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也开始放冬假了。
自从那日游湖回家,祁云渺后续在家里见到裴则的几率便大大地增加了。
她每日早起训练,偶尔能碰到裴则出门;有时候方嬷嬷做了新的糕点,喊她端去给裴则,她也总是能在他的书房里见到他的身影。
根据方嬷嬷所说,裴则再过一两年便要参加科举考试了,是以就算是放了冬假,他在家中也多是以学习为主。
阖府上下,也都以公子的科考为首要的事情,无人敢耽搁。
祁云渺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男子们可以参加科考,是以,有心想要入仕的,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大多便会开始准备参加各地方的乡试,再到会试,再到殿试。
这些她还是知道的。
裴则如今已经十四岁,过了年便到十五了,可不就是没两年就得参加科举了么。
“郎君日后若是在京城为官还好,若是到了外头去,便不知道要分到哪里去了。”科举尚未开始呢,方嬷嬷便已经开始为裴则的将来担忧。
祁云渺却不以为然。
“我倒觉得去外头也挺好。”她道,“世间天地这般广阔,若是一辈子只能待在京城,那岂不是也太无趣了?”
“可这世间哪里还有天地可以同京城相比呢?”方嬷嬷笑问道。
在她看来,京城便已是这世间最好的地方,天子皇城,庙堂高远,天地间最尊贵的,便莫过于此处,再没有哪里会比京城还要繁华,还要昌盛了。
“唔……”
可是繁华与昌盛,在祁云渺看来,并不是衡量一个地方好不好的唯一标准。
她近来学诗,夫子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夫子说,这是描写边塞壮丽,大漠悠远的律诗。
可是她连大漠都还没有见识过呢,边塞也没有去过。
读万卷书,若是不能同时行万里路,那不就是纸上谈兵么?
方嬷嬷怔愣。她没同祁云渺一样,念过那么多的书,少时家中缺钱,她很早便出来做工了,其间辗转换过几户人家,后来到了相府,才终于安定下来。
祁云渺说的什么长河孤烟,大漠落日,还有什么纸上谈兵,她都完全不能理解。
祁云渺便一边在作画,一边给方嬷嬷解释了一番这句诗还有这个词,分别都是什么意思。
方嬷嬷听得认真,默默点头,末了,看到祁云渺的画,又问她道:“小姐这是在画什么呢?”
“冬日的湖心亭!”
祁云渺拎起自己的画卷,道。
前些日子,虽然她把在裴则那里看到的画卷全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裴则带她出去湖心泛舟,湖心的风景好看,她把那里的风景全部都记了下来。
夫子布置的课业,她便打算画一幅那天的湖心景象。
“这是湖心?”
方嬷嬷神情怪异,对着祁云渺的画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
“啊,这是湖心。”她喃喃地肯定道。
“……”
祁云渺收回了自己的画。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画暂时不是很能见人,但是方嬷嬷这语气也太伤人了吧。
她撇撇小嘴。
方嬷嬷好似看出来,祁云渺有些难过了,便忙安慰她道:“不是,奴婢不是那意思,小姐画的很好,真的!”
祁云渺不信,埋首继续研究着自己的大作,没有看方嬷嬷。
方嬷嬷便只能道:“好好好,那小姐继续作画,待会儿奴婢给小姐烤红薯吃,再做一味小姐最喜欢的枣泥山药糕,如何?”
祁云渺默默吞了下口水。
但她还是极有骨气的,没有立马搭理方嬷嬷。
方嬷嬷便又道:“再喊人上街,去东市买一份新鲜出炉的樱桃毕罗!保准到手还是热腾腾的!”
好吧,祁云渺终于原谅了方嬷嬷。
她扭头,狠狠点了点头。
这小馋猫。
方嬷嬷大笑着咧开嘴角,摸摸祁云渺的脑袋,很快便留她独自一人在屋中作画,她则是出门去,为她忙活下午的点心了。
—
心里心心念念着枣泥山药糕还有樱桃毕罗,接下来,祁云渺其实便没有什么心思作画了。
她手里捏着狼毫,半个时辰过去,在纸上画来画去,什么也没有画好,最后又是浪费了一张纸。
她将纸张团好,揉起来,无比熟练地丢进废纸篓中。
一声叹息之后,祁云渺觉得,其实适才也不能全怪方嬷嬷。
她的确是画的很差劲。
可是她也不知道,这湖景究竟该如何描绘才好。
同样的笔墨,为何别人就能画的山是山,水是水的,如此惟妙惟肖?
祁云渺抓抓自己的脑袋,正发愁呢,倏尔,却有门房小厮到了她的院门外,通禀道:“小姐,前头有客人来了!”
“客人?”
祁云渺左看右看,不明白客人来了,通报她做什么?喊方嬷嬷他们去接待不就好了?
哦,方嬷嬷正在替她做点心呢。
“管家今日也出门去了,少爷也不在家。”门房道。
所以便只剩下她了。
好吧,祁云渺只能起身,略微收拾了下自己的衣着,边走边问道:“是哪里来的客人?”
她想,最好是她认识的,不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人交流才好。
又最好不是定国公府,祁云渺想,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和那户人家打交道。
小厮回答道:“是陵阳侯府来的!”
—
陵阳侯府派了人来相府。
祁云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人家是有什么事情。
而对方是个笑眯眯的白胡子老爷爷,一见到祁云渺,便躬身问道:“这位便是相爷的千金,祁姑娘吧?”
祁云渺笑着点点头,觉得这老爷爷还算是和蔼。
她勉强像模像样地接待了这位老爷爷。
茶水过后,老爷爷便告知了祁云渺自己的来历。
原来他是陵阳侯府的管家,今日前来相府,是为了送请帖。
“这是我家老太君九十寿宴的帖子,还请小姐同少爷到时赏脸,一道来吃顿饭。”
祁云渺双手接过帖子,惊讶道:“九十寿宴?”
老爷爷点点头。
陵阳侯府的老太君,是如今陵阳侯的祖母,也是而今上京城中少见的高寿之人。
今年腊月初八,便是老太君的九十诞辰,这逢十逢五,本就是大日子,尤其今年老太君可是马上便要九十岁,陵阳侯府自然是要大办特办。
如今,侯府正在满京城遣人送帖子。相府这封,便由这位管家老爷爷来送。
祁云渺实在震惊。
她还不曾见过九十岁的老人家!
从前村子里有户人家的老太太,活到了八十八岁,已经是她见过最长寿的老人家。
老太太过八十五岁的寿辰时,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们便都被送到了老太太的跟前,说是要沾沾老人家的福气。
看来这陵阳侯府也是顶有福气的人家,老太君平平安安,居然都九十岁了。
送走那位管家老爷爷之后,祁云渺对着这封请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很惊奇。
惊奇的同时,她又的确想去人家的寿宴上玩一玩。
一来是祁云渺想亲眼见见这位九十岁的大寿星,恭喜一番人家;二来便是她上回泛舟之后,又有许久未曾出门了,这回寿宴若是不出意外,估计不少的孩子都会去玩,说不定可以见到青语,还有许多她在学堂里的小伙伴;三来嘛,这陵阳侯府,据说是京城之中一等一的武将世家,他们家可是有一支娘子军的!祁云渺早便向往许久了。
这封请帖邀请的是她和裴则两个人,祁云渺便拿着请帖,干脆坐在厅堂中,等着裴则回家。
待到裴则一跨进家门,她便忙不迭举着这封请帖,到了裴则的面前。
“阿兄!”祁云渺急切道,“这儿有一封请帖,是陵阳侯府送来的!”
“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辰?”
相比起祁云渺的惊喜,裴则从进门到厅堂,一路上都不曾看一眼请帖的内容,神情清冷如一。
祁云渺举着请帖的手顿了顿,问:“你如何知道的?”
“下午在同学家,同学家里也收到了。”
“哦!”祁云渺幡然醒悟。
裴则脚步不停,进了家门后,穿过厅堂,便往后院走。
祁云渺便也跟在他身后,穿过厅堂,直奔后院。
“那阿兄,你打算去吗?”
她如同跟屁虫一般,紧随在他身后。
裴则终于回头看一眼祁云渺。
堪堪满十岁的少女,是真的不会遮掩任何一点心思,也或许,是祁云渺根本都不想遮掩自己的心思。
她的兴奋全部写在了脸颊上,满面绯红的色彩,比街边卖的胭脂还要鲜艳。
不去。
裴则真想如此恶劣地逗她一逗,叫她也尝尝希望破灭的滋味。
但是话至嘴边,他终归还是道:“到时看情况吧。”
他说罢,转身便走。
留下祁云渺独自愣了一愣,还是有些不甘心,又追了上去。
“那阿兄,若是你到时候不去,我可以跟着宋家的马车一道去吗?”
她已经在想裴则若是不去的情况了。
如此急不可耐。
裴则荒谬间又觉得有一丝好笑,终于又停下步伐,扭头看她。
祁云渺没想裴则会突然在这时停下来,一个健步没稳,差点又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慌忙后退两步,讷讷道:“阿兄……”
“我不去,你也给我待在家里,不许胡乱出门!”
只听裴则冷冰冰的语调,钻进到祁云渺的耳朵里,很快,便如同冬日里开始结冰的湖面,冰凉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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