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在被投入一个新的世界时,穿书局都会把卫停吟的身份的记忆第一时间塞给他。


    无痛的那种。


    所以在落到这里的那一刻,卫停吟就得到了自己的所有记忆——比如他小时候,比如他上山拜师的时候,比如他跟着谢自雪学道法的时候,比如他练剑的时候。


    这些比如,当然也包括他学习如何控制灵法的时候。


    但显然,记忆和实践不是一回事。


    虽然记忆里有说:卫停吟是天赋异禀的火灵根,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可即使如此,卫停吟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握,居然能握出这么大的火来。


    江恣被他燎了头发,整条胳膊还都裹进了火里,吓得又是嗷一嗓子,当即两眼飙泪,惨叫着要把自己的胳膊拔出来。


    卫停吟回过神来。


    他心中也慌,但作为穿书局老牌员工,卫停吟很会演戏。


    他立刻压下心中慌乱,眉头一皱,嫌弃地“啧”了声:“鬼叫什么!老实待着!”


    江恣吓得还在嚎。


    卫停吟收起灵法,手中火焰即刻熄灭。


    火灭了,江恣才停下嚎叫。


    他被卫停吟吓得两眼瞪得溜圆,还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卫停吟松开手。


    江恣的胳膊上并没有任何烫伤,反倒有一圈奇怪的纹印。


    那纹印像一圈火光。


    江恣握着自己的手腕,打量半晌,看不明白,于是迷茫抬头:“这是?”


    “一个法纹。”卫停吟如实回答,“这上清门里,都认识这纹印,这是我的标识。若有人欺负你,你亮出来就好了。”


    “就算有瞎了眼的非要照样欺负你,你也不用怕。若有人不怀好意靠近,这法纹会自成法阵,用出我封在这纹印里的法术,帮你击退来人。”


    江恣明白了。


    他低头看向那圈火光,不知想了什么,眼睛里突然有些发亮,像要哭了似的。


    “毕竟你要是死了,我也不好交代。”卫停吟轻飘飘地补充,还讽刺一笑,“看你这废物样,要是我不管你,估计也活不了太久。”


    江恣眼里的亮光立马碎了。


    他气得炸毛:“你说什么!?”


    卫停吟哈哈笑着,转身离去,跟他挥了挥手:“好好活着啊,别死了啊,小废物蛋!”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你!!喂!你真是当师兄的吗!?”


    江恣在他后面气得嗷嗷大叫,乱挥着手朝他又骂又喊。


    卫停吟却连头都没回一下,只大笑着回身离开。


    这就是他和江恣第一次见面的结尾。


    说实话,当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他俩第一次见面时都没说什么好话,江恣模样狼狈,卫停吟也只是做自己的工作,把他救了出来,送回舍院,仅此而已。


    都没太熟,说话也没一句好听和值得怀念的。


    可人好像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以后,再回头去看最一开始的那天,什么都才刚刚发生的那天……就总觉得什么都能怀念。


    一碧如洗的天空,路边没化的雪,还没开的桃花,江恣刚开始看着他的那双很不服气的眼睛,就连他脸边贴着的像海草似的湿漉漉的头发,都令人十分怀念。


    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卫停吟是二十三岁死的,而来的那年,他十四岁。


    都九年了。


    九年了,江恣。


    你本该飞升上天,做不染风雪的仙尊,受万人敬仰,被苍生跪拜的。


    你本该干干净净地护佑苍生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卫停吟看着天上阴沉的飘雪,呼了一口白气出来。


    暂时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宿主。】


    系统出声了,卫停吟偏头一看,它已经回来了。


    面板上出现了它说话的字幕。


    【让您久等了,刚刚已经为您申请来了“传送”的特殊权限。由于此次情况特殊,穿书局特批您能无限次使用传送功能。】系统说,【期限为,在您找到见神剑为止。】


    见神剑就是卫停吟的剑。


    剑不在手边,卫停吟脸立刻拉了下来。


    剑修手上没剑,和剑修死了老婆没有任何区别。


    卫停吟黑着脸道:“所以我的见神到底在哪儿呢?”


    【不知道,】系统说,【你自己找。】


    卫停吟抽了抽眉角。


    靠不住的东西!


    【宿主,目前想要传送到何处?】


    随着一滴墨落入水中的特效,一张地图在面板上展开来。


    巨大的地图上,各个地点标注了出来。


    庐州、广陵、寿春、汴京、江南。


    各个地方,全都记录在案。


    卫停吟思索片刻:“也不知道赵观停现在在哪儿,先随便选个地方,去问问吧。”


    四海为家的话,他应该各个地方都去过。


    江恣既然都已经被人所知了,赵观停的名字,应该也有知道的。


    系统问他:【要选哪里?】


    卫停吟伸出手,指尖在各个地点上流连一圈,最后凭感觉,落在了“庐州”。


    *


    一阵白光过后,卫停吟落在了庐州一条街道的一个小巷子里。


    他听见了一些吆喝声,外面似乎是条街市。


    听起来很是热闹,这让卫停吟心安了很多。


    人越多,打听事情越容易。


    卫停吟带好纱帽,走了出来。


    走出巷子,看见外面的景象,卫停吟沉默了。


    他默默地掀开帽檐上垂下来的两面白纱——两面白纱把他的脸和上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的确是一条街市。


    街市上也的确有小贩在吆喝叫卖着。


    可是天上黑压压地笼罩着黑云,一点儿光都看不着,阳光都无法穿透那黑色云层。


    地上大地干裂,裂缝里正往外散着微不可查的黑色魔气。


    街市上虽然人来人往,但人们都以纱覆面,步履匆匆。


    卫停吟呆愣在原地。


    这就是如今的凡世。


    天上笼罩的那层层黑云,是此处魔气满盈的象征。


    大地的干裂,亦是魔气太盛,使这里寸草不生的象征。


    这里已经溢满魔气了。


    街市上,人人面黄肌瘦,咳嗽不停……这也是魔气带来了瘴气的原因。


    瘴气侵害入凡人体内,便会使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街头小贩在奋力吆喝,行人步履匆匆。在天上阴压的黑云底下,干裂的大地之上,这一条街努力地奋发向上,欣欣向荣。


    这种诡异的生机感,热闹感,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却还在奋力反抗的烈士。


    卫停吟站在原地,良久无言。


    片刻,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把纱面往帽檐两边别了别,露出些脸来,又压低了纱帽帽檐,走了出去。


    他停在卖馄饨的一家小贩跟前。


    看到他靠近,已骨瘦如柴眼圈昏黑的小贩老板眼睛里一亮,笑意盈盈道:“客官,吃点什么?”


    “来碗馄饨吧。”卫停吟说。


    “好嘞!”


    老板高高兴兴地应下,为他从锅里捞了一碗馄饨上来。


    这是家卖吃食的店铺,铺子后面就是店面。


    卫停吟走进店面里面,寻了个离老板近的空位坐下。


    老板为他端来馄饨。


    卫停吟付了铜钱,吃下去了半碗馄饨,开口问道:“你们这里,魔气怎么这么严重?”


    “嗐呀,现在哪儿不严重呢!”老板哈哈地笑,“现在魔修横行霸道,那些仙修自身都难保了,我们还有一口气能活就不错啦!”


    真是一番说不好是悲观还是乐观的话。


    卫停吟问:“这里,魔修也来过么?”


    “来过呀,怎么没来过?”老板说,“魔修哪儿不去啊?前两天才刚又抓走两个小姑娘。抓走就算了,他们还把人还回来。”


    “那人都被吸成干尸了,他们还非要挂到人家家门口去……唉,真是造孽。”


    老板唉声叹气。


    说到这里,他也乐观不了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眼睛里闪起了泪光。


    他抹了抹眼睛,吸了口气,没说什么,拿起手边的生馄饨,又往锅里面倒了一些。


    好像心口上堵着一口气似的,老板用大勺子搅拌铁锅的力度大了许多,勺子撞得锅壁碰碰响。


    卫停吟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抬头看向外面,天上黑压压的云很低很低,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凡世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太阳了。


    卫停吟想着,问道:“听说有位赵道长在凡世除魔卫道,惩奸除恶,他没来过这儿吗?”


    出人意料的是,老板没有任何茫然,立马就接下了话:“赵道长来过啊。客官说的是,原来在三清昆仑门的仙人赵观停道长,是吗?”


    卫停吟有些意外:“对,是他。”


    “赵道长当然来过的,”老板又笑起来,无奈道,“只是道长来也只能几天而已,很快就要走。赵道长四海为家,管不了一个地方太久……唉,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卫停吟点点头,“你们也是不容易。”


    “这世道,谁不这样呢。”老板说,“都习惯啦。”


    他又哈哈笑着,回头去煮馄饨。


    卫停吟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询问:“那赵道长,如今在何处?”


    “这可就不知道了。”老板说,“道长人在哪儿,我们上哪儿知道去?那可是仙人啊。不过听说,他最近去寿春那边除魔了。”


    卫停吟又吃了口馄饨,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没有出声回应。


    *


    卫停吟没有久留。他在桌子上留下两块碎银,站了起来,离了店。


    走出店面,老板在后面大声地喊谢谢他惠顾。


    卫停吟站在门口,理了理外衣,朝路两边看了眼。


    饭也吃了,那就正式开始打听了。


    卫停吟抬起脚,走向街市里。


    卖糖葫芦的小贩把两袖插在一起说:“赵观停?啊,那个道长,他是来过啊。客官买糖葫芦不?三文一个!”


    卖菜的大婶说:“赵道长的话,我听人说,最近去寿春了,好像那边有魔修霸占,他就去除魔卫道了。具体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小哥儿吃黄瓜吗?我家黄瓜好!没受多少魔气侵蚀!”


    卫停吟嚼着干瘪的老黄瓜,把自己传到了寿春去。


    “哦赵道长!”手拿着蒸屉的卖馒头的小贩满头流汗,“知道啊,我听人说最近是来了……不过那都是半月前的事儿了,好像是往荣里那边去了吧!”


    杵着拐杖在路上走着的路人老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嗓音沙哑地给他指了方向:“那边就是荣里了……”


    荣里镇的烟铺里,老板娘捏着烟枪,在里面吞云吐雾。


    她吹出一口烟气儿来,慢悠悠地道:“赵道长的话,三天前把我们这儿的魔修除完,做了个净气的法,走了。”


    卫停吟差点儿吐血。


    “去哪儿了?”他问。


    “这我不太清楚,我是听人说的,最后我没去送他。北城口那边倒是有一群人送他来着。”


    老板娘捏着烟枪,为他指了个方向。


    卫停吟去到北城口处,一老阿婆两手揣袖,正坐在城口前面。


    “赵道长?”她说,“哦……是三天前走了,走的时候,镇子里好多人都来送了。”


    “他走的时候……倒没说要去哪儿,只说最近要到他师兄的忌日了,他要先去看看。”


    卫停吟轻皱着眉,听完这话,抬头看了看城楼之上。


    风真大啊。


    他面露沧桑地心想,赵观停居然去给他扫墓了。


    *


    系统面板上的日历显示,今天是寒月十四。


    卫停吟看着面板上显示的日期,才慢吞吞地想起来,江恣飞升那天是寒月十五。


    所以明天,“其实”是他的忌日。


    一路奔波到这里,卫停吟都快笑出声了——找了一大圈,找来找去,结果特么赵观停找“他”去了。


    他问阿婆:“赵道长没说他师兄的坟墓在哪儿么?”


    阿婆摇头:“没有,倒是有个小姑娘问了,但他没答。”


    卫停吟呵呵苦笑,谢过了阿婆。


    他回身离开,问系统:“能查我的坟在哪儿不?”


    这话问完,卫停吟就忍不住腹诽自己:真是诡异的一个问题。


    系统回答:【是可以调查的。刚刚我就已经提前搜索了。经过检索,宿主,你的坟墓被安置在上清山中。】


    卫停吟:“……”


    沉默两秒,他从喉咙里爆出一声大吼:“最后我还得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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