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八方惊动
潜龙榜天骄榜双榜第一!
再一看天骄榜上天机阁给出的理由:以出窍中期之身斩合体前期修士。
“咳咳咳——”
某家族族长听到汇报时正在品灵茶, 闻言竟于众人面前剧烈咳嗽,差点没把肺给呛出来。
他们小势力小门派, 最高境也只有合体而已,现在你说出窍斩合体?这不就是说这出窍境一个人就可以脚踢宗门,拳打世家吗?到底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但是天机阁不会骗人,天道亲自拟定的潜龙榜更是如此,它简略,除名字排名外不附任何信息,冰冷列于虚空, 向世间每个生灵展示辽阔世界中的天之骄子。
几乎整个修真界都为这一份榜单而震动, 突然冒出的榜首得到的关注最多, 所有势力、所有人都在不择手段地去找秋亦的信息和踪迹。
善于卜算的试着算出秋亦信息,却越算越心惊:这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怎么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部分就在月华门附近, 有所听闻那个滑稽谣言的宗门势力、乃至成名已久的修士, 全都往月华门赶去,就为了得知秋亦的具体信息情况。
等他们赶到了地方, 却只见到一脸抱歉说“月华门近期封山,拒绝接客, 还请回去”的月华门内门弟子。
这些修士不少都是身负任务来的,哪能被一句话劝退,他们表现得态度和善, 说行行行, 但却开始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赖在月华门外, 不停纠缠负责将他们劝回去的弟子。
反正你小小月华门, 又能奈我们何?总不能杀了我们吧?早点将人的各种信息和去向都说出来, 他们就自动自觉走了。
无害是无害,就是烦得很。
这群狗皮膏药等啊等, 真等来了人……或者说是攻击!
长鞭鞭气啪地拍落地面,轰隆巨响中泥土飞溅,月华门一周刹那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柳蓝的冷笑声在群山之间响震:“他已经走了!你们再在月华门门前逗留,那就不要怪我亲自见见你们背后的主子去!”
狗皮膏药吃了大亏,吓得神魂都快飞了,你搀扶我,我搀扶你,连忙告饶离去。
很快,其他势力关于月华门的信息中又添上了新的两笔:与秋亦应该关系不错;月华门中有洞虚境往上的大能在,脾气略暴,不可轻易试探。
青丘。
在各个顶尖势力中,青丘狐族是最了解秋亦身份和信息的,看到双榜第一,众狐一面吃惊,一面又有种理所当然之感:那可是收凤凰为灵宠、有大气运加身的修士!岂是一般天骄!
正在接受长老们操练的宗舞抽空关注了下天骄榜和潜龙榜,亦是为秋亦感到欣喜,特意发了份祝福回去。
钟奶奶拍他脑袋,刻薄道:“还不快快修行,你名列潜龙榜末尾,随时可能被超越,我可不想到时候看青丘丢脸!”
天骄盛会比拼的完全是战力,宗舞之道不擅长与人作战,故而成了个吊车尾。
他也怕自己给青丘出洋相,连连道是。
见他乖巧地继续修行去了,钟奶奶脸色温和了些,她也看潜龙榜,看着看着,心里哼了一声:秋亦这修行能力倒是不比他种树本事差。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找糖葫芦和小银的排名。
……
大夏皇朝。
盛会前一个月大夏皇朝便开始做准备,碧瓦朱檐中,灵力菜肴犹如流水一一送来,梁紫微温和地同那些被他精心挑选出来的种子选手交谈,态度亲切,言语风趣又不失威严。
待宴散人去,程易水绕了个圈,摇着扇子,隐蔽地又回到了宫殿中。
梁紫微道:“三尸情况如何?”
程易水便如实回答。
百年一过,他在大夏皇朝全力培养下已经突破分神,现在已经斩出二尸,为分神中期。
梁紫微甚为满意,微微肯首,又道出一个消息:“易水,你夺得第一的赢面很大。”
程易水愣了一下,不自知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个秋亦……”
“天骄盛会甫一举办便是近百年,所以天骄榜、潜龙榜都更侧重潜力,真实战力却很难说得准,所以天骄盛会最后的结果才总是难以预料、总有出入,而那个秋亦,无论如何,只有出窍中期……易水,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程易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垂首道:“殿下,臣知道了。”
他走后,太后从暗处出来,有些心疼地摸摸梁紫微的头:“十九,你想去吗?”
梁紫微哑然失笑:“祖母,我没有收到金帖,去不了的。”
太后道:“若是……”
“此事休要再提了,”梁紫微摇摇头,又忽然挑起眉,说,“阵界的人到了,我们走吧。”
太后不再多言,两人步伐匆匆地离开宫室,竟然显得有些急迫。
另一头,梁云延不停翻动手中记录下来的潜龙榜,他觉得知秋知冬两个人必定榜上有名,但是最后看来看去,最后却只找到了一个与“秋”相关的秋亦。
“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梁云延按按太阳穴,“这两人不应该形影不离的吗?”
那两个人做第一他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就那日所见来看,知秋知冬两个人水平绝对差不多,在潜龙榜上的名词应该也很接近才对……
梁云延心里里咯噔一声,脑中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不会是哪个陨落了吧……”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将军,我们抓住对方尾巴了!那个宗门的隐藏出逃地也被我们包围了!”
梁云延神采奕奕,猛然站起,瞬间放下了刚刚心头的困惑:“好!传我命令,一团二十五人随我前去,一鼓作气,彻底铲除恶教!”
……
荒村。
长孙顺哇哇大喊,上蹿下跳:“别打别打!不是我方不努力,是敌方太优秀了啊!”
荒村村长竟是手握一条缩小般的灵脉,跟鞭子一样窝在手中,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在长孙顺后面死亡追击:“小兔崽子,把吃我的那些灵脉给我吐出来!”
“反正你匿息石那么多,藏了那么多灵脉!给我吃两道怎么了!”
追逐许久,最后还是老的更胜一筹,荒村村长倒是没真打,把灵脉一样的柳条鞭子收回去,洋洋得意拽住长孙顺的耳朵:“要是不拿个好名次回来,我要你好看!”
长孙顺嗷嗷叫:“别揪了别揪了,我会赢的!”
他举起右拳:“对棺材爷爷奶奶们发誓!”
荒村村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怒极反笑,桀桀桀地把灵脉柳条又拿了出来。
长孙顺汗毛竖起,直觉不妙,脚底抹油,跐溜地跑了。
“臭小子!给我回来!”
长孙顺的回应是高高举起手上金帖晃了晃:“不了不了,我要去盛会玩了!就找那个秋亦玩!”
……
锦绣宝阁。
一位位美人行走,满楼浸透了脂粉花香。
诸葛穷接到飞来的金帖,才闭关出来,此时行走在男男女女中间,打了一个两个三个喷嚏。
“小点,你这样以后怎么能继承大业?”他师尊笑道。
诸葛穷绝望了:“你们的大业就是做衣服研胭脂吗?我没有审美的,放过我吧——”
“没志气。”另一位师尊也说话了,语带笑意。
“十阵君好,易知子前辈好。”
其余人恭敬地低头问好,然后默契地离开了这片地方。
诸葛穷摸摸鼻子:“你们在这里,阵界和天机阁不会说什么吗?”
“小点,你以为他们在我们面前敢说什么吗?”
诸葛穷说不出话了。
确实不敢,顶多就是背后极端拐弯抹角地念叨什么而已。
易知子将潜龙榜拓本和新的天骄榜拓本递给他:“喏,好好看,有熟人。”
诸葛穷也没想起来自己还有哪门子熟人,他低头去看,如遭雷击,浑身一抖,指尖压着那两个位列榜首、一模一样的名字:“这,这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他又一愣,不对,秋亦早就在修真界了,他们甚至见过……
十阵君说:“你才突破分神、取回生前记忆,记忆混乱很正常,待到盛会上,万万不可如此。”
诸葛穷愣愣点头。
他定下心来,谨慎看过两份榜单,不由心中咂舌:黑马真不少啊。
易知子拍拍手,将话题扯回来:“有信心吗?”
诸葛穷开口,整一个胸无大志的模样:“没有——”
他抓抓头,道:“要不你们还是把我关在宝阁里吧,我去了也是给大家丢脸,我哪里打得过……”
他只想开摆!
十阵君和易知子已经很熟悉他自暴自弃的性格了,当下便道:“看来是有信心了。”
诸葛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不、不不不,我没有啊啊啊——”
……
崇山书院。
红香来来回回,又看了一遍潜龙榜,啧啧称叹:“果然是有大出息的……”
方肃道:“秋道友本就是潜龙。”
天骄盛会不过是秋亦的台阶而已。
他看了看,又有点疑惑:不过虞道友去哪了?
红香过来勾肩搭背,拍拍方肃的背,打乱了他的思绪。
红香:“咱两也不差啊!这次去给书院挣个好气运回来!”
方肃:“……”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家伙混成朋友的。
红香激情澎湃:“天骄盛会也不会一开始就一对一打架,说不准我们还能和秋亦见面,顺便帮他一把呢!
……
灼日沙漠。
炽白烈阳高悬,金色的黄沙仿佛一匹柔软的丝绸,随着风的卷过,漾出一道又一道波纹。
忽然,这张堪称完美光滑的金绸被撕裂开,“啪”,一只手猝然从沙子下面探出,猛然抓在沙子上。
紧接着,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从头到脚被沙灌满的黝黑野人唰地从地底钻了出来,弯腰“呸呸呸”地吐沙子。
野人嫌弃呸完,手一拂,身上的沙子如同顺从地落下,显露出这野人本来的面貌。
牧直知又给自己施了四五个除尘诀,四处打量了一圈:“怎么连绿洲都没了,这是过了多久了?”
静悄悄的,只有灼热的日与风、无尽的黄沙。
牧直知微微眯起眼,仔细地扫过潜龙榜的所有内容,目光在榜首上停了停,再往下滑,看到只剩“无中”而无“百得”时露出笑意。
但全部看下来后,牧直知反而皱眉:怎么还有两个没找到?假名?
心中思忖,他拾起那封插在黄沙上的、属于他的金帖,准备离开。才走两步,他表情忽然又生了变化,再次弯腰,从沙土中取出一物。
——一根上上签。
翻过来,上面刻着“天骄盛会见”。
沉默一会儿,牧直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感慨道:“我这辈子朋友缘还挺好的。”
有人喜,就有人忧。
至少郑润和影楼都高兴不起来。
看见榜首名字时,郑润身处家族中,差点没一口气呼吸不上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秋亦!!!
影楼楼主专门联络他:“还要悬赏吗?”
郑润表情狰狞,咬牙切齿:“……继续悬赏!”
“家族中人不会答应的!”
“闭嘴!”宛若压制到极致的炮仗,郑润怒吼,“我去和老祖说!老祖什么都会答应我,悬赏一个秋亦算什么!他就算再厉害,现在也就是个出窍!”
“他是个出窍,但是他能杀合体!”影楼楼主自己就是合体境,怎么可能放心!
郑润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对通讯玉盘说:“你怕什么?他杀的那个合体境肯定是没什么经验、刚刚突破的合体,一点名气也没有,你成名已久,难道还怕这个……”
到了一座漆黑庭院前,郑润掐灭通讯玉盘,恭敬请见。
过了许久,门嘎吱一声开了。
郑润忐忑地进去,表情不变,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老祖待他很好,但他每次来,都有种被恶意打量的冰冷感。若不是实在仇恨秋亦、想尽早掐死这个竞争对手,他绝不会来拜见老祖。
等入了正屋,丝毫不敢与老祖对视,郑润跪拜在地,诉说来意,语气忐忑不安,心中却很平静——这老祖很看好宠爱他,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阴冷的目光落在郑润身上,郑润心中慌张厌恶,面上绷紧了表情,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半响,郑家老祖呵呵地笑了:“好啊,就按你的想法去办。”
不久后,影楼关于秋亦的悬赏金额再加。
……
奢华的宫殿中,“哐当”一声,桌上的镜子被砸了个粉碎。
容貌出尘的女子眼底微冷,道:“真是废物。”
“啪!”
砸镜子的青年怒目,伸手就是一掌。
女子捂住脸,猝然站起,眼露怒意,身上冒出杀意:“风天,你居然敢打我!”
扇了对方一巴掌的风天冷笑,毫不惧怕:“龙止,不要装出无辜样,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我能去盛会。”
“你……!”
“好了好了,”一位长老不耐烦了,拉偏架拉得明目张胆,“龙止,你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情。”
龙止咬牙握拳,扫视一圈,见没有一人给她说话,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含着怒气隐忍退下。
她走后,有长老担忧道:“这样一直强压下去,她会不会逆反?”
“她这一脉贱种就是要时不时教训一下,不然迟早生出反骨。”另一长老冷哼。
他们很快不再关注龙止,转而皱眉质问风天:“我们给了你那么好的资源,你居然还不如一个没什么姓名的散修?!”
潜龙榜上,风天只排名第二。
风天握紧了杯盏,目光深深:“潜龙榜不是绝对,我会杀了第一,将气运赢回来的。”
“你怎么杀他?”
风天松开手,沙沙,灵器玉杯竟是已经化为雪白齑粉。
“就像……这样。”
碾碎他!
另一边,龙止愤怒地回到宅院中,白皙脸蛋上那一道巴掌印分外明显。
与她长相相同的女子惊慌迎上来,关切问:“姐姐,你脸怎么了?”
龙止像是委屈极了,猛然抱住她。
龙亭亭怒道:“姐姐,是不是风天那个家伙做的?我替你报仇!”
龙止表情愤怒,声音平静,在妹妹耳边轻声说:“不、不要去。只有这样,长老们才能放心。”
心中酸楚,龙亭亭小声问:“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盛会吗?”
那风天是要比她姐姐天赋高,但是综合来看,连她姐姐一片叶子都比不上!
“这次盛会就让他风天去,”龙止说,“我们要耐心蛰伏,等一个机会……到时候,长老们就算膈应我们的血脉,也没有办法了。”
她们现在也只能忍了。
但想到龙止脸上的巴掌印,龙亭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愤愤诅咒道:“秋亦,那个秋亦,他一定能把风天撕碎!”
……
云海幻纹豹族毛丸丸、君蛊道陈冷虹、浮屠宝殿无中、秦家秦术、真一门弟子秦霓裳和凤云、丹楼小妙手孔丹、云隐道观孟正……
各方天才或登上灵舟,或踏上飞梭,更甚至以强大妖兽做辇、腾云驾雾飞去。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无数其他修士,有的是境界不够想要长长见识、观摩学习,有的是想要去招揽新生力量、观察其他势力情况,还有的单纯想看看自家弟子的表现情况。
今世193034年,恰好是秋亦三百岁整,盛会将开,无数人横渡冰海,去往中洲。
是夜,万里冰海之上,云海浮沉,一艘皎洁华美的灵舟在云雾间穿梭。
经不住糖葫芦和小银的央求,秋亦将柳蓝送的灵酒倒入杯盏中分好。
酒色清冽,在月下泛着莹莹的光泽,青涩甜美的酒香漂浮。
糖葫芦和小银已经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秋亦对无人坐的另一端举了举杯,仰起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色映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银色的眼瞳,秋亦微笑,再斟一杯,将清冽酒液倾洒在天地间,赠与天地一杯美酒。
今日过后,天下无人不识君。
第162章 天骄盛会(一)
大洲之间相距的海域极宽阔, 若按常理而言,想要抵达中洲须得以高阶灵舟花费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抵达。
那身处距离最远处、身处秘境、甚至身处三千小世界的修士怎么办?据说盛会会在一个黄道吉日开幕, 他们不会会迟到吧?
第一次参加盛会的年轻人提出这个问题后,莫不是被长辈拍了后脑勺,笑其孤陋寡闻:“就准你缩地成寸,不准盛会也这样搞?没发现我们行进速度快多了吗?”
“……”
一个大洲在反向缩地成寸,魔幻,太魔幻了。
糖葫芦和小银听得迷迷糊糊的,片刻, 又很单蠢地问, 那盛会会不会有人捣乱啊?比如一口气端掉所有天才什么的……
秋亦笑道:“不会, 有天道和各个渡劫境看着呢。”
这可是举世界之力供出来的盛会,前来参加的无不是世界的未来, 所有顶尖战力都会密切关注, 就算有心思的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动手。
至于盛会开始后……为了最大限度的保住未来的希望,除了最后的擂台决斗, 参与者甚至不会染血,死了只是被淘汰掉。
沉吟片刻, 秋亦道:“盛会开启后修士都会分开,你们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糖葫芦和小银作为境界符合的修士, 自然也收到盛会的金帖, 在两榜上亦有姓名。
“一开始可以掩藏一下身份, 等到必要时再暴露……”
糖葫芦和小银认真点头, 听到这里, 又有点困惑惊讶。小银嘶嘶问,可以暴露吗?
它倒还好, 顶多在蛊道中名气大一点,主要问题是糖葫芦,凤凰在远古时期过于辉煌了,糖葫芦这个“最后一只凤凰”如何令人不惊骇。
“可以,这种场合就不需要畏手畏脚了,”秋亦给了它们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对两只小的眨眨眼睛,声音不自觉柔软下来,“大不了我求求师尊。”
糖葫芦和小银:“……”
好、好像还怪可行的!
秋亦平淡道:“不过万一出现问题,你们先拿青丘信物自力更生。”
糖葫芦:“啾?”
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此一举?
“自己想。”
秋亦把它们都赶了出去。
屋外的两只迷茫对视。
小银:“嘶嘶。”
这一定是为了锻炼它们、让它们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就像二主人对大主人那样。
糖葫芦深沉一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屋内,秋亦靠坐在榻上,双腿曲立起,下巴抵着膝盖,姿态放松,像是一只打盹的猫,片刻,他忽然开口,说:“我都没怎么麻烦你呢。”
别的生灵就更不可以了。
金线点一下他的掌心,将弟子的撒娇照单全收。
秋亦感觉有点痒,哼哼几声,道:“你会来吗?”
不是通过各种手段远程观看,而是来到中洲,站在最近的地方看他。
像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金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折出“会”。
秋亦眉开眼笑,眼睛亮亮的,用脸颊贴贴金线:“好哦!”-
天骄盛会开幕之日,中洲附近已是人声鼎沸,最先到的灵舟、车辇、轿子停泊隐匿在空中,下方的冰面上,一只一只体型巨大的代步异兽在休息,鼾声吓到了一片特意过来长见识的低境修士,向远处看去,还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渡过冰面跑来。
一道无形的壁障笼罩在中洲大陆上方,挡住了所有要进入的修士。
这种境况下,摩擦冲突的发生成为了常态。
比如冰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做起了生意,那修士催动功法,嗓门极大,极富有穿透力与诱惑力:“一百上品灵石一份潜龙榜修士详细信息!一百上品灵石一份天骄榜修士详细信息!”
要是抵不住功法诱惑力的,多半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扒拉乾坤袋掏灵石了,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份了。
当然,这种奸商也自会有看不过眼的修士跃出制裁。
这修士吆喝着吆喝着,一身灰蓬蓬的汉子跳了出来制止,两人言谈不合,火气上来,竟然直接打了起来。
灰麻衣汉子身材魁梧,持一把四环大刀,如同一只出笼的老虎,一刀斩出,刀气厚重可怖,轰隆一声巨响,涛涛水花爆裂升空,奸商所站立的那块冰面粉碎一片,就连于高处看热闹的秋亦也挑了下眉。
最后的结局是奸商油滑地跪地求饶,带刀汉子冷哼一声,放了他一条生路。
“有意思。”秋亦小口小口喝着茶,心中揣测这是潜龙榜上哪一位。
他把糖葫芦和小银叫过来,叫它们记住此人:“他刀境应该已至半步刀意境,突破也就在一线间,你们若是遇上,记得多小心。”
天骄榜出来的早,还列了事迹,所以上面各个修士的信息大半都被扒了干净,而潜龙榜不一样,潜龙榜出来得太快,范围太广,上面足足一半是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无名修士。
青丘作为顶尖势力之一,自然也有在搜集信息,并且由于势力性质,他们应该是收集最快最丰富的,不过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他们也整理不出来太详细的东西。
秋亦和糖葫芦小银将资料都好好看过了,这样在对上那些修士时心中也能有个数。
顺带一提,潜龙榜前十名中——根据以往天骄盛会情况经验来看,前十者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最值得关注——这其中大部分人的信息都很明确,就连突然间声名鹊起的秋亦也因为影楼悬赏、斩杀骷髅老魔战绩而被得知了外貌长相、主修道途,其余同样原先是无名之辈的一两名散修也有所修道途的信息,唯独第二名风天,最为神秘。
与他相关的情报一点也打探不到,就好像风天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似的。
青丘和秋亦一致认为其背后靠着的是某个隐世势力。
这个神秘的第二像是一个潜伏的地雷,让想要赢得漂漂亮亮给师尊看的秋亦感到了深深的威胁与压力。
他这一两日关注中洲边的争纷,也存有一两分抓出风天的心思,可惜对方丝毫没有下场的迹象。
那就只能盛会之中交手了。
秋亦又喝了一口茶,热茶入喉,他瞥了眼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原因,总感觉中洲这边温度要高一些,秋亦说:“我能喝冰的吗?”
金线绕上去,给茶降温。
秋亦唇角扬起,暴殄天物地心安理得,就这样把上好灵茶当冰水喝。
太阳一点点地上移,时至正午,阳光最灿烂之际,忽然听到下方冰海传来一声震雷般的轰响,连中洲都为止颤抖起来,厚厚的冰层大片大片龟裂破碎,海水从大洞之中澎湃洋溢而出,像是巨大的瀑布般噗通坠落,一只巨大的鼋鼍爬出。
它怒吼一声,漆黑的眼睛扫过中洲附近的修士,四肢扑动,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身形转瞬消失在了天际。
在场所有修士无不被其无意间泄露出来得气势压得脊背生寒。
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这是三千海岛之下的那位渡劫大能……”
这只是个开始。
七彩的鸾鸟长鸣,华美玉石在空中铺路,花香扑鼻,金玉琉璃的宝车被鸾鸟牵动向前。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一眼看破了来者身份:“这样大的架势,一定是十阵君和她的好友易知子。”
易知子最爱奢侈美丽,十阵君与她结为好友后,就没有一日不招摇大摆过街的。
一道厚重梵音铮铮,宝相端庄的和尚合十双手,足下生红莲,自如踏过空中,他所过之处,一片宁静。
心中有所信仰的修士激动地一同双手合十,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
待红莲消失在天际,才有人低声道:“是浮屠宝殿的渡劫境大能了能大师。”
又有道人坐青牛、丹师吐烈火、老者乘蛟龙……一位位寻常难以见得的渡劫境大能纷纷从远方来,又消失在天际。
秋亦一数,直接来中洲看盛会的渡劫境约莫有二十多位,心中不由悸动。
不算他师尊这个超规格战力,这些渡劫境大能就是站在世界之巅的顶尖战力。
最后一位渡劫境也消失在天际,中洲震动,外面的那层透明壁障顿时消失,仿佛银河滑落,一道巨大的天幕落下,伴随其出现的道道金光飞向每位收到金帖的修士。
秋亦没有挣扎,冥冥之中,他知晓这是要把他接往另一个空间之中参与考验,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在盛会考验中真的死亡。
各个修士的身影消失在金光中,天幕之中逐渐浮现出画面,冥冥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道难言的宏大辽阔之音:“盛会开幕——”
众修士抬头望去,不由呼吸一滞,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极宽、极长、无穷无尽的登天长阶。
……
虚空中,渡劫境修士们俯瞰下方,声音阵阵,却不会让其他人听到。
“第一关开始了啊……”
“呵呵,居然把天路拿出来了,我记得这次潜龙榜列名也是一道奇观,看来此次盛会大有看头。”
“说起来,他也被邀请了吧?他会来吗?”
“应当不会吧,我已经许久未听闻他的消息了。”
“嘘,那位的事情哪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有一道声音颇为刺耳,怨毒中又带着点嫉恨:“什么那位不那位、他不他的,当年他临阵脱逃——”
他的声音顿止。
原本可以称得上几分热闹的虚空此时静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见。
甚至有大能额间滚落下冷汗——无声无息间,一位渡劫境就这样死了!
他们刚刚谈论的“那位”一身白衣,身不染尘埃与半点血渍,剑甚至都未出鞘。
“以前嫌麻烦,没管过你们,但是现在不行了,”虞观语气柔和,落在各位渡劫心头,却是彻心彻骨的冰冷,“有人听了要生气的。”
第163章 天骄盛会(二)
当年的人差不多已经死得干净了, 也没有人敢随意流传一位凶神仙尊的样貌,所以在场者除了一位荒村掀棺而来的老妖怪, 其他人甚至连虞观的长相都不太清楚。
但有的人不需要知道长相,你只要听过他的名号,在真正见到他,与他对视时,你就会自然明白他的身份——虞观就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还有一位渡劫境当场陨落,不傻之人都能明白此人的真实身份。
一众大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思绪万千:
堕仙怎么来了, 他不是已经闭关不问世事近二十万年了吗?上次传信都是信纸飞来。
还有“有人听了要生气”???
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连堕仙这种人都要为他低头主动去做以前懒得做的事情?
一群在外面呼风唤雨的渡劫境, 此刻就是跪拜长辈的徒子徒孙,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低境界的修士仰望艳羡他们这些渡劫境, 然而在真正的仙人面前, 渡劫境和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正是清楚差距犹如鸿沟,与虞观没有上代仇怨芥蒂的渡劫境大能多数谨言慎行, 不敢轻易妄议仙尊,反倒是那些低境界修士不懂得厉害, 因为仙不出世,不显威能,便在某几个人恶意的煽动下常常议论纷纷。
堕仙之前不管这些, 有渡劫境私底下怀疑, 要么是对当年错事心中有愧, 要么是堕仙根本懒得搭理差距太大的存在, 如同人类不会在意蚂蚁对他的谈论。
但是眼下, 这位常居于洞天不问世俗的仙尊不仅来了盛会,还特意表了态。
这这这……可以说是行为作风大转变了……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
他们心念电转, 最后竟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答案——道侣!一定是道侣!还是关系颇佳的道侣,否则什么身份能有这么大威力?
再细细品味此言,想来那道侣定是个颇爱斤斤计较的护夫之人。
大家面不改色,私底下各种通讯工具已经闪了不知道多少下了。
不管如何,以后对堕仙相关的消息态度要变得郑重起来,而且那位道侣的真实身份也要尽快挖出来,结合堕仙现在身边没人,提高其道侣是天骄盛会参与者的可能性……
有人传递消息,心里不禁一叹:仅仅是仙人的一句话、一点态度,修真界暗地里将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这就是仙的影响力啊。
在场人之中,大概只有在燃香城窥探到一点的易知子、十阵君和青丘来的一对渡劫老夫妇能猜测到那个“有人”指的是谁。但虞观不表态,他们就算再有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虞观平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修士,目光有千钧重。
易知子一激灵,主动道:“我可以代表阵界保证,凡是说近似夸诞之语的修士,都会得到惩戒提醒,如若不从,直接驱逐出门。”
另一位同样是阵界来的渡劫大能连连点头。
其余渡劫受到启发,亦是纷纷表态:“仙尊教诲我等知晓了。”“我亦不满这种无稽之谈很久,回去必定训诫门人。”等等。
更有甚者直接吹捧说起了好话,引得其余人或不耻或鄙夷地看去:马屁精!
虞观不在乎这些人,所以这些渡劫境修士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懒得多听一言。
他一挥袖袍,目光移向那条通天天路,语气冷淡:“不用在意我,之前如何谈论,现在照旧即可。”
怎么可能不在意!
虚空之中的各位讪笑,但也不敢明面忤逆这位脾气不好、杀业深重的堕仙,犹犹豫豫地开始聊了起来,只是一人一句间隔时间很长,显得冷清。
“天路既考验心性,又考验炼体境界,又有自动调整的灵智,出窍境和分神境谁也占不了便宜,确实公平。”
“上次天路是远古时期的事情了吧,据说好像没有人走完了三千阶,不知道我们今世的英才怎么样。”
“走完三千阶是不是有好处来着?”
“是的,但是无须在意,反正没人能走得完……”
荒村老头是真正和战场上的虞观有一面之缘的人,他表现得最潇洒自在,动作行为大大咧咧,话一句句跟机关枪似的:“诶,这小子不错,走得快,道心稳啊。说起来那潜龙榜第一长啥样,是哪个咧,我瞅瞅去,有没有这小子走得快啊……”
在场渡劫境多数没特意关注潜龙榜,对于他们来说,小小出窍、分神的榜单,千年过后是否能活一半都是未知数,若是无关爱小辈的话,根本不值得特意分心关注。另外,还有一部分渡劫境想的是保留一份神秘感,亲自去看亲自去评比。
荒村老头就是后者。
青丘老叟告诉他:“就是走得最快的那个。”
……
被传送到天路上后,天道在每位修士耳边介绍天路并宣讲规则。
天路共有三千阶。
前一千五百阶考验心性,称问心路,后一千五百阶考验身体素质,称炼体路。所有修士共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攀登前一千五百阶问心路,一个时辰自动移动位置,攀登后一千五百阶炼体路。
同一阶的修士可以互相攻击,被击杀者、主动认输者、主动弃权退出者算作淘汰。
最后的排名依照阶数多少和登阶时间长短而定。
此外,攀登期间,乾坤袋、法宝、各种所有物都是禁用状态,修士不能借助任何外力。
天道的声音空荡而平静,秋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金线的沉静,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不过思及师尊就在很近的地方看着他,他又舒展了眉头,甚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天道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众修士浑身禁制消失。
无数道目光看向秋亦,或冰冷或凶狠。
众矢之的!
秋亦面色不变,迅速迈出第一步,登上第一阶台阶。
如果他还是那个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卒,秋亦或许会选择稳稳走上去,不过如今他一朝扬名,明里暗里都有无数人蛰伏,蠢蠢欲动,时刻准备拉下他,踩着他扬名,秋亦不可能给他们试探纠缠的机会。
何况天路的机制就注定了想要不被围攻、获得胜利,就必须要走得越快越好。
有分神境天骄在,哪怕是用上了步法,秋亦的行进速度也肯定不能说得上第一,但天路考验的不是速度也不是境界,而是单纯的心境和身体素质!
这就是秋亦最大的优势!
准备在天路上动手的修士只能看到一道似云丝雾般的身影猝然闪过,向远处高处飘去,迅速消失在了云层里,快得简直像是幻觉。!!!
一个个不信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震撼难言。
“他怎么攀登得这么快!”
“假的吧我靠!”
“这就是潜龙榜第一名吗?”
很快,又有成千上百上万道身影迟了一步地飞过去,紧随秋亦的脚步,被抛下的修士目瞪舌彊,试着也这么潇洒自在地跑,结果刹那呕着血被幻境打了回去。
与他们同一时代的修士都是什么怪物!你们都是修炼万年的老妖怪吧!
殊不知,落在后面的老分神境修士心中亦是和落在最后的真正年轻普通修士一样崩溃:
与他们同一时代的年轻修士到底都是什么怪物!
虚空中,荒村老头还在点评:“小伙子一马当先哦,不过这种领头到后头就不一定了……”
“那可不一定。”青丘老妪立即反驳。
本想说话的虞观微微皱眉,心里轻啧,继续认真看着天路上的秋亦。
而其他大能心中揣摩:堕仙情绪如此外露,看来是很不喜欢这个潜龙榜第一了?
身后追着乌压压一群人,一旦停下就会被抓入这个绞肉器,秋亦没有停下,也决不能停下,这个位置他必须保住,他走在最前面,让所有人只能看他的背影。
“他还没有慢下来!”
“别急,问心路越往后面越难,我不信他就无情无欲!”
喧闹声中,风天紧紧缀在秋亦身后,丝毫不弱于秋亦攀登的速度,目光中杀意惊人。一旦秋亦松懈被他赶上,他的盛会之行就要到此结束了!
秋亦能感受到这股最大的杀意威胁,鸡皮疙瘩不自觉起了一身——这应该就是那个第二?境界有分神中期!
有的时候低境界比高境界更可怕,因为这说明此人同样潜力无限、能越境而战,能轻易压制分神后期,一旦突破实力更会大增。
没有时间去看风天长什么样,秋亦记住这个第二名的气息,深呼吸一口气,心中清明,再一次提速。
这一次他要抛下身后所有人。
天路前一千五百阶问心路,以秋亦之心境,他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大的阻碍,转瞬便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口气攀登上去。
速度比他快的心境没他稳,心境比他稳的速度没他快。
眼前幻影像是一道道荧幕般闪动消失,问心路的幻境如同一串泡沫般被一瞬戳破。
还剩最后一道阶梯时,秋亦方才踏上一步,忽然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有人追了上来!
秋亦转身,惊险躲过一道威力颇为不凡的掌击,下意识地往后看去,能一路跟到现在不掉队的都不是泛泛之辈,那些面孔中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他们都在登上台阶,下一秒就会成为威胁,而近在咫尺的眼前,一道剑气萦绕的掌刃劈头盖脸斩下!
风天的身影映入秋亦眼中!
法宝被封锁的天路上,肉身就是最大的武器,风天神情狠厉,他亦是剑修,剑道造诣不低,境界、肉身强度也比秋亦强悍,此时全力施展自身威能,一道掌刃下去,若能击中,少说了能废了秋亦半条命!
也唯有杀了第一,他这个黑马第二的光芒才会绽放到最大!
能感受到对方就是那个一直冒浓厚杀意的第二名,秋亦聚精会神,步伐挪移,惊魂闪躲过风天这一击。
不打算在天路这种不利环境下与风天纠缠,秋亦当即想要再上一阶,去往炼体路,但下一刹那,触碰到什么,秋亦心中悚然一惊——问心路与炼体路之间竟是有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秋亦浑身寒毛都要炸了起来。
他连连后退,躲避风天攻击:“为什么屏障这个信息没有提前告知!”
天道宏大的声音回响:“无人提问。”
仅仅这一瞬间的耽误,又有新的修士上了这一阶层。
正是秋亦先前与糖葫芦它们强调要注意的灰麻衣刀修!
刀修眼睛一亮,甚至都不需要言语沟通,当即便加入战局,和风天联起手来对付秋亦。
树大招风,名气亦可葬送人。
谁不想来试试第一的含金量,谁不想把被盖章潜力无穷、有竞争关系的第一先踩死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潜心修行百年,秋亦早已将天阶功法《追云逐月法》研究透彻娴熟,能将它在出窍境能发挥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各种剑法也是如数家珍,但是两拳难敌四双手,对面的敌人天骄源源不断,秋亦一人苦苦支撑,犹如风雨中的孤舟,独木难支,竟是被逼入了绝境。
下有拦路虎,上不得行路。
难道只能在这里失败了?
主动弃权退出绝对是不可能的,绝境之间,秋亦余光一瞥,看见了下方阶梯的疏漏,心中忽然明亮。
——向下是可行的!
他有《无相锻体法》在手,只要下去得够快,人群反倒是他最好的掩护。
秋亦寻着机会,向下迈去一步——
“……”
这一步终究没有迈出。
秋亦停了下来,收回脚步,眼睛明亮得好似藏有一簇正在燃烧的火焰。
他笑着自言自语:“如果我迈出这一步会怎么样?自动弃权,然后被淘汰吗?”
没有任何回答。
没想到秋亦竟然还会傻乎乎地主动停下来,风天等人先是觉得怪异,不过脸上还是不由得闪过欣喜,心知秋亦应该是被向下阶梯的幻境迷惑了,每个人钻尖了脑袋去做给秋亦最后一击的人。
“秋亦!你就在这里止步吧!”
“双榜第一不过如此。”
“去去去,你们谁都别和老子抢!老子要做第一个杀他的!”
拳掌近了,秋亦一动不动站着,能感受到耳膜被喧嚣声震荡得疼痛,也能感受到劲风刮面。
“这个幻境可不能再发展下去了,”秋亦有点不满地抱怨,“你们要是模拟出我师尊骂我、不要我,就算知道是假的,我也会难过。”
他一点不躲,对要攻击他的修士视若无睹,任由那些无比恐怖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你认为幻境是真,它就是真,你认为幻境是假,它就是假。
一阵清风拂面,秋亦定睛看去,什么第二名、什么灰麻衣刀修、什么威胁,统统消失不见了,他也根本不在什么心境一千五百阶尽头,而分明是站在第一千四百阶台阶上。
秋亦向后看去,根本没有人紧紧缀着他,距他最近的修士和环境里的第二名长相一样,与他相隔有四十阶,此时正站在阶上,神情时时刻刻变幻。
其余人只会与他相差得更多。
秋亦再向上看,又询问天道,在熟悉的浩大声音中确认问心路与炼体路之间根本没有屏障。
才经历过浑然不觉的幻境,秋亦感知片刻,再三确认这里是现实,而不是连环幻境中的一环。
虚空之中,数位大能拍掌抚须,原本冷清的讨论一下热闹了一点。
他们看不见秋亦到底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说了什么,但是看见秋亦快速挣脱幻境、清醒过来也就够了。
“好个第一!”
“若论实力,现在可能还差许多,但单论心性,他确实有资格当这个双榜第一!”
“盛会持续近百年,他努努力,再破一个境界,前十必定有其名!”
“太保守了,老朽觉得前三有望。”
虞观动用了点手段,能听见秋亦在幻境中的话语,不由再次皱眉:他什么时候骂过或不要过他的弟子?
接连的夸耀声中,有一渡劫境大能敏锐捕捉到虞观的不愉,格外心机,揣测虞观心思,试探道:“这秋亦看起来是摆脱不了阴影,要怀疑踌躇好久这里是否是现实了,说不准就分不清,甚至不敢向上走了……”
虞观看了他一眼,渡劫境浑身冰凉,冷汗直冒,正欲道歉,虞观却已经转首,看向天路,目光温和,微微扬唇。
虞观想:他才不会止步太久。
那个机灵的渡劫境咽了咽口水,想出声,才猝然发觉自己声音被封了!
渡劫境后背冷汗顿时凉飕飕的。
这是堕仙给他的警告!
等他察觉到四下寂静,有关于秋亦的讨论不再,又看见其他人瞅见虞观神情,眼中流动笃定,这机灵渡劫境心中不由大骂:蠢货!一群蠢货!他哪是讨厌这个叫秋亦的,他分明是喜欢得很!
不提堕仙专门封他口舌言语施以小惩,就单单是堕仙刚刚看他的那一眼,他可以拿头担保堕仙肯定是在不满他说秋亦坏话!
天路上。
不再去想,也不再多生疑心,秋亦坚定自己的判断,平心静气,心如磐石,再向前迈步。
他不会止步,还有向上一千六百阶台阶等着他攀登。
第164章 天骄盛会(三)
问心路剩下的一百阶难度档次猛然提高了一大截, 秋亦在前一千四百阶台阶上只花费了一炷香时间,然而到了最后一百阶, 他有时候甚至要停下来足足站定一刻钟才能挣脱幻境继续前进。
跟在他后面的众天骄看出了秋亦的极大放慢的速度,抓紧时间,铆足了劲想要追上去。
风天是第二个踏足问心路最后一百阶的。在众天之骄子的注视下,他闭目站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又忽地睁眼,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好不容易才勉强停在第一千四百阶上。
风天缓了很久, 才继续向上攀登。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看来最后一百阶真有难度了。
不过……第一过的时候没这么耗时间吧?
分出心神关注前方的天骄心中惊动,各有各的心思。
被甩在后面的人的心思, 秋亦一概不关注。
一阶一阶, 他专注于眼前的一重又一重考验。
越往后走,秋亦越是能发觉问心路对心境提升的好处。若说他们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是冰山一角, 那么问心路就是一场巨大到可以撼动风暴,将冰山底下潜藏的一部分也翻动而出, 施以历练打磨。
——这是一条让人更加了解自身的炼心路。
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
六欲,生、死、耳、目、口、鼻。
这些泛滥成灾的幻境母题被深挖利用, 触及心底最深处, 以假乱真, 以真乱假, 真真假假间变得极为恐怖。
六欲关在前, 七情关在后,最后百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秋亦挣脱最后一道六欲关时,简单回想幻境内容,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又隐隐有点怒气——太过分了!他师尊被破幻境不知道利用多少次了!
秋亦都想替虞观向天路索要肖像费了。
深呼吸一口气,秋亦压下这些会严重影响爬天路效率的怒气,努力保持心平气和,再踏入新的一阶。
虽然第一千四百阶的幻境为假,但是如果他不在别人还在登问心路时就登上炼体路、反而是傻乎乎地等天道统一传送,那么秋亦敢笃定,到炼体路上时他一定会遇到幻境里那样的围攻。
——问心路对心境要求高,是有难度,一般人做不到随便乱跑、能做到乱跑的速度也会被影响减慢,但到了炼体路,那些都有炼体的分神境天骄能仗着速度直接在前面就扣下秋亦!
六欲已过,接下来是七情。
无论是虚空中直接观测天路的渡劫境大能,还是中洲上通过天幕间接观看的修士,都发现秋亦的神色愈发难测了。
大悲大喜,震怒悲痛,浓烈的情绪仅仅露出一刹那,就又被迅速收起平息,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秋亦走得还算顺利,但虞观这边不太顺利。
天道劝阻他:“幻境涉及隐私。”
七情考验涉及修士最深处的念想,请这位仙尊与弟子保持距离!给弟子留下私人空间!
在场渡劫境无一人能察觉仙人的动作,天道是与虞观单独沟通的。
虞观以神念回答,语调平静:“我与他之间不需要隐私。”
如果有,他就撕碎掉。
“……”
除非是烂锅配烂盖,否则你们这样很难长久啊!怎么看都不健康!
天道隐隐有维护秋亦之意:“你之前也没告诉他上周神朝的事情。”
它能调动小世界的事情,自然也清楚虞观在神朝秘境中一开始是保持静默的。
“那你也该知道,我迟早会将我的一切都告诉他。”虞观道。
所以相对应的,秋亦的一切他都要知道、一切事情他都要沾手。
天道:“……”
天道为他的理所当然而震撼失语。
好个强买强卖我行我素的控制狂师尊,你这样你家弟子知道吗?
不过再想到秋亦现在的身体是虞观亲手重塑的、秋亦的灵魂在还没投入躯壳时是虞观养着的,魂魄完全暴露的情况下记忆估计都被虞观无意间看去了,还有虞观收徒后续一系列的留标记举动……
天道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秋亦一开始就在虞观面前毫无隐私啊!
区别只是从前虞观不放在心上和特意关注而已。
这么一想,天道恍惚释然了:都这样了,好像看个幻境也没什么。
无视天道,虞观轻易拨动修改天路规则。
待他再一次看去时,秋亦幻境的内容也映入眼帘。
……
喜。
历经千百磨难,秋亦终于成仙,第三劫来时,他和虞观并肩而战,在伤亡不大时便彻底解决了灾祸源头。
世间重归安宁,秋亦和虞观沿着历练的足迹往回走,从北洲走到南洲,从月华门走到环河城,将故人一一见过,秋亦越走越开心,越走越轻快,好像卸下了重担的旅人,从此天地之大,乾坤任闯。
当然,答应师尊的事情秋亦不会忘记的,他已经看够了,也有些疲惫,一个隐蔽、安静、只有他和他喜欢的人的地方就很适合长久休息。
于是他们最终回到无名山下,这里有了四季,有了轮回,这里是家。
虞观伸出手,想要抚摸秋亦的头时,秋亦浑身一激灵,飞鸟一样敏锐避开,他看着这个幻影,一双眼睛里盛满了警惕与不喜,还有点生气。
幻境中的虞观垂眸问他:“这里不好吗?”
秋亦摇摇头,心想:不会有比现实更好的了。
就连踏过艰难险阻也是很幸福、不容错过的。
不需要快进跳到结局,因为他会靠自己一点点去往幸福终点。
喜悦的心情无法迷惑他,幻境破裂。
怒。
幻境中的虞观收了新弟子,对新弟子和颜悦色,亲手教导,喜爱非凡,秋亦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少,到最后,他主动过去问问题也得不到多一点的眼神。
秋亦孤零零站在一边,一边是可爱的师弟、满脸笑意的师尊,唯独他形影单只,像个局外人一样格格不入。
他困惑、不解,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拳头捏了又捏,终究没有动手,拂袖离去。
第二日,秋亦寻了时间,去找虞观请辞离开。
离开前,他要解除师徒关系,因为虞观违约了。
幻境中的虞观还没有说话,师弟开口说:“好啊,我准了。”
“……”
昭时剑出鞘半寸。
幻境中的虞观肯首,同意了师弟的决定,目光微冷,道:“你还想对无辜者出手吗?”
秋亦看他许久,反倒平静了。
他一笑了之,收剑转身,从容离去,往人间去。
不动怒,幻境破裂。
哀。
第三劫来得如此突然,敌人强大得不可思议,
重伤之身的秋亦半俯着身体,单膝跪地,拄剑支撑自己,黑发披散垂落,遮住他的半边脸庞,一身血腥赤红,一地泥泞鲜血,宛若从血海中爬上恶鬼。
痛心入骨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阵阵发晕,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抬起头来,四顾环望。
他看见了坠落地面的凤凰、闭上独目的蛇,还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他们已经死了。
他也快死了。
比起悲伤,更先感受到的是怅惘。
浅浅的悲伤像是小石子砸入湖中溅起的水花,秋亦想要找到那个人,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于是他开始计算自己还有多久会死,又想,世界还有多久会被彻底颠覆,以及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死,是因为——
秋亦蓦然瞪大双眼,脑袋轰隆一声炸响——是因为虞观陨落了。
死亡会降临到仙人身上吗?
心脏好像也在此刻停滞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悲伤,秋亦喃喃出声,笃定道:“不会。”
虞观不会死的。
所以这一定是假的。
都是幻境在作祟。
秋亦坚信、肯定,就连世界在他面前毁灭也掀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在他的意识溟灭的最后一刻,秋亦仍旧没有动摇他的意志。
幻境甚至没能牵动他的哀情,彻底破裂。
惧。
一切顺顺利利地度过,顺风顺水的结局过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有师弟师妹,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发生,只是天长日久,虞观的态度日益冷漠。
虽然他们只是师徒,相处时间也远胜七年,但是这个时候借用凡间“七年之痒”这个词也很恰当。
他们依然了解彼此,依然朝夕相对,一切好像没有变化,唯独感情在流逝,于是无话可说,
秋亦开始恐惧安静。
这一日,夕阳沉没,血色的余晖中,秋亦擦拭昭时剑,恐惧的浪潮将要淹没他,使他久久沉沦、不能脱困。
就在这时,秋亦看见剑身上自己冷漠的倒影。
他的手一顿。
太阳落山了。
秋亦眨眨眼,慢慢笑了,有点意外地道:“或许我也恐惧我自己。”
不仅恐惧虞观,也恐惧自己,恐惧他们自然而然地允许了这样的发展,无一人挽回旧日,最后竟变成陌生人。
“不过好消息是不会有这一天。”秋亦弯起眉眼。
他不会有厌倦的这一天。
至于虞观……
他人的情感是不可被掌控的,秋亦确实不能笃定,但是,他也有他的办法去应对这份恐惧。
秋亦找到虞观,并对他举起了剑。
他眼眸澄澈,语气认真,说明来意。
——既然已无感情,那就动真格生死厮杀一场吧,只留一人活着便好。
虞观死了,他会永远怀念喜欢他的师尊。
若是他死了……那更好。
心无恐惧,内心透彻,幻境碎裂。
爱。
早就沉浸在爱意里的秋亦对虚幻的幸福嗤之以鼻,所以幻境也没能模拟出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时,因为问心路多次薅虞观羊毛而严重心存不满的秋亦哼了一声,抓住时机嘲讽:“好废物的问心路。”
在后面苦苦爬问心路的所有天骄:……
那我们算什么!
说了就是说了,秋亦自然再踏出一步。
恶。
无数鬼族铺天盖地涌现,将人世撕得粉碎。
……家里的蟑螂又冒了出来。
仅仅凭借这些还不能让秋亦沉浸在厌恶仇恨之中,他忍住恶心,穿过鬼族,忽地又听到了说话声音。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全在说虞观如何如何,贬低辱骂不绝于耳,厌恶与愤怒之情几乎顷刻间爬上了秋亦心头。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师尊!恶心、讨厌——
秋亦当即想要回头揪出那些长舌的东西,也就在这时,秋亦内心始终坚持着一线清明底线忽地一显,霎时间清明了秋亦的大脑,险之又险地帮他在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
心中默念“师尊在看他,师尊比这些人更重要”,秋亦再也不去听这些坏话,幻境自然而然也就碎裂了。
虞观敛眸,银灰眼眸中还残留着一点不满足。不过很快,似乎是想到什么,那点不满足便如同被风拂起的浅浅涟漪,被轻易抚平化去,一瞬了无痕迹。
眼前就是最后一阶。
秋亦没有犹豫,直接踏了上去。
欲。
……
……
……
秋亦一下遮住了脸,袖袍下,他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这、这什么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假的假的假的——!
幻境再继续变换,然而秋亦坚持这个念头,简直比得道高僧还要心中无物两眼空空,幻境若是个人,此时也要气急败坏了:你明明就很意动!现在强压情绪干什么!而且还真被你压情绪压成功了,就离谱!
最终,因为目标太害羞纯情,幻境没能发挥作用,幽幽怨怨地破裂了。
秋亦稳稳地站在了问心路和炼体路之间,脸还烧红着,而底下的惊呼声已经如浪潮般涌来。
天路前一千五百阶,已过!
外界,早就翘首以盼的中洲修士爆发出雷鸣般的高呼,脸色潮红,神情激动,简直比他们自己登顶都要高兴。
“问心路居然真的登顶了!”
“牛啊!”
“这心性就是干大事的!”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押秋亦!老子赌定了,最后盛会第一非他莫属!”
也有人泼凉水:“激动个什么,不就是走完了问心路吗,炼体路还没走呢。”
迅速有人回怼回去:“呦呦呦,你比那些天骄都厉害,你行你上呗,反正我不行。”
“笑死,他该眼红死了吧。”
那修士脸憋的通红,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要再说一句:“炼体路他不一定就能发挥得好……”
“砰!”
附近一修士一脚猛地踹飞他:“可去你的吧!酸死了!”
虚空中,青丘夫妇和十阵君、易知子皆是忍不住大声道:“好!”“干得漂亮!”
而即便是知晓虞观不喜欢这个潜龙榜第一,也有其他渡劫境大能忍不住附和他们。
甚至有大能主动问:“他叫什么?”
这是秋亦值得他们记住的意思,对于渡劫境大能来说,这样就已经是相当高看一名出窍境修士了。
“秋亦。”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几乎所有大能心中一紧,众人惶恐不安地看向说话者。
虞观看向天路,注视着弟子有些湿润的眼睛,和掩藏在袖子之下羞红的脸。
这个人是他的。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归于他。
虞观再一次道:“他叫秋亦。”
第165章 天骄盛会(四)
虚空之中, 众渡劫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位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态度怪怪的!
有部分大能还是第一印象先入为主,而另一部分大能已经开始动摇。
青丘老叟看了一眼, 哑然自笑:真是有意思。
把这些渡劫拉一块勾心斗角,指定能演一场大戏。
……
无视身后的声音,秋亦带着一丝放松地踏上炼体路,离开问心路前,他还狠狠踩了最后一阶两脚:叫你乱搞我师尊的形象!
问心路:。
踏上炼体路就仿佛踏入了一片潮湿的世界,空气都变得沉重压抑,无形间仿佛有一道瀑布正在从上冲刷而下, 压得人低头止步。
这种阻拦对于修士动作的影响绝对没有问心路的幻境大。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炼体路的压力随境界而调整。”
出窍后期、分神后期的看来最占便宜?
秋亦心中有所猜测, 感受适应了一下来自炼体路的压力, 埋头向前冲。
问心路考验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了,那些天骄都是不好惹的, 他作为一个不占优势的出窍中期, 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拽下来。
问心路上只能抬头看着秋亦越来越远的背影、连人家影子都碰不到的一众修士:……
举报, 这里有人开挂!
有秋亦开了个好头,陆陆续续又有十几名修士走到了最后。他们有的是负有盛名的天骄, 有的是闻所未闻的苍老修士,都是心性甚坚、只要一点气运机缘就可以有大成就的人。
中洲各个势力的代表人盯着天幕已经红了眼睛,一定要把这些人招揽过来!尤其是那个秋亦!
荒村老头看到长孙顺卡在第一千四百五十的身影, 摇摇头, 有点遗憾。
青丘老妪则是看着第二个闯过问心路、在炼体路上畅通无阻的风天道:“今世瞧着英才奇多。”
“这位也是黑马啊, ”有大能道, “也不知道最后和秋亦谁会获得第一。”
“我认为那个分神中期赢面更大, 至少现在是这样。”
虞观轻嗤,众人脖子一缩, 声音顿时停了。
问心路一个时辰到达之时,还留在问心路上的修士再一次被金光笼罩,刹那出现在了炼体路上。
原先在问心路上大大受挫、憋了一肚气的修士们摩拳擦掌,正欲大展身手,觉得定能在此一展拳脚、力压旁人,他们乌泱泱地上了阶梯开始攀爬,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秋亦好像已经到八百阶了。”
声音不大,但却迅速将在场气氛将至冰点。
向上看,那道噩梦般的身影果然站在炼体路第八百阶上。
“……”
什么扬名的宏图伟业,什么拔得头筹的美梦,在一刹那间全都碎了。
天骄盛会共有十万修士得到请帖参加,现在至少有九万名修士对秋亦的背影留下了浅浅阴影。
人与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你敢不敢走慢点!
秋亦还真不敢走慢。
他身后有十几人。他遥遥领先,走在最前面,既是最强者,也是最被针对的。炼体路上不再需要控制情绪,那些恶意变得更加明显,此时森冷冷地刺着脊背,令秋亦如至冰窟。
只要一懈怠、慢上几步,他就会被迅速追上抓下去、摔得粉碎。
见识过的杀意多了去了,秋亦并不害怕,心中甚至有一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隐隐兴奋与紧张战栗,尤其是想到师尊在看,这场貌似平平无奇的炼体路登阶就更刺激好玩了。
他三省吾身,尽全力了吗?走了多少阶了?还能不能再走快点?
一千两百阶,周围压力大得犹如深海海底,秋亦丝毫喘不上气,额头上流下汗,他神情不变。
一千三百阶,秋亦皮肤上的金色玉色被压力压得隐没入肌肤里,动弹一下便有千万斤重的阻力,他汗淋淋的一身,脚下甚至能踩出汗印。秋亦在这一阶上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坐下便开始打坐恢复灵力,期间还为自己施展了一个除尘诀。
一千四百阶,秋亦神色还算平静,但皮肤如同烙铁般通红,腾腾冒着灵气,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已经生锈卡顿的零件,只要一下就能轰然倒坍。他不得不再次休息。
《无相锻体法》与《蕴灵诀》在丹田中不停运转,一个不断用这绝佳的压力来提升身体素质,一个疯狂鲸吞四周灵力来填满身体的能量消耗。
这两门顶尖功法相辅相成,为秋亦的前进铺路。
待身体慢慢感觉到了火烧一般的热度,秋亦舒活筋骨,继续前进。
最后最难的一百阶,他还有足足半个时辰去攻克!
虚空,荒村老头的声音变得认真沉重:“炼体路到后面比问心路更凶险,但他说不定真的可以。”
而如果秋亦能成功,他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走完天路的修士!这可是破历史的事情!
有人目光闪了闪:“第一位走完天路的奖励是什么来着?”
一位渡劫境的声音颤抖道:“我记得是……一道法则。”
此言一出,虚空之中不少人的呼吸变得粗重。
中洲,几乎所有修士都屛住了呼吸,仰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天路最上方的身影,看他平稳、缓慢的步伐,紧张至极,全部为秋亦捏一把汗。
这种时刻,天路上的其余修士几乎全都成了不起眼的存在,无论是第二、第三还是谁谁,所有的关注和光辉都紧紧聚焦于最前面的第一身上。
明明是天骄的盛会,此刻他们现在却注定只能成为一位绝世天骄的背景板陪衬!
有人心中苦涩不甘,但是看着与秋亦之间相差的巨大距离,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参与者,他也会去看去关注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修士!
这是秋亦的舞台!
蕴藏着嫉恨、羡慕、不甘、期待的万众瞩目之下,秋亦一步步走得很慢。
巨大的压力下,他的肌肤开始渗出鲜血,从一缕缕血丝到一片片血液渗出,法衣被濡湿成血色,他的一步步留下的再也不是汗渍,而是触目惊心的血印血痕。
秋亦甚至没有多余的灵力与空暇抹去这些痕迹,于是他走过的台阶上便逶迤出一道长长鲜红痕迹,像是一抹血色画笔,在纯白的天路上留下不容忘记的一笔。
到这一步,身体的各方各面都在发出“已经到极限”的信号,每一个细胞颤抖着警告,要是在再继续下去,这具身躯一定会崩溃!
终点就在眼前,秋亦绝不会停下。一步又一步,他眼前发黑,汗水血液滚落下来,霎时打湿了眼睫,令他几乎连路都看不清。
中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修士尽数沉默、鸦雀无声,过了很久,零零散散传出声音:“好强……”“我不如他。”“他会倒下吗?”
虚空中,有人道:“最后十阶了。如果他到最后一阶还能保持清明,那就真的赢了。”
可是问题是……秋亦能撑到走完吗?
秋亦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还在继续向前,这就够了。
抬腿、落脚,这具身体好像不再属于他了,他完全是凭借着心中的一口气在强撑着,他不停地向上走,无视崩溃、疲惫与疼痛之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断和那种恐怖的压力竞争时间。
蕴灵诀和生息幽火两者都发挥到了新的极限,它们疯狂地修补对抗崩溃,让秋亦能够在达到极限时又勉强挤出一丝新的力量。
十步之遥,秋亦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踏上最后一阶时,他几乎跌倒,在惊呼声中,秋亦听到了清脆的破碎声音,灵力仿佛从天外流淌奔涌入体内,激荡拍打着丹田经脉——
出窍后期!
仿佛久旱逢甘霖,秋亦终于有了一分力气,稳稳站定,看向一无所有的前方。与此同时,天路的力量源源不断向他涌来,令秋亦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感到温暖熨帖不已,一道还不能动用的法则也在此时被一并送入他体内。
秋亦缓过劲来,疼痛感被温柔抚平,他缓缓转过身体,俯瞰下方,看见了神情或扭曲、或惊愕的无数修士。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定格。
秋亦疲惫地在天路最后一阶上坐下,两腿交叠,放于倒数第二阶之上,手肘弯曲,以手托腮。
他坐在血路尽头,身上衣袍的血色还未抹去,眉目含笑,如同一位以鲜血登阶加冕的新皇。
而刚刚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一丛道路上注定存在、但也注定无关紧要的荆棘。
天路上的修士抬头仰望秋亦身前投下的阴影,心中竟也被投下了一抹不可逾越的阴影。
——他成功了!
整片中洲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处处都是惊呼与吸气声、还有改押胜者、传递消息的声音,大家兴致勃勃讨论这位了不得的黑马,唯有影楼楼主浑身冷汗,但他性命被人拿捏,此时不得不咬牙,按照吩咐再一步提高悬赏。
一道光芒落入秋亦的衣袍,它将在漫长的实时间中不断滋养这件法器,令它逐渐攀升为仙器。虚空之中,万籁俱寂,有人咽了咽口水,眼中划过一丝贪婪:他拿到法则了……
虞观下意识地伸出手。
天道早有准备,此时疯了一样地反复提醒:“不能干扰盛会!秋亦会因为你违规而被淘汰掉!你想让秋亦、让你全都功亏一篑吗?!”
已经抬至半空中的手停滞片刻,在天道紧张的观察下,缓缓放下。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天道大松一口气,无力道:“饮渊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虞观静默不语。
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心疼与怜惜,想要替他把血色擦干净。
第166章 天骄盛会(五)
天路的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所有人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束缚感,众人停留在各自的台阶上, 不得彼此攻击。
到最后也没有人能来到秋亦面前。
距离他最近的人停在了倒数第十三阶。
鲜血已经被清理干净,身体也被暖融融的力量蕴养回了巅峰状态,秋亦状态良好,眼睛明明亮亮,神情熠熠生辉,嘴角扬起,颇有些骄傲。
至于那些脸色沉沉、双拳紧攒的修士, 他一概当做看不见。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 在众修士的提心吊胆中语气平板地做出了最后评判决定:“凡登阶不满一千八百阶者, 取消盛会资格。”
一千八百阶,天路的一半多阶数而已, 但是这要求可一点也不低啊!
恰好走完一千八百阶的修士心中庆幸, 其余大半修士却都是虎躯一震、一脸菜色,天路一时间喧哗得犹如菜市场。
“要求这么高!”
“这还剩多少人!”
“难道谁都是秋亦吗?”
“他厉害是厉害, 我们又做不到,凭什么对我们也一并高要求。”
被突然提及的秋亦默默捂脸, 心想:关我什么事,这个扬名的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
虞观瞧着他,忍不住微笑。
下一瞬, 那些喧哗的修士全被天道踢了出去, 三千阶天路刹那清静下来。剩余的修士看了看前后零落稀疏的境况, 心底微寒。
外界中洲人数怒增, 热闹得犹如煮沸的热水, 叽叽喳喳一片。
虚空中接二连三地有人开口说话。
“问心路是一点也没起效果吗?真是聒噪。”
“问心路只是磨砺心智,又不是一下改变性格, 十万人个个都是成熟稳重,那才叫没了意思。”
“这届盛会与往届比竞争更激烈迅速了,仅仅天路一关,就将十万修士筛去九万人。”
“上一次天路出现我记得淘汰到了只剩一千人,看来我今世确实是要比前代强。”
“我们这一届还有能走完天路的,盛世之态比起荒古远古鼎盛时期也不差呀!”
“现在还剩的一万修士还是有点多了,也不知道下一关会是什么样。”
“这是今世第一次盛会,或许会拿出新的地点呢。”
天路上,所有修士得到了一昼夜的休息恢复时间,一昼夜后,不管是不是处于全盛状态,所有修士都要再度进入新的筛选关之中,直到最后剩下很少一部分人。
秋亦状态圆满,不是很着急。他坐在制高点,眼神往下一扫,先将那些高层阶的修士模样记住了,然后才开始修行。
昼夜轮换,云蒸霞蔚间,日轮再一次偏斜,天道的声音响起,第二轮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涌入所有修士心头。
修真界广大,洞天福地数不胜数,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秘境从大世界中分离漂流出去,或是从虚空中回归与大世界融合。
今世天道选择的第二轮场地正是某个前不久才回归大世界的秘境——古深渊。
整片中洲安静了一瞬,众人表情空白,好似都被这一消息镇住了。
过了片刻,有人弱弱问:“古深渊是什么地方?”
“……”
其实不止是这个出声的低境修士困惑,天路上的修士亦有大把人不解其源,虚空之中说不定也能寻出几个不了解的,只不过到渡劫境这种层次,掐指算算便能得知海量讯息,故而不显窘迫而已。
秋亦却是心神微动——在他的知识储备中是有这个东西的。
虞观曾经为他讲过古深渊。
当时秋亦听完其中种种神奇玄奥,一琢磨,“哇”了一声,问师尊:“这是话本中跌落悬崖,获得大能传承,然后爬出去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练级宝地吗?”
虞观微笑:“当然不是。”
他看向弟子,秋亦毫无困意,湿润的黑眼睛亮极了,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样子像是摇尾巴的小狗。
虞观手指蜷缩一下,轻轻点点秋亦的眼帘。
眼睛是很敏感脆弱的地方。秋亦下意识地扑闪眼睛,又听到虞观说:“第二劫末,天泣三百年,长夜漫漫。三百年的雨夜直到新的太阳升起才终于结束。”
这些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啦!
秋亦点头。
虞观的手指滑下,轻轻带过秋亦的眼帘,停留在柔软的脸颊上:“那片长夜化为了承载雨水的古深渊。”
“哦……”
“那些雨是悲意,如今化为第一劫第二劫的妖兽在古深渊中驰骋。所以古深渊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历练,有其他更好的去处可选。”
虞观按了按弟子的脸颊,力道略有点重:“还不睡?”
秋亦慢吞吞指指额头,表情认真严肃,意思相当明显。
虞观轻轻亲他一下。秋亦唰地闭眼,面红耳赤,被子腾得一拉,立即触碰识海中光团学习阵法去。
这只是无数普通日常中的一个小片段,学到的东西多了后用不上的也多,若不是今日盛会遇上,秋亦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古深渊的存在。
天道没有丝毫为众人解释的意思。
“法宝、丹药、符箓……只允许留用一件,请诸位谨慎选择,其余物品会被封锁。此外,第二轮期间,深渊各处会有各种神物出世,神物名单如下……”
天道说了长长的一串,天路上的修士敛声屏息,迅速记下这些众多神物的名单,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们没有出声,但中洲的许多修士却可以畅所欲言。
“上面怎有许多东西闻所未闻?”
“应该是天道新造之物吧,我也未曾听闻过。”
天道说完最后一句:“……本轮将一直持续到仅剩千人,死亡即淘汰。”
千人!!?
天路上的修士悚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熟悉的金光笼罩,眼前景色霎时变幻。
天幕上,雾蒙蒙的深绿群山高高低低地向远方绵延而去,而随着一万修士的到来,几十几百声呼救和咒骂刹那打破了深山的空寂!
虚空中,有人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好好好,这一轮差不多能看看真本事了,让我认认他们都是哪家的小辈。”
——尤其是那个秋亦-
两日后。
“呼、呼呼——”
外面的生物重重捶地,整座山都被砸得轰隆隆震动,山洞之中碎石大片大片地落下,砰砰地砸到秋亦的脊背上。
这点伤害甚至破不开秋亦最外面的那层皮。
他眼皮也不眨,一动不动,躲在山洞之中,小心收敛气息,仿佛一块沉默的石头,体内功法不停运转积蓄出新的灵力来补充亏损。
这个山洞很小、也不深,是秋亦刚刚现挖的,仅能容纳他一个人,不至于太招眼让外面的东西发现,也方便他真被发现后随时跑路,
进入山洞前,秋亦便已经烧毁了自己的足迹与气息残留,但是此时此刻,他缩在山洞中,入眼就是一只几乎比洞口还高的巨大爪子在外面徘徊。
“……”
已经经历两天追逐战的秋亦木着脸:师尊说的对,古深渊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天道意欲砍人,下手绝不留情,一传送就把包括秋亦在内的大半修士传送到了兽潮之中!
这些悲意所化的妖族妖兽灵智全用在打架上了,丝毫不能沟通,见到外敌就要赶尽杀绝,境界虽被压制,但也有出窍分神境,甚至某些头领级别的妖兽实力丝毫不逊色于同境界天骄修士。
秋亦为了离开兽潮,连杀数十头妖兽,当即被一名头领圆目巨鳄盯上。
想杀得拼死一搏、没好处白费力,审时度势,秋亦头脑清晰地直接开溜,准备靠着步法甩掉这只圆目巨鳄,谁料到它记仇至极、仗着境界和肉身的强大硬是能追上来,软硬不吃,搞得秋亦这两天跑得几乎要呕血了。
秋亦处理痕迹处理得太干净,圆目巨鳄什么也找不到,它粗壮有力的尾巴狠狠甩撞上山峰,每走一步,整座山就轻轻颤抖一下。
就在它转身准备去别处寻找的时候,一道剑光猛然从侧面刺来!
“铛——!”
圆目巨鳄大惊,它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脆弱之处,然而此时,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一剑崩断坚实的甲胃,一片鳞片碎裂崩断,大片鲜血喷溅而出,让它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一剑不够,那就再来一剑。
秋亦好不容易抓住这等上佳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它离开,手一翻就又是一剑斩下。
机会难得,废掉它!
圆目巨鳄反应极快,它忍住剧痛,灵活至极的尾巴狠狠横打过去,同时前肢一抓,扬起大片尘土,混在在期间的是无数子弹般的石块。
尘土迷眼,石块打在地面和山峰树木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落出一个个凹洞,秋亦心底清楚,圆目巨鳄的尾巴才是最危险的,蕴含的力量恐怖得能拍断山峰。
是为了给出一剑硬吃下这一击,还是收剑现在格挡?
没有任何犹豫,昭时剑湛出寒芒,毫无停顿地斩下!
伤上加伤,秋亦攻击的是侧腹,距离肺部和心脏无比接近,圆目巨鳄吃痛。
与此同时,“砰!”裹挟无穷巨力与森森灵光的长尾挥动而至,猝然撞上秋亦横抬起的左臂。
……
虚空。
“看出来是学得谁的吗?”
一众大能已经研究整整两天了,零零散散看了许多,却硬是没看出来秋亦到底师承何处!
“奇怪,他应该不是散修啊。”
不同剑修有不同习惯、风格、剑道,秋亦有他自己的凛冽,但是在场各位都能看出来这位年轻剑修的招式中还藏着另一道影子。
“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人家或许就是继承了哪位大能的传承而已。”
“也有可能。”
从秋亦两天前挥出第一剑开始就眉头直皱、一声不吭的荒村老头满目沧桑,内心饱受折磨。
在场其他大能没见过虞观出剑,但是他见过啊。
——还能是谁!!!这一招一式不就是年轻缩水版堕仙吗!!!
不是手把手喂招教导的他把头拿去压酸菜坛子!!!
就在此时,有个大能道:“他危险了。”
古深渊中。
一人一鳄争斗了足足一个时辰,彼此都杀出了血性,最终圆目巨鳄终究是输在先前逃亡时便被消耗已久、又被秋亦快准狠偷袭到,伤势愈发严重,再也撑不住继续战斗,含恨陨落在秋亦手中。
杀死一名高境界的头领妖兽,秋亦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左臂粉碎,腹部被撕开一道横贯身体的狰狞伤口,不停汩汩流出鲜血,体内好不容易东一点西一点攒下来的大半灵力彻底耗之一空。
眸光闪动,秋亦深呼吸一口气,放弃原本找个地方好好休养生息的打算,握紧昭时剑,看向某个方向。
有数名修士在向这里靠近!
第167章 天骄盛会(六)
危机近在眼前。
逃是来不及的, 躲也会被修士用神识找出来,秋亦原本找个地方藏一藏, 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日的计划现在只能暂时搁浅。
犹豫了一瞬,他没有改变自身样貌,只是简单地手掌拂过胸襟,挥去身上血腥,遮掩一身伤势。
天地间的灵气在丹田功法的运转下不断涌来化为力量,秋亦拖着重伤之身,目眺远处一眼, 神情平静, 看不出半点虚弱之意, 手中昭时剑方才饮血,锋芒凌冽, 唰地被收回剑鞘中、
他缓缓向山下走去, 动作不显急迫。
阳光盛烈,剑身折射的白光如雪, 最先到的那修士几乎被刺了一下。
待看清对方样貌,她蓦然睁大眼睛:“是你!”
一名出窍前期。
秋亦瞥了她一眼, 一言不发,视若无睹地向山下走去,手中摩挲剑柄:应该能杀?
出窍前期修士被这一眼看得宛如耗子遇见猫, 嗖地掉头飞走, 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转瞬没了影子, 只剩余音在空中回响:“打扰了!”
“……”
秋亦脚步微顿, 眼中划过一点茫然,冷酷气质与表情差点没绷住。
中洲刹那爆发出一阵哄笑喧闹。
“太可惜了!这人出来后肠子要悔青了!”
“哪里可惜了, 你以为秋亦是那么好杀的吗?我看她做得对。”
“她就不想要成名吗?”
“还成名,先活下去,在盛会拿到一个好名次再说吧。”
方才关注别处的修士被喧闹吸引,好奇凑上来,了解后,不由得唏嘘感慨:“刚刚那位不是正好位列一百的天骄吗?连她都要退去?”
“天骄盛会都没结束吧,现在就有榜上有名的天骄不敢争斗,主动避开秋亦锋芒了?”
“这不会是真的留了阴影吧……”
虚空中,渡劫境大佬们亦是哑然。
他们交谈两句,觉得按这架势,秋亦估计真能靠装度过这个紧要关头。
正打算看情况更危急、争斗更凶狠的别处时,荒村老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幽幽地道:“你们不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谁吗?”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摸不着头脑:“像谁?”
某位大能甚至吐槽:“剑修不都这个样子吗?扮酷耍帅一顶一。”
“诶,你们刀修羡慕归羡慕,不准造谣啊,我们剑修明明都是源自内心的帅气,哪里有刻意扮酷耍帅。”
……
荒村老头也不敢直接说破,他打着哈哈,把此事含糊了过去,心底却是越来越微妙。
古深渊中,秋亦摇摇头,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唇露出一个笑容,继续下山。
“他在笑什么?”
“不知道,但是感觉好像很高兴……也不知道重伤有什么好高兴的。”
之后又来了一两名修士,一样是被吓跑了,中洲的修士看得都快无语了——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怂!再这样秋亦都要跑了!
甚至有小辈问长辈:“爷爷,我好像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能学吗?”
他爷爷怒拍:“叫你别看那些话本子了!”
眼见着秋亦就要顺利走了,众人心里也有些焦急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错过就很难有下次了!
就在此时,有人激动大喊:“有结队的修士到了!这总不怕一个重伤的了吧!”
“我认识其中两位,是榜上有名的修士!”
一场殊死一搏的大战即将爆发。
秋亦蓦然抬头。
还在空中的四人看见他的脸,一愣:“?”
四人:“!!!”
秋亦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
中洲,有修士没忍住,字正腔圆,声音雄浑:“草!”
……
山峰阴面,某处被随意开辟出来暂居的洞穴内,红香手一挥,还在洞口附上了一层具有遮蔽与迷幻作用的红烟。
秋亦看了看洞穴,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他一个人根本不用开辟洞窟,直接挖个够深的坑土埋就行,但是刚想开口说这个,转念便想到举头三尺有师尊,当即换了话。
秋亦说:“谢谢。”
红香摆摆手:“没事没事。”
世界真的太小了,左转就是熟人四位,崇山书院的红香、方肃,以及燃香秘境遇到过的来自北洲真一宗的秦霓裳、凤云。
他们四个人之前不认识,这次盛会上因为机缘巧合在第二轮中暂时组成一个小队,正打算大杀四方,结果没想到随便一跑就捡了一位重伤的熟人,而且还是四个人的熟人。
方肃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秋亦随口解释了一下圆目巨鳄的事情。
一开始他没有打算杀圆目巨鳄,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真被追了两天,体会到了对方的执着和强大的追踪能力,软硬不吃,秋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杀了它。
他不想到任何地方去的时候背后都跟着这样一头威胁。
“不是,”秋亦说得简略,红香却惊愕地张大了嘴,“我记得它算是”
秋亦说:“持久战它胜不过我。”
从客观评价,圆目巨鳄实力远胜过他,但秋亦两日中刻意与它周旋,不断消耗它的灵力体力,自己又借《蕴灵诀》来保留实力,抓住时机致命一击偷袭,几番拉扯之下,圆目巨鳄不死才怪。
凤云看他平静的姿态,心头滋味复杂。
她在天路上时没觉得不敌,但此时却忍不住叹气——燃香秘境时还能比较一番,现在是真的没法比了。
秦霓裳道:“你要和我们组队一起行动吗?”
一万人淘汰到一千人,再加上这一万本来就是已经通过天路淘汰剩下的强者,古深渊这一轮的竞争注定会很激烈。
他们四人结成了队伍,其他修士缓过神来也必定会这么做——说不定现在就已经这么做了。秋亦实力强悍、值得信任,如果能成为队友,那么不管是夺得神物的概率还是存活下来概率都会大大得到保障。
“如果是怕被人认出来,我可以帮你掩藏。”红香积极道。
身份这件事倒不怕,秋亦自有万化诀改头换貌。
红香他们也值得信任,秋亦有几分意动,不过想了想,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我目前身受重伤,打算要蛰伏一段时日养伤。”
四人还有其他事情要干,在帮秋亦掩盖好山洞后就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凤云纠结一番,悄声传音给秋亦:“你是不是和凤凰交好?”
秋亦打量她一眼:“嗯。”
凤云撇了两眼红香他们,秦霓裳正在和他们说话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趁此工夫,她飞快地塞给秋亦一件物什:“那这个你拿去,”
秋亦一摸,是一块青色玉佩,他收在袖中。
“?”
凤云语速很快:“这是燃焰仙尊曾经佩戴的饰品,你把它交给凤凰,能加快凤凰血脉觉醒的速度。”
凤云家族与凤凰一族关系匪浅,凤凰一诞生他们就感应到了,但是始终定位不到具体地方。想到凤凰说不定也会来天骄盛会,凤云来时便特意带上了这件宝物。
第一轮天路上她遇见了凤凰,但是乾坤袋被封着,给不出去,只能交谈一番,糖葫芦告诉她秋亦、小银是值得信任的,如果第二轮遇到这两个,也可以把东西交给他们。
以防万一,凤云在传音中着重强调:“只对凤凰一族有用。”
“知道了,我会交给它的。”
完成了家族长辈交下来的任务,凤云如释重负,秦霓裳那边也适时停下来聊天。
“等等,”秋亦心念电转,赶紧问道,“第二轮乾坤袋不是也还被封锁着吗?你难道没有把唯一的机会用在法宝上?”
凤云道:“有神物能用来解锁一件法宝或物品。”
四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山洞变得漆黑,秋亦沉吟片刻,在计划清单上加了一项,然后盘腿闭目,收敛气息,打坐修行。
他这边风平浪静,外界却已经一片混乱了。
古深渊中轰鸣打斗的声音不绝,时不时便有数位天骄彼此对上,一时间叫人看得目不暇接,中洲众人已经将目光移去,不再关注秋亦那边,只是偶尔有人笑谈一句:“榜一桃花缘不错啊,美人主动送信物,可以的。”“说不定秋亦最后会被真一宗靠美人计拿下。”“不过我觉得凤云实力还是太差了点……”“唉,人说不定就好小鸟依人这一口呢。”
他们正谈着,忽然间感觉心脏一紧,身体比意识还快地开始战栗。
整片中洲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修士毛骨悚然、惶恐不安,如同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上了,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虚空之中,虞观不曾移开目光,始终在注视着秋亦。
他抿着唇,目光冰寒,一身冷气,恐怖的威压在无意中泄露,如同风暴一般狂烈地席卷了整片穹宇。
各位渡劫顶着威压,战战兢兢,压根不敢说话,默默离这位莫名发怒的仙人再远一点,待他们再注意到虞观在看谁,不由得一阵沉默:“……”
果然,堕仙真的很讨厌秋亦!
第168章 天骄盛会(七)
中洲和虚空中的各位被一视同仁地禁言了足足一炷香时间。
这种惊惧源自趋利避害的天性, 根本无法逃避,感知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甚至有修士被震慑地直接晕了过去。
天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请勿要臆测盛会修士私事,尊重个人隐私。”
恐怖的气息逐渐远去,但所有人还沉浸在刚刚刺骨的冰寒杀意中。
他们汗流浃背,哆哆嗦嗦,说话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关于各个修士的私事更是谨慎避开,只谈论他们现在的表现——谁也不想知道违背天道话语的下场!
天道对以势欺人的虞观说:“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如果再有违背, 我不会劝阻, 你看着办。”
爱过努力过保过,但是真要作死它也拦不住。
虞观眉目冷淡。
天道小心试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愫, 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 你无需在意。”
虞观平静道:“我当然知道。”
天道:“……”
好大的醋劲!对不起了秋亦,帮不了你一点, 盛会结束后你亲自去安抚吧!-
可能是入夜后降温太冷了,秋亦莫名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 山洞之中一片漆黑,无人光临,灵力在体内流转, 带来丝丝暖意。
外面的红烟壁障也快散了, 伤势稍有好转的秋亦随手敲碎岩壁, 然后捡起碎石抛投向不大的洞口处。
附着灵力的碎石在空中散开, 咚咚咚地穿透洞口附近, 阵法的轮廓在黑夜中显现,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如此数番叠加下去, 等觉得阵法能够维持时间差不多够了,秋亦方才停下,闭目重新打坐。
“第一还兼修阵道?”
“估计是随便学了玩玩吧。”
“放屁!”一名阵修激动得唾沫星子直飞,“他这是几个阵法叠加,在没有灵石的情况下搞了个汲取天地灵力的长期阵法,而且还用的是最普通的石子,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技术含量!”
“……”还真不懂!只知道听起来好像很牛!
阵法不对敌时纯粹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那你觉得他阵法水平很高?”
“不能说很高,但是应该有中等水平,”那阵修感慨,“他主修剑道,阵道能有这水平已经很厉害了。”
只有中等水平啊。
其他人既感到轻松——第一也没那么变态嘛,果然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又不知为何有点失望,敷衍两句后便不再关注了。
其他各处有更值得去看的-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秋亦清修之处偏僻,无论是附近神物出世而引起的争斗,还是妖兽与修士的对决,几乎都影响不到他,没人会注意到此处山峰藏着一位修士。
红香记着自己掩饰的时效性,几天后特意回来了一趟,然后就被阵法拒之门外了:“……”
秦霓裳试探了一下,发现这阵法迷惑性甚强,神识探过去也会无意识地忽略此处,若不是他们确定以及肯定这里有个洞窟,恐怕也看不出什么。
方肃说:“看来无须担心秋道友。”
他们没有打扰秋亦,并且为了防止有人跟着他们足迹找到秋亦,往后也没有再来。
秋亦养好了所有伤势,却不知他岁月静好的同时,外界的竞争日益激烈起来。
有人勇就有人苟,反正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藏起来不比打生打死要好多了?
但想要结束此轮却又必须要淘汰掉九千修士,古深渊又是极为危险的环境,就算修士们组成队伍或是藏起来也很容易被高境界妖兽一锅端。这就导致所有修士都不得不加快进度。
最开始的大开杀戒后,剩下在外行走的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于是终于有人开始扫荡搜索那些藏得很深的修士。
要在一群妖兽和修士眼皮子底下藏住不是容易事,所以中央地带的心脏苟王肯定是轻易抓不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他们就从外围偏僻带开始扫荡起,先把软柿子捏了再说。
这一日,秋亦所栖居的这座奇峻山峰轰隆震动,大片大片的滚石顺落,山在颤抖。
秋亦蓦然睁眼,洞口阵法早已经到了极限,石子上一片裂纹,此时一道随意流溢的金光射中,簌地破开了一层层阵法。
阵法破开,外面迅速有修士察觉到了秋亦的存在。
他们没有修行专门搜人功法,只好用最朴实的神识扫过去。秋亦抽剑起身,神识猝然撕碎对方的试探。
那修士闷哼一声,脸色难看,迅疾收回被狠狠刺伤的神识,飞快报出秋亦的位置,然后道:“出窍后期修士!但是不好惹!”
秋亦已经从洞窟中出来了,他反追踪那个修士的神识,很快便在山脚处看见了一行人。
一共二十来人,这在彼此互相不信任第二轮中是少有的强大队伍,被围在正中的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看起来是这个小团队中的领导者。
秋亦微微眯眼,觉得对方长相轮廓有点熟悉,但是因为曾经没放在心上,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秋亦露面,原本准备捏个软柿子的修士们神色骤然一变,就连准备好的攻击都停下了,惊骇难言:“!!!”
怎么是他!他们只想炸鱼塘啊!
瘦削青年脸皮抽动,大喊:“怕什么!二十几人打一个还能输?他只有出窍后期,淘汰掉他,我们就算被淘汰也能得到不少气运!”
理是这个理……但是……
电光火石间,“嗖”,一线寒光猝然闪过,飞剑破空,“砰”!,巨石被一剑洞穿粉碎,地面裂开一道深深裂缝,瘦削青年狼狈滚地躲过。
好恐怖的一击!
直面秋亦战力,其余修士眼中难掩震惊。
虽然知道这位出窍中期就能斩杀合体,但是那到底没有实感,眼下直面,这也太夸张了吧!
“废话不必多说,”秋亦指尖挥动,昭时剑刹那转向,“我只杀要杀我之人。”
剑光平和,锋锐与凛冽,昭时剑停在空中,像是悬在每个修士的心头。
想要杀秋亦,必要来试试他剑的锋芒!
除了瘦削青年,所有修士都落荒而逃!
他们有的借口是忍他一回,他日再与他争锋,有的借口是此时不逃简直是蠢货,非要争个高下简直愚不可及,但无论借口多合理,无法否认,他们刚刚心生恐惧!
一言之威竟如此!
“一群废物。”郑润怒骂,持着自己的武器便向秋亦飞去。
他现在是分神前期,所用兵器早已换成了更高阶的法宝,蓄满了力的一击重锤砸下,青山也要为之颤抖,力量绝横!
“原来是你啊。”
秋亦终于回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他眉梢微挑,脚步后移,轻飘飘,像一片轻云般躲过了郑润的一击,重锤砸在地面,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郑润道:“你怎么这么胆小!遇事只躲,怎么能成事?亏你还是第一,真是好笑!”
“不用激怒我,”秋亦撇撇嘴,不太高兴,“虽然我是来好好表现的,但凭你还没有资格来评价我。”
有资格评价他的唯有一人。
昭时剑须臾飞回,如同一道天外飞来的流矢,刹那划破虚空,灵光强盛冰冷,从背后直刺郑润的心脏!
形式须臾间逆转,郑润脊背一凉,运转功法,口中猛地怒吼一声。
这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是怒音却又极其轻微,山腰层云刹那被荡开,法光在郑润周身萦绕,威力无穷。
中洲有修士惊呼:“这是萧家的功法!吐音震灵,庇体亦斩人!”
同为南洲五大世家之一,萧家专精音道,这功法亦是他们的不传之秘,据说修至最高处,举手抬足间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可以震碎一片穹宇,攻守兼备,乃为一绝。没想到郑家连这部功法也有!
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眼光,萧家人脸色皆是难看,暗中攥紧了拳头——郑家,欺人太甚。
昭时剑与郑润护体法光相碰,如同撞上了一颗即将爆炸的彗星,爆炸一连串地响起,“铛铛铛铛——”,昭时剑颤抖数下,灵光淡去,丝毫没有破开对方的防御。
“有点意思,”秋亦道,“我好像还没见过厉害的音修。”
“那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郑润冷笑,每一道声音都是无形利刺,他手臂忽地轮圆一圈,土黄重锤早已吸附上无数灵力,一身气机骤然上升,罡风呼啸。
昭时剑落入秋亦掌中,高竖扎起的黑发被劲风吹动,他看着郑润,神情既冰冷又肃杀,那些声音利刺落到他身边,便刹那被一身剑气搅碎,丝毫伤不了他。
虚空中,一名大能语气充满欣赏:“剑气如瀑,他剑道境界有入室境啊!”
入室境的剑气护身,郑润的震音还真是奈何秋亦不得。
“砰!”
昭时剑与重锤猛然相碰!
剑是飘逸君子剑,锤则力带万钧,同境界下,剑难以直面锤击。可真的迎接那道冰寒剑锋,郑润只感觉无穷巨力压着自己。
昔年与秋亦比较时,秋亦的力量就是不敌他的,最后靠身法与剑之柔卸力取胜。郑润自认如今境界修为与力量远胜于那时的自己,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再面对秋亦,竟然有被碾压之感!
巨大的声音震响,但却无一可以靠近秋亦,新仇旧恨,他一身剑气纵横,宛若狂风席卷,群山上留下深深刻痕,秋亦原先所在的那座山峰本来就被轰炸到了极限,此时居然顷刻翻覆!
轰隆隆——
郑润双目赤红,目光所触及之处灼热神光洞穿一切!
“是李家的瞳术!”
“这郑家到底学了其他四家多少东西?也算是有本事了。”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秋亦绝无可能避开这一招。
但是他也无须避开。
郑润有奇招,难道他就没有吗?
那双澄澈如潭水般的眼眸里泛起涟漪,一把透明小剑嗡鸣飞出!
第二把剑!
第169章 天骄盛会(八)
心剑藏在秋亦心间久, 罕有机会单独使用,此时一朝出鞘, 御剑术加持之下,剑势冲天,刹那斩断神光!
郑润遭受反噬,五脏六腑都在震荡,手上的力一下减弱。
胜机就在这一瞬之间!
秋亦双眸璀璨如星,灵力运转到了极致,气机再上一台阶, 昭时剑上森寒如同隆冬, 冰冷的气息冻结一切, 飞雪飘扬,连浮云也冻结坠落!
他居然还留有余力?!
郑润心道不好,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呲”,寒霜凄寒, 悲意如同海啸一般冲垮内心,郑润流着泪, 昭时剑刹那斩首!
这还没完,心剑猛然刺向郑润的头颅,毫无阻碍地一剑穿透!
藏在里面、准备找个时机飞离的郑润元神发出一声惨叫, 不甘不愿地彻底消失在了古深渊之中。
潜龙榜第十七名, 在一刻钟的交手后被秋亦淘汰出局!
中洲。
有人忍不住道:“他才是个出窍后期啊……”
击败合体还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合体太菜, 本事不行, 但现在秋亦可是实打实地越境干掉了一名声名远扬的天骄, 就算嘴再硬的人也说不出秋亦名不副实。
若是秋亦再向上突破,又有谁能阻他?!
想到这一点, 不少人站了起来,表示自己要改换下注对象。当然也有人没有更换,表示第二的黑马更有可能获得胜利——风天已经淘汰数百名修士了!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堪称所向披靡!
而另一波坚定捍卫秋亦的人立刻与其对冲:“第二轮还没结束呢!以秋亦天资,他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分神,到时候第一还不是探囊取物?!”
被传送到郑家灵舟上的郑润神色黑如锅底。
中洲众人的议论一刻不停地钻进他耳中。而这些修士每谈论一次秋亦,作为被击败者的郑润就好像被狠狠鞭尸了一次。
他可是潜龙榜十七!他可是郑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结果现在却因为秋亦,在第二轮就被淘汰出局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越想越是呕血,郑润压抑着怒火,想要无视这些声音,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一位长老拦住他:“老祖找你。”
他的目光和神情冷淡,隐隐带着一点怜悯。
郑润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刚在天骄盛会中出局,而此时老祖来找他,所欲何事几乎一目了然……
老祖的命令不能不从,郑润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了。”
郑家老祖暂居的建筑在灵舟上最过奢华显眼。
郑润走进里屋,心里沉甸甸地一片,正欲请罪,一只大手鹰爪般地抓住他的脸,郑润眼睛猛然睁大凸出,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掐灭了所有呼吸和生机。
……
“郑润”走出屋中,活动活动身体,对这具新身体勉强还算满意。
长老恭敬道:“老祖。”
披着郑润壳子的郑家老祖微微点头,道:“告诉族长,有这具身体在,我可再延寿五百年。”
长老激动地脸上红光浮动:“好好好、真是我郑家的大幸!”
他接着又愤愤道:“可惜这家伙太废物了,没能给家族和老祖您挣来气运。”
“无事,郑家有我就能撑住,”郑家老祖感受着身体中的那一丝滞涩,“对了,让人把影楼悬赏再调高点,他的怨气还在。”
未过多久,滞涩感果然消失了-
古深渊中,秋亦落至地面上,捡起郑润的乾坤袋。
他也不懂天骄盛会的机制到底如何,人不是真的人,但是东西好像都是真的东西。
轻易抹去上面的神识,秋亦扫视了一圈,可能是因为知道天骄盛会惯例封锁物件,郑润没带多少东西。
忽然,秋亦神识一顿:“咦?”
居然有一件已经被解锁禁制的东西。
再一看,秋亦神色微妙。
——那是一张满是破洞和污渍的古朴地图。
……这不是地城拍卖会上他坑骗二十一号雅间中人溢价拍下的东西吗?
当时二十一号雅间所在的人是郑家的人?
郑家借影楼悬赏秋亦,秋亦不会心生怜悯,不过也不由得觉得好玩,一时还有些啼笑皆非——算上地城拍卖会那次、再加上眼前盛会这次,郑润或郑家居然已经被他连坑三回了!
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张价值七百六十万灵石的古地图此时与秋亦过去所见略有不同。
泛黄的纸面蒙着一层浅浅的灵光,那些污渍像是流水一样流动,就连那些破洞也如同是某种神秘的指示,看久了,心头恍惚间便浮现出一条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秋亦细细感知,心中讶然:就在这古深渊中居然有一份机缘!
只要消耗掉这份地图,秋亦便可以得到走向机缘的指引。
按捺喜悦,秋亦认真将乾坤袋别在腰间,还是决定先去完成自己原本的打算,一步步来,先拿到可以解封法宝的神物,取出周天星盘再说。
想来郑润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消耗地图,应该也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常与机缘相依的危险,所以想要多解决一些修士、多打捞一点神物。
不过在寻找神物之前,秋亦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他转身看向一侧的密林:“道友,出来吧。”
风轻轻刮过,看似无人的密林中缓缓走出一位修士。
穿灰麻衣的刀修赞叹道:“秋道友果然厉害。”
对比资料,他应该就是马武。散修刀修,分神中期,列潜龙榜第十,秋亦知道他有半步刀意境。
秋亦没答话。
他的神识又不是白锻炼修行的,有强悍神识感知在,基本上很少有同辈修士能在他面前完全隐藏住气息。
潜龙榜前十,这已经足够他警惕了。更何况马武境界远高于他,秋亦没有稳胜的把握。
马武道:“我没有恶意。”
在秋亦警惕的目光下,他挠挠头:“我就是觉得你剑道境界很不错,万一不幸淘汰了就太可惜了,所以想问问你,你要和我组队吗?”
……
某个深深凹陷下去的盆地之中,孟正、王实、丘玉帛耐心地趴地蛰伏。
丘玉帛神识传音:“我们一定要这么匍匐前进吗?”
好丢人啊!好歹他们都是大势力出来的!
孟正自信回道:“想不被发现就只能这样,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能如此忍辱负重。”
丘玉帛:“……”
是的,他们一定想不到你是个沙雕。
好崩溃,他怎么就被拉上贼船了呢。
不过别提,这种肮脏的匍匐前进还真有用,这古深渊中大家也不敢随便散出神识,多是以肉眼看,再加上丘玉帛还布置了一个阵法,所以来来回回几波妖兽和修士过去了都没发现地上的丘玉帛三人,让人不由得直呼真是一群睁眼的小聋瞎。
“预计金蛟珠还有三分钟就会出世。”王实动用一件能够预测神物出世时间地点的神物后,向其他两人道,“做好准备,应该有三枚金蛟珠一起出世,正好我们一人一颗。”
丘玉帛浑身一震,脑子中要不从此以后蒙脸做人的想法散去,目露精光:“好!”
他们三人组成了三人小队,还设立了明确的分工。
到时候金蛟珠一出现,由速度最快境界最高的孟正去取,丘玉帛会布下阵法,尽量减少金蛟珠出世时泄露的灵气,让其他人更慢地注意到此处,而王实则负责击退那些离得近来得快的修士。孟正取到金蛟珠,三人便一起跑路。
这个计划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直接粗暴,但仗着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和三人不错的实力,他们已经成功捞获到了不少神物提升自己。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孟正紧盯着盆地四周,在心中默默倒数。
十、九、八、七……一!
丘玉帛的阵法浮现,缓解了盆地灵力满溢而出的情况,王实神识散布开,而孟正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是狂奔——就在盆地正中央,三枚金色的珠子熠熠生辉!
孟正风一样地抓住三枚金珠,他张开口,想要大喊“撤退”,一阵心悸感却骤然间传遍全身——会死!
电光火石之间,孟正做出了他在整个盛会中最正确的决定——他丝毫没有犹豫,唰地向远处丢出了两枚金蛟珠!
孟正背后的剑光止住,秋亦闪身过去,手掌准确无误地接住金蛟珠,他对冷汗淋漓的孟正道:“太巧了,多谢。”
孟正崩溃了:“……草!草!”
是你又是你!你怎么老做黄雀啊啊啊啊!
秋亦弯弯眼睛:“真的是凑巧。”
谁能想到随便逛逛都有意外收获。
“总之多谢了,”秋亦不打算与他斗,收起手中金蛟珠后,他喊道,“马武,走了!”
孟正转头一看,一个气息比他更强的修士正在对付王实和丘玉帛:“……”
他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丘玉帛的阵法只是暂时性的,这里的异样迟早会被注意到,赶在其余人来之前,两支瓜分了三枚金蛟珠的队伍各奔东西。
秋亦和马武一路疾飞到某个隐蔽处,将金蛟珠给分了。
马武提出组队后,秋亦思考片刻,还是答应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当时他与这个免费送上门的保镖立下彼此互不伤害的天道誓言,然后立即便道:“你知道有什么神物可以解封法宝吗?”
马武先是愕然,而后摸摸下巴:“正好,我也想要解封几件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在古深渊中搜罗神物,好巧不巧,秋亦很快注意到了特立独行匍匐前进的王实他们。
“……”
一阵沉默后,秋亦笃定这里必定有神物!
他和三位伏地魔一起耐心地等待蛰伏,终于等到了金蛟珠出世,这才有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金蛟珠正是秋亦和马武需要的可以解封法宝的神物。
秋亦将周天星盘解放出来,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应该就可以去探索那份地图指引的机缘了……
他收起周天星盘,转身准备出发,忽地头皮发麻,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涌上天灵盖,秋亦心中一紧,猛然抬头。
一道冰冷剑光直斩而下!
风天来了!
第170章 天骄盛会(九)
人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秋亦迅疾侧身,惊魂一线地闪过这一剑。
马武反应很快, 转瞬闪至秋亦前面,四环大刀“铛”的一声便与利剑对上。
刀剑相交的瞬间,气浪滚动,马武手臂颤抖,连连后退,心中不禁一骇:这就是第二名的实力吗?
第十名与第二名之间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风天一身气机磅礴,注意到秋亦已经抓准时机转身就跑后, 目光更为冷厉。
他忍耐杀意, 对马武道:“我的目标是姓秋的, 你主动退下,我不会对你动手。”
马武耳边秋亦的神识传音的犹在:“多谢。不过你打不过他, 等会他劝降你, 你抓住时机就退。”
不能随便就退,同样是分神中期, 他与第二之间怎会有鸿沟?!
马武表情略显狰狞,霍然一刀斩出, 无数刀光残影劈开空间,空间震荡出裂纹,一种极为霸道的气概猛然迸发席卷, 方圆十里境内妖兽修士皆是被震慑住心神, 惶恐惊惧, 四处逃窜。
刀意!
修真界中居然也有分神境就能动用刀意的人才。风天面露诧异, 却没有一丝恐惧。
他同样一剑挥出。
这一剑犹如呼啸狂风, 四周树木砰砰砰倒下,草木土壤被刮去卷起深深一层, 天地间的气流咆哮,似虎又似龙,马武四环刀上的霸道之意在此剑面前,一瞬显露出不成熟和青涩,脆弱如贝壳,轻易便被狂风碾碎!
“砰”!
一声巨响,马武砸落至附近的山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凹坑。
马武从凹坑中挣脱,抹了把嘴角的血,看向风天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忌惮与震撼。
他半步刀意境,刀意时灵时不灵,自以为天下同辈应该没有比自己走得更远的了,谁料想风天居然已经彻底迈入了剑意境界!这是何等恐怖!
风天冷冷看了一眼马武,没工夫与马武耽误,浩瀚神识无所畏惧地扫过方圆百里,他飞至空中,循着秋亦离开的方向去追已经不见身影的秋亦。
马武这次没有再阻拦——要是再阻拦,风天估计真要被触怒到先淘汰他再去追秋亦了。
“秋道友,你还真是举世皆敌啊。”马武感慨,然后握紧了自己的刀。
这次的试探超出他的意料了。风天的实力远超所有人想象,而他仅仅是潜力第二……
可惜秋亦大概活不过这一轮了。
马武叹气,提着刀走远。
刚刚的交锋中他隐隐摸到了什么,为了在往后再对上风天时有一战之力,他要抓紧时间破刀道境界。
“那散修退避了,”虚空中的大能叹气,“看来除了第一第二,前十还是不会真正对上啊。”
别说前十了,除了秋亦杀郑润、风天特意去逮秋亦,前二十到现在几乎都没有爆发过任何冲突,偶尔撞上,也默契地保持一种互不打扰、不给其他人趁虚而入机会的和平态度。
到现在为止,前二十只有一名郑润被淘汰,不过看风天这股狠劲,或许之后又要多一位被淘汰的了……
没办法,谁叫秋亦境界不够,又被天道看好是第一呢!他不被盯上谁被盯上!
中洲,所有押了秋亦最后会成为第一的修士紧盯天幕,心中紧张——他们知道黑马风天在寻找追杀秋亦,但是谁能想到秋亦真被找到了啊!
而在看到风天一剑败排名第十的马武后,有九成人趁着时间还没截止去改换了压注对象。
“可惜,再给秋亦几年或者十几年时间,多找些神物,他应该能胜过风天。”
“这些都是马后炮,风天根本不给他成长时间,这能怎么办?”
——在他们眼里,秋亦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下注时间什么时候结束?”才靠脚力渡冰海赶到中洲的八喜找到地方询问道。
“还有一刻钟。”
八喜想了想,掏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桌上:“我要全押秋亦。”
小厮检查乾坤袋,见八喜衣着简朴至极,以为里面顶多是一些中品灵石,然而定睛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里面竟是上百上品灵石!
哪里来的冤大头!
他再一细看,发现乾坤袋中不止那上百上品灵石,还有一块中品灵石、十几块下品灵石,以及数百块劣品灵石,当即明白这估计是这位修士的全身家当。
“您可看清规则并想好了,”金丹境修士若无背景,攒这些灵石难如登天,小厮看了眼四周,对他小声道,“如果下注对象被淘汰,我们这边是一点不退的。”
八喜道:“没事。”
“那您要押他赢哪一个名次呢?”
“第一。”八喜肯定地道。
“……”小厮呆愣着送走了八喜,忽然又有几人走来。
有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白发苍苍的老妪、面相刻薄的老婆婆、走路笨拙的巨汉、皮肤黝黑的青年、以及最后到来的一名冷面剑修……
他们全压了秋亦,全压了第一。
待这些人走了,刚刚才在最后一位白衣剑修那里经手过巨额灵石的小厮心神恍惚,自己都忍不住也想押一把了,但是一抬头,天幕中的景象犹如一盆冰水浇头,小厮飞快冷静了下来——秋亦能不能活过下注时间还不一定呢!他还是等那些人回来改注吧!-
古深渊。
秋亦的情况确实不好过。
他抢跑在前,就差没有插上翅膀飞走了,在马武的帮助下顺利地将风天甩出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可惜这丝毫没有用。
风天铁了心地要捉住他,丝毫不怕触怒其他强大妖兽,神识肆意散出,地毯式地搜寻秋亦身影,直接掐死了秋亦躲藏的可能。
同时,风天应当也修行了高阶的步法或身法,行动速度快如游龙,追逐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飞快缩小!
回首看到后面尾巴一样追着的风天,秋亦心中亦有无语:他似乎这辈子就和追逐战过不去了,次次还都是实力远胜于他的对手来追!差评!
无语归无语,逃还是要逃的,秋亦噗通一下扎入湖水之中。
若风天是分神前期,他也就直接交战,提前拼个你死我活了,但风天是分神中期,更是潜龙榜第二,秋亦心里很拎得清,知晓目前而言他绝对敌不过对方,就算能抵抗一时,最终也会败在综合实力的比拼下,因此他只能逃!
逃离风天,渡劫突破分神,这才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
秋亦潜入湖中,他游动速度丝毫不比陆地行动慢,刹那便以湖水遮掩住了自己的气息与身影。
风天过来时差点还真被骗过去了。
“雕虫小技。”他冷笑两声,身体停在空中,飓风般的一剑陡然劈开这片碧波万顷的湖泊!
湖水滔天,“嘭——”,一条在湖泊中休息的巨蟒被彻底触怒,猛然弹出水面,张口便咬向风天!
剧烈起伏的波涛之中,秋亦默默爬出湖泊,看也不看空中与分神后期巨蟒缠斗的风天,烘干衣裳,拔腿就是跑。
拜拜了!这条头领级别的天才妖兽就交给你解决吧!
……
这种讨巧的花招拖延不了太久——而且古深渊也没那么多可以被秋亦利用的妖兽,风天实力和毅力都非常人可比,秋亦疲惫到呕血,并且感觉他是加强版、叠了不会被削弱buff的圆目巨鳄。
他太难了。
好在周天星盘被解封了,秋亦多了手段御敌。于是后半截的逃亡过程,他一边跑一边开始耗费心力开始计算着布置阵法。
布阵是个精巧活计,在风天随时可能追上来的情况下,秋亦也不敢停留多久——那会让他正面撞上风天,而以他的修为境界,不管是作为阵修还是剑修,直接面对面硬刚都很不现实,很容易被一剑劈出盛会。
所以条件有限,秋亦能布置的高阶阵法也并不多。
等到那些拘束、停滞、减速、反弹类型的阵法都被风天习惯后,秋亦用自己优越的基本功,在这些高阶阵法上加上各种低阶阵法,比如迷阵、幻阵、诱阵等等。
不过同是才走过天路的天骄,这些小招式只能说聊胜于无。
一连六天,秋亦可以说把一身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他心狠眼准想得足够长远,走一步算十步,一路上遇见妖兽就逮着薅一下羊毛,遇见修士也要借这些修士迷惑一下风天,甚至在这般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为了布高阶阵法再度拉开距离博取一线生机,他居然还敢主动带着风天兜圈子!
中洲修士看着他在钢丝线上游走、游走,但是就是不掉下来:“……”
不是,你是哪里进修的逃亡技巧?能给我们也发一份吗?
“但是逃到现在,他肯定也到极限了,”一个眼力颇好的修士忍不住道,“出窍境修士能和分神境修士比拼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须知,秋亦现在可是没有灵石或丹药等物补给的啊!
风天也觉得是奇迹。
他一开始不服秋亦这个第一,就算天路被碾压,他心里也丝毫看不上秋亦,但经过这六天的生死追逐,风天对秋亦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越是追逐,越是被秋亦戏弄得、耍花招后再度拉开了距离,风天心中就越是愤怒,心中杀意也愈发强烈,而与此同时,他愈发清醒地意识到——此子断不可留。
待秋亦再成长一些,估计连他都难以对付。所以他不仅要在盛会中淘汰秋亦,待到盛会结束,他还要在外界彻底诛杀秋亦!
一个时代不需要那么多与他同级别的天才!
看着终于体力不支的秋亦,风天猝然斩出一剑。
生死关头,数道碧玉算筹蓦然从土中冒出,转瞬便在风天脚下形成一道大阵。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四肢与灵力,风天身体一僵,剑芒竟硬生生止在空中。
秋亦丝毫没有意外,他抓住时机,翻身跳入一旁暗河之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轻溅,秋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暗河之中。
第171章 天骄盛会(十)
三天前, 秋亦在某个溪涧碰见了诸葛穷。
虽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而且如这种本身实力不凡的修士, 手段莫测,被风天追杀着的秋亦也不会轻易招惹,所以他只是看了诸葛穷一眼,便欲掠过此人。
诸葛穷喊住他:“秋亦,我欠你一份因果。”
“……小点?”秋亦停留一息。
诸葛穷目露诧异,点头:“是我。”
……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在风天追逐的间隙断断续续地沟通, 最终诸葛穷布下一道至少能困风天半月有余的大阵, 秋亦亲自以身做饵, 诱风天入阵。
暗河漆黑,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冰冷, 非寻常河流可媲美, 秋亦灵力几乎耗空,法衣又被极大限制, 炼体之身在这条暗河面前好似假的一般,气血都要被冻结, 竟是冻得直哆嗦。
捂了捂胸口,秋亦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护住心脉,在水中前进, 直到行进够远, 才浮出水面, 在地下溶洞中打坐恢复灵力。
待体内灵力再次丰沛, 秋亦取出那张从郑润那里白赚来的古朴地图。
得了诸葛穷的帮助, 有了半月充裕的时间,摆脱风天对秋亦来说不是难事。但风天的执拗杀意有目共睹, 秋亦不想再被找上门,所以在这段时间中,他须得找个可以安稳修行的地方。
碧绿的火焰在指尖闪烁一瞬,历经波折辗转的古朴地图在灼烧中噼啪化为飞灰。
秋亦眨动眼眸,视野中有一道光路逐渐浮现。
跟着光芒的指引,他再度踏入暗河中,在冰冷河水中下潜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暗河深处,连天幕上也不见其身影。
天幕理应能见到古深渊每一寸的!就算修士身处洞窟与地底,作为观众的中洲修士也能看到他们,而秋亦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失踪了!
中洲修士惊疑讨论了一阵,也没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不一会儿,他们的注意力被风天那边吸引,再也顾不上秋亦了。
有人想除掉第一名秋亦,自然也有人想除掉第二名风天。
诸葛穷也是前十之一,虽然怂且悲观,但好时机就在面前,他不痴不傻,绝不会轻易放过打击风天。
大阵不断变动,危险如海浪般层叠,风天被牢牢困在大阵之中,偶有破阵而出的机会,却不知是何原因,总是“一个疏忽”“一不小心”就倒霉地错失了机会,只能被动挨打,好不狼狈。
几番下来,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不对劲,风天停在原地:“想要调动我的运势也不容易,你真要消耗颇多,与我死斗?”
“我觉得我杀不了你,”诸葛穷嘟囔道,“不过总要试试,不然感觉亏了,而且我还欠人一份恩情呢。”
他指尖算筹翻飞,再变一阵,赤金怒火熊熊燃烧,阵变火海-
暗河往下愈发深沉,不像是河水,倒像是永夜。冰凉的漆黑之中,无数妖兽的幻影在秋亦身周浮现,张牙舞爪,狰狞嘶吼,但无一能触碰到秋亦。
秋亦持剑,穿过那些幻影,随着一串串细密的小气泡上浮,他隐约间仿佛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妖兽幻影不再,黑暗中转而出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尸体们的眼睛看着这个胆敢触及此处的修士,静默不语。
秋亦心底微凉,浑身寒毛竖起。
越是向前,越是感觉不详,在即将踏上那些残肢断臂时,秋亦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迟疑。
思量片刻,掂量这份危险预感的程度,应该不致死,秋亦心中有了底气,心中轻轻对金线说了一声,他迈开脚步,硬着头皮继续循着光路往前走。
暗河环绕整片古深渊,弯弯曲曲后首尾相连,根本找不到来源。秋亦这样在暗河中前行,时而下潜,时而前进,按理说只会在古深渊中打转,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机关奥义,随着前进,秋亦眼前的景色又一次变化。
“铛——!”
剑刃与某只青牛妖兽的牛角相撞,一剑寒光,青牛哞叫,牛角被光滑斩断,就在此时,背后一只猿猴猛地探出手掌,利爪带锋,足以掏心挖肺。
秋亦反应快到了极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青牛之背,躲过猿猴一击,然而头顶的一只苍鹰恰在此刻如彗星般横冲而来,其宽大双翅完全摊开,沐浴恐怖紫金雷电,在空中噼里啪啦划出一条雷霆之路。
再放眼看向四周,漆黑的水流中到处都是妖兽,数也数不尽,有的气势恐怖,有的境界就如秋亦一般。
秋亦瞳孔紧缩:兽潮!
算上初来乍到古深渊的那次,这是他第二次遇见兽潮了,但相比第一次的有机可逃,身处暗河之中,来路去路都被无尽妖兽挤满,他还能逃去哪里?
躲过苍鹰的雷霆一击,秋亦深呼吸一口气,眼看着四方妖兽汇集于自己周围,昭时剑握于手中,半圆环绕,挥出一击云剑。
云剑乃平剑招式,威力不如剑劈威力强大,攻击范围却很广,数头妖兽吃痛,嚎叫退却,就在此时,面对密密麻麻的兽潮,四周无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秋亦翻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寒凉悲意,也没有锋芒,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剑之下,空气嗡鸣,流水转暖,勃勃生机繁荣,生意盎然!
若是马武或风天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定然惊骇——秋亦的剑道境界根本不是入室境,他分明是剑意之境!
在月华门百年时间,秋亦境界未变多少,以他的天赋来说,又无重修再铸根基,如此长时间停滞不前其实有点古怪了,其因正在于他将时间都用在了对剑道的感悟琢磨之上!
在盛会中,哪怕数次被逼入“绝境”,秋亦也从未动用这一底牌,藏得极深。
此时生之剑意,再配半天阶功法《枯荣剑法》中的荣剑,一剑去,妖兽的血飞溅数里。
秋亦踏过它们残破的尸体,神识如网铺散开,感知着四周涌动将袭的阴影,知道自己不过是得到一点喘息功夫而已。
前进、还是沿着原本的路径试着后退逃脱?
丝毫没有犹豫,秋亦沿光路继续前进。
——反正盛会中的死亡只是淘汰,而且来盛会之前他就已经和师尊汇报说过他要冒险了,他什么都不怕。
秋亦本以为兽潮不过是基础考验,持续一段时间后就该消散了,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场兽潮仿佛永无宁息,一轮一轮,妖兽死了之后很快就有新的妖兽补上,然后死在秋亦剑下。
群攻之下,秋亦藏不了任何东西,一连掀开数道底牌,数次险死还生,身心都疲惫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死在这里,一霎那间,秋亦眉心红痣变得愈发鲜红,好似鲜血在那一点上流转。
兽潮群妖动作皆是一停,暴虐嗜血的表情转为震惊,那只近在咫尺马上就能取秋亦性命的金雕更为离谱,啪嗒往下掉,“砰”地砸扁了另一只妖兽。
秋亦也是一愣,迷茫地摸了下那点红痣。
他自己都要忘了眉心还有这一点红痣了。
妖兽面露敬畏,如见天敌,退、再退,然后在秋亦的注视下,地上跑的卯足了劲往远处拔足狂奔,天上飞一个算一个全是惊弓之鸟,对着远处翅膀扇出龙卷风,流水哗啦啦滚动,兽潮如同被欺压的小可怜,转瞬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咕噜噜气泡。
危机顿时解除!
“……”
怪不得是不致命的危险。
秋亦静了片刻,打坐修行,心中不停思考。
那点红痣是虞观赠予他凤凰遗迹洞天时留下的,后来也未消除,表面看与凤凰有关,实则全为虞观的手笔——修行到现在,秋亦也是一个能当老祖、知识渊博的小大能了,对于收服洞天后载体还需不需要存在自有明悟。
他师尊一切都好,就是确实有点坏毛病,不仅偶尔欺负人(秋亦认为被骗还信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这全赖虞观),还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留下标记、记号一样的痕迹,这点红痣便是痕迹之一。
秋亦很乐意接受虞观给的痕迹,心里也很欢喜,所以后面有能力除去红痣时也没有做什么。
简而言之,红痣既与凤凰有关,也与虞观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刚刚那群妖兽到底为何而退?是敬畏凤凰?还是怕他师尊?两者皆有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群妖兽打架时一句话也不说,退的时候更万马奔腾、一言不发,所以一直到打坐结束,秋亦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最后他睁开眼,在漆黑的河水中站起身来,笑着说:“谢谢师尊。”
反正与凤凰相关的洞天也是虞观送的,所以说谢谢师尊就好啦。
至于虞观能不能听到……秋亦从不担心这一点。
跟着指引继续前进,前方逐渐出现微光,“噗通”、“噗通”,好像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秋亦向光点走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萦绕在周身的冰凉感彻底消失,只余足下有黑色浪潮拍打。
光路已经消失,前方再无指引,这就是机缘所在之处了。
秋亦环顾四周,看到荒土、夜幕、垂泪的繁星,心中讶然:古深渊暗河深处居然有一座独立空间的小岛!
第172章 心魔劫(一)
孤岛面积不大, 常人快步疾走几分钟便能走完,岛上无任何可以遮蔽视线的遮拦物, 放眼放去时几乎一览无余。
噗通噗通的心脏跳动声还在鼓动,秋亦循声径直向岛屿中心走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发声的物什。
还未及近处,一股扑面而来的湿漉感便直攥心脏,令人仿若身处于闷热而潮湿的雨夜,光落寞淡薄,雨水滴滴答答, 空气灼烧浑浊, 胸膛中只剩下憋屈和压抑, 和辗转反侧的一腔愁绪悲思。
再走近些,深渊孤岛的中心, 一滴晶莹的泪水悬于空中, 约莫有拳头大小,如同水晶般闪耀, 每一面都折射出千百道仿佛被切割一般的细碎光芒,它如心脏般收缩、舒张, 每一下跳动,便有无数黑色涌动入孤岛之外。
浓厚的悲意像是崩落的雪般涌来,秋亦竟有一瞬被感染到生出异样的阴郁崩溃情绪。
不过早在夺取天阶下品功法《寂霜剑法》时, 秋亦便与情绪之法无锋斗过, 故而这次, 早在靠近泪水时, 秋亦便已开始运转《意动经》心法, 此时此刻经文浮现,牢牢护着秋亦的心境识海, 使他不至于被这悲意侵染到流泪。
这是天地的悲势。
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势,秋亦如醍醐灌顶,神志愈来愈清明,前路那层纱刺啦一声彻底被划破,露出“势”的真容。
这样的靠近与领悟极其消耗体力,秋亦时不时就要停下打坐修行片刻,恢复好了再继续前进,如此数番,七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泪水边缘。
泪水冰凉,潮湿的悲意如穿林时带过的露水,无声无息沾染全身。
秋亦伸出手,没有一丝迟疑地猛然抓住它——
在触碰的那一刹那,极其浓烈的情绪顺着相触的肌肤涌入体内,在感到神智模糊的一瞬,秋亦猝然咬下舌尖,以疼痛刺激精神,骤然收紧手掌,硬生生拽下这团悬空的泪水!
泪水挣扎,然而秋亦的手若钢铁浇铸,挣脱不得,争斗的最后,澄澈的泪水被困于秋亦身前。
秋亦嘴角扬起,又因为被感染的悲意而不停下撇,露出沮丧模样。
他盘膝打坐,灵力蒸腾,当即开始炼化这滴第二劫时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拳头大小的泪水缩小成了一节手指大小,秋亦闭目,吐息平和,一呼一吸间,四周灵力弥漫腾绕,浮动飘荡,有如白雾,恍惚似仙境。
丹田处,灵力压缩到了极限,识海里的元婴小人从湖泊中冒出头来,他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惨白无影的光芒,神情平静,澄澈的眼眸像是另一片湖泊,过长的黑发在水中逶迤漾开,漂浮在湖面之上。
小人手上用力,拧干自己的头发,固定好那条纯黑的发带,上面有一道细细的金色繁花纹路。
一步步离开湖泊,仿佛从羊水中脱离,走入世间,他的神情神态愈发鲜活,原本因为元婴身份还残留着的一丝僵硬与非人此刻尽数消退。
还是原先那般不大的模样,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此刻都与一个真正的人别无二致,像是一重完美的分身。
出窍晋升分神,元婴变为更为强大的元神,随着境界晋升,元神可分三尸。
要想突破分神,秋亦要做的就是渡过晋级劫数,并斩出自己的第一道分身。
丹田中的灵力冲刷壁障,识海中,灵风呼啸,“喀嚓”“喀嚓”的声音中,哗啦啦,白光像是一张破布般被掀开,穹顶开裂,露出一片的漆黑,识海另一面的心境中,那座玻璃高塔噼啪裂开,无数狰狞魔气咆哮席卷心境与识海,将这方小小的世界全部笼罩在内。
——心魔劫!
元婴小人站在岸边,没有持剑,眼中写满了认真。他伸出手,接过那些黑紫色的魔气。
在这之中有他的过去。
……
“醒一醒。”
“快点醒过来。”
秋亦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咕噜噜,营养液被吹起一阵气泡。
他透过玻璃看着面前的人,身上用来蔽体的白袍衣角微微浮动,安静的样子像是故事中才会有的那种乖孩子。
在他身边,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全是这样的好孩子。
“你刚刚闭上眼睛,我们还以为你连接星网阅读去了,结果精神力都消弭于无了,这也太危险了,”穿着白大衣的A女士说,“如果不是我碰巧过来看了一下,你差点就要睡死了。”
秋亦闭上眼睛,拒绝交流,显得有些自闭。
A女士笑了,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基因病被攻克了,通过在营养液中加入新型药剂,你很快就能摆脱现在的情况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程序出错了,从某一天的陨星坠落开始了,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得奇怪,新生的孩子、克隆的孩子、甚至耗资巨大的人造生命孩子,这些新生命无一例外总会携带上各种各样的基因病。
秋亦是一位难得没有畸形的孩子,他所具备的A类辐射病症让他不能在这个充满辐射世界中自由行走,所以他活在营养液罐子中,活在营养舱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
A类辐射病患病人员不多,但或许是因为得病者几乎都会很快虚弱至死的原因,这成了高塔最为关注的一类病症。
秋亦作为难得幸存长大的患病儿童之一,得到了很多帮助,到现在已经能在塔内自由行走一个钟头了,代价是像小美人鱼那样踩着刀尖前进,以及回到营养舱中后会昏昏欲睡,常有精神力彻底泯灭的风险。
听见A女士的话,秋亦慢慢睁开了眼睛。
“Q13,你有翅膀了,”A女士隔着玻璃抚摸这个孩子的眼睛,“再过三天,高塔会向社会开放,到时会有几位有领养意愿的年轻父母过来,如果顺利的话,你会被某个家庭带走,离开这里。”
她说:“我记得这曾是你的梦想。”
这的确是秋亦曾经的梦想。因为他和其他生来就有父母的孩子不同,他是那一批实验性质的人造生命婴孩之一,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血缘联系,不会有人来看望他,也不会有人来关心他。
一开始秋亦是不懂的,他困惑为什么他们同样是生病的孩子,别人有蛋糕、有拥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表现很好时得到的、每个孩子都会有的柠檬糖。
这样的对比太残忍,即便秋亦那时还不懂什么叫残忍。
当他通过看书,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家庭”后,他首次对高塔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要求——我想要一个家人。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委婉拒绝了。
秋亦像鱼一样吐了个泡泡,泡泡砸到A女士手上,啪叽裂开了。
A女士说:“你是担心这次他们也像之前那样对你视若无睹吗?”
这样的活动高塔每月都会举行一次。秋亦今年已经七岁了,他是无人愿意带走的孩子。
无论是敲敲玻璃吸引来注意力、还是努力张开嘴,一边呛着营养液一边对他们说:“带我走吧。”
偶尔有些人有意动——毕竟秋亦一点畸形也没有,看着相当正常。但是当他们走过来,看到秋亦的病后,所有人都会遗憾摇头,为秋亦惋惜。
如果把挑选领养孩子做个不恰当的类比,那么秋亦就像是那只因为样貌性格会被人类走近看一两眼、但又因为疾病而被拒绝带走的小狗。
即便他很乖。
即便他是高塔中最想要家人的孩子。
当秋亦愈发长大,他再也不会做出小时候渴求的狼狈姿态。
工作人员与他沟通,秋亦回答,那是愚蠢的、是傻的,人永远不可能依靠着谁,他已经长大了,即便和其他人不同,他也一样可以活着。
想起这些往事,A女士的心很柔软,她告诉秋亦:“病好之后,你会成为受人追捧的孩子的,大家都会喜欢你。”
秋亦与她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她曾经把自己的糖给另一个孩子。秋亦非常、非常生气,以至于发生了很不好的斗殴事件。
他默默看了一眼A女士,没有出声。
A女士说:“现在还有想要的家庭样子了吗?我看过那次交流记录,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哥哥?”
每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也与他们的生命及及相关,高塔在这一方面的关注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几乎每个孩子的行动都有记录在案,包括秋亦的沟通。
很令人惊异的,在那一次沟通中,秋亦并没有要他平时能看见的“父亲”“母亲”,而是表示他想要一个哥哥,这样一个对秋亦来说只在家庭人物关系表上看过的形象。
考虑到秋亦病症导致的孤僻,高塔中一部分人认为他想要一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朋友,另一部分认为秋亦是想要一位与他关系可以比父母更亲密的庇护者。
秋亦歪头思考片刻,对A女士比着口型。
不记得了。
他说。
“……”A女士说,“我会尽量为你安排的。”
A女士离开后,秋亦静静看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片刻。
他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但或许也没有。
也许是先前做了个美梦吧。
感到有些疲惫的秋亦慢慢闭上眼睛,没有睡觉,只是静静保持冥想状态,因为睡觉对他来说很危险。
三天后,总是安静的高塔中响起多道不同的声音。
家长们来了。
第173章 心魔劫(二)
被领养的孩子就相当于以后有家了, 一旦病好就可以直接被家人们从高塔带离,病情不重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在家人的担保下去外界待上一段时日。
兹事重大, 高塔的工作人员在昨日晚上六点、今日上午十点两次通知那些还未有归属的孩子们好好表现。
A类辐射基因病被攻克解决,这次最有可能被收养的主力军是便是十三位该病症儿童。这次收养日开始之前,A类辐射基因病的主要负责人都到齐了,最后再看看孩子们。
A女士一眼就看到了秋亦,他编号是Q13,但年纪却是孩子中最大的,CXQD, 春夏秋冬, A组与秋亦同一批孩子已经尽数死绝了, 只剩下秋亦还活着,熬到了这个时候。
在数位翘首以盼的孩子之中, 秋亦平静冷漠得格格不入。
A女士很关注他, 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等会你跟着我。”
秋亦默默看着她。
A女士给他塞了块糖,用薄膜包着, 里面是银白透明的糖块,透出一丝丝甜蜜的气息。
没有影子的光之下, 秋亦接过了那块糖,拆开塞进嘴里。是柠檬糖。
他还记得幼时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缤纷模样,但不知何时起, 糖果再也没有了颜色。
糖果在舌尖滚动, 熟悉的味道。秋亦小心含着糖, 在酸涩下品出了一点甜, 慢吞吞跟在A女士身后。
病好后, 他不必像过去那样待在罐子里像块果肉样咕噜噜咕噜摇晃,出来后也再也不会有麻木的刺痛感, 就连外面的世界据说也可以肆意触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觉得很无聊厌烦。
就好像他已经尝过了更甜的糖,所以不会再轻易就为普通事情而高兴了。
A女士转过头时,便看到秋亦看着透明玻璃外的景色,神情困惑,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要拍拍他,叫他回神,“啪”,秋亦不悦地打掉了她的手:“别碰我。”
A女士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对身边的三人道:“看,只要不在不熟时过分招惹挑衅,Q13不会做什么,他真的是很乖的孩子。”
如果让记录员来评价她的话,那只有三个大字送上:鬼才信!
高塔长期封闭的环境极不健康,孩子们身上又有各式折磨他们的疾病,这样的环境下能养出来字面意义上的乖孩子才怪了,几乎个个都有强烈的毁灭倾向,要么向内毁灭自己,要么向外毁灭别人。
Q13就是一位强烈毁灭倾向的孩子。
A女士将他的糖给了另一个孩子后,Q13第一次表现出了沮丧和阴郁,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夺走他东西的”孩子,表情渗人极了。后来一系列对A女士的针对暂且不提,两个月后,高塔发生一次故障,Q13卡着其他人都去处理故障的时间,丝毫不顾疼痛,硬生生用头砸破了玻璃,忍着刀尖行走的疼痛,一路跑到高塔下一层,把睡在营养舱的那个孩子拉了出来,用手掐住着他的脖子,叫他把糖吐出来,把糖还给他。
好像那么多年给他灌输的道德、友爱、善良都是假的一样。
秋亦体质远弱于那人,但全凭一身戾气和不要命的狠劲,他硬生生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几位工作人员到场把秋亦摁住了。
不过这些只记录在更加高级隐秘的档案上,就连Q13本人也不再记得其中细节,A女士说出介绍后,年轻的男女看了看,都被颜值蒙蔽了大脑,觉得认可——这孩子看着可真乖真可爱。
被萌到女士拽拽身边的男士,说:“就选他吧。”
男士点点头。A女士则露出完美的笑容。
“他叫什么名字?”男士问。
A女士:“秋亦。”
“是羽翼的翼吗?”
“……是亦然的亦,''也''的意思。”
三位大人看向刚刚开口的两个孩子。
年长一点的十一二岁少年将手上的魔方送给秋亦,秋亦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们若无旁人地聊着。
“‘也’?你要做什么吗?”
秋亦转动魔方:“不,是因为他们出了差错,将我的名字打错了,从羽翼的‘翼’变成了‘亦’然的亦,他们说这是命运。”
……
“看起来很投缘啊。”A女士感叹道,“很少见他这么配合地有问必答了。”
女士激动地点点头:“是啊,很少见他说这么多话。”
高塔开放时间有限,也没有聊多久,一家三口很快离开了。A女士带秋亦到办公间坐下,将一份协议推到他面前。
“本来还想让你多看几户家庭的,但是看起来你对那一家三口很满意,”A女士说,“他们提出了领养申请,你同意吗?同意的话,大约明天就能办完所有程序去往新家庭了。”
秋亦思考着,迟疑着。
A女士问:“怎么了?”
“……”秋亦低头,看着那份协议,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伸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了爸爸、妈妈、哥哥。
“你的病虽然好了,但是接触外界后可能会有持续一段时间的后遗症,比如幻听、幻视、恍惚感,问题不是很大,定期来高塔复查就好,”A女士说,“离开高塔之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对人动手了。”
第二天下午,各种手续通过,秋亦离开了高塔。
得知秋亦是第一次离开高塔,一家人回家时选择搭坐环城观光列车,让秋亦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考虑到秋亦的恐高,他们选择了高度最低的一列。
黄昏下,高楼大厦伫立,无人机飞行,智能机器人停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数不清的巨大霓虹灯牌光芒或黯淡或亮起。
秋亦跪趴在列车内侧壁靠垫上,手臂交叠,脑袋搁在胳膊上,透过玻璃着外面浮光掠影般闪过的景色,恍惚间,心中奇异地闪过一个想法: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大家怎么还不去死?
……还有,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
“叮——”
秋亦一下醒来。
观光列车停下了。
妈妈说:“到地方了,小秋。”
这种称呼显得好像很亲密很亲昵,秋亦不太喜欢,也不适应,但总比他严词拒绝的“宝宝”要好,所以皱着眉头也认了。
他跟着三人下了列车,走路时小挎包一晃一晃,上面安静窝在巢里睡觉的卡通小鸟也跟着一晃一晃,让秋亦看着像是小朋友一样。
小朋友秋亦觉得幼稚,连忙按住它。
这个挎包是哥哥今天带给他的,里面装着秋亦仅有的财产——三块糖,一个哥哥送的纯木魔方。
爸爸妈妈已经为秋亦准备好了房间。
“是不是很可爱?”爸爸说,“都是我和妈妈一点一点准备的。”
来时他们便已经说过了这点。
哥哥的独立冷漠让这对夫妻对新领养的孩子充满了期待。
秋亦看到画着星星独角兽的淡粉色墙壁、浅蓝色布满小花的床上三件套,甚至连一旁随时待机的家居医疗机器人也是小小的一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怎么样?”
秋亦向后走,很没有礼貌地在哥哥面前推开了哥哥的房门。
干净整洁,普普通通,看起来没用什么心思精心设计,但没有粉色和蓝色。
秋亦扒着哥哥的房间门,没说什么,但态度意思明显极了。
妈妈高兴地说:“小秋你是想和哥哥一起睡吗?可以的哦!”
爸爸感动抹泪:“两个孩子相处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哥欺负你,记得告诉我们,爸妈替你撑腰。”
秋亦被他们过分的热情吓到瞳孔地震:“不、我没有……”
他只是想要哥哥的房间。
现在、立刻、马上,因为他是成熟的大孩子了。
听完了秋亦的话,妈妈:“这样啊,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间装修时我们选择了固化状态,小秋你想换的话要等几天才行。”
那这几天怎么办?
哥哥敲敲家居机器人,让机器人抱来新的被子到他房间中。
爸爸说:“要不你和哥哥换下房间?”
“不要,”哥哥说,“我也不喜欢。”
于是最后三选一,在睡在自己房间中、和父母一起睡、和哥哥一起睡中,秋亦还是选择了和哥哥睡。
他第一次睡在床上,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默数了一万个数字后,猜测哥哥或许已经睡着了,于是睁开眼睛,一颗颗数头顶上哥哥给他放的星空投影上的星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自己。
他又感到了恍惚的眩晕,奇怪的、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某些情感在他的心头勃发,不甘、憎恶、悲伤、痛楚,让秋亦眼前的世界都有点颠倒错位。
可能这就是A女士说的后遗症吧。
哥哥的声音响起:“还没睡吗?”
他也没有睡,因为同床共枕对他来说也很不适应。
秋亦偏过头,看向这个大概最奇怪又最不奇怪的人:“嗯。”
“你在想什么?”
星空在天花板上流动,群星的光芒在秋亦黑色的眼睛里流动,淌出近乎粘稠的恶意。
他说:“哥哥,你是不是假的啊?”
第174章 心魔劫(三)
哥哥平静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比如说, 你们其实都是坏人变出来骗我的……”秋亦的声音很低。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哥哥说,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秋亦没有回答,哥哥看过去,小孩闭着眼,神情安宁,好像是睡着了。
哥哥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没见秋亦睁开眼瞪他,所以大概是真睡了。
第二天醒来后, 秋亦得到了一堆玩具, 都是爸爸妈妈爱的礼物。
他看向哥哥。
“我不是很想要一个弟弟, ”哥哥说,“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秋亦:“哦。”
他拆了一块糖丢进嘴里。
不过爸爸妈妈的礼物也够秋亦感到一丝趣味了, 吃完与营养液滋味完全不同的饭后, 秋亦在自己的小房间中堆积木,堆得很高很高, 像一座塔。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塔哗啦被推倒, 积木掉得哪里都是,秋亦打开门,哥哥说:“你跟我来。”
秋亦跟着哥哥, 走上二楼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中。
墙上挂着一幅幅看起来就很挑战人类耐心和眼力极限的拼图, 架子上排列着数不清的雕刻作品和搭建好的模型作品, 甚至能在这里的角落看到零散两个毛茸茸的针织物件。
每一件成品下面都标了时间日期, 日期越早, 工艺和技巧越发粗糙。
哥哥犹豫了一下,翻箱倒柜, 还翻了一些颇为抽象的儿童画出来,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只能看出黑墨点就快把画纸铺满了。
哥哥说:“你选吧。”
秋亦走了一圈,眼睛闪闪发亮,狮子大开口:“我可以全都要吗?”
哥哥冷酷拒绝了秋亦的要求。
“喔……”
“……”哥哥说,“你不要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如果我全给你了,你根本不会多看两眼。”
秋亦根本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假如他会快乐,那也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快乐,而不是因为“礼物”是什么、有什么价值。
他说的很有道理。秋亦指了指:“那我可以要那些画吗?”
“你不嫌弃的话。”哥哥面无表情。
秋亦只是开玩笑而已。
他看完了哥哥的作品,最后取走了一件早期雕刻的小鱼。
“好可爱哦。”秋亦小心翼翼地摸摸小鱼磨得顿顿的棱角,赞叹说。
哥哥看了看,也想摸摸秋亦的头。
他觉得弟弟更可爱一些-
一转眼就是几天过去。
这几天中,秋亦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但偶尔,他会有奇怪的恍惚表现。
有两次表现最危险。其中一次,哥哥正在读书。这个时代人人都习惯网络阅读,不过哥哥还是更偏好纸质书。
又翻过一页,哥哥听见敲门声,刚打开门,一刀猛然挥了上来。
秋亦个子矮,刀终究是没能划到脖子,但哥哥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简单处理后,哥哥试着把缩在桌底下的秋亦叫出来。
没有回应。
“我要生气了。”
还是没有回应。
……好吧,这好像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们不熟,哥哥也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实施物理手段,强硬把人拽出来,并且强行没收了秋亦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凶器”。
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忽然暴起伤人的小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哭得一点声音也不出的,怪惹人疼的。
哥哥以为他是怕被送回高塔,那里确实显得压抑,应该不会有小孩喜欢。
“没关系,我不会说的。”哥哥说。
秋亦脑袋难受极了,好像有几个人在打架,搞得他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抽泣。
“……”哥哥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干脆把已经被高科技治好的伤给他看,“我没受伤。”
秋亦这次有了反应。他擦了擦眼泪,认真看了半天,终于感觉好多了。
事后小孩含着眼泪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哥哥再问他这件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另一次的最危险则是对秋亦自己来说。
那次刺伤事件后,家里的锋利器件都被哥哥不留痕迹收了起来,爸爸妈妈问起来,哥哥也轻飘飘以一句“担心弟弟受伤”敷衍了过去。
但是一天不到,给秋亦送衣服的哥哥没有听到浴室的回应,他推开了浴室门,看见穿着整齐、将头埋在水里的秋亦。
“……”
哥哥拽着他的头发,又一次把他抓了出来,明明是在救人,动作却因为心情而显得有些粗暴。
水滴顺着秋亦的脸流淌下来,湿漉漉的,他的眼睛睁开,也是湿漉漉的。
哥哥的斥责说不出口。
他与秋亦对视,沉默一会儿,然后有些不解地、懊恼地叹气。
他问:“你怎么了?”
秋亦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像落水的小鸟,他瞳孔颤抖,嘴唇哆嗦,脸上的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水痕,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这件事也不能让父母发现,不然很难保证他们会想会说什么。
哥哥把潮湿的秋亦带回他的房间,怕再有意外,也不敢离开秋亦,就原地取材,用毯子给秋亦擦头发和衣裳。
他看着秋亦慢慢缩成一小团,不停地哭。
“有三个人……三个人在打架……”过了好半天,秋亦似乎好了一点,哽咽着告诉他,“我好难受。”
“在哪里?”哥哥看着环抱自己、做出防御抗拒姿势的秋亦,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幻觉里吗?他们是谁?”
秋亦缓缓点头。
“他们……”他对哥哥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高兴,“他们都是我。”
哥哥打开旁边柜子里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把刀。
秋亦已经不哭了,他表情变得很快,此时近乎凶狠地看着哥哥,但是配上惨兮兮的样子,看着像是虚张声势的小奶狗,没什么杀伤力,叫唤声都显得稚嫩和奶声奶气的。
哥哥捏住刀尖,将刀柄那端对着秋亦,然后递给他。
哥哥说:“下次拿刀来找我。”
秋亦迷茫怔愣地看了他好半天,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
他慢慢接过刀来,没有挥动,看向哥哥的眼神复杂,有委屈也有难过。
一觉再醒来,哥哥再问询,秋亦果然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秋亦晃了晃腿,挖了一大勺布丁,想了想,告诉他:“就记得很难受了。”
哥哥把自己的布丁推给他:“下次再难受就来找我和我说。”
秋亦瞅了眼哥哥,埋头吃布丁:“嗯嗯。”
事已至此,虽然爸爸妈妈毫不知情,但复查必须要尽快了。正巧父母临时有事,便由哥哥带着秋亦一起回高塔复查。
出于种种原因,新历时代犯罪率不可思议地达到了零。大街上都是机器人、摄像头、无人机,再加上两位家长给他们准备的防身武器,就算两个小孩子独自出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妈妈走前开心地说,如果这次复查下来情况稳定,秋亦就可以去学校学习了。
哥哥说:“在家里学习也一样。”
有星网在,学生时刻可以接受一对一指导,上学更偏向与同龄人交朋友。
“线上线下毕竟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嘛,”爸爸说:“到时候看小秋怎么想的吧。”
哥哥看向秋亦,秋亦举起手,小脸严肃,表态说:“我支持哥哥的看法。”
哥哥笑了下。
父母离开后,兄弟两个又做了一些准备,到下午才离开。出门前,秋亦摆弄手上联通星网的腕表,这是新历人沟通交流的主要工具,秋亦知道是知道,但到今天才第一次接触实物。
哥哥帮他调整好大小,然后轻轻碰了下腕表,让其自动采录秋亦指纹、瞳纹、面纹、精神力进行绑定,又给他带上挡太阳的帽子,压下秋亦蓬松翘起的头发。
“你要是走丢了,就用这个和我联系。”哥哥说。
秋亦说:“我认识路,我不会走丢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小萝卜头总让人放心不下,哥哥试着牵他走,秋亦看上去不怎么反感,但牵手后认认真真打量了哥哥一路,眼睛圆滚滚的,像是小鸟观察树。
他们到达高塔,乘坐穿过整座高塔的快捷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花了半个小时做了一整套检查,在休息室里等待结果。
令人惊讶的,来递交结果的不是机器人或普通工作人员,而是另一位负责人B先生。
B先生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模样和蔼可亲,但嘴角绷得紧紧的。
秋亦对他有印象。
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日言笑不苟,研究室的墙上挂着一把很复古的手枪。
上次见面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见,B先生也和秋亦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细细想来,A女士也是如此,高塔中的工作人员可能都打了延缓衰老的药剂,他们的模样永不改变。
B先生报告了一下秋亦的身体情况,身体方面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好好养养就好了,至于精神方面,他给秋亦开了能镇定自己、减少恍惚和幻觉的药:“一定要定期服用。”
回去后,哥哥把药放在秋亦床头。
秋亦的房间装修已经被他自己换过一遍了,现在是很干净的白色、银色、黑色。
当天晚上,秋亦锁好门,吃了三颗药,犹豫了一下,打开那个放刀的抽屉看了一眼。
刀身映出他冷漠的表情。
重新用锁把抽屉锁好,秋亦爬上床,安然躺下入眠。
第175章 心魔劫(四)
靠着药物治疗, 秋亦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那种无由头的癫狂与谵语再也没有出现过。
哥哥怕药苦, 给秋亦塞了一罐糖。透明玻璃罐中,五颜六色糖纸两边折成蝴蝶翅膀般的小螺旋,通体折射着镭射光芒,漂亮得出奇。
秋亦决定绝不告诉他那药是没味的。
他拧开罐子,吃了一颗糖,好甜哦。
一个月后,药要吃完了, 这次是一家人陪同秋亦前去高塔复查。
汇报结果的人还是B先生, 他说秋亦情况保持得不错, 药可以停,但停止可能头疼会复发一段不知长度的时间, 这可能会对秋亦造成一定的心理负担, 所以是否停止服药要最好谨慎决定。
爸爸妈妈没经历过秋亦发病,问秋亦:“要不不吃了吧?”
按照B先生的说法, 这款特效药副作用不大,但事物皆有两面性, 长期服用也会引起食欲不振、精神压抑、失眠等后果。
秋亦说:“要吃的。”
爸妈拗不过他,看向哥哥,哥哥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两人, 带秋亦走到他们看不见听不见的另一处, 问秋亦:“还要继续吃药吗?”
秋亦抱着妈妈路上买的毛绒玩偶小熊, 打了个哈欠:“嗯。”
“是因为我吗?”
秋亦睁圆眼睛:“哥哥, 你好自恋。”
哥哥平静回视。
秋亦抿唇, 抱着小熊往后退一步,看起来居然有点委屈:“不吃就是了……你要是被刀砍可别怪我!”
哥哥看他, 秋亦撇过脸:“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印象。”
装作不知道只是因为对哥哥没有任何感情、不想认下麻烦,也不想承接任何一方的情感。
“没关系,”哥哥理智而平静地说,“但你记得先学习一下毁尸灭迹的方法,我死后可能很难给你完美善后。”
“至于想要再次像浴室那样……”他没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你也很难再做到。我给腕表加了监控与麻醉功能,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拆除不掉的,所以不用担心。”
哥哥全都考虑到了!
秋亦脸憋得通红,彻底没话可说了。
哥哥压了压秋亦要掉下去的帽子:“该回去了。”
回去之前,秋亦小声和哥哥说:“骗你的,你不会受伤的。”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亮闪闪的殷切与坚定:“我保护你呀。”
哥哥看着这个手短脚短的小萝卜头,默默点点头。
行。
另一边的爸妈也在讨论。
先是感动,然后又有点困惑。
妈妈抹泪:“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小秋还没和我们怎么亲近呢。”
不是说小孩都会亲近爸爸妈妈吗?
两人面面相觑,要个黏糊乖巧小宝贝的梦好像是完成了,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服药的事告一段落,第二天,爸爸醒来,准备去洗漱,忽然发现秋亦的房间里传来声音,敲敲门,秋亦居然很反常态的一早就起床。
这一个月的相处差不多也能让原家庭成员们摸清秋亦的性格特点,度过最开始的安静适应阶段后,摆脱过去阴影的秋亦几乎是活泼的,他很怕痛很娇气,被门轻轻压一下手都能哭成泪人,反正要人安慰才肯不哭,因为很少接触到外界,所以充满好奇心,既天真又幼稚,赞美和笑容都很直白,不喜欢的事也只是皱皱脸撇过头当不知道。
表现在习惯上,挑食严重、喜欢的东西全部都要搂在怀里、热情来也快去也快,当然还少不了赖床、被吵醒甚至会有严重起床气这种经典的坏毛病。
哥哥给他设了八点的闹钟,结果没两天就被秋亦巴巴缠着磨到了九点半,可见其赖床和撒娇能力。
爸爸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才六点半没错,心中震撼如惊涛骇浪。
秋亦站在门口,和他打招呼。
爸爸:“小秋怎么起这么早?”
秋亦说:“在看动画片。”
“……”
无懈可击!原来是染上网瘾了吗!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包括挑食等等坏毛病也一并没了,有次一不小心被东西绊倒,狠狠摔了一跤也没说什么,拍拍灰就平静爬起来去处理擦伤了。
就好像一夜长大了。
如果不是他其余表现正常,甚至还会在哥哥面前试图挤两滴眼泪卖惨,爸爸妈妈简直要怀疑是鬼上身了。
至于哥哥,哥哥观察到秋亦状态确实不错后,平心静气地给沉迷星网的成熟秋亦开了防沉迷模式。
第一次被屏蔽的秋亦大破功,绷不住成熟了,连忙跑去敲敲哥哥的门,然后在他面前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失败了!没挤出来!
秋亦:“……”
他干巴巴地为自己挽尊:“以前哭太多了,泪腺干了。”
哥哥揉他的头:“去睡吧,明天还要学习。”
秋亦和哥哥都选择自学后,妈妈兴致勃勃地划了一个学习区出来让两人一起学习,一开始是因为担心秋亦自制力不够,让哥哥监督他,但是不管是从前还是过去,秋亦在学习方面的自我管控能力从未让人担心,所以后来他们一起学习就纯粹是让两人有一个讨论解决问题的空间。
秋亦莫名有一种大人被小孩子揉头的微妙感。
他回到房间,靠着门,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于是敲敲脑袋,觉得说不定是新的恍惚幻觉,专门挑拨离间他和哥哥关系的那种。
时间过得飞快,那把被锁在抽屉里的刀始终不被动用,逐渐爬上了锈迹,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秋亦的个子吹气球似的往上长,脸上身上的肉被养出来又被拉长减下去,好像只是关门开门的功夫,他就从七岁小孩发育长成了十七岁青少年。
哥哥比他大五岁,早在成年时就搬离了家,偶尔才会回来一趟看看秋亦,顺带看望下双亲。
他进门时,秋亦正捧着书,研究一个严肃的问题。
哥哥关好门,见秋亦看得眉头直皱,还以为是有什么难题,但甫一走近,便瞥见书页上几个大字“青春期”“性教育”。
“……”
虽然印象中秋亦和他应该早就过掉了这方面的课程,但秋亦年纪到了,产生重看一遍温故知新的想法也很正常。
未等哥哥还未整理好发言,秋亦把书一放,严肃开口道:“哥哥,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什么?
哥哥难得有点头大——他对这方面确实没有研究,所以也只能说些照本宣科的话:“生殖一环,自然生理现象,你这个年纪确实该多了解。”
秋亦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托着下巴,神色好奇:“哥哥,恋爱有意思吗?恋爱和书上面的生理活动有什么不一样?”
哥哥:“……不建议早恋。”
他按了按额头,有点后悔今天回来了。
“我再过两天就十八了,不算早恋,”秋亦不满,“再说我也没和人谈恋爱。”
不是被人骗了就好。哥哥刚松一口气,就被秋亦拉着坐下,颇有促膝长谈的架势,秋亦:“哥哥,你谈过恋爱吗?”
哥哥有种被审问的感觉。
“没有。”
“哦……”秋亦本来想取经喜欢是什么样子、谈恋爱又是什么感受,闻言本该失望,但大概是因为哥哥和他一样,心里一点失望也没有,反倒尽是高兴,他露出笑脸,“那你以后会谈恋爱吗?”
“应该不会。”
“为什么?”秋亦说,“我看大家都很喜欢谈恋爱。”
新历时代的恋爱关系快到了极点,日抛恋人是常有的事,社会也鼓励大家多谈恋爱多缔结婚姻,主动为年满二十岁的无伴侣人士提供相亲服务。
哥哥说:“想谈恋爱首先要有喜欢的人,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估计也很难有。”
况且他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秋亦陷入了不知为何的沉思。
哥哥问:“你怎么忽然对恋爱感兴趣了?”
秋亦猛然抬头,在哥哥惊讶的目光中一点点涨红脸。
他咬着嘴唇,踟蹰犹豫片刻,摆摆手,顶着红透了的脸,拒绝回答:“秘密!”
除了最开始时,秋亦再没有对他隐瞒,也不存在秘密之说。
哥哥有点不悦,但他很好地压下了这点不悦,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没关系,回去之后顺着秋亦认识的人的名单开始排查,他总能把诱因或者原因找出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一开始要问的事情:“你十八岁想要什么礼物?”
通过星网问更快捷方便,但是哥哥喜欢面对面见到秋亦的感觉。
秋亦是取名困难症,也是选择困难症,他拧眉想了好一会儿,说:“这次也随便吧。你送的我都喜欢。”
哥哥早有预料地肯首,准备这两天再想一些礼物。
“对了,成年后你也可以选择工作了,你准备以后做什么?”
在两人还小时,他们对这个问题有过很多讨论,秋亦的答案和过去一样:“我要当编辑。”
“一点也没有变。”
秋亦点点头,认真说:“我要找一本小说。”
他从小就有这种执念,也不知从何而来。
哥哥“嗯”了声,再问起秋亦的身体状况。
随着秋亦的长大,他再也没出现过异样,但哥哥对此莫名抱有一丝忧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莫名的忧虑越来越深沉。
秋亦说:“我很好。”
哥哥:“有事记得和我说。”
“嗯。”
十八,秋亦成人,某些碎片在梦境深处浮现,他醒来时沉默了很久,在极度恍惚的情况下列了一张表分析,在一侧写上满满的益处,在另一侧写上唯一的害处,笑了笑,把纸烧作灰,什么也没有做。那些记忆很快便被忘记。
十九,秋亦成为了编辑。某些碎片在他的梦境常常浮现,这一次秋亦独自去了一趟高塔,又该服药了。
二十,秋亦还是没有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偶尔出现。他发现他好像喜欢他哥。他思考半天时间,先出个柜,观念十分传统的双亲最终从不解转为妥协。
二十一,秋亦还是没能找到那本小说,记忆的碎片彻底消失。他考虑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满怀忐忑地打算追求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
同一天,哥哥饮弹自杀。
秋亦直面死亡现场,坐在尸体旁边,看着哥哥最后的留言,静静地撕碎了每一片玫瑰花瓣。
爸爸妈妈破门而入,哭着说着他们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小秋,别伤心!不就是想要爱情吗?爸妈给你安排了相亲,姓虞,虞先生,怎么样?去见他一面吧!”
秋亦撕完了最后一片花瓣,说:“好啊。”
第176章 心魔劫(五)
伤心只有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时, 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记忆扑打而来,这一次, 秋亦终于选择接受。
玫瑰散落一地,总体来说,秋亦的心情很平静,对于师尊,唯独有一点埋怨与气闷。
大概吧。反正他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外面夜色已深,本就是脆弱的美梦,如今一旦醒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毁灭。
建筑崩塌, 碎末螺旋飞向天空, 行人固定在原地,交谈着不变的话, 身影滋滋模糊, 火焰、故障、电流、车祸,一片一片的血花, 秋亦像儿时那样俯瞰世界,看着这片末日之景。
远处的高塔闪着钻石般的光晕, 宛如永恒的伊甸。
搭坐升降垂直电梯,秋亦不停上升,升至漆黑的穹宇, 五色的霓虹光芒远去, 薄薄的雾霭之中, 秋亦走出电梯, 踏入顶楼。
昏暗之中, 唯有一处还有几分灯火,星空在天窗外旋转, 迫近、迫近,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
秋亦一步步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他的步伐悄无声息,但就在两步之遥时,那个人还是转过了头。
“……”
手中刀消失了,秋亦瞬间没了力气,他在圆桌对面坐下,手肘撑着桌子,两手抵着脸颊,眉头拧起,就是不说话。
“不担心我是假的吗?”
秋亦闷声闷气:“我又不是小孩了,真假还是能分得清的。”
四面的玻璃外,巨大的陨星包裹火焰划过,一场毁灭性质的流星雨。
秋亦:“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嗯。”
平静的一声,秋亦的手骤然捏紧,骨节泛出青白,他猛然站起:“这样不好吗?心魔劫而已,我难道不能反利用它趁机丢掉什么?”
“而且他愿意,我愿意,连心魔也配合,为什么你就是不配合?你非要让我醒过来!”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么做,心魔劫顺顺利利就结束了,但你偏要刺激我——”
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一片寂静。
蜡烛流下烛泪。
秋亦止了声,缓缓坐下,无力地靠着椅背。
他垂眸看着雪白桌布上的昏黄光晕,眼前朦胧,过了很久,才说:“这不公平!”
只有他一个人受影响,只有他在生气。
虞观说:“心魔劫对你影响很大。”
“是他对我的影响很大。”
“为什么非要苛责你自己?”
“那不能算我。”
秋亦切割桌上的蛋糕,用两刀将它切成三块,第一刀极浅,第二刀则完全切开,里面流出鲜红的果酱。
他将独立的那块撇到一边去,在上面随意戳些伤口,再指着那块说:“已经是两个部分了。”
虞观说:“可我想要一整块蛋糕。”
他握住秋亦持刀叉的那只手,秋亦猝然抬头,虞观的力道宛如引导,秋亦的手绷在那里,迟迟不愿动,餐刀与骨瓷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最终,他还是将独立的那块推了回去。
红色的蛋糕又变成一个整体。
“你之前说不公平,是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虞观收回手,声音变冷,“我在失忆状态下已经充分表明了态度,但你一心一意一意孤行,你充耳不闻,你总有自己的主张。”
“难道你选择枪杀时就想起了所有记忆了吗?”秋亦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可这太难了,他在虞观面前永远做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你没有!”
这里是他的心魔劫,是他的世界,以残缺状态误入的虞观受到的压制远比他要大,秋亦是因为选择与抗拒而失忆,而虞观则是完全空白的一片,仅仅有直觉和勉强醒来的一点记忆!
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哥留言说:这样也许可以帮到你。
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和睦、生活顺遂愉快的人,仅仅就因为一个“或许”就可以选择饮弹自杀。
什么记忆都没有,死亡对那一刻的哥哥来说就是真的死亡,死亡是不会醒的,是一切清零,连潜意识都要抗拒。
他难道就不觉得荒谬吗?他难道就没有犹豫吗?还是他犹豫,然后还是这样选择了?
秋亦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结果,他只接到结果!还是在打算表明心意追求的时候!
虞观缓缓笑了。
秋亦怒气冲上头,一时昏了脑,抓他的衣服,几乎头抵着头:“你怎么还笑!”
“你为我难过,我很高兴,”虞观直视他,“你和我一样的愤怒,我也高兴。”
银灰色眼眸中情绪翻涌,像是一场刺骨的风雪。秋亦有一瞬间感觉悚然,下意识放手,跌坐回座位上,接触到椅背时才发现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一直看着你,”虞观说,“我接受了争斗会受伤。但你还是会做出新的出格的举动。”
烛火跳动,虞观叉起那块被切割下的蛋糕,看着抿唇不说话的秋亦,慢慢将那块被丢掉的蛋糕吃掉。
虞观说:“说到底,你还是认为你不重要,或者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重要。”
“那是你认为。”秋亦开口反驳。
但他们同样固执。
“我觉得可以慢慢来,”虞观继续说,“我可以把一点点将重量压注到你身上,直到你沉重得从天落地,自己为第一。”
秋亦默默摇头。
师尊真是高看他了。
“可我也没有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要把自己撕裂了。”
心魔设下了最简单的圈套,造成了最大的影响。连虞观也没能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因此他捡起一点记忆后,简单思考了一下,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快刺激秋亦清醒的方法。
“……”秋亦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只是打算顺势丢掉一段回忆。”
渡心魔劫,要么直接撕裂可能会造成心魔的事物,要么完全接纳、正视内心。秋亦走了这么长的路,当然可以直面,但是那段经历充满负面情绪,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益处。
“难道没了某段记忆的我就不是我了吗?”他反问虞观。
“仍旧是你,”虞观平静道,“但是我要全部。”
“……”
秋亦吃完了剩下的蛋糕,戳了两下盘子,还是气闷:“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丢也丢不掉了。”
选择丢弃,他得在这个表层世界从生到死走过一遍,心魔劫方能结束,那段记忆也会被丢掉。
但现在整个表层世界都要因为他的醒来而毁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这样做,你早可以醒了。”虞观略有无奈。
秋亦摇头否定:“也做不到。”
“表层的美梦就能把我困住。”
虞观说:“你不是那种会沉迷于美梦的人。”
踏过一千五百阶问心路,秋亦已经上了幻梦一道修士的黑名单。
秋亦看着他,嘴唇嚅动,想说又说不出口,嗓子眼里好像塞了棉花,一阵窒息。
“怎么了?”
仿佛窒息到了极限,对上虞观的眼睛,秋亦脑海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闪过了许多,那些撕裂的玫瑰还在眼前。
虞观根本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也幸好他错过了,不然真要发展下去,结果难知不说,恢复记忆再见面时又要怎么办?
秋亦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因为你在!”
因为虞观在,所以这场梦他愿意继续做!
所以再破绽百出也没关系,心魔劫只要打出这一张牌,秋亦就会愿意再睡下去——比起一段负面情绪满溢、不值一提的过往,弟子当然会选择丢掉些东西,一个有师尊的美梦。
这些心思颇为难为情,好像强加负担给人,但是说出口后,秋亦莫名地感觉如释重负,甚至长舒一口气,浑身轻松。
他就是在意他师尊在意得要死!发脾气是因为在意,难过是因为在意!
过去的自己算什么,他什么都可以丢掉!
可惜他的师尊连一场美梦都不愿给他。
虞观微怔。
他沉默片刻,叹谓道:“我是算到你这一劫不同寻常,才一并入劫,想帮你一把,谁想到反倒阻碍你了。
秋亦开口又闭上,没吭声,把“那我选择的概率大概一九开,丢掉比面对要快和简单。”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虞观看着他的每个小动作,见秋亦这样,当下已经懂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看来我来这一趟没错。”
头顶的天窗已经开裂,星空如长毯压下,他们立足的地方是最后一块净土。
秋亦被勾起某段回忆,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
他来到心魔劫,记忆被封,状态倒回,只有某些情况下能恍惚回忆起一些,在心魔的影响下,回忆中的人格重新被提出,所以除了性情成熟的完全体秋亦以外,一具躯壳还住着另外两个他,一个是七岁、真正一无所知的小秋,一个是十三岁、同样拥有全部的记忆的Q13。
七岁小秋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想要好好生活,不想要和任何人闹矛盾,兀自做着美梦,其余两个人则是只能偶尔出现一会儿。
十三岁Q13充满攻击性,非常非常讨厌心魔劫居然造出一个“哥哥”,因此做出了袭击动作。
而秋亦则是一心快点结束心魔劫,从幻境中醒来。谁知来的不凑巧,Q13才闹出过事,因此没找到尖锐物品,不然以他的速度,根本不会有与哥哥见面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有之后“发现虞观在这个幻境里,因此改换主意,决定老死”的后续。
后来的事就更顺理成章了。
秋亦排斥起他原本就打算丢掉的Q13,而小秋也一样厌恶伤了哥哥的Q13,药能帮助他压制一阵,但是总吃药确实不是事,那么为了从坏蛋手下保护哥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本来都是一个人,小秋和秋亦自然而然地重新渗透融合,作为代价,也是为了能让梦继续做下去,秋亦原本有的记忆都忘掉了,一直到十八岁才渐渐想起来,然后又被他冷酷地丢掉不予理睬。
至于Q13,之前也提过,他感觉很糟糕,他自愿被杀死被丢掉。
这是一个全体通过、唯独被虞观一票否决的决议。
“你被他伤害时不难过吗?刚接到家的弟弟忽然迎头一刀什么的,要不是躲得及时,扎个对穿也很有可能。”
“不难过,”听出其中担心,虞观微笑,声音缓缓道,“我很喜欢,很可爱。”
像是被吓坏了的野猫,张牙舞爪的。即便被抓伤了,那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莽撞了。
秋亦抿唇。受害者自己都表示无所谓,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虞观,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喜和抵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虞观斟酌片刻,问同样有着全部记忆、全部都想起来的秋亦:“你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人?”
秋亦注意到他的用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移开目光:“很难说……”
星空消失,蜡烛要烧尽了。
表层即将彻底消失,虞观感到了排斥感,他要离开了。
既然决定面对与接纳,那么接下来,秋亦必须一人经历并打破回忆。
他会很痛苦,但成功后他也会变得完整。
天空中,真实的记忆世界向秋亦坠落,玻璃高塔在倒坠的世界中那么显目。
蜡烛灭了,世界变得黑暗,秋亦说:“等再见面时,你亲自问那时候的我吧。”
第177章 心魔劫(六)
这座塔是Q13的生活。
在从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星网中阅读学习, 然后在固定的时间断开星网,踩着习以为常的疼痛搭坐电梯, 升入顶楼接受身体检查,偶尔割一点头发、剪一下指甲,几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后再回到冰冷的营养液之中。
在一起身体检查的人数少到十人时,Q13站在电梯中,空气冰凉,好像有小刀在割身上的血肉,他不觉得痛, 默默数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中有人死了, 也有人是被领养出去暂住几天。
“叮”。
顶楼到了。
这里是Q13这一批孩子检查身体的地方,也是A女士和B先生的办公地。
四面透光, 远望能看到无垠的世界, Q13心中蓦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出去吧,出去看看。
这个从幼时就已经蛰伏的想法抽芽生根, 顷刻间在Q13心中长成一棵繁茂的参天大树。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从无名氏的Q13到有了“秋亦”这个名字的Q13,他一直都在这里,见的是同样的脸, 做的是同样的事, 身体的疼痛没有减轻分毫。
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出去呢?
出去后, Q13这样病症的孩子会像雪一样融化在空气中, Q13曾经看过影像, 那非常痛苦,影像中同龄人一直在悲鸣, 融化到最后只剩下一摊黑色的泥垢。
但Q13对自己说:但是无论是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都不会长过人生,再多的痛苦都有尽头,人生总要有个结果,与其一直在塔中等待死亡,不如付出无聊的生命去看看外面。
高塔明令禁止孩子们私自逃跑,但是人手短缺,管控力度不强,这对Q13来说是个好消息。
今天的检查结束后,Q13回到自己的层级,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到营养舱之中,而是混在畸形的孩子之中四处游荡,慢慢地靠近了一般不允许他们接近的电梯。
没有看守,监控摄像头正在工作。
Q13看了一眼,没有停下。监控总是晚来很久很久,所以理论上只要速度够快运气够好,就能一次离开。
他还未触碰到电梯,巨大的警报声尖锐响起:[警告、警告,私自逃离——私自逃离——]
好像有电钻顺着耳朵钻进大脑,Q13脑袋嗡鸣,几乎跌在地上,小孩两眼发黑,鼻血一下流了下来,脸色白得像纸,内心惶惑:为什么?他被发现了吗?
其他孩子漠然地绕过他,像是冷漠的机器。
警报声响了许久,Q13缓和了一些,努力吸气站稳身体,想回自己的营养舱中休息,然而才走几步,有人伸手拦住了他。
Q13如至冰窟。
他有气无力地看来人,拳头缓慢握紧:“A女士。”
私自逃出去的孩子会被惩罚……
“是我,”A女士说,“你今天怎么出来活动这么久?”
“不想看书了。”
A女士点了下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Q13与她对视片刻,绕过她,回到自己的营养舱中。
直到冰凉的液体包裹身躯,浸没口鼻,Q13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紧张得一直没敢呼吸。
A女士搭坐电梯,来到会议室。
室内已经坐了数人,听到细微的声响,他们一齐抬头:“A女士,你来迟了一分十秒。”
“遇见了Q13,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有人追问。
随着Q13熬过一年又一年,成为高塔中最年长的孩子,他在众人心中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虽然其主要由A女士和B先生负责,但是其余人也难免对其多加关注。
A女士:“精神紧绷,有一定攻击倾向。”
一阵沉默,A女士环视众人:“所以我认为我的提议大家可以多考虑。”
“我们是该认真考虑,X99与D67的逃离也说明了孩子们对自由的渴望,”其中一位说,“家长日不能照顾到每个孩子,我们总要对他们负责。”
“任何提议都需要讨论,我想我们需要一场充满人类感性与理性、富有逻辑的讨论。”
讨论了很久,大人们划出了一份名单,上面列下的符合条件的书籍将会在会议结束后悄无声息加入孩子们使用的网络中,成为他们新的娱乐。
“‘黑暗血腥’……这一类我们也要加入名单中吗?我想这对孩子们健康性格的建立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们需要的是向善的孩子,而不是向恶的孩子。Q13的斗殴事件绝不该再发生塔中。”
“Q13的事只是个关于他性格的测试,而且我们不是很好地解决了后续吗?”作为提议人的B先生说,“研究人类心理学后,我认为堵不如疏,这类图书可以发泄他们的情绪,星网上也有我们设置的情绪感知程序,倘若孩子们在阅读这类书籍中产生的快乐超出阈值,我们也可以及时发现,检查纠正他的人格。”
众人考虑片刻,肯首许可。
最后有人双手合十,放于胸前:“我会设置娱乐时间限制,愿孩子们博学而好知。”
星网中,心底总有些不安,Q13发了一会呆,等脚下碰到什么东西时才回过神来。
他习惯性地随机捡起一个漂流瓶,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习以为常的阅读感悟或日常碎碎念,而是什么小说的宣传。
[黑暗流力作,给你无比真实的修真体验,编者呕心沥血三千年,一直写到世界毁灭!]
黑暗流……?
Q13有点好奇地触碰链接,屏幕自动跳转到一个新页面。
书名:万鬼之王
作者:墨沉
文案:修真讲缘,欢迎你,有缘人。
下面的书评分两方,一方骂得厉害,说没人性的玩意还是人道毁灭吧,另一方夸得天上地上绝无仅有,表示圣母滚啊。
作者很怪,无论骂还是夸,每条评论都会回个笑脸,看着很有讽刺感,于是后来的书评多半是合力喷作者的。
Q13努力翻了翻那些比较长的评论,哦,原来是个后宫文,主角见谁都要收,收了还剁,前期真一宗两个美女活得那么小心了还被杀了,哦,原来后期不够爽,曾经铺的顶尖背景板都没发挥作用是……
他怀着好奇点入正文。
……
半个小时后,有点作呕的Q13将这本书丢到一半。
不该好奇的。
无事可干,想起A女士的出现,Q13有点焦虑地脱出营养舱,迎面而来数位机器人,它们一一通报:“X99与D67逃塔失败,受到惩罚,大家引以为戒。”
Q13默默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居然感觉到轻松时,他又变得有些沉默,过了片刻,Q13低下头,慢吞吞地学着旧典籍作祈祷手势。
希望他们还好。
自那以后塔的安保严了一些——仅仅是一些,增加了出入使用电梯到特定楼层需要通行证这一条款。
这有些折磨人,不过总比被捉到严加管控要好。
Q13耐心观察他能接触到的两位工作人员:A女士时常随身携带通行证,挂在脖子上的银牌,很难偷取,总是坐在办公室的B先生则日常将通行证随手放在抽屉中。
如果要选一个下手,B先生无疑比A女士更合适。
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
Q13有点焦虑,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出去后会把东西还回去的。就放在大门那里。
机会只有一次,通行证一拿到手就要逃跑。
Q13将一成不变的日子在脑海中排列挑过一遍,灵光一现——家长日,就在家长日离开。
那天的外来人那么多,成功概率会比平时高得多。
心中想清楚后,Q13十分耐心安静地等待时机与收集情报。
逃跑人员之一X99是和他一起进行检查的孩子之一,来自不同楼层,她六岁,天生残疾,只有腿而没有胳膊,看起来萎靡低落,被惩罚后一连数天都打不起精神来。
Q13甚至没怎么问就听到了一耳朵抱怨
“我被狠狠打了,可疼了,打了好久,我还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们根本不听你的道歉……真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敢逃跑了,还是等爸爸妈妈带我走吧。”
爸爸妈妈们到来的前一天,Q13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糖,然后才去做检查。
好像连上天都在帮助他,他正好是当天下午时间段最后一个做检查的,检查结束后,Q13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而是借口B先生有事找他藏在了一间杂物间中。
背靠着门,Q13的心脏怦怦跳动,比此前活着的每一刻都要快,手中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汗。
自从他十岁以后,天黑后大家都不会再活动,电梯也会关掉,只有最基础的巡逻机器人会四处游荡。
如果有人检查他那一层,又或者有人突发奇想地想要打开这个平时不用的杂物间,那么他的小动作会立马被发现,但如果没有,那他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离开这里!
一切只看天黑之前会不会被发现。
Q13仰头看向房间中的复古钟表,三根针慢得让他着急,真想踮起脚去把它们调快点。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就在Q13快要睡着时,和谐有规律的声音中突然传来噪音,嗒——嗒——嗒。
有人来了!
Q13努力收敛呼吸声。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口停下,紧接着是A女士平静的声音:“B先生,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要不要趁此机会为Q13安排一个亲密关系者?我想那有助于他精神的稳定。”
“B先生,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不了解Q13的本质,假如他想要一份关心,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他要的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会一步步向那个人索取,容不得任何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他有些偏激和情感洁癖。”
“难找了一些,但是假如我们量身定做,这也并不难。”
“是的,但是那个人会严重影响到Q13的思想与行为,无意间就会让Q13多出许多变数,而且有一种名为思念的情感在,Q13会更不甘于留在塔中。这不是我们乐于看到的。”
B先生思考片刻,再问:“寻找一个塔内人员呢?为了以防出错,我们可以在此之前先谨慎地审视每项程序。”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Q13即敏锐又吝啬,他不会轻易地交付信任,即便搭建了关系,也会静静审视他的亲密关系者,即所以便我们成功获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的相处中Q13也一定会发现不对,然后显而易见的,他将不会继续一段单向的关系。”
“你是这方面的专家,”B先生赞同了A女士提出的可能,他说,“情感可真是奇妙。”
说着,他推开旁边这扇杂物间的门。
第178章 心魔劫(七)
在外呆了一阵, Q13总觉得不放心,他四处看看, 干脆躲进闲置的柜子中。
他人小,这种不大的横柜也能塞下。
黑暗狭窄的环境让Q13感到安全舒适不少,他侧耳倾听钟表的声音,在心中计算时间。
B先生推门而入,门扉带动的轻微声响让Q13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跳动。
两个人的脚步声极其有规律地响起,然后刺啦, 有什么东西被拖动了。
“还剩几个人?”
“十三个。”
“都是好孩子……O计划又要重启了。”
“可是资源……”
声音逐渐远去, 屏息太久的Q13终于敢大口呼吸, 又默数了一刻钟,他用植入皮肤组织的儿童基础版光脑看了看时间, 确认已经入夜, 这才安心地从柜子中爬出来。此时腿脚已经全压麻了,落到地面上时身体又痛又酸, Q13缓了好一阵。
杂物间没有灯光,唯有一扇窗户透入冰冷的月芒。
借着一点光, Q13开始在这间杂物间翻找。
A女士B先生在这里拿了什么?来都来了,不了解一下总是遗憾。
Q13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此时用心翻找, 他很快发现了杂物间与原先状态的不同——少了个纸箱。
这种纸箱是高塔众人专门用来放置纸质档案用的, 是信息资料保存的最后一重保障, 不过时间久了后会定期清理掉。
原来是清理资料了。
纸箱很多, A女士B先生他们应该是只取走了时间最久远的一箱, 想了想,第一次摸这些东西的Q13小心地翻动纸箱里面的资料。
重要的资料会被放入更高级的保险柜中, 纸箱里的资料大多都没什么用,Q13只看到一些身体素质表,偶尔还会夹杂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问卷。
手忽然顿了下,Q13翻回前面一张表,接着又连翻二十多张,眉头困惑皱起。
这些身体素质表有两项数据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觉醒进度】
【磨损值】
觉醒进度以百分制计,有高有低,Q13一开始觉得这是指精神力等级强度,或者精神强度够高后会觉醒的一些特异功能(星网上有不少觉醒能力的信息留言,据说连普通的物件都能附魔有能力,但Q13在现实中从未见过),但翻阅够多后,Q13发现觉醒进度满了后会重新计数,这就又不太像了——无论是精神强度还是觉醒能力都是一锤子买卖,根本不可能清零重新开始。
觉醒进度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磨损值就更难揣测了,忽高忽低,即便是同一个人,每一次身体检查的磨损值也都不太一样,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
Q13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身体倒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外而变得脱力和虚弱,很是难受。
好在塔内是特殊处理过的无辐射空间环境,Q13难受归难受,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只要能熬过今晚与明天,想一想外面的世界,这点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将资料全都放回去,Q13身处黑暗中,心里忽地一突,莫名闪过一个想法:高塔或许在做人体实验。
就像、就像故事里面的大反派一样。
“……”
Q13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只觉得不过这个想法的产生简直毫无缘由,疑点极多。
第一,他在高塔里生活了十三年,从未见到人体实验相关,也从未听过这类消息。
第二,若是专门将孩童作为实验材料使用,那么家长日、心理关照、开星网传授知识等等举动又有什么必要?
最后,高塔座落于中央城市,律法早已对公民(尤其是孩童)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极为严苛全面的保障,在这里做人体实验,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Q13这样的小孩也不会这样做出这种蠢事。
摇了摇头,将这个突兀产生的想法抛之脑后,Q13撑着变得无力的身体打开门。
经过走廊时,透明的玻璃墙壁外,五光十色的世界闪烁,像是一场梦。
Q13摸了摸冰凉的玻璃,眼睛中映出光芒:不管高塔在研究什么,只要他离开这里,这些就都与他无关了。
绕开几个兢兢业业守卫检查室的机器人,Q13轻车熟路地摸入B先生的办公室。
塔中小孩子居多,他们总会突发奇想,提出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高塔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要被找上许多回,因此他们的办公室基本都不会锁门,这也是Q13敢试一试偷通行证的底气。
所有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都是一个模样,B先生的也是如此,只有墙上挂着的那把手枪比较独特。Q13打开几个抽屉,顺利找到了通行证。
关键道具拿到手了!
Q13握紧通行证,脸颊因为激动而多出一丝血色,眼睛亮得惊人,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浮沉,让他的精神高度亢奋、思绪一刻也停不下来。
为了以免自己错过时间,Q13一夜没睡,睁眼到天亮,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争分夺秒地搭载电梯回到自己的楼层,爬入营养舱中恢复精力,并且顺利掐点应付完家长日早晨必有的人数清点。
上午十点,B先生毫无动静,或许是已经将通行证的存在彻底遗忘了,A女士则照常过来给予大家鼓励,她走到Q13的营养舱附近时,Q13特意闭上眼,假装犯困。
A女士:“Q13,你精神状态看着很差,今天过后记得好好休息。”
Q13困倦地“嗯”了一声。
营养液如细雨般滋养身体,Q13冥思苦想,掐手、咬舌头,几乎把能想到的打精神的办法都用上了,总算熬到了家长们的到来。
喧哗声中,Q13悄无声息地从营养舱中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坦然自若地搭载上电梯。
最顺利的情况是一路直达最底层。
“叮——”
电梯在下一层就停了。
Q13握紧了拳头,紧张地注视电梯门,手心有汗。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惩罚。
电梯门打开,外面是几位家长和孩子。就这么大点空间,独自一人的Q13显得分外明显。
新来者的表情有些困惑。
Q13镇定回望,嘴唇抿起,下巴稍稍扬起,丝毫不慌乱。
“你也是被领养的孩子吗?你的家长呢?”
“嗯。他们在一楼等我。”
Q13冷静地给他们看了通行证。
如果没有遇到其他人,通行证可以带他一路直达第一层。
如果遇到了,那么通行证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原来是这样。”
等这几人进来,电梯继续运转,Q13闭了闭眼,仿若被捏紧的心脏总算放松了下来。
有了其他人之后,Q13在电梯里也不显眼了。之后又陆续有家长孩子进来和出去,电梯在Q13期待的目光下到达一楼。
但是,没有停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停下!”
孩子们惊慌失措,而大人们则笑着说:“别慌别慌。”
电光石火之间,那个人体实验的阴谋论想法像闪电一样劈开了Q13的大脑,他心里咯噔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推开其他人,踉跄跑到按键前,瞳孔紧缩。
有人尖叫道:“上面的按键全亮了!”
无论怎么按都没用,电梯门不开,电梯向上运动,Q13从按到砸,拳头砸得鲜血淋漓,他浑身发冷,几乎狼狈地要跪了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其他孩子被拉住,家长们说:
“都是从最高层走的。”
“那边有列车通道,别怕。”
在家长们的安慰声中,电梯一路飞到最顶层。
“叮——”
电梯门开启的刹那,家长们的身影滋啦一声彻底消失,大量的烟雾噗通炸开,门口隐隐约约有一排身影。
“爸爸?妈妈?你们哪去了?”
“你们是谁!”
不断有孩子倒下,纷乱嘈杂的声音之中,Q13浑身仿佛有电流窜过,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穿过烟雾和阻挡的人群——机器人群,呼啦跑了出去。
雾气中,有人问:“不抓吗?”
“等一会儿。现在还有流程没有走完。”
青筋突突突地鼓起,大脑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地刺痛,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砰的一声巨响,Q13居然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高塔的玻璃墙壁是特制的,与那些精密设备所使用的脆弱玻璃不是同一种,Q13鼻尖撞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泪几乎一下流了下来,模糊的视线中,外面的光芒也变得含糊不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理由……
他想不通。
“Q13,我就说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Q13转过头去,捂住口鼻,看见了雾气中走来的A女士和B先生,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你不用害怕,Q13,你此前从没有吸收对应成分,不会受雾气产生影响。而且这些雾气对你们也没有任何伤害,只会使你们做一场美梦。”
Q13握紧双拳,依靠着玻璃,即便已经不能再退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努力向后退:“你们骗了大家。”
家长日是假的。
A女士说:“经过分析研究,这对你们来说是非常有效的安慰措施。”
“呸。”
两人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B先生说:“Q13,私自逃离是要受惩罚的。”
“我知道。”
A女士温柔地说:“你不知道。”
他们团团围住Q13,Q13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最终被几个机器人强硬地架了起来。
Q13瞪他们,输人不输阵:“我会出去的。”
机器人扣住他的四肢,A女士给Q13喂了一管试剂,Q13剧烈地咳嗽,身上接着被放置了一只一次性使用的医疗型机器人。
“觉醒进度还差一些,”B先生敲敲墙壁,玻璃墙自动打开,“Q13,看看你想要去的地方吧。”
……阴差阳错达成了目标?
Q13咬着腮帮子,被强行拉着转过身来。
看到外面的一瞬间,他双目猝然瞪大,震惊、无措、迷茫,几乎可以说得上可怜了。
还未开口,机器人们忽地松开桎梏,然后A女士在他背后一推。
“Q13,等会见。”
Q13被推下去。
很高很高的地方,引力拖拽身体,血肉仿佛在融化,疼痛深入骨髓,Q13哆哆嗦嗦,在这几秒的时间中,终于看清了四周,只一眼,目眦欲裂,心肺仿佛都要撕裂了。
哪有什么城市,这里只有人类文明的废墟!
啪。
一片废墟之中,怀着无尽的绝望,飞鸟落地了。
但是他还没有死。
血泊之中,Q13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忽然感觉这座塔真的好高。
试剂和最顶尖的医疗机器人一同发挥作用,不断修补着他的身体,痛不欲生。
“我真担心绝望会压垮他,”A女士说,“接下来怎么处理?”
“请安心,他很有韧性,”B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睡得香甜的孩子们,“先送去毒气室。”
A女士思考了片刻,肯首:“那我来照顾这些孩子,你带着那把枪去观察他,情况不对随时清理记忆,如果觉醒能力错误,就带到我这里再次清洗能力。”
那把枪拥有清除记忆的能力,在高塔中也算是少有的实用-
毒气室里面布置了大大小小的生物培养舱。
摔得凄惨的Q13被放入其中一只,全身浸泡在高等营养液治愈伤势。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B先生欣慰地记录数据:“恭喜,你又一次要觉醒了。”
Q13无神地看着他,声音虚弱:“……假的。”
“你是在说外面吗?”B先生说,“那并不是假的,你们原先看到的投影景象才是假的。”
只是投影。
“那颗灾星带来了瘟疫和毁灭,人类文明现在仅剩你们了。”
B先生说,
“以我们的技术暂时无法突破难关重建人类文明,所以你们是希望的种子,救世主将在你们中间诞生,ta会解决灾难,挽救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你的阈值越来越高,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
“Q13,记住,你要努力推进的觉醒方向是预见未来。”
“请保持韧性。”
B先生记录完数据,拉下拉闸,营养液被抽空,Q13砰地掉落培养舱的底部,他无力地抬起头,看见绿色的气体从头顶被注入这个密闭的容器中。
嗓子好像被黏住了,窒息感蔓延,头脑晕眩与疼痛,求生本能作用,Q13伸出手,几乎颤抖着敲打玻璃壁,眼前已经出现重重幻影。
B先生说:“不用怕,Q13,这是刺激你精神的毒气,不会有损你的健康……”
Q13听不见他说的话,无数的幻象向他叠加而来,脑袋好像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喀嚓地裂开了,海一样的记忆翻滚,痛得他只能捂住耳朵,牙齿打颤,战栗着蜷缩成一团。
他记起来了。
坠落,手术刀切开内脏,药物使用,子弹、被洗去的记忆……
那些遥远的、血肉模糊的记忆好像一瞬间来到了现在,过载的疼痛几乎让每一寸皮肤都渗出血来,视野中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反反复复的痛处中忽然垂落一缕银白,像是丝绸,也像是蛛丝。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无边的痛苦中,Q13下意识地想到,他想要去抓住,记忆中的这点光芒却再次被新的折磨所覆盖,仿佛只是错觉。
什么也想不起来的Q13抱着头,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痛苦而又急促地喘息,他打着颤,面孔逐渐埋入阴影里。
……
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资源已经有限到不足以他们再进行一次O计划了,人工培养新生儿这条路被彻底封死,所以要爱惜孩子们。
而且,Q13是很珍贵的种子。
B先生仔细观察,看见Q13在培养舱中疼痛挣扎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快拉满的数据,决定先缓一缓,就在他放下握在手中的手枪的瞬间,“噼啪”!培养舱那不太坚硬的玻璃被刺破击碎了!
疼痛到面色狰狞扭曲的Q13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憎恶,怨毒,他丝毫不惧碎玻璃的尖锐,猛然从培养舱中扑出,身上刺啦被划出数道深深伤口,那孩子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然后“噗呲”一下狠狠扎向B先生的眼睛。
那是他一直紧紧握在手心中的,B先生的通行证。
曾经代表“离开”的东西。
“还、给、你。”
……
A女士记录今日家长日的档案:
被领养的孩子们已经被清除记忆送到了各个楼层中,拟态仿生人孩童表现良好,没有被发现任何异样。
Q13又一次新生逃跑的意图,我和B先生按照计划推进,鼓励他的第十七次觉醒,祈愿这一次他能觉醒【预知未来】的能力,而非【感应危险】……
“叮——”
A女士转过头:“已经解决了……”
“砰!”
一枪爆头。
Q13从电梯里走出,手中的枪还没有放下。
真是一把好枪,会自动填补弹药,甚至没有丝毫后坐力,瞄准精准,就连他都能用来轻易打穿仿生人的四肢躯干。
A女士的“头颅”断裂,只剩一点黏连在脖颈上,数据线呲呲冒出火花,面孔上的胶质掉落,她开口:“你在做什么,Q13?”
“砰”、“砰”、“砰”、“砰”、“砰”!
四肢躯干,五发子弹将A女士死死打落在地,内里的零件滚落一地。
“你的情绪很不稳定,Q13,或许你想吃糖果吗?”A女士的声音平静温婉。
Q13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像哭又像在笑:“你知道疼吗?”
“仿生人没有疼痛。”
“真羡慕。”Q13缓慢地走近,血没有止住,不停地在流,他没有力气,走几步路就要停一下,喘几口气。
“你做了什么,Q13?”
Q13杀死了其他仿生人,现在他也要碾碎A女士的芯片。
“Q13,我们忠于人类……”
“是的,你们没有对我动手,并且还听从了我的以死威胁,没有联系其他同伴。”
他将枪口抵在A女士眉心,那里有她的核心芯片。
A女士的声音逐渐失真:“你不能杀死我们,人类需要我们,孩子们需要我们……”
“那就去找需要你的人吧。”
“砰”!
“去地狱找吧。”
一片寂寥。
Q13跌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他杀死了这些仿生人,但是还不够。一旦空闲下来,他就难以抑制地觉得痛苦。尽职尽责的大脑第一时间为他提供了新的憎恶和发泄对象——其余活着的人类。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凭什么别的人就可以安然地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就应该大家都一起去死才对。活着也没什么好受的!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有的力气一下没了,累到连爬到爬不动,累得只能坐在这里。
“生命可贵。”
Q13讥讽般地嘟囔。
既然没力气了,那就不去了。
他看着外面属于人类的断垣残壁,忽然又有了精力,一点点挪到玻璃边上。
从高处往下看,惊惧、惶恐一瞬掌控了内心,Q13“啊”了一声,害怕地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胸脯剧烈地起伏。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来抽痛之感,慢慢地,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孩抬起胳膊,对自己举起了枪。
这把枪消耗子弹后会定时自动续上子弹,有子弹时,它就是普通的杀人工具,子弹用空时,按下扳机,它则有清除记忆的效果。
默数时间,Q13对自己连开两枪。
一枪,他再也不要想起来这些事情。
另一枪,他再也不愿意去看去想。
……本来是这样的。
秋亦睁开眼,丢掉属于觉醒者的手枪,站了起来,看着下方,心中很平静:“很可怕吗?”
Q13像是飘魂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面色苍白如雪,轻飘飘地道:“你又不是我。”
秋亦:“诶?是吗?”
小孩面无表情:“恭喜你。”
“这样的诱导也太低级了,”秋亦说,“我都撑过去九十九步了,怎么可能会倒在最后一步上?”
秋亦说:“在外论你和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应该说''我又不是我''、''恭喜我''才对。”
“可是我……”
虽然还有其他话术可用出,但既然都是一个人,秋亦不谈虚的,他祭出杀手锏:“师尊。”
“……”Q13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了。
对啊,师尊都不介意他认不出来和差点弑师的污点。
想到这一点,他脸上慢慢地露出真切的笑容,也看向塔下,真情实意地道,“那就恭喜我。”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静默片刻,Q13、但此时亦是最后挣扎的心魔,轻声询问自己,叩问己心,“想好了吗?他到底对‘秋亦’来说意味着什么?到底要怎样去看待他?”
这是秋亦犹豫纠结最久的问题。
其实在青丘时他就在想了——吻到底比牵手、拥抱更意义丰富一些,但这件事或许会彻底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需要慎重以待,秋亦内心也多少有些逃避不稳定因素的意图,所以有意无意,一直往后拖延,想等自己的实力能与虞观并肩后再慢慢考虑。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需要犹豫纠结的问题吗?
秋亦想,答案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他不会想拥抱别人,或被谁拥抱,不会有亲吻他人的念头,更不会对除了虞观以外的任何人开放神识。
这场心魔劫只是撕下最后一点犹豫与含糊,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把未来要做的变成现在想做的,在当下就说出那个答案。
“他是再塑我的人。”
秋亦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有莫大的重量,他轻轻垂下眼睫,不自觉地笑了。
“对我而言,他确实意味着很多。”
他的生命中不会有比虞观更重要的存在了。
但,如果非要选取一个虞观所代表的意义。
秋亦轻声说:“一切未知且混沌时,我可以没有照亮前方的引路灯,踽踽独行,去试一条又一条未知的路,但我绝不可没有苍穹中的那轮明月,月亮的光永远落在我身上,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等境况,我都能抬头去看那亘久不变的月亮,让月辉将我心照得通透,于是我再一次明白自己是谁、明白我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于我而言,就是那轮月亮、那道月光。”
很肉麻,但是秋亦想到他的师尊,也就不觉得肉麻了。
如果将来有机会,一个安静、温暖、一切都正正好的时候,他会努力克制住了害羞,将这些和虞观说的。反正他的师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绝不会觉得肉麻。
“至于怎样看待……”
秋亦声音又变轻了许多,只有虞观不在这里,他才能慢慢地、尽量自然地剖开自己,不然说出话来的第一秒可能就开始头晕脸红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羞涩,神情腼腆而柔软。
“在了解爱情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我仰望他、靠近他、想要被他夸赞、想要和他贴近,也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靠得太近了、他对我太包容了,我就会想要更多东西,也想要给他更多东西,我对于他产生了爱情意味的喜欢,我恋慕他。
这是喜欢的再一次加重。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或许……可以说是爱他的?”
第179章 天骄盛会(十一)
心魔破裂退去, 这场心魔劫也即将消失。
秋亦沉静片刻,等脸上热度褪去, 轻轻吐了一口气。
太难为情了……要不以后背地里练练吧,不然表白都是问题……可是他也没什么背地里的时间啊,师尊一直陪着……打腹稿打几千遍会有用吗……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秋亦挥了下手,Q13融入本体,彻底消失不见。
他现在随时可以脱离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秋亦消除杂念, 目眺远方。
在视野所不能达到的地方, 这片废墟之中仍有一栋完整的住宅。
心念一动, 秋亦几乎转瞬间出现在了那栋房屋门前,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朗声道:“您好, 读者找上门了。”
门缓缓打开,穿着居家服的年轻人对秋亦挥挥手:“嗨。”
“作者墨沉?”
“是我, ”年轻人说,“不过‘墨沉’是我朋友的名字。我姓风, 名圣清,你可以称呼我为前辈。”
秋亦叹谓一声:“果然是您。”
清风仙尊,风圣清。
这是秋亦所见到的第二位仙尊。如果能再有机会见到燃焰仙尊, 他也算是见过世界天花板的全貌了。
风圣清:“不必您来您去, 我们那时候不盛行这种。”
秋亦点点头。
风圣清邀秋亦进来坐, 秋亦也没推辞。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典雅, 装饰物件多与花鸟鱼虫相关,几面堪称巍峨壮阔的浮雕画环浮于墙壁上, 上面万类生灵隐隐以一条黑龙为首。
秋亦多看了两眼,而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单刀直切,问风圣清:“前辈,你真的还活着吗?”
全世界都以为清风仙尊已经身消道陨了,难不成大家都错了?
风圣清摇头又点头。
仙人与天地同尊,不会轻易陨落,非得是同为仙境的对手动手才能彻底铲除。而一旦真的遇到了灯枯油尽、支撑不住的时刻,仙境连陨落也会与众不同。
风圣清濒死间突破,斩杀同境鬼族,因为自身生机早就在先前耗尽溃散,难以为继了,所以才不得不落得陨落的下场。但他的肉身在那一刻陨落,破碎黯淡的残魂却还未彻底散尽,其中一缕飘忽出界,沉眠游荡无数年,最终抵达秋亦第一世的小世界,便成了眼前秋亦所见的风圣清。
风圣清在新世界醒过来,修为损伤严重,且没有肉身,他幽灵般地过了一阵,成功作为电子幽灵摸到了星网,然后就开始不断修炼、了解信息、寻找原世界、观测小世界、不断修炼的过程。
虽然一切从头开始、作为不完整的一缕残魂也根本不可能再重回巅峰,但到底是曾经仙人,位格还在,看看未来景象什么的还是可以的。风圣清从前不擅卜算之道,但他此时仙人位格实在够高,再加上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彻彻底底已经死去、远在天边的局外人,他观测的结果更准确了。
他说到这里,秋亦心中猜想愈浓,风圣清说:“《万鬼之王》那本便是我‘看’到的,再经过艺术加工所得。”
秋亦嘴角抽了一下,听风圣清继续解释。
“那人是鬼族棋子之一,少不了要祸害死不少生灵,未来却能登上高境界,和果中的虫子又有什么区别?我实在看不过眼,便以他为切入点写些。”
“就这么简单?”
“你倒是机敏,”风圣清喝了口茶,“你知道仙人看到的命数与卜算一道修士所见的有什么不同吗?”
虞观曾经和秋亦说过这些,此时他略一回想,回答:“你们看到果的一生,别人看到花的模样。”
命运不可捉摸,无数条代表可能的河流最后只汇出一条结果,卜算一道的修士站在那些条条脉脉的支流附近,境界越高、实力越强,所看到的可能越少、结果越少越清晰,而仙境却是直接站在结尾,可能、发展、结果,一览无余。
风圣清肯首,又道:“毕竟不是专门的卜算道修士,这种预测也非全知,世上有很多东西能阻拦,比如灾劫、同境修士、身在局中……跳出世界后,我反倒看到了结局。”
“什么结局?”
“世界覆灭在第三劫中。”
秋亦深深皱眉:“不可能,我师尊在,事情不至于发展成这样……”
风圣清:“你是说这场心魔劫同样牵引到的另一位仙境修士吗?”
“是。”
“……你的机缘不错,”风圣清没问到底是怎么拜师仙境的,只道,“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世界确实覆灭了没错。”
秋亦安静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他师尊在,这事不应该。他道:“你既然看不清同境界相关,那肯定也看不清世界的结果,仙境生活在修真界中,难道不与修真界息息相关吗?”
风圣清看着他,若有所思,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道:“你很信任他。”
所以连续反驳他这个“权威”。
“那是我师尊。”
师尊和弟子关系也不一定好啊。
风圣清对这对师徒关系有了大致认识,继而解释道:“升至仙境,因果不沾身,世间万物都与之无关,所以我没有算错看错。”
“你师尊,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离开了那方世界。”
“……”这两个都不好。秋亦抿着唇,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地有些蔫巴,少许,他又振作道:“但我来了,结局自然该有变化。”
风圣清赞同道:“就算已经注定九分,但天留一线生机,结局不是没办法改变。”
风圣清也是这一线生机中的一部分,他结合自己第一劫中的所见所闻,刻意创作出了《万鬼之王》这本书,筛选有缘分、且符合条件的读者,再等他们自然死亡后,趁其魂魄未散,送他们去修真界做个搅弄风云的变数。
只可惜虚空难行,路途遥远,这些筛选出来的适合者意志也不够坚定,全军覆没。风圣清无奈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世界即将毁灭才终于捡到了秋亦,第一次顺顺利利地把变数送去了修真界,投放地点随机。
“后来你渡心魔劫,模拟出新历,我虽然远在其他世界,但也能感知到一点,因此借机过来和你讲清来龙去脉。”
现在来龙去脉讲明白了,风圣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道:“前辈你为什么不回来?”
既然能送人渡虚空,那么风圣清这个身无因果又有经验的自己跑回去,以身入局为变数不是更合适吗?
风圣清怅惘片刻:“我毕竟只是残魂,已经陨落,留在外界还能活上千万年,但若是回去,我只能只活一刻。”
“这一刻光阴,我要用在关键的时候。”风圣清道。
秋亦了然并理解。
“我也要离开了,”风圣清道,“不过此行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的传承即将出世,是仙尊级别的传承,你盛会结束后不急着闭死关,可以多留心关注,要是有那个实力,去竞争一番,把它抢到手。”
……?!
虽然有些不尊重,但清风仙尊死得那么快,死前景象都无删减留在剑中,居然还留下了仙尊级别的传承?他怎么做到的?
秋亦觉得不可思议,还要再问,风圣清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方才的温馨小屋重新变回破砖烂瓦。
……
秋亦再睁开眼,神清气爽,五脏六腑仿若琉璃般剔透干净,身体活动时,身上不时便爆出爆竹般的噼啪声响。
他心念一动,穿黑衣的小孩转瞬出现在身边。
秋亦斩出这一身时便心有明悟,点对方眉心,说:“你既是我恶尸,也代表了我的第一世。”
恶尸点点头,身影散去,是被秋亦收了回去。
分身出去后,分身本体境界实力都不如原样,非常容易让自身受到重创,所以修士很少在破境外的其他情况下分出分身,在盛会中更是如此,要时刻保持巅峰状态。
刚刚突破境界,晋升分神,秋亦练习数套剑法稳固适应,待能够对眼下的力量收放自如,才分出心神关注其他。
那滴天地的泪水被消耗得缩水了大半,只剩下两个指节长。这些剩余的天地之泪秋亦早已想好用处,因此没有动用,只将之细致收好。
岛上已无其他资源,秋亦觉得这是个不与世俗争斗的好地方,便盘膝打坐静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睁开眼-
在天道的调整下,古深渊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修士能得到充足锻炼,观众看得也爽利。此时,古深渊这一轮竞争已经到了尾声。
“还剩一千零几人……潜龙榜前百实在是太凶了,光他们就干掉了大半其他修士,甚至自己都没受伤。”
“名列天骄榜的也是啊。”
“天骄榜不行,太多明珠没被挖掘出来了。”
“就是,风天都榜上无名,天骄榜有何质量可言?”
“风天确实厉害,双榜第一在他手下也只能狼狈逃跑,是个妖孽。”
“不是我说,双榜第一真没什么含金量,我觉得他和诸葛穷打得那场更有价值……”
“快看快看!风天又找到目标了!”
“草,他怎么盯上凤凰了!”
糖葫芦参加盛会时其实稍微掩饰了一下,但是它来都来了,发展到现在,身份暴露给场外观众和大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青丘老夫妇原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得不行,后来灵光乍现,想到秋亦,又想到虞观,瞬间平静了。
古深渊中,川江之上波澜起伏,风天凌空跃至,一剑飞来,糖葫芦噗地吐出赤金凤凰火,金红火焰如同爆开的岩浆,江河滋滋烧灼大片,猛然与剑相撞,火焰落下,剑势也散退,灵剑飞回风天手中。
“传言不假,果然是凤凰。”
一击试探得手,风天嘴角扬起,几步迈出,刹那跨越大半江河,转瞬来至糖葫芦身边,乘其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际,一剑斩出,狂风倒卷起一面水帘。
蛰伏的小银与孔丹正要出手,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柄飞剑飞来,“叮——”,昭时剑剑尖触碰风天的灵剑,僵持一会儿,嗡鸣一声弹开,气流如雾散,冰霜喀嚓冻结了每一滴要落下的水珠。
糖葫芦迅疾飞走逃脱。
“赶上了。”
秋亦身影出现在江面上,他伸手握住了飞来的昭时剑,双目明湛如星,心中轻快。
先前他通过灵宠契约收到糖葫芦它们的求救信息,幸好距离很近,不然还不一定能救下这两倒霉蛋。
风天眯眼,能感受到对方气势境界的不同寻常,心中一凛,多出了几分谨慎,但他也有自信绝不输于任何人。
“来得正好!”
风天握紧剑,周身狂风卷动,冻结的巨大水帘轰然切割碎成冰碴:“这次你别想再逃!”
昭时剑上气息涌动,秋亦道:“谁输谁逃可说不定。”
话音落下,剑身相碰,叮叮当当,转瞬便已交手数招,剑气如练,川江如海浪般高高翻涌,轰隆隆的巨响中,大片鱼尸上浮,那些嗜血小妖惶恐不安,只觉天灾。
糖葫芦、小银和同伴在近处窝着,时刻紧盯这场他们加入不了的战斗,一旦秋亦倒下,糖葫芦和小银就会飞速出来抢救。
风天眉头紧锁,暗暗心惊,没想到秋亦破境后竟然如此难缠。
就在此时,秋亦骤然挥出一剑,冰冷悲意如同冰锥般深深刺入心脏,风天心中一紧,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泪水直接濡湿脸庞,风天居然往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却足够令中洲的修士和糖葫芦它们都目瞪口呆。
短暂的交锋,竟然是秋亦这个刚破境的隐隐占了上风!
风天亦是惊愕。
静默间,江水涛涛,两人还未动手,远方忽有金光飞来,刹那笼罩所有剩余的修士,使交战戛然而止。
金光中的浓浓暖意温润恢复着每位修士的状态。秋亦体内消耗不多的灵力转瞬便重回充裕。
天道的声音适时响起。
[第二轮到此结束。]
[第三轮角逐将于一盏茶后开始,这是本次盛会的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修士做好准备。]
“这次盛会只有三轮啊……”虚空之中,有大能开口道,“我记得第三轮的比较好像是固定的?”
“对,”另一人道,“是一对一决斗,生死不论。”
第180章 天骄盛会(十二)
一千人竞逐还是太繁琐了些, 天道看起来也有在第三环节中直接削掉一大批人的意思,所以在常规的抽签决赛前布置了守擂战。
六十四座擂台, 挑战不限,一共持续一天,结束时守擂的擂主可参与前六十四名之争,而失败者则另划分区域决出第一千名到第六十五名。
对部分人来说,这个提前热身似的环节主要是方便了和旧识交流。
擂台的事不急,先放放,聊天比较重要。
几乎是一传送到练武场上, 小银就被拽住了。
小银猛地一激灵, 它神识敏锐, 少有这种被人一把捉住的情形,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还击, 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回头一看, 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糖葫芦作为前辈,叽叽喳喳给小银介绍, 这位是陈冷虹、那位是毛丸丸,再那位是无中、牧直知, 过去和大主人二主人做过队友……
陈冷虹眼冒金光地捧着小银,牧直知顺手把上上签塞回给无中,毛丸丸道:“你们主人呢?”
糖葫芦看向某个方向。
越过人群, 可以看见秋亦的身影。他将那团还剩下的天地之泪递交给马武:“还你人情。”
诸葛穷是了却当年因缘, 而马武与秋亦非亲非故又无前因, 他既出手相助, 秋亦自然也要给予回报。
散修本来就最缺资源, 马武也不忸怩,大方接下, 略一感知,瞬间被其中蕴含庞大的悲意冲击得头晕脑胀,险些没止住泪水。
等他回过神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就连泪水中的悲意也没能压住他内心的狂喜——这是有助于领悟刀意刀势的天材地宝!正是他所需!
好半天,马武按捺当场炼化的心情,小心收起这滴泪水,心念一动,忽地想问秋亦一个问题,但再抬头,秋亦已经和人交谈去了。
马武摇摇头:“罢了罢了。”
反正比武场上见真章,有什么底牌也得亮出来。
另一头,时隔两百多年不见,小队众人间竟然没有多少生疏之感。
无中摸摸光脑壳,对秋亦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知冬队长。”
天路上,他也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修士之一,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追赶得上,只能看着差距兴叹。
秋亦哑然失笑:“我现在也不是队长了,叫我秋亦就好。”
与世隔绝久了,火急火赶到中洲,根本没时间了解详细情报的牧直知呆愣:“啊?你是那个秋亦?”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狠狠一拍手:“我还说那双榜第一到底谁呢!”
惹得比较矜持腼腆的毛丸丸都忍不住笑了。
牧直知很快调整好心态,从“那第一到底是谁谁谁,别太离谱”到“第一竟然是我们队长,天道天机阁你们有眼光”。旁边无中大声嘲笑完了,给他塞了一册情报玉简。
陈冷虹揶揄:“队长你不厚道啊,我们都说得真名,你报个假名给我们。”
秋亦也没想到这几人居然都用的真名,比较下来,确实是他们不够真诚,因此解释道:“当时在被悬赏通缉。”
“现在呢?”
“现在也是。”
毛丸丸愣了一下,不懂到底是什么组织这么头铁——秋亦肉眼可见地前途无量啊!这种时候还要坚持逆反,加深仇怨,这实在难以令人理解。
她道:“要帮忙吗?”
秋亦摇摇头。
又设下阻隔传音的私密聊天阵法,各自谈了一番际遇后,最心直口快的无中踌躇片刻,忍不住问道:“知秋道友呢?”
秋亦看着他们,忍俊不禁:“你们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几人目光游移。一般的修士是可能随时分开,大道朝天各自走,但怎么说,你俩这么黏糊,你和他不在一起,就感觉多半是一方出事了。
“……”从前不放心上,没觉得有什么,但眼下开悟,心里有鬼,听什么都感觉不同寻常,秋亦轻咳了一声,脸有点红,“他……情况比较特殊,反正没事,现在正在外界围观看热闹呢,不用担心。”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毛丸丸想了想,忽然问:“知秋也是假名吧,副队真名叫什么呀?”
秋亦眼睛弯了弯,大大方方道:“虞观。”
除了大张旗鼓、性格肆意的燃焰仙尊外,其余两位仙尊的名讳罕有人知,时间太漫长了,旁人不敢直呼仙尊姓名,渐渐地,这个名字就会遗忘在时间里。比如清风仙尊,如果不是秋亦曾经得过影像,听到过对他的呼喊声,估计也根本不得知晓他的姓名。
所以秋亦这么说出来,最家底渊博的无中也只是挠挠耳朵,觉得耳熟而已。
一直未出声的糖葫芦感慨的啾啾叫了下,大意是二主人很厉害的。
秋亦点点头,以示同意。
难得相聚,虽然场合不太恰当,但众人都心中有依仗,倒也不怕浪费一天时间。
牧直知指指一座已经许久没有修士前去挑战的擂台,自信道:“到时候任意挑选一座便是。”
无中:“别狂了别狂了,守擂的修士要瞪人了。”
“修士不狂,如锦衣夜行。”牧直知信誓旦旦。
秋亦扬唇一笑:“是这个理。”
陈冷虹、糖葫芦、小银也连连点头,那不然修炼不是白修炼了吗,咱修的就是这个心气!
他们一行人占了一片地方谈话,都是榜上有名的大佬,其他修士也不敢靠近,一时周围竟出现了一片空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众人各自告别去寻找合适的目标。
“要是之后遇到了,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队长你多小心。”毛丸丸道。
“你们也多加小心,”秋亦笑道,“盛会第一我拿定了。”
糖葫芦和小银最后走的,秋亦问:“你们先前是和什么人组队了?”
这两家伙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队而行。
小银独眼一转:“嘶嘶。”
孔丹!它还要了独家签名!
秋亦回想了一下这人是谁,当即便知道为什么要签名了,不由心生感慨:“有心了。”
阵法破碎,正要分头离开,秋亦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将凤云给的那青色玉佩塞给糖葫芦:“凤云要我递交给你的,对你有用。”
糖葫芦:“啾啾!”
有联系方式吗,它想要感谢一下。
秋亦爱莫能助:“我和她不熟。”
糖葫芦理解地点头,表示它等会自己去找找看。
虚空中,虞观唇角微扬,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
还剩几个时辰,有人选择继续养精蓄锐,拖延到最后一个时辰,也有人现在就开始行动了。
秋亦走过一片擂台,招呼打了不少,但硬是没找到合适的擂台——
一个个全是熟人,左边是正在盘膝打坐临阵磨枪的马武,右边是呼呼大睡的长孙顺,前边是还在排演阵法的诸葛穷,再往前走又是宗舞、秦术、程易水……
好嘛,不是打过架的,就是打过交道的。凑几桌麻将都不是问题。
秋亦看着,也有预感,自己之后的交战估计也会碰上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位了。
擂台间空隙不小,又走了一会儿,秋亦还经过了风天的擂台。
风天正在台上静气养神,秋亦看过来时,他骤然睁眼,双目中紫色雷霆闪动,仿佛雷龙,威势迫人。
“之前没能杀掉你,是我的失误。”他沉声道。
秋亦缓缓道:“本事不够的人都喜欢把失败归咎于失误。”
风天心里一梗,神情狠厉:“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
秋亦摇摇头:“别啊,这下你输在我手里后岂不是连借口都没办法找了吗?”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
风天怒目看去,细碎的笑声这才停止,心里却不知为何更郁闷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目中雷光更盛,对秋亦道:“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也就猖狂这一时了。”
“真可怜,你连猖狂的一时都没有。”
秋亦挥挥手,说罢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将风天的声音抛在身后。
附近的修士不明前因,又顾忌风天在场,只能私底下偷笑,而中洲的修士没那么多限制,几乎笑得前仰后俯:
“确实,这风天实力也忒差了,先前那么好的优势都没抓住秋亦!废物一个!”
“实话说,我感觉我上我也行。之前那些打弱鸡算什么本事,真修士就要碾压同级别的高手。”
“你们别忘了他还退了半步,秋亦破境后这人估计真打不过秋亦!”
忽然有人一拍脑袋:“草,糟了!老子改压的这风天赢!”
“我靠,我也!”
某处空间中,“砰”!玉石桌被拍得四裂,大大小小的石块噼里啪啦落至砖玉地面上。
“长老消消气,”龙止关切道,“他们不过鼠目寸光而已,伶牙利嘴的才是没本事的那个,等风天与他对上,输赢强弱一目了然。”
龙亭亭跟在姐姐身后,附和姐姐:“是啊,我看这个秋亦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而已,你看,他连擂台都不敢挑战。”
长老将话听了进去,怒气渐消,目光冷冷扫过二人,道:“你们两个懂什么?我让你们插嘴了?”
龙止低眉顺眼:“我也是怕长老您被那个家伙气到。”
长老冷哼一声:“风天隐藏了不少实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比较的,我生什么气?”
“是。是我愚笨了。”
长老看向与天幕效果差不多的水镜,喃喃道:“这次那位堕仙也来了,千载难逢,风天啊风天,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若能拜得堕仙为师,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惧怕了……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和景象,长老便心潮澎湃。
龙止也看着水镜,她暗自为秋亦加油,听见长老的话,心中冷笑:对,就是这样,把风天抬得越高越好,把他摔死,下次抢夺清风传承就只能让她去了!-
秋亦夺擂没有花费丝毫功夫,他才踏上几层台阶,对方就跟见了鬼似的欲哭无泪地跑了下去,一步十几米,又回头大喊,嘴巴死硬,硬是要装:“送你了!”说完就跑,眨眼就没了影子。
四周送给他一片嘘声。
兵不接刃就夺走擂台的秋亦哭笑不得。
一天时间很快结束,那些没有得到擂台的修士被传送走,而剩余的修士留在原地。
星罗棋布的擂台之间,一声鸣响,如箭矢般的金光自天而落,在新擂台中间散爆而开,漫天金雨咻咻飞射向各个站在小擂台之上的修士,凡接到金光的,修士背后都会浮现一条或虚或实的金龙。
“气运之龙!”
“可恶,我就差一点!怎么就和气运之龙失之交臂了!”
已经失去参与资格的修士、没能抢到擂台但能看到前六十四名竞争情况的修士无不捶胸顿足,眼红得要滴血:有气运之龙显化,无论这些修士最后结果如何,哪怕是排第六十四名,那挣得的气运、最后得到的奖励都会比后面的多上数倍!
秋亦伸手,精准无误地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金光。
接到的刹那,一条威武不凡的一爪金龙同样在他身后浮现,身影如雾,直入云霄,气势雄浑。它不露声色,没什么太大动静,只懒懒拍打一下龙尾,却压得最弱的那几条气运之龙俯首战栗!
神龙伴身侧,秋亦身边隐隐有云雾浮现,他神情不变,关于比试的信息在刚刚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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