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力很好的周伏清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死变态”吞入腹中。
他之后一定要告诉白煜月,那些衣服不要再碰,都脏了!
可这位圣子向导——暂时称他为“长夏”——长夏的下句话就如一盆冰水泼在周伏清身上:
“是谁呢?是一个低等货色……”
低等货色……
不会在说自己吧?
周伏清察觉不对,愣愣地抬头。
长夏恰好弯腰,双眼直勾勾地透过机箱缝隙,与他四目相对。
周伏清吓得企鹅都要飞出去了。下一秒他表现出良好的战斗素质,拿起枪就是一发子弹。同时将小企鹅轻轻地放在一边。
他有预感这是一场恶战,但让一只企鹅逃出生天应该没问题吧!他好歹是116级准毕业生,算是白塔的高端战力了!
周伏清就地一滚。他是远程方阵的,当然要尽可能与长夏拉开距离。
他按照课堂训练那样,对上瞄准镜,精神域蓄势待发。可透过镜面,却看见长夏漠不关心的双眼。
周伏清稍微一愣,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读懂对方的想法——他严阵以待,而长夏不过把他当成表演的猴子。
他的手比他的大脑更迅速,当即几梭子弹冲出枪膛,在空中留下螺旋的轨迹,精准无比地朝长夏方向冲去。
但长夏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在看很慢很慢的东西。
他的手轻轻一抬。周伏清便陡然感知到敌方磅礴可怕的精神域,颤栗爬上后背。敌方甚至没有凝出精神体,只是精神域阶段就浓稠得宛若有活物。
长夏身前仿佛生出一团扭曲的空气,一团有形状的活物。周伏清瞬间联想到深海任务看过的大章鱼,那粗壮的长腕能搅碎潜水艇!
那几颗子弹终于来到长夏身前,却再也不能更近一步。长夏甩了甩手。子弹的行进轨迹瞬间被改变,射进其他机箱。随着长夏的动作,他身边的机箱忽然都诡异地凹进去。
整个凹痕,宛若一条粗壮的触手。
“这是什么见鬼的精神域!”周伏清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却听见长夏说道:“想起这个人了,低等货色……”
“喂你不要人身攻击!”周伏清忍无可忍,“你还偷人家学生行李呢,有没有公德心啊!”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股巨力抽翻在地。
周伏清猛地爬起,往小红藏身的相反方向跑。动物伙伴对于哨兵来说十分重要,能积德就积德吧。说不定小黑同学还会感动汪汪地给自己一个拥抱。
前提是,自己能活下来。
周伏清没跑出几十米,再次被一股巨力掀翻。
好像有一条巨蟒缠住他的身体,他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嘴唇发紫。实际上他身边根本没有束缚,这是来自精神域的高维影响。可常人的精神域最多能影响一片小空气,这个人却像出bug了一样一影响就是一大片。
周伏清听见自己根根骨头断裂的声音,前半生从未想过的剧痛侵袭了他。这真的是学生的模拟考该有的难度吗?
疼痛不仅作用于肉/身上,还作用在精神域上。周伏清感觉有把斧子正硬生生撕裂他。
他大口大口吐血,好像要连内脏都吐出来。
忽然,身上的巨力一轻。
周伏清摔倒在地,头被磕出血了。
长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机房。
“这是什么?是一只企鹅。”
长夏的说话方式有些怪,总在自问自答,因为他很久都活在没有回音的罐头里。
他歪歪头,一下子失去了折磨了周伏清的兴趣,掐住小企鹅的身躯,像掐住一个人的脖子,将它举到正前方的视线,瞪大眼睛观察它。
小红紧急扇动翅膀挣扎,却被越掐越紧。
长夏双眼欣喜,若有神光降临:“是你啊,既然来到我面前了,我会不会放手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红挣扎的频率越来越小,急得破口大骂鸟语。
周伏清仿佛听懂了小红的鸟语一样,忍着剧痛抬起头,不管不顾地用人语跟着骂:“你这个偷白煜月衣服的大变态,把那只鸟放下来!”
小红:“咕嘎嘠!”
然而长夏看都没看他,把小红夹在手臂间,像夹着一个公文包,一步步往i层出口走。
“给我站住!”
周伏清想爬起来追,可他的整个手关节都严重脱臼了,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他稍微按一下地面,宛若有千根针在骨头里搅动。
湿润的液体浸入了他的眼眶。他努力抬头去看长夏,迷迷糊糊看到一个背影。隐隐还传来一只企鹅的呜咽声。但企鹅应该是不会哭的,仔细听,这呜咽声竟然从自己胸腔处传出。比起分筋错骨的痛苦,此刻竟然是一种不甘心撕扯着他的内心。
在整场战斗中,长夏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因为不够强大,所以不值得被在意。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会不会能做得更好?站在这里的是北星乔就好了,他既有能力应对这个可怕的敌人,又能救下白煜月的动物伙伴,还能理直气壮地让入侵者把衣服脱了再滚,因为那是他家哨兵的衣物。北星乔既有实力,又有立场,简直完美。
无论是谁,都不会像自己那样无能地苟活……在哨兵课堂上等着白煜月来救,面对敌人时连只企鹅都保护不了,甚至在敌人刀下英勇就义的资格都没有……好像一生都在阴暗角落围观着别人的波澜壮阔。
如果自己在平时训练时再加训一小时就好了……
如果在课堂任务时能勇敢出击就好了……
如果变得更强就好了……
悔恨、痛苦,与幡然醒悟的悲伤几乎撑破了周伏清的肺部。
他挣扎着去够摔在一边的长狙。为了麻痹痛觉,大脑自动分泌激素,激励身体的各个器官,同时播放那些让他快乐的画面,几乎要大喊让身体之主不要死。
周伏清的大脑找出了很多关于白煜月的素材。
他其实对白煜月一见钟情!看到小黑他就很快乐!
可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他都不敢和白煜月说话,甚至甘心充当北星乔的跑腿。还为了麻痹自己默默承认他俩很恩爱。但白塔根本没有什么守贞观念,乱搞男男关系很常见,为了抢搭档大打出手也很常见。他只是……不敢……
眼见着这段快乐记忆失效,大脑连忙提取出另一段快乐记忆——哨兵课堂的天降神兵!
周伏清终于把枪支握在手上,脑海的画面变得破碎。
白煜月说……说什么来着?
他要握不住枪了。
他的意识慢慢飘远,灵魂升空。
对了,白煜月说,不用精神域开枪的秘诀是,靠声音判断……
周伏清手一抖,扣下扳机。没有精神域保护自己,他几乎瞬间被近距离的枪声炸得耳鸣,汹涌的后坐力使自己心口涌上腥甜。
没有回声。
周伏清吧唧一声失血过多晕倒了,只剩下一个疑问在脑中徘徊。
他……击中了吗?
……
天际吐出一丝红光,那并非日出,而是一场轰炸。
身怀利器的旅鼠们被聚集在一片空地,被一个空爆弹轰得干干净净。城区破损的建筑抖了抖,地面升起一朵黑色蘑菇云,预示着这场鼠患终于迎来尾声。
没有了旅鼠们的吱吱声,一切都变得宁静祥和。人类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有再多的波折,只要家园还在,就有活下去的动力。
一些做早餐的小贩推着小推车来到地面,却不吆喝买卖,而是给路上坐着休息的哨兵向导们递免费早餐。
“谢谢你们!你们是我孩子的大恩人啊!”
“您是哨兵?我听说哨兵要吃口味很淡的东西,这个糊油奶可以吗?不不不,您一定要收下。”
“大哥哥,谢谢你!”
此刻,纵使在白塔多么冷心冷肺的士兵,都会在群众温暖的问候声中软化下来,赧颜道不能拿群众东西。
群众们也不知道什么黑白哨兵,看见白煜月坐在那里,都热情地送他东西,感谢这位小伙子帮助大家。
白煜月盛情难却,只拿了一瓶水就连忙走了,找了个无人的屋顶,俯瞰整片城区,还有远方火光闪烁的白塔。
白塔内的模拟考在十几分钟前结束了,旅鼠都被大家清理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战场的残骸。
“城区的气氛很好,对吧?三塔之城是整个南极洲普通人最多的地方。最近月亮城那边,还接收了一批逃难的生育实验者,一大半活到第二天就死了。因为支持他们跋涉冰原的愿望实现了,他们便没有动力去活。”原平安从他身后走出。她一直盯着白煜月,不让他再参与任何战斗。
原平安站在白煜月身边,继续道:“普通人的幸福如此容易得到,却也如此容易摧毁。因此我们不能放一群危险分子与普通人接触。必须检验过士兵们是安全的,才可以继续建设我们的家园。这正是毕业考的意义。”
白煜月:“我知道……”
道理他都懂,但一腔闷苦使他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别人。
“白塔那边怎么样了,着火了,不用管吗?”白煜月转移话题道。
“在修了。”说到这里,原平安内心不禁染上一片阴霾。
这场鼠患持续了5个小时,城区数百人重伤。而白塔有数十位116级学生重伤,轻伤人数更是不计其数。116级包括男女只有四百多人,这个受伤比例不可谓不高。
而且,她刚刚从夜巡组组长那里得知,一切都不过是敌对势力的障眼法。敌对势力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藏在长夏ai里的活体“病毒”运输走。不知道这个“病毒”偷取了他们白塔多少资料,又篡改了多少信息。她只能叫几个特殊兵种人工审查长夏的信息流。
夜巡组组长发现了那位“病毒”向导,试图拦截,展开了一场追逐战。但对方精神域诡异得强大,而且从不缠斗,直接跳入洋流跑路了。夜巡组组长十分愧疚,认为是自己的失职。
原平安对敌人跑路不置可否,着手筹备重建工程。
一声声呼叫声从她的通讯器中传来。她不得不去忙别的事情。
“还有19个小时,好好准备。”原平安临走时提醒道。
这个倒计时无异于生命倒计时,白煜月恍惚间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的19个小时。他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但想不出能做什么。他以前幻想过今日的场景,以为自己会和朋友们来场依依不舍的告别,或者完成“人生必做100件小事”之类的打卡活动。给自己短暂的一生来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当今日降临,一切如此仓促,他被人推着往前走。
“对了,我要找小红,至少给它找一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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