可能无人注意到。
此话一出,水镜里窸窸窣窣起来。
混在人群里的小蛇等人也开始说话——
“是啊,那白公子奔进的是白府吧?”
“那寸土寸金的,指定是白府啊!……”
一字一句透过水镜,打在了白荣的脊梁骨上。
“我……”白荣一咬牙,眼神阴毒起来,却没有承认自己,而是说:“好一个你错你认!来人!引雷!”
——只要直接劈死这活的人证,他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
师无治说是从地府找来的死人记忆,可谁见过地府的人?根本没人见过!
他可以说那只是师无治为了偏袒弟子凭空捏造的——只要不是仙族的手段,他都能说那不可信!
前提是,他劈死这个活的人证。
只要他不承认、只要宣病死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否则,若有人用仙族术法提取宣病的记忆剥开来看,那白家才是真的完了。
他不确定这小子当年在白家到底看到了什么。
仅仅瞬间,白荣便想好了以后的退路。
——宣病一个破金丹期,又那么小,怎么可能挨得过三道加了东西的天雷?
一道都悬!
白荣冷笑起来,宣病也笑了,缓缓扫过场中之人——
“法则之下,人人平等,错了就要认,这我当然清楚……毕竟,我师尊便是立法者。”
“来啊。”
宣病抬眸,看着天际涌动的雷,嘴角扯出一个疯狂的笑,喃喃道——
“让我看看,这是葬礼,还是新生。”
师无治却眉头一皱,挡在了宣病面前——
“师无治。”宣病给他传音,声音竟有些冷漠:“不许再动。你做的够多了,让开。”
师无治同样给他传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白荣和高觞狼狈为奸,肯定在里面加了东西,这不是寻常的天雷!徒不教师之过,我理应为你承担一……”
“闭嘴。”宣病却打断他的话,嗓音坚定:“谁要当你徒弟?”
师无治一怔,脸色一变——
“我要和你成亲。”宣病说,“做你的‘妻子’。”
师无治脑子里有根弦瞬间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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