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论道·上
虞观沉吟片刻:“你见过我的两重分身, 有何感受?”
秋亦即答,抱怨他:“一样有不好的坏毛病。”
还都很会装, 然后逗他。
虞观微笑。
秋亦的抱怨只是撒娇,随口即过,他很快给出正经的回答。
“即便表现出来的一面或许有些差别,但内核与本质不变,你依旧是你,”秋亦道,“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
无论是好像性格更鲜明与冰冷的少年剑客, 还是经历漫长岁月后站在高处的疏离仙尊, 万花筒转了个圈, 都是虞观的一面,秋亦喜欢每个变幻的角度。
“所有回归一体的三尸都如此, ”虞观道, “这正是你要努力的方向。”
秋亦将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干净,捧着杯子, 目不转睛地看自己师尊。
虞观:“我说寄予善恶本我难是有两方面,其一, 无论是你想的‘三世’还是‘善恶’,都是一个比较重要且广泛的概念,而散落的三尸像是无序的珠粒, 沾染了一张画板的不同的颜色, 你寄予的意义越多、颜色越重, 想要收回就越困难。”
秋亦道:“只要选择准备好足够坚韧且连贯的''线''便可。”
选择一根适合的线, 串联起各个截面, 这是分神合体境修士的常规操作,举例一直失败的张青刚, 他斩出两道代表失败的分身,再斩出一道代表成功分身,到合体境时,只要让亲朋好友安排让三尸斗争一通、并让成功身赢得比试,那么之后为了摆脱失败的阴霾,两具分身说不定甚至会主动追寻成功分身,然后融合重新变回一体。
“‘线’无非是坚定自己、或者坚定某一点特性、某一道念想,”秋亦道:“这不是难事。”
“嗯。”虞观也认可,“但是寄予的意义越多越重,你需要的线就越坚韧,否则一旦分为三尸,善恶彼此厌恶,轻易就会断掉联系。”
就像秋亦为了心魔劫就要丢掉自己过去的一部分一样,当一个人分为不同个体、被放大某方面性格,并且随时可以抛弃其他存在,意外很容易就会发生。
“所以,你有想好用什么‘线’串联吗?”虞观问。
……那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秋亦抿唇托腮,像是努力思考,神情认真:“大概是坚持自我……?”
虞观掰开灵果,将透着甜津津和青涩酸味的果肉喂给秋亦:“实话。”
一眼就被看穿了。
不过秋亦一点也不意外。
灵果入口化为一股清凉甘流,他眼睛扑闪两下:“没想好。”
秋亦的口吻又变得理直气壮:“不过就是不清楚才来请教师尊的,我要是什么都会了,师尊你就只能等我孝敬了。”
为了以示真诚,说着孝敬、但一直在被投喂的弟子试图主动投喂他的师尊,看了一圈,好像没有虞观喜欢的口味,有些不太高兴地道:“师尊你怎么一点也不照顾自己。”
还好秋亦有准备,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数碟灵食推至虞观面前。
果然还是得靠弟子孝敬。
石桌上霎时被摆得满满当当,本来带着几分严肃的谈话,竟像是春游和宴席。
虞观不拂弟子的好意——而且秋亦眼巴巴看着盯梢呢,想拂大概也不容易。
随意选了几块吃下,确实是虞观的口味,他夸赞几句后,秋亦露出高兴和骄傲的神情。
虞观忽然又道:“我当初合三尸,是用‘愿望’为线。”
秋亦此前从未听过虞观有什么愿望,不过实在是太熟悉了,只要去想,虞观会有的心愿就自然而然浮现在秋亦脑海中,他笑道:“成为天下第一、踏入仙界的愿望吗?”
心有灵犀,虞观眼底划过笑意:“嗯,成为天下第一、踏入仙界的愿望。”
这确实可以参考。
到秋亦这里,这个愿望或许就是“与天下第一并肩”或“超越天下第一、能够保护天下第一”。
他思考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师尊你斩的三尸,是过去、现在、未来?”
“嗯。”
秋亦境界增长,所了解的东西也变多了,比如斩过去、现在、未来三尸真正的难点应当是“未来身”。
“我见过未来身吗?”
未来身是秋亦目前唯一没有见过的分身——当然也可能他见过,只是分辨不出罢了,谁也说不准“未来身”是个什么形态什么样子的存在。秋亦自有好奇。
虞观摇摇头。
“不能见吗?”
“嗯。”
秋亦猜测是有代价,也不强求,转而道:“未来身如何斩出?”
若是得知,对他斩出后两尸应该也有帮助。而且,秋亦想,也能更了解自己的师尊。
“我斩三尸与旁人不同,你恐怕借鉴不了,”虞观却好似知晓秋亦心中所想,直言道。
见秋亦好奇,虞观继续解释道:
“寻常斩三尸,以过去为基石,讲求选取定格的截面,特点越突出越容易斩出,斩出的三尸开始定然区别明显,所以容易起争端分歧。
而未来是虚幻的,看不见摸不着,所以我必须要坚定自己的不变,坚信自己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坚信从始至终,我都会是一个模样,然后再在这些不变的基础上稍加改动修为、阅历,彻底丰富未来身的模样,向着这条路不断走下去,这样才能斩三尸合三尸。”
因此哪怕刚到合体初期独立存在,虞观三具分身之间区别和现在一样不大。
走这条路,若是未来与想象的未来身稍微有不同,那么下场一定极为凄惨。堪称是高难度高风险。
秋亦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赞叹虞观的天赋。
同时,他也知晓虞观的路确实独一无二、不可借鉴,恐怕他师尊也是有什么奇遇,这才能最后成功。秋亦羡慕钦佩,却也清醒知晓自己不适合和虞观一模一样。
秋亦道:“那师尊对我有何建议?”
虞观早有准备:“转头。”
秋亦不明所以,乖觉向一侧看去,一树灵花伸出枝丫,向亭边送香。
五阶灵植,一树雪,罕见而珍惜,花朵硕大而繁多,气味清心,往往养三十年开一年,落花时一夜落瓣,足以将地面铺满一层,被许多修士评为花王。
虞观确实用心布置了场地。
秋亦细细看,羞愧道:“来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虞观身上了,其余外物就只是一扫而过,而且因为虞观在,下意识卸下了多数防备,对环境的观察不是多么细致入微。
“你放松休息是应当的,不然我这个师尊当得也太废物了些,”虞观道,“不必在意,更无须羞愧,注意不到只说明它还不够好看,不值得你分出心神。”
虞观又道:“这次是突发奇想,我准备不足,下次会选取奇观。”
“……”怎么还有下次,秋亦眼睛眨了眨,好心提供建议,“仙尊就是最好的奇观异景,师尊下次为我备上吧。”
虞观笑了下,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采纳,他挥袖,将那些长得过于张扬、几乎快要触碰到秋亦的一树雪花苞与花朵吹散吹落,露出干净的枝头。
“在不变的基础上也要先一步掌握变,这样才能不被合体前期时的忽然独立而困扰,”虞观道,“你既然要斩三世身、斩善恶本我三尸,那么假如枝头有一朵你喜欢的花,你的三尸会如何、要如何?有何不同?为何不同?”
秋亦所想什么,“花”就是什么。
秋亦这次思考了很久。
虞观未有催促,待太阳与月亮轮转几度,日月混沌,天际晓白,花上露水丰盈欲落,静默中,秋亦目光澄澈似天光,他看着自己的道标,忽而开口:
“恶尸会不择手段去得到它,哪怕烧毁四周的一切,因为除目标以外的事物皆不入他的眼睛,能牺牲的就牺牲,能放弃的就放弃,自己和利益是最重要的。他只懂得痛苦,不懂怜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平和,这是一种过于偏激的恶,甚至于他不以为自己是‘恶’;
善尸会默默地看着那一朵花,过了很久才向它靠近,然后很快就因为其他威胁而停下,下一个人上前,说我同样想要去往那里,善尸或许还会为他带路或驱赶威胁。因为他心中迷茫,过浑噩的人生,他的善良是软弱无力、毫无主见与决心的善良,帮助他人是因为自己只能以这种形式实现自我价值,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没什么,对他人好,对自己却实在是愚蠢;
而我,我遵循欲望,适当的善,适当的恶,视为中庸也可以,我不会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行事,因为我知道后果,我不想随意散播恶意,我也不会再迷茫畏缩,我想成为像你一样坚定、坚强的人,也在这么努力着,所以无论多远的路,我都会过去,踏过险阻,摘下花朵,就是这么简单。”
将恶送给第一世、将善送给第二世,秋亦最后选择以第三世为本我。
对他来说,见到虞观的那一刻才是新生和一切的起点。
风吹动漫山的青色,湖水漾起涟漪。
虞观第无数次庆幸秋亦主动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秋亦,所以他参与进了他的人生,不会错过秋亦任何一个闪闪发亮的瞬间。
虞观叹谓:“善。”
第202章 论道·下
天骄盛会结束一个月后, 冰层破开,浮出水面的妖兽们发现原本空荡的海面上似乎又多了一片陆地。
那片土地土壤湿润肥沃, 植被密布,灵气充沛,无疑是片好领地。可头领级别的鲸类妖兽逛了一圈,回来摇摇头,带着自己灵智未开的族群们重新寻找新的地盘。
临行前,它呜呜长啸一声,在一块古珊瑚上留下记录, 提醒自己、以及以后的妖兽族群们:
——那片陆地上有恐怖的威压与气息萦绕, 危险, 不要靠近。
鲸类妖兽离去,但总有未开智的小妖兽禁不住诱惑, 凭着懵懂野性大胆上岸, 汲取吸收灵气。
最开始是被那些族群数量庞大、被派出来当先锋队试探的蝴蝶,然后有驱逐出族群的海鸟, 又有爬行上岸的笨拙龟妖兽……几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秋天快到了, 一只灵蝶在花间翩翩飞舞,忽然,窸窸窣窣, 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只长着大尾巴的松鼠, 两者猝然相撞, 灵蝶被撞得往后去。
发现对方只是灵智浅薄的炼气境妖兽后, 灵蝶带着几分恼意, 翅膀一扇,一阵小型旋风霎时将这只傻松鼠吹得不知道去哪了。
风终于停了, 松鼠抱着自己拽下的灵果,晕眩地睁开眼,贫瘠的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个事,只能感觉到自己好像离洞又远了。
不过这里的灵气和食物好像更多。
松鼠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生灵锐减,几乎见不到那些稍微聪明些的妖兽。它怀着喜悦的心情钻过高大且青翠欲滴的野草丛林,身体一下直立,忽地远眺看见了一方亭子。
亭中有两位恐怖的生灵对坐,似乎正在交谈,松鼠看见他们时,内心好像都在震颤,惊得它想要抛下果实、不顾一切地逃跑,但那两位气息、面容不可见的生灵交谈,声音宛若洪钟敲响在心间,轰隆隆——
松鼠抱着灵果,分明根本听不懂、不知晓那两道声音到底何意,然而不大而混沌的神识如同被一束火光劈中开拓,它的眼睛情绪神采愈浓,修为境界忽地拔高。
四季轮回又一转,松鼠呆立于此,与它同样的还有许多低阶妖兽,冥冥中,松鼠好像能够听懂那两道声音的内容。
“你将来欲行何道?”
“我既然有如此独天得厚的经历与机缘,自然是要走死生之道。”
“生为一面,死为一面,对现在的你而言,恐怕取生机容易,渡死亡难。”
“我心中确实还未想到好的解决想法,但也不愿放弃。”
“两道并行,生死轮转,阴阳两面,确实比独行一道要厉害……你真不愿放弃?”
“师尊也会说糊涂话啦。”
“……”
“不用心疼我,也不用想着时刻庇护我,我既是你的弟子,便不会弱于谁,他人悟道,我亦可以。”
似乎有笑声,两道。
片刻后,那道更清越快乐些的声音问。
“所以师尊觉得我该如何?”
“若想悟‘死’之道,必先沉浸在死亡中……你没有过接触与‘死’之道相关的机缘,先不用执着于两道并行,可以先悟生机一道,待到大乘境,等待一线灵光晋阶渡劫的时间漫长,我有一册功法,可令你在天地间轮回,再从生入死,体验死之道。”
另一道冷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一一道出。
“另外,数千年前,我从已经散去的幽冥中取过一颗北灵珠,其中存有一缕灭世劫雷,你可随身携带,后面感悟也轻松些。”
“道碑效果不凡,你既然已经升至分神,我再教你一道口诀,往后悟道前念出,调动道碑灵韵,精心顿悟的概率也会大些。”
“两道相冲突,其余的暂时不能给予,不过生机之道相关天材地宝还是可以给予的,你喜欢……”
他说的东西太多,秋亦不断调动自己的知识库去一一和他所说的东西相匹配,竟一时听得头昏脑涨,连忙喊停打住:“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虞观疑惑,“还是此事突然?”
“真的很突然啊,”秋亦伸出手在他师尊面前比划,“你以前都不会给我这么多东西的。”
秋亦一度以为虞观很贫穷——他师尊着实过于简朴了些,洞天也不见什么神宫宝库,后来秋亦境界提高,发现真正贫穷的是他才对。
真是令人悲伤,秋亦写作孝敬师尊读作倒反天罡包养师尊的计划大大大拖延。
秋亦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虞观列了成百上千的天材地宝下来,秋亦听了觉得真正用上的也就十几件,其他的都是叠加效果,纯粹的浪费。
见虞观似乎还不认可,秋亦又不停比划,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而且好多饰品,我会被压垮的。”
没错,除了寻常天材地宝外,虞观还提出了项圈脚链腿环簪子玉冠等等等物什,男女妖族巧灵用品皆有,秋亦听得懵懵的,连“这里为什么会有腿环,修真界这么时髦吗”都没问的出。
他是修炼的,不是来玩一日一装扮变装游戏的——秋亦自己也对这些不感兴趣,要是变装游戏的是虞观的话他可能会更热衷些。
他的手在虞观面前划来划去,虞观自然便捉住按下。
秋亦手被箍着,他活动手指,指关节抵了抵虞观掌心:“师尊——你听到了吗?”
虞观说:“听到了。”
先留着,以后再说。虞观理解了。
秋亦如释重负,仿佛真从一堆饰品下逃了出来,他回过神来,看了片刻自己单方面被握住压下的手,目光移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肯定是喜欢的……嗯!
然后又想,这样会不会太自恋了,那句话怎么说的,几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
好险打住了思维旋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秋亦用另一只手捂了一下脸,用灵力化去脸上红意,赶紧转移话题,让虞观多说点其他的:“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如此突然说这些。”
虞观说:“并不突然。”
他看着秋亦耳边的耳坠,像是忽然升起了兴趣,秋亦几乎怀疑他要上手把玩两下,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不过最终虞观还是移开目光,直视秋亦道:“你气运加身,即便我不给予你什么,你也能遇到各种不比这些差的资源。”
虞观道:“我不过是为你省了点时间和功夫。”
他说得轻描淡写,秋亦却晓得省得可不止这些,恐怕还有不少波折,他笑说:“谢谢师尊,我取其中几件即可。”
虞观“嗯”了声,秋亦假装自己听不出来其中的不情不愿,回忆着虞观先前所说,然后从其中挑选一二。
待挑选完,秋亦收起宝物,看着虞观的侧脸,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思考着思考着,意识到自己又要盯着师尊发呆了,秋亦猛然惊醒,连忙试图挑起新话题,可还没想好,虞观先开了口:
“你既然要走生死一道,你对生这一道感悟如何?”
秋亦心静神聚,慢慢回答虞观。
……
春和煦,夏酷热,秋凄然,冬天的雪花落到松鼠身上。
它听着难以形容的玄奥道音,看见那两个生灵的一部分身体——爪子吗?交织到一起,分开,然后似乎时不时又有拉扯脸颊,佯怒,笑声,看起来像是玩闹,很亲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霍然一剑,寒光激起雪浪,一道新的分身出现在他身后。
他样貌比现在的秋亦小些,穿着简朴,转头看了看自己,又对虞观笑了下。
善尸。
秋亦信念一动,恶尸也出现在一边,只是甫一出现,这小孩就唰地躲到了善尸后面,拿善尸当挡箭牌。
秋亦能感到自己的惊慌、和同样来自自己的不乐意——恶尸吸引师尊目光了!而秋亦现在就怕虞观看他!善尸连忙将恶尸推了出来,结果都是一个人,哪里推得动,没办法了,躲到本体身后吧。
短暂切割一下,总之一切都和这个秋亦有关哦,别再看他们了,会不好意思的。
秋亦:“……”
不带这样的,他也想躲开!
“看来亲自问是问不成了,”虞观语气温柔,“不过,很可爱。”
是在回答心魔劫时,秋亦所说的话。
秋亦咳嗽一声,立即将自己两具分身收回去,想显得自然点,但心里像是被倒了一罐黏糊糊的蜜糖,于是自己也没意识到地弯起了眼睛。
秋亦修为已有分神圆满,再加上与虞观论道至今,完全思考好了未来的路,距离斩出本我、晋升合体境不过一步。不过为了等候清风传承,秋亦暂时停在这一步。
虞观已经算出清风仙尊传承的讯息:“三日后子时,于三千海岛之一龙骨岛出世,为分神秘境,你这个境界过去正适合。”
秋亦点点头,跟上起身的师尊一同离开这座亭子。
……
两道声音停下,松鼠一下惊醒,它抖了抖身上的雪,露出一身被劈得有些焦黑的毛发,身上境界居然已经过了金丹。与它一道醒来的还有周围无数只弱小的生灵,明明是肃杀的时节,此刻却百兽争鸣,热闹如春。
这些生灵脑中,之前还能稀里糊涂明白知晓几分意思的讨论如泡沫般霎时散去,一点痕迹不留。
“此处将沉,尔等另寻天地去罢。”
这道声音传至中洲每个生灵,有灵智的灵植拔起根须搭上飞鸟向远处去,兽类妖兽下意识地呼唤它们一直原始结盟的伙伴,全族搭上海兽离去……
即便什么都忘了,亭外那些生灵也冥冥中能感到这场造化到底是谁赐予。松鼠放下手上被它珍惜护着的灵果,类人似的拜了又拜,然后循着那道声音的指示,飞快向远处去。
一时间,鸟兽散,灵植离。
虞观看中洲,秋亦无事,看师尊又不注意自己,于是抽出了虞观的剑,然后低着头,一脸认真地拿明霞剑拨拉划划一边的积雪,先画一个圆圆的脑壳,再画长长的头发,好看的眼睛……
一个可爱到与真人差距有些过大的小人画很快在他手下成型,秋亦看了一眼虞观,虞观说话了,他道:“还缺一个。”
秋亦又画了一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两个小人靠得很近很近,脸蛋贴着脸蛋,显得格外可爱。
画完,他满足了,这才将明霞剑给送回剑鞘,这时才有点心虚,抬眼看自己师尊。
虞观道:“伸手。”
……不会又要打手心吧?
秋亦觉得自己画得挺可爱的。
他看着虞观,慢吞吞伸出手。
算了,打就打了。
……可恶的明霞剑。
虞观忽而伸手弹了下秋亦眉心,看秋亦的眼睛瞪得滚圆,说道:“不要乱想。”
他给秋亦系上一串手链,上有三颗剔透明珠,似星华流转。
“都怪你之前打过我手心……”秋亦嘀嘀咕咕碎碎念抱怨,心里却叹气,他其实也不想乱想。
就说应该拖到渡劫或仙境再考虑此事吧。唉。
他抬起手腕,系得一点不大一点不小,不像松松垮垮的手链,而像是用来拘束人的手环。
秋亦看了看,说:“奖励?”
虞观道:“礼物。”
天道已经将道韵收缴来了,那些大能割肉心在滴血,恐怕下半辈子都要将“谨言慎行”刻在自己脑门上。虞观取来神物,最终制成这串手链,上面三颗珠子,每一颗都蕴藏着大量道韵与一道渡劫可斩的剑气。
可惜能够承受威能的载体着实太少了些,不然秋亦拿到手的岂止三颗。
虞观看了自己弟子片刻,又将一道法门打入他识海中:“多注意安全。”
秋亦猛然惊醒,明白了什么:”你不陪着我吗?”
虞观看着秋亦,秋亦心里一沉。
虞观道:“我要去虚空一趟。”
“必须要去吗?”
“嗯。”
“……”秋亦吭哧吭哧好半天,在心里扎上周神朝遗址的那鬼族帝后小人,蔫蔫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失落与沮丧,但还是接受了,“哦。那你要快点回来哦,我可能会很想你。”
虞观:“等你先度过合体境再说。”
……是因为合体境的原因吗?
秋亦被一句话点亮了,几乎一下子把失落抖落掉,脸上透出欢喜,不过还是要说:“难道三倍的弟子你不喜欢吗?”
那可是三倍的喜欢!
……不喜欢他就要闹了!真的会闹的!假哭给他看!
虞观温声道:“喜欢。”
不大的一声若惊雷,秋亦心脏仿佛漏了一拍,手一下收紧,愣楞地看着虞观,忽然有点后悔刚刚那样问。
虞观道:“去罢。”
龙骨岛离中洲极近,秋亦现在去,到时正好赶上进入秘境。
虞观思索间,指尖剑气划开空间,要分开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点,秋亦原本还算昂扬的心情一瞬沉入冰水之中,他不想分开,他忍受不了分开——
虞观转身,有些无奈。衣服一角被弟子拽住了,走也走不了。
秋亦不去看他,就拽衣服,就看衣服,从虞观的视角看,只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以及颤颤巍巍的眼睫。
秋亦极小声地嗫嚅,声音比蚊子哼大不了多少:“我、”
只说了一个“我”就没了声音,卡住了,剩下的话仿佛黏在了嗓子里,连个囫囵的音节也蹦不出。
说不下去。
热意好像在不断往脸上涌,只能听见自己聒噪的心跳声,对方平常的注视在此刻居然显得无比沉重与灼热。
秋亦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灵魂被迅速膨胀的情感灼烧与折磨,几乎难以忍受,另一半灵魂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真的太莽撞了。
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有准备,什么也不清楚,连失败会如何也不敢去想。
……这怎么可能会成功?
但是,如果不把这件事搞明白,以后修行中他永远也静不下心。
秋亦在心中不断鼓舞自己,然后忽然扬起脸,直视虞观的眼睛,他的脸也很红,很羞涩,眼睛闪烁着光,好像努力鼓起自己的胆子了,但说出来的话又那么拐弯抹角的、声音小小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
没有等虞观回答,好像生怕会听到“不是”,秋亦又垂下了眼,手指点了点侧脸,像是在脸颊,也像是在唇角,他吞吞吐吐地说:“喜欢的话……就亲一下吧。”
无论往哪个方面说都可以。
很狡猾,也是秋亦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说完话后,一分一秒都显得煎熬,后悔的情绪像海一样淹没内心,秋亦几乎以为自己要哭了。
虞观舍不得秋亦这么忐忑难过。
他极尽温柔地挽起弟子的鬓发,低头烙上一吻:“不要哭,喜欢你的。”
秋亦先是迷茫,而后想起什么,像是没了动力的发条玩偶,一下呆滞住了。
虞观亲亲这位可怜玩偶的脸颊与嘴角,亲亲他显得委屈与伤心的湿漉漉的眼睛,把人弄得不停眨眼睛,然后贴到他的耳边,带着笑意问:“问心路上,欲望那一关,看到的是这样的幻境吗?”
第203章 诉情
说到那个幻境, 秋亦脸红得能滴血,热得快要冒蒸汽了:“你怎么……什么都要关注一下。”
其实虞观关注也没什么, 秋亦很喜欢他的注视,但是那个幻境实在是不堪入目、过于淫/秽了!也就前面还清新正常一点!
最过分的是那两道身影还分别顶着他和师尊的脸,秋亦仿佛在看自己和虞观一起出演的大尺度限制级影片,人设都不崩坏的那种,看得秋亦浑身不自在,于是飞快破掉了幻境,缓了好一会儿才忘掉。
谁想到居然会被另一个正主看见。秋亦几乎想原地消失, 可是被虞观拉住, 就像虞观被他拉住一样, 完全逃离不得。
虞观道:“我很欢喜。”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有六者与他相关。
若说遗憾,那也只有“恶”情居然不属于他了。
秋亦羞赧, 低声抱怨:“问心路都不保护一下修士隐私吗?”
“保护, ”虞观,“但我想看。”
理直气壮、正大光明, 秋亦恼了:“你……!”
他也不是好惹的,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虞观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秋亦于是十二万分恼怒地捂住虞观的嘴:“你不准学!”
虞观顺势亲亲他手心,不跟弟子辩论到底要不要学,只说:“为什么?”
“……”
为什么?当然是秋亦觉得自己暂时承受不来了!
虽然感觉应该会很快乐——毕竟是和喜欢的人灵肉之间无限地贴近, 但是, 这种事秋亦从未接触过, 也没什么经验, 总是让人有点畏惧。
“谈恋爱也要循序渐进……暂时先不行……”秋亦心虚, 而且自己也摇摆,最后语气弱弱地道。
虞观若有所思道:“其实双修有很多好处。”
高境界和低境界双修, 低境界修士受益很多。
秋亦狠狠心动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拒绝了:“我现在不需要再涨修为。”
他随时都能突破。
“而且,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和你双修有好处。”
秋亦个人觉得,双修只是恋爱的附赠品——一件可能有些甜蜜到沉重的附赠品。
“其实……”虞观含笑告诉他,“我也没有收集过双修功法。”
所以暂时是不会双修的。
秋亦反应过来了,咬牙:“你又逗我。”
虞观道:“不过现在注意去找也还来得及。”
双修功法很重要,秋亦连连点头:“我也会多留心的。”
虞观缓缓道:“好急色。”
“……没有的事!”秋亦脸皮本就薄,还刚刚知道幻境里的淫/乱场景被虞观看到了,闻言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矢口否认,他臊得慌,浑身都要被烫熟了,“对喜欢的人有欲望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没有吗?”
“我?”虞观可比他弟子要坦然多了,“我自然也有。”
他亲昵地贴贴秋亦的脸庞,又亲了一下额头。
亲吻仿佛是什么厉害的符咒,几乎要跳起来以证明自己清清白白、绝对不是什么好色之徒的秋亦如同被按了静止键,一下安静了。
呼吸交织,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心脏跳得快要离体了,眼眸里映着虞观,一分一毫也不肯错过。
像是知道他有些紧张,温柔的亲吻缓慢从额头滑落,一点点亲过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不放过任何一处。
秋亦喜欢靠近他、也喜欢他的亲吻,他眼睛微微弯起,对师尊笑,浑身冒着幸福的小泡泡,像是午后沐浴阳光的猫,充满了满足感。
虞观的吻就在这时落下,秋亦以为也会是温柔体贴的贴贴与舔舐,于是主动迎上,却没想到这个吻几乎是凶狠的。
就好像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已经在前面用完了,迅速渡过最开始的青涩,简单的试探后,虞观攻城略池,尽数掠夺走弟子口中的氧气。
秋亦稍稍仰着头,不知道虞观那么凶干嘛,又努力迎合他,恍惚感觉师尊好像是要吃了自己,他被亲得脑袋有点晕,想要闭上眼,但是又舍不得,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虞观的模样与神情。
喜欢。
非常喜欢。
是他的了。
分开的时候,竟有一缕银丝随着距离的拉开而延伸,暧昧极了。
秋亦还恍恍惚惚的,目眩神迷,如置云端,他下意识舔舔嘴角,将那缕银丝吃下,然后又摸摸温度一直没降下去的脸庞,有点苦恼地对虞观道:“你才是急色鬼。”
虞观还握住他的手,答非所问:“喜欢你。”
秋亦缓过劲来,开始翘尾巴,得意说:“我早就知道了!”
他就说,师尊一定喜欢他!看吧!
——早就知道了之前还那么忐忑?
虞观不戳穿他,又说了一遍:“喜欢你。”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十指相扣,彼此看着,安静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
“所以你是我的道侣了吗?”秋亦晃荡虞观的手,像是小学生一样幼稚,心中的欢喜无法用言语表达。
“要办合籍大典才算。”
合籍大典?什么东西?不管,他是其他世界的人,他才不按这里的规矩算。
秋亦不听:“你就是我道侣。”
“嗯,是道侣,”虞观忍住笑,“不过合籍大典还是要办的。”
是道侣就行,秋亦积极主动,眼睛亮闪闪:“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布置!”
“嗯。”
秋亦心里甜丝丝,又恃宠而骄地戳戳师尊,殷切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很久以前。”
秋亦哇了一声,又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不知道,宁王秘宝时才有点意识到。”
“那么早吗!”秋亦吓了一跳,然后又有点失落,“我还以为我肯定喜欢得比你时间久呢。”
还好告白抢先了一步……虽然没有直说喜欢,但是也是抢先了一步。
“为什么要喜欢我喜欢得久,”虞观亲亲他,“现在喜欢我就行了。”
喜欢很好,但暗恋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秋亦被说的晕乎乎,心脏又不争气地开始狂跳,忽然很想提醒自己师尊不要随随便便、突然地说情话。
幸好他有锻体。要是他是个羸弱体质的,亲吻就不必说了,今日这样情绪大起大落、心脏数次快跳出体内,怕是会丢脸地倒下。
恋爱还真是考验意志和心脏。
秋亦贴贴师尊,问:“不过喜欢我,你怎么不追我啊。”
弟子也想被追一下嘛,还没有被追过诶。
他眼睛眨呀眨,软声说:“我很好追的。”
绝不为难,其他什么都不要,大概听两次告白就答应了——毕竟听第一遍时肯定回不过神来,没害羞到跑路都算他坚强……
“……”虞观轻声道,“因为之前没有想过和你成为道侣。”
秋亦呆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虞观思考良久,对秋亦道:“我是你师尊,对你生情本就是不应该,不能强求你对我也有情。”
秋亦,大惊失色!
没想到他师尊居然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不对,不愧是他师尊,不仅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地爱逗人,还如此金玉其质,心地善良,无可挑剔。
但是这种想法万万不可!大错特错!
秋亦当即绞尽脑汁,用上自己那一点不知都从哪里看来的零星知识经验,连连劝道:“师尊,强扭的瓜最甜了!说‘不要’都是欲拒还迎,说‘讨厌’那肯定是口是心非,说‘停’就是还要的意思——”
他一下闭了嘴。
虞观微笑记下,然后接着自己的话道:“虽然后来没有能做到,但最开始是想远离你的。”
秋亦听着听着就开始感觉难受,整个人都要扁成泪汪汪的纸片了。
他来回摇虞观的手,有些委屈地抗议:“不要远离。”
可爱到虞观几乎说不下去了。
于是亲一口,将弟子亲得迷迷糊糊的,然后才道:“后来想,你必须是我的,假如你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但是这不一定要成为道侣才行。”
秋亦一直在认真听,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皱眉。
沉默片刻,他忽然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是我接触不到、参与不了的事情,不想让我担心分神,所以想要瞒着我。”秋亦越说越笃定。
虞观毫不意外他能察觉到这种程度,淡笑肯首。
秋亦:“……”
他先是死死握紧虞观的手,然后忽然又虚虚松开,垂眸抱怨道:“你这样,我都不好跟你生气了。”
虞观:“你可以随便和我生气。”
“我才不要呢,”秋亦摇摇头,又问,“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什么透露了一点点,让我自然能想到一个大概轮廓?”
虞观非要死死瞒住的话,秋亦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怕你自己猜到,然后心里多想。”虞观道。
秋亦有年轻人的青涩冲动,他的感情炙热而大胆,但虞观从不会因此忽视其本质——他的弟子本身是个心思细腻且敏感的人,既锋利也易碎,容易受伤与难过。
对外的秋亦不会展露出这一面,他坚强到一百个糖葫芦小银它们背叛也只会思考几天到底是什么原因,然后日子照过,照样修行。
但虞观是不一样的存在,他被秋亦递与了唯一一把能狠狠刺伤他的刀,那是肆意伤害秋亦的权利。
握着刀的人并不想使用刀,他只想放下刀,将人捧着哄着,实在生气了,那就咬一咬、亲一亲、含在嘴里折磨一下。
但,也正因为知道自己手上是有着这这样一把刀的,所以虞观必须考虑得更周全一点,各种事情都拿捏好尺度,方方面面都想到。
既然以秋亦的敏感度大概率会察觉,那么与其让他自己瞎想,然后暗自生闷气心碎难过,不如现在暗示一下,然后趁机挑明一半,既打消心碎可能,又能不让他知道具体实情而过于担忧紧张。
……狡猾!坏师尊!
秋亦说:“去虚空是去解决这件事吗?”
虞观:“嗯。”
怪不得……
秋亦皱眉纠结许久,最终放弃思考,倒靠入虞观怀里,把头埋进师尊胸膛,想了想,又仰起头亲了虞观一口,抱着对方的腰身,问:“能解决吗?”
秋亦很相信他的师尊,也知道虞观既然透露,那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但好像不多问一问,他就放不下心来。
虞观点头。
“……那你去吧。”
既然如此,秋亦会像虞观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
但是,秋亦深呼吸一口气,想想还是好气哦。
他满腹的怨气,怎么也平息不下来,于是狠狠咬一口新晋道侣的脖子,留一个深深的牙印,看了一会儿,总算感觉心情好多了。
虞观低头。
咬人的小混蛋与他对视,不知是良心发作,还是心虚,又吹吹舔舔虞观脖颈上他留下的咬痕:“限时大酬宾,一个抱抱一个亲亲,再让我咬一口,就不生你气了。”
虞观笑了下。
秋亦心里忽而警铃大作,警觉看他,人却忘了从对方怀里出去。
下一秒,毫无防备的识海被打开进入,在里面打坐打得好好的小秋亦一脸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几乎淹没在神识光芒中的小虞观伸手触碰他,神识与神识一瞬交融——
秋亦脚下一软,浑身无力地瘫软倒在虞观怀里,头皮发麻,几乎呜咽。
虞观神色淡然,自然接住抱住弟子。
秋亦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小声呜咽,意识混沌,尽全力把脸深深埋进虞观的臂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人的样子。
虞观低头,在秋亦耳边耳语几句。
秋亦打着颤,好半天,他慢慢抬头,露出眼尾泛红的、湿漉漉的可怜眼睛。
迎接他的是一个吻。
……
糖葫芦和小银鬼混许久,终于在不久前接到通知可以回去了,它们兴奋地收拾收拾包袱回来,看见秋亦坐在月舟上,衣服头发丁点不乱,但露出的皮肤泛红,让人浮想联翩。
秋亦正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以糖葫芦和小银良好的听力,大概能听见他说的是“是我先告白的,我们那边都说先告白的是输家,你不好好对我,还这样欺负我,我会很可怜很可怜的”“现在我境界都被你弄得不稳了”……
啊啊啊,不如不听!
秋亦看见他们,眼睛反倒一亮。
糖葫芦和小银顿时有了种会被撑到的不祥预感。
两宠怀着忐忑的心情靠近,秋亦郑重宣布道:“有件事,你们不要惊讶,我和师尊成道侣了。”
“……”
哦,就这啊。
糖葫芦和小银释然且佛系地走了。
多大点事。还以为你两准备昭告天下明天合籍呢。
秋亦:“。”
秋亦:“?”
第204章 龙骨岛
糖葫芦和小银被秋亦冷酷地揪了回来:“恭喜呢?”
糖葫芦:“啾!啾!啾!”
恭喜恭喜恭恭喜!万万年好合!
秋亦批评:“敷衍!”
糖葫芦:“啾。”
它会宣传的qwq
有点巧思, 秋亦开心。
他矜持点点头,淡淡看向下一位。
小银紧张卷尾巴, 珠玉在前,它不能输给糖葫芦——但它也不会说好听话啊!
一个紧张,一堆话本子噼里啪啦地落了地,不少摊开露出一截画面,上面尽是些肢体交缠。
秋亦:“……”
小银:“嘶嘶。”
要吗?男男避火图,独家精选。
很、很有行动力。
秋亦沉默了好一会:“你们去看望朋友还顺路买了这些?”
他袖袍一挥,将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尽数收入乾坤袋中, 教育道:“你们年龄还小, 没收了。”
已经几百岁大,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成年了,只不过还没成长发展到巅峰黄金时期的小银和小凤凰:“……”
连连点头。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 但这爱情的苦头它们是吃得透透的。
收到了恭喜祝福, 还有意外之喜后,秋亦终于有闲心问它们的经历:“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怎么还带了这些东西回来。
因为避火图被秋亦着重关注的小银想了片刻, 挑秋亦应该会想听的事情,慢慢将它们这几十年的经历说了一下。
原来当初小银和糖葫芦先蹭了青丘的灵舟, 回西洲青丘待了几十年,消化盛会所得,沉淀自身修为境界。
之后它们就像当初对秋亦说的那样, 在青丘势力的保护下去了北洲月华门, 柳蓝杜欣她们一切都好, 杜欣尤其, 居然已经快当上主峰二把手了。
两只被热情款待了一番, 拿了一堆可用的修行资源,糖葫芦和小银回赠送了灵石给一人一妖, 还送了诸如孔丹亲自批语的《丹师修行坎坷之谈》秘籍等特殊礼物。
后来在杜欣带路下,它们又找到了八喜。
与杜欣她们相比,八喜混得惨多了,他那块地方真是穷乡僻壤,估计是哪个没啥灵力的小世界融进来的,穷苦的八喜自贴腰包在学堂中建立了一个基础修行场地,目前入不敷出。
为了赚灵石,八喜想起自己小时候画画还行,于是霍霍动手,在通讯玉盘联络网如火如荼的现代,一头扎进了伟大的避火图事业。
性别种族,丝毫不拘泥,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八喜画不出的。再加上不错的画技,和八喜矜矜业业、赚灵石的态度诚恳,是以很快有了一定名气。
糖葫芦和小银来时带了灵石和礼物给八喜,八喜高兴,可无奈身无长物,无以回报,于是提议:“我给你们写点话本子?”
这年头画避火图也卷,八喜能出头赚钱,剧情功底自然不差,写个清水童话话本子也行。
小银和糖葫芦知道八喜的正经副职,晓得人家更擅长画避火图,于是好心体贴地迅速摇摇头,开始点菜:
要男男、师徒、全图,没文字可以,但是要甜蜜幸福,还要详细,最好让不怎么懂的人看了也能成为夸夸其谈的口头经验大师……
“……”
秋亦震撼到失语。
“你、你们看了?”
“啾。”糖葫芦怅然又遗憾。
没看,画的时候八喜总遮遮掩掩,哪怕它们变成人形都不给看,说他会社死。后来好不容易画完了,二主人却喊它们回来了。
到底在遗憾什么!有什么可遗憾的!
秋亦羞恼地把它们统统赶走。
小银:“嘶。”
柳蓝、杜欣还送了修行资源……
“我不缺,”秋亦道,“你们不要辜负别人的好心,不要老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爱之事,既然找不到道侣,就专心修行去。”
法、财、侣、地,侣固然重要,但是那前提是自己得有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总是关注旁人的爱情进展如何其实对自己无太多益处。
两只灵宠蔫蔫听训。
其实很想争辩一下“你们幸福对我们也很重要”,但秋亦的好意它们也懂,待秋亦说完,两只挨个保证自己只是一点小小的兴趣,绝不会忽略修行,秋亦方才点头。
默了默,秋亦又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们。有心了。”
等它们入了屋去,秋亦独自坐在舟头,金线懒洋洋地在他脖颈上绕了几下,有些刺痒。下方,无垠的墨黑色海面涌起浪花,耳边不时传来涛涛浪声,秋亦看了看月舟行驶到何处,手自然地按上耳坠。
刚刚定下来的道侣,自然舍不得分别,但虚空、有问题要解决,两者结合一下,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就算虞观留分身,秋亦也要推着他以全盛姿态快点把事情解决掉。
于是折中一番,不用居然不能联络虚空行者的通讯玉盘,虞观给耳坠增添了一点新的功能,现在秋亦只要以灵力触碰或激活,便能及时与他交流。
至于金线,未有谈及,秋亦后来才意识到这是默认继续留着了。
总感觉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秋亦轻柔地点了点金线,让它游走到自己的手掌与手腕上,然后虚虚地握住,他抿抿唇,小声说:“师尊,你想看那些话本吗……”-
月舟缓慢行驶的第三天,在糖葫芦和小银的提醒下,秋亦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啾啾啾!”
宗舞说你一直没回消息,你不会彻底忘了用通讯玉盘联络其他人吧!
秋亦:“……”
好像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事情比较多……”
又是淬体,又是论道考较一番,秋亦只能看着虞观,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心神给其他人。
“嘶。”
借口。
秋亦道:“修士闭关时,一甲子根本不值一提,彼此隔上几百几千年联络交谈亦是常态。”
这倒是真的,但是大家都这等境界了,除了某些特殊情况的,其余记性不要太好,闭关出来后肯定也记得联络,而你……
糖葫芦和小银默默看着秋亦。
秋亦已经预判到了它们想说的,自然道:“师尊当然不在常态之中。”
他打开通讯玉盘,发现消息几乎堆满了,比如宗舞说了一下千丝蛛族群境况;诸葛穷告知他清风仙尊传承一事,并遗憾表示自己正值紧要突破关头,不能前去;程易水说梁云延一直很想表示感谢,如果秋亦再来到大夏皇朝势力范围内,大可以联络他……
神识散出,秋亦极快地回复处理掉多数消息,然后稍微停留在了红香那边。无他,他的消息堆积得最久。
最新一条是再再再一次询问秋亦是不是用了他本体。分离部分本体后,他与那部分的联系几乎消失,只能感受到有没有使用。
秋亦回复完前面,然后回了个肯定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红香回复:【知道了。】
然后又发来一条:【三圣画卷被滋养得好,灵性愈发充沛了,老祖说有空你可以过来看看,它的灵性用于神识修行上,效果不俗。】
红香和老黄狗似乎是天敌关系,现在关系却还不错。
秋亦回想起那卷在上周神朝帮了大忙的画卷,确实有些想去看看,不过接下来一阵他会很忙,实在是没有空闲,只能回道:【有机会的话一定。】
简单聊完,将玉盘重新系好,秋亦叹息一声:“好多事情啊——”
耳边有笑声。
桂树摇曳,碧蓝湖水映着晴空,糖葫芦和小银回去发奋修行了,它们在盛会收获不少,又已经到了妖族血脉之力勃发的时候,境界提升得极快,现在距离分神后期也不远了。
秋亦撑靠灵舟船舷上:“你忙不忙?在干什么?”
虚无的黑暗中,虞观伸手拽下一串漆黑的雷电,想着它可以拟态成什么样子。
黑色很好,在秋亦身上的时候很好看。
[不忙,在确认一些事情。]
“师尊,”秋亦转个身,凭栏远望湛蓝晴天,仰着头,好像这样能看见虞观,“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虞观心里柔软,声音轻柔。
秋亦喜欢他的声音。
他眼睛弯弯,嘴角翘起,无声雀跃好一会儿,又道:“之前没有问,在秘境时还可以联系到你吗?”
[可以。]
[已经到了?]
秋亦眼中映着远方那一点轮廓:“是啊……”
清风仙尊的传承,即将出世-
从空中看去,龙骨岛整体形状就如一个狰狞的巨大头颅,两个巨大的空洞正对穹空,像是沉默的注视。
传说中曾经有一头真龙从天而坠,死在这里,它的尸骨解散,被海水冲刷离去,唯独的头颅久久留在了这里,死也未曾闭眼。附近的原住民都说,它一定是有心有不甘、执念不平。
不过作为更了解龙族情况,知道这一种族早在第一劫就已经彻底覆灭、天道枷锁下此后也几乎没有其他妖兽再晋阶化龙的修士而言,这些言论无疑是给这座一直默默无闻、因为清风传承才有名气的岛脸上贴金。
异象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不少修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由于这是散修联盟的地盘,为了维持秩序,散修联盟特意请了提灯尊者坐镇。
一位渡劫在此,大家也算是彼此相安无事、安分地过了一段时日。
月舟抵达的一刹那,数道隐晦的目光投向这艘灵舟。
虽是分神境秘境,但来争夺传承的可不止分神境修士,月舟的隐蔽效果在他们这些老怪物面前还不够看。
提灯尊者是一位样貌清秀甚至平凡的少年,他披着花斑斗篷,边上和领口都缀了一圈看着很好摸的白毛绒,手中提着透明且空无一物的纸灯笼。
秋亦记得他原身好像是一只兔妖。
提灯尊者对秋亦一肯首,身影随之隐没消失。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看起来很友善。
很快,秋亦也没空再去关注这些了。
“轰隆”一声巨响,两个深坑空洞之中忽地冒出光束,龙骨岛四分五裂,璀璨的光芒一瞬间笼罩这片区域,带走了所有想要进入秘境的修士。
第205章 清风传承(一)
一个恍神, 有些阴森的龙骨岛已经变换成了城池景象。
天空呈现一种压抑的灰黑色,四面高大的城墙如同铁壁般耸立, 整体以黑石和类青铜的材料铸成,几乎遮住了太阳,阴影覆盖屋栋街道行人,它的最顶上插满了旗帜,每隔一段小小的距离就有修士打坐修行。往下看,石缝间血迹斑驳,稀稀落落有不少损坏与窟窿, 诸多生灵在城墙附近来来往往, 不断修缮这面保护他们的围墙。
秋亦面前有位铭刻木牒的修士, 还未等他搭话,这修士抬起头来, 将手中三块刚刚刻好的木牒递给对秋亦, 道:“这是你们的身份木牒,记得收好。丢失再补需要花费两百功勋。”
上面刻着姓名、境界等基本信息, 以及一行比较特殊的功勋。
秋亦接过,灵力触碰的一刹那, 视线中顿时出现一张功勋榜,上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也不知是秘境住民还是争夺传承的修士。
将相应的木牒丢给蹲在他肩膀上的糖葫芦和小银, 秋亦神识扫过功勋榜, 继而又非常理所应当地挖掘出了其中的任务功能、兑换功能, 以及功勋说明。
总的来说就是杀鬼族以及完成任务, 就能得到功勋值, 然后在军需官这里兑换各种有用之物。
这套制度确实经典,不过没想到传承秘境里也会出现。
秋亦道:“功勋榜晋级到第一会怎么样?”
“第一?你能做到再说, ”军需官不耐烦地催促道,“木牒拿到手了就走人,我这边正忙着呢。”
“对了,城里禁止杀人。”他补充道。
秋亦看了眼身后,果然有不少人在排队,根本分不清到底是竞争抢传承的修士还是这方秘境里的本地人。
乾坤袋、洞天也被锁住了,秋亦看了看他,记下他的模样,旋即离开这处露天广场。
“啾。”一离开那边,糖葫芦忍不住出声。
那人态度可真差!
小银附和点头。
它们两纯粹就是偏袒秋亦,秋亦敷衍点点头,不怎么在意。
他观察着这座城池里的其他居民,来来往往,几乎见不到一张笑脸,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上,秋亦道:“氛围很压抑。”
看了没多久,又有新的人拿到木牒出来了。
秋亦扬起腕上金线,将糖葫芦和小银一绕一卷拉下来,大步往前,融入人流之中。
“……”被发现了。
龙止神情复杂地收好木牒,放弃观察这位仙尊弟子的心思,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她是离开了,但有的修士可不甘心。
传承只有一个,秋亦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威胁。数道身影跟上去,一路走了许久,“秋亦”转过身——只是个普普通通原住民,手里提着两个麻袋!
跟踪者唰地停下脚步,脸色铁青:“草!被耍了!”-
甩开不知名的跟踪者们,秋亦没有着急去完成任务赚取功勋,而是先在这座城池大概转了一圈。
这座不知姓名的城池居住有十万名修士,整体大概呈现圆形,四扇大门,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平时都封锁着,不允许随意出入。东城门处有城主府,不允许进入,西南方向靠山脉,有块用围墙拦截、许多位高境修士看守,也同样不允许进入,中心地区则是大块种植着灵植的田地,同样不允许靠近。
秋亦对城主府和西南面地方都很好奇,但是初来乍到,暂时还是没有冒险试探,心里先记住。
秘境的时代大背景,秋亦个人认为大概模拟参考了第一劫末的境况,也符合清风仙尊的人生经历。
一路上几乎见不到酒楼茶馆等娱乐性质场所,而且境界最低的都是金丹境修士,他们抱怨了一两句鬼族不久又要来了,然后就脚步匆匆去干活。
秋亦询问后得知,这座城池外无援军、只能靠自己支撑,每一个月时间就要面对一次鬼潮,想要享受到修行资源,就只能靠卖力搏杀或完成任务来赚取功勋。
秋亦:“鬼族有无首领?如果有,大概要歼灭首领,我们才能暂时取得喘息机会。”
被他问话的那修士叹气:“有是有,但是歼灭首领后,那群鬼族会彻底发疯,我们的城池根本经受不住打击,我之前在的一座城池就是这么没了的。”
“合体境?”
修士点点头:“合体中期后期的水平。”
对比起现实的情况居然还好,鬼族不至于过强。
秋亦松了口气,问:“没有考虑过给城池新添加一些防御手段吗?”
看城中都是些金丹到化神境界的高境修士,找一两个阵修器修花时间巩固一下防御总行啊。
修士脸色难看:“……我们资源不够。”
那张兑换清单上的资源确实也少。秋亦理解地点点头,道谢后,刚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数声极为尖锐的长啸。
被秋亦问话的修士先是脸色一惊,然后连说“要准备应对鬼潮了,告辞告辞”,满脸惊喜地御剑走了。
“你觉得如何?”秋亦一同前往发出长啸的西门,路上轻声问道。
目前他能想到拿到传承的方法只有拿下功勋榜第一,或是在保护好城池的情况下杀掉鬼族首领,至于解决鬼潮,那是现实里都没能完成的事情,得靠高境界修士降维打击。
糖葫芦和小银没接腔——一听就不是和他们说话的语气。
[与你所想一样,]虞观回答,[现在展示的不过是秘境考验的冰山一角。]
秋亦道:“嗯,我先拿下功勋榜第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再看看这个秘境考验有什么手段-
吱呀一声,绳索被城池中地位最低的金丹境修士们呼呼拉动,沉重厚实的西门轰隆隆地向两边分开。
早已等候多时的修士们立即踏上法宝,“嗖嗖嗖”,无数流光划过,数不清的修士往城外赶去。
等这批修为境界高、想要杀敌赚钱功勋的修士出城去后,“砰”!一声巨响,西门彻底紧锁。
成百上千的金丹元婴修士像是蚂蚁一样来来往往,向护城阵法输入灵力,另外的一些修士则加快了修补城墙的速度,急急忙忙搬运上来被炼器师粗糙炼化过一遍的黑石。
“呜——”
苍凉悠扬的号角声响彻,战鼓砰砰敲响,豪迈的乐声澎湃激扬,震得浑身血液与灵力都在兴奋颤抖。
旗帜在狂风中飘扬,城墙上的法修和箭修做好准备,抬眼的一瞬间,目之所及的尽头,仿若墨汁点染上纸面,一个黑点逐渐扩散,乌压压的一群,比它们更快的,是头顶铅灰色的天空上密布的黑云。
随着黑云袭来,鲜艳的旗帜黯淡、号角与战鼓的声音远去,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
从今世来的修士面露诧异,就在此时,高墙上一名化神境音修声嘶力竭地大吼:“起风!”
蹬蹬蹬,西门上霍然冒出几十位拿着特制法宝的化神修士,服下丹药,金属扇子扬起,“呼呼”——一阵狂风与黑云相撞!
旗帜、号角、战鼓再次回归,铺天盖地的鬼族已到面前,修士们回过神来,几乎眼冒绿光:“杀!!!”
风卷云,云吞风,天空的争夺愈演愈烈。
糖葫芦和小银各自离去,秋亦持剑疾驰,目若晨星,白衣被风吹得鼓动,身影如一把直刺向敌人腹地的利刃!
鬼族咆哮着想要抓住这名嚣张的剑修,秋亦转过剑身,银光在剑身上闪动,一剑荡开四周,三千剑气乘风去,刺目的剑光刹那撕开这片漆黑的战场,鬼族如秋收的麦子,砰砰砰倒下一片。
他所到达的地方,碧绿的异火更是望风而长,每沾之触之,鬼族只能哀嚎咆哮,化为灰烬,一时间竟然连秋亦身侧都靠近不了!
剑修善杀伐,再加上秋亦掌握的手段不少都对鬼族有奇效,木牒之中,功勋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攀升。
金线攀附在秋亦脖颈与耳根,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周发怒围上来的鬼族,轻轻刺咬皮肤,温声提醒:[不要走太远。]
本不该打扰战斗中的修士,容易让人分神,但鬼潮中最忌讳的就是此事。
已经深入敌人地盘的秋亦唰地停下脚步,丝毫不觉得虞观的提醒突兀,剑光唰地再斩断一只鬼族的灵窍,秋亦笑道:“知道了,师尊。”
就在此时,[小心],秋亦步履挪动,躲开聚集而来的鬼族的攻击,转瞬移开几十丈,也就在他离去的下一瞬间,一片箭雨轰然射向他原本在的区域,砰砰砰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坑焦土。
退至修士们的地盘,秋亦往后看去,有人避开目光,有人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
只看了一眼,秋亦便收回目光,心中毫无波澜。
实在是不值得多分出心神。
“别生气,师尊。各凭本事。”秋亦弯弯眼眸,笑道,“下一次,我会斩断它。”
他再度踏入鬼族地盘中厮杀。正至酣时,秋亦倏然转身,眼中映出银色的群雨。
秋亦目光骤然冷冽,抬手就是一剑飞去。昭时剑铮铮怒鸣,银色剑光闪动,火焰刺啦划破天空,刹那撕碎这片群雨!
这新来的倒是挺敏锐的?
高墙上放箭的修士露出讶然的神情,还没回过神来,“砰”!一只鬼族猛然被丢砸到他身上,沉重而恐怖的力道砸得他人仰马翻,惊惧间,居然噗通一声摔下城墙!
一旁以法术起风的修士悚然大喊:“大人!!!”
第206章 清风传承(二)
“砰”!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刘原居然没有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神,不仅没有停在空中, 甚至连灵力护体也没用,就这么五体投地地摔在了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小银吐吐信子,轻嗤着收回目光。
“唰唰唰”,两三道身影直接跃下高墙,急急忙忙上前道:“大人,你没事吧?”
刘原抬起头来, 脸上红一块脏一块, 怒目而视:“我看着像没事的样子吗?”
几个狗腿子诺诺不敢言, 刘原给自己施加一个除尘术,迅速起身, 表情还是难看得很。
他是分神后期境界, 城主手下红人,管理风战, 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这么大的折辱了。
重新回到城墙上,刘原看了看鬼云的规模。
鬼族一旦群聚成灾, 所到之处,天空中就会有自然而然聚成的大片鬼云,在鬼云之下, 鬼族不仅精力充沛, 身体素质和法术威力都大大增强 , 纪律性和斗争心甚至都会提高。而与之相对, 除了鬼族以外的其他生灵都会在鬼云之下精气神萎靡, 原先十成威力顶多能发挥出来七分。此消彼长,成群的鬼族极难对付。
故而每次与鬼族交锋, 第一场打的就是制空权。
鬼云被攻击时也需要鬼族耗力气和精神维持,今日的鬼云规模就不算太大。
刘原又看了看秋亦的位置,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他大声道:“收缩风圈。”
这种时候收缩风圈?!
有人舍不得许久未见的好战况,道:“大人,局势很好啊……”
“鬼族阴险,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手段?此时的弱势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展现出来给你们看的,”刘原道,“我们不清楚那群新来修士又是何种实力,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要的不是激进杀敌,而是守住城池,如此贪功,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所以现在听我的,收缩风圈,凝实风力,守护城池!”
刘原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最重要的是,他管风,地位压过在场每一个人,没人敢与他对抗。风圈向城中又缩了几里,失去不断鼓动的卷风,黑色的鬼云顷刻向前占据了一边天空。
此番受影响最严重当属那些深入鬼群、背后退路难行的的修士。
刘原看向秋亦那方,想看他不得不向后退步,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秋亦轻轻斩过一剑,窸窣,地面上的尘埃被吹动,奔涌的气流于剑上汇集,一点青色,而这道剑芒斩出的瞬间,狂风咆哮,一阵碧青卷过秋亦立足之地,天上地下,一片澄澈。
丝毫不受影响。
寻常功法是难以破鬼云,这修士居然正好有能对抗鬼云的风道剑法?从未见过啊……
刘原眉头紧皱,就在此时,一道银匕首唰地飞来,险之又险地擦着刘原脸颊过去,一名修士腾空,满脸怒容:“老东西,还不快把风圈扩大?!你诚心不想我们拿功勋是吧!”
老、老东西!
刘原脸色霎时一僵:“滚!”
任由其余人怎么辱骂,风圈还是没有变动。
忽然有一位女子从城内而来,匆匆跃上墙体,站在最高处瞭望,然而扫视一圈,龙止脸上疑惑越来越浓重。
到底在哪里?
……
直至这次鬼潮退去,秋亦也没有见到鬼族首领,相对应的,此方城主他也没有见到,也不知道这两个按理来讲的秘境最大战力都在哪。
战斗间那个小插曲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城门一声闷响合上,许许多多修士抱怨着此次鬼潮结束得太快,还没有尽兴,他们的抱怨声中,秋亦轻巧落在地面上,收剑入鞘,先去军需官那边交出身份木牒,确认并二次核定登记功勋,再拉开功勋榜。
秋亦最开始考虑的是先大范围杀一批,多杀低境鬼族,以量取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本次鬼潮只持续了半个钟头不到,时间太短,总体秋亦拿的功勋算下来只有四五千多。
功勋榜第一名是一位叫刘原的人,不知是不是城主,其功勋已经达到了十万出头,这次一战也上涨了三千功勋。
下次多针对高境鬼族试试。
秋亦看过功勋榜,再翻动兑换列表。
这座城池虽然贫瘠,但也有一点好东西。比如秋亦之前就很快看中了两样。
【邀月酒,内含一丝世界之力,可唤醒一切因为外力或机体原因造成的长眠,味清甜,甚美,一万功勋值即可兑换。】
【银盔甲,护体甲胃,极轻,非大乘不可破,附有一次瞳术神通感悟机会,蛇形,可再熔。两万功勋值即可兑换。】
邀月酒可以用来请师尊吃酒,银盔甲则给本体比较脆弱的小银护身。
结束战斗后第一时间与秋亦汇合的糖葫芦和小银也看到了那个【银盔甲】,热热闹闹地叽喳与嘶嘶。
秋亦没参与它们的讨论,继续翻,发现这里的灵石、灵植种子等外界常见的东西都卖得都极贵,简直像是末法时代。
可惜洞天和乾坤袋都不能使用,不然他倒是可以试着贩卖一番。
简单看完后,秋亦询问军需官:“这里有什么修炼场所吗?”
与其兑换灵石、随便找个地方修行,不如去旁人已经布置好一切的修炼场。
秋亦上次简单逛了一下没有找到,但想了想,一座这种背景下的城池没有专门提供修炼的场所实在是不应该。
军需官对他态度比上次好了不少,他道:“往西走过两条街,再向左拐,那里有个茶摊,要一杯茶,与摊主说两句,再简单缴纳几百功勋,就可以打开地板向下去修炼场。”
“除了那一间以外,其他你能见到的酒楼之类的建筑,它们地下也是修炼场。城主仁慈,收的功勋都不多。”
少得可怜的娱乐场所不会也是废物利用一下地上场地搭建的吧……?
秋亦道谢,抄起已经开始讨论起凑两只妖的功勋,先把银盔甲拿下的糖葫芦和小银就走,并对它两道:“你们先自己努力下吧,我要攒攒功勋。”
毕竟要冲刺榜一。
小银理解地点点头。
“如果有多余的功勋估计也不行,我打算先兑换邀月酒。”顿了顿,秋亦无比真诚地说,“它的名字很好听,看起来也很好喝。”
糖葫芦悄悄翻了个白眼。
好烂的借口,你不是不爱喝酒吗。
秋亦却已经在和虞观说话了。
“怎么所有事情都往我身上撞,我才拿了气运,不该运气很好吗?”他低声抱怨。
金线游过他的半边脸颊,像是温柔且耐心地抚摸,[气运只是大大提高了你逢凶化吉、获得至宝的可能性,它不管过程如何。]
“嗯。”
[不除掉那人吗?估计他很快又要给你找麻烦了。]
秋亦有一瞬间是想的,不过:“还没搞清楚他的身份和依仗,而且他针对的也不止我一人。再看看。”
他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不过这样的关头还搞这种内斗手段,实在是下作。”
城主都在干什么?
“……”
“……欸,你不要乱游。”他将描摹脸庞描摹到唇瓣的金线拉下,很是犹豫踌躇片刻,红着耳朵,低头浅浅亲了一口,心脏怦怦跳,又飞快将变得勒人皮肉的金线收拢进袖子里,“安分一点哦。”
谈话间,已经到了茶摊的位置,正要买一杯茶,那茶摊摊主却无视秋亦,径直走向了旁人。
糖葫芦飞过去,翅膀一扇,有力地打在摊主背上。
城内不允许杀人,但打架又没说准不准,它一击下去,尽管没用力,但也够摊主吃痛,不得不“注意”到秋亦了。
糖葫芦分神中期,摊主惹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地道:“我们这里不接待你……额,你们三位。”
“唰”,秋亦一句废话也没讲,干脆利落地拔剑,昭时剑冰凉映出他平静的眉眼。
早就观察过了,这里可没有什么执法者管理秩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出窍后期的摊主忽然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上仙饶命!我说!我都说!都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
几名修士结伴从刘原宅邸走出,走出几百米开外,有人狠狠唾骂一声:“我还以为多有能耐呢,结果连把秋亦赶出去都不行,说什么城主不允许,我呸。”
另一人道:“仅仅是禁了他的修炼场地,能成功废掉他吗?”
他们不想与秋亦直接敌对,但也不想秋亦就这么顺风顺水拿到清风传承,所以只好借别人的手除去这个竞争对手。
“刘原不是已经说了吗,这里的资源有限,没有洞天福地,四周的灵气也一毛没有,秋亦想要修行补充消耗就只能服用丹药灵果、去地下修炼场,或者花功勋兑换灵石,前两条路都被他封死了,灵石又让功勋消耗变大,到后期他说不准连丹田都填不满,你怕什么?”
“道理我都懂,”修士有些不耐,粗暴地打断他,“但那可是秋亦!”
他拔高声音,一句铿锵有力,其他几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一人慎重开口:“你说得对,天之骄子不能以常理度之。除了刘原这方面,我们还得多做点准备。”
第二次鬼潮如期而来,这一次刘原没有再收缩风圈,鬼潮退去后,秋亦来到军需官处登记功勋。
军需官城中有几十位,秋亦习以为常地固定在了最开始那位军需官处。
所谓登记功勋只是记录木牒里的数据变化,这些变化只有经过军需官核实记录后才会真正落到实处。
在秋亦的注视下,军需官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原样不动地将秋亦现在的功勋值搬到纸页上。
秋亦看了片刻,忽而抬头,目光冰寒:“不对。”
功勋少了。
“哪里不对了?”军需官像是撕开了一层束缚,丰富的情绪在那张脸皮上流动,他笑道,“木牒上就是这样记载的,我看着可一点问题没有。”
城内禁止杀人。
“还有一条潜在规矩,”刘原告诉几位拍他马屁的修士,“不能动军需官。”
第207章 清风传承(三)
秋亦的记性很好, 什么也不会忘却,每个境界鬼族价值多少功勋他心中都有定数, 每杀一只鬼族他都在心中默数。
所以看到木牒上的数额、以及军需官所记功勋数额时,他也当即意识到了不对。
军需官随意道:“可能是你记错了吧。”
秋亦笃定:“不可能。”
“你看看木牒嘛,上面每一条都清清楚楚,根本少不了你的那点功勋。”
木牒上确实有每条记录,最后总和结果也和军需官记得一样,秋亦丝毫不怀疑自己,他肯定道:“木牒上也是错的。”
“那你要怎么样?再纠缠下去, 小心我把你当骗功勋的人举报。”军需官不耐烦了, “现在我是看在你功勋上涨速度比较快、杀敌数量不少, 算是个功臣,才愿意听你的疯言疯语的。”
“……”
秋亦看向军需官, 目光清棱棱, 带着森森寒意,杀意蔓延。
气氛陡然紧绷沉重, 空中仿佛无形中多出了一条随时会断裂的火线,下一刻战火就会迸发。
那几位先前攀附上刘原的修士激动得心脏狂跳, 他们屏息凝神,眼睛瞪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不断祈祷秋亦快点爆发、直接对军需官出手。
这种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天骄肯定受不了这委屈!——即便是换做他们也难以忍受这种不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倏忽间, 忍受不了的糖葫芦出手了, 它一个吸气, 刚想吐出火焰,忽然被秋亦猛地拍了一下, 直接打散了聚集起来的灵力,整只凤凰迷茫地垮了。
“走了。”秋亦招呼两只灵宠,然后转身离去。
糖葫芦和小银迷茫地跟上,围观的一众修士无不大跌眼镜:就这么走了?那个秋亦铩羽而归了?
唯独那几位期待秋亦爆发、狠狠栽一个大跟头的修士心中懊恼:可恶!
秋亦直接快步去了另一个军需官那边,再次登记功勋,结果一样。
也是,从木牒这一环节就开始出了问题,之后每一个环节也都有问题,结果又怎么会和想要的一样。
糖葫芦和小银肺部鼓起,看起来气得要炸掉了。太气人了,怎么这样!这可是拿命搏来的功勋,结果这群军需官抬抬手就把功勋改了!
可能是种族特性,糖葫芦特别受不了这种事情,气得快要晕了,看见秋亦面不改色,气闷地啾啾叫。
你就不生气吗?!
“刚开始有点。”秋亦侧侧头,耳坠上的流苏滑动,秋亦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但是现在没那么气了。”
耳畔传来轻声的絮语,他的眼中,世界之林摇曳,沉默的星海展露一瞬的光芒,黑暗中,世界的泯灭与新生就在一瞬息。
那并不是他的眼前景,而是虞观的眼中景色。
虞观身在虚空,等着弟子的声音。
秋亦仿佛透过虞观的眼瞳,又或者与他共用一双眼睛,一起看着虚空。
脸上浮现柔软的笑意,秋亦听着耳边的絮语,轻声夸赞说:“好漂亮。”
带着笑意,他看了看四周,叹息一声:“可惜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给你看。”
灰白残破的地方,只能令人心情不愉快。
“只好以后再说了!”秋亦语气上扬。
[那就只好以后再说了。]虞观重复他的话,语带笑意。
“好。”雀跃地与师尊约定下以后,秋亦转头笑容淡了,冷眼看向这座无端显得阴暗逼仄的城池,对糖葫芦和小银道:“你们也去登记试试。”
糖葫芦和小银去了,回来后报告它们的功勋也少了不少,三者一比对,发现彼此功勋少得毫无规律。
不过对秋亦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走,去看看城中情况。”-
龙止满腹心事地走至军需官面前交出了木牒。
“你毫无进展啊。”军需官皱了皱眉,语气略带不屑。
龙止的功勋极低,功勋榜上几乎垫底。以她的实力来说本不应当,但龙止在这场鬼潮之前其实既未完成任务、也未杀鬼,一直在干其他的事……虽然失败了。
龙止对军需官冷哼一声,等收到木牒,再次看其中功勋数,眉头不由挑起——和她心中所记的不同!
忍还是不忍?或者寻找一条新的路?
还未等龙止想清楚,一道洪亮的声音嚷嚷起:“你们昧了我的功勋!”
龙止立即转过头看去,这人她也认识,正是天骄盛会上那个叫屈通海的老剑客,没想到他也来了这方秘境抢传承。
“你怎么能这样做!”屈通海吹胡子瞪眼,憋得脸通红,看起来怒火滔天,“我们是在杀鬼救城,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屈通海毕竟是老牌修士,在修真界交友广泛,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字,有他一个出头,其他修士也纷纷出声应和。
“就是!我的功勋也少了不少!”
“我明明该有两千功勋,结果这几个军需官非说我只有一千五。完全是把人当傻子糊弄。”
“你们这些军需官不行就换个人当吧。”
就算你砍一截功勋,你也公平点啊,大家少得都一样,那还让人心理平衡些——至少还是一条起跑线,结果你这样随机砍,这谁受得了?!
他们是修行者,又不是窝囊废受气包。
军需官也怒道:“你们什么意思?我用得着昧你们这点功勋吗!”
屈通海振声道:“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杀了两百零一只鬼族,但木牒上的数据只有一百七十只!”
修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逼到了军需官面前,想要一拳打下去,然而拳头碰到军需官,却只听到咚的一声,根本靠近不了!
军需官表情愤怒:“好好好,既然你们非要在我这里闹,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他停下写东西的手,刺啦撕下一页黄纸,纸呼啦啦瞬息燃烧,一股浩瀚的力量压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嘭”!最靠近军需官的那名修士猝然炸开!
血雨淅淅沥沥,军需官冷笑着,撕下第二张纸。
屈通海立即上去钳制军需官,同时另一名修士“嗖”一声丢出暗器,银针直刺军需官手中的那张纸,两者配合之下,那页燃烧的纸“笃”一声被刺入墙中。
但是它还在继续燃烧。
第二位修士惨死之际,没人再敢触碰军需官的霉头,“愤怒”的大家见势不妙,迅速撤退,眨眼间就没了影子,至于最开始挑动战火的屈通海,他嗅觉敏锐,最先悄然离开了。
军需官扭了扭胳膊和脖子,冷笑。
又过了片刻,本已离开的龙止绕了个圈,重新到他面前。
军需官:“有什么事?”
龙止道:“我觉得你们守在这里,一定非常辛苦,我虽然只有一点微薄功勋,但也愿意分出一部分给你。”
军需官笑:“你倒上道。”
“看在你是第五个的份上,我给你的条件放宽裕些……”
……
秋亦将一切尽收眼底,转身离开。
最开始肯定会有些斗争,大家都在试探怎么样才能获利。
龙止能想到的其他人必定也有想到,又或许军需官突然变化的开端就是有人进行了“贿赂”这个行为也说不定,在军需官持有杀人特权的情况下,今后这种贿赂讨好行为会成为一道固定流程。
“啾。”糖葫芦问,怎么办?
他们也要去找个军需官讨好吗?如果要的话,那他们必须要早点下手了。
“如果非要那样做的话,这清风仙尊传承不要也罢。”秋亦道。
难道他真缺这么一个传承吗?也不见得。
糖葫芦呆了一瞬,转念一想对秋亦来说可能还真是这么个事,盛会第一拿下,资源那是会主动往他身上凑的,更何况秋亦还有虞观这个师尊,啊不对,道侣。
就是秋亦想要摆烂,虞观也会让他躺得非常舒服。
秋亦回忆之前看到的一幕幕,道:“军需官保护自身和杀人用的是秘境天地法则的力量,但那张纸上的内容你也看见了,是举报,向上层举报。他们这个职位或许本身没什么特殊的,但他们上头有人赐予了他们这样的权利。”
如果往这个方向去想的话,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必定来头极大,至少比城墙上那位“大人物”要大得多。
“而且,城内不能杀人这条规矩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毕竟这是军需官告诉他们的,当初说的时候可什么附加条件都没加,这样的情况下军需官又确确实实地杀人了。
“小银。”思索片刻,秋亦喊了一声魂蛊,给它分配安排了任务。
第三次鬼潮来临,刘原没在战场上看到秋亦的身影,猜测大概是苦恼灵力不够用吧。
那几个过来攀附他的修士也少了人数,刘原脸上笑呵呵,心里冷嘲,知道军需官们的异样多半就是这几个人触动的。
不错,正合他意。到时城主万一想查了他也能推脱干净。
这些外来者是不会明白的,在这里,先把持到高位就能享受绝大部分特权。
想到那些个城池暗地里的掌管者,刘原心中怒意燃烧,再一箭射出,轰然炸散一片鬼族。
他恨不得那些发烂发臭的家伙去死,但他们知道自身脆弱,防备实在是太严密了,隐藏得又极深,一旦被发现,想要动手的人只会死绝。
还是得靠这些随时可能离开的外来者……他要好好挑选人选并精心谋划,让自己既不被城主察觉,又能捞得最多好处……
鬼潮褪去。
已经精疲力尽的刘原走回城中,城门大开,声音喧哗,人头攒动,刘原困惑地问身边人:“他们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城主出府邸管事了?
“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啊。”小卒苦着脸道。
刘原骂了一声,跃至高处,看见大家必经之地的广场上空出一块地,秋亦弯弯眼眸,嘴角带笑,口吻像是街头杂耍的:“大家走过路过的,看一看,瞧一瞧。”
七个神情恍惚的修士被捆绑在他面前,或苍老或年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华丽的衣裳、丰富的法宝、与害虫的本质。
秋亦笑着一剑斩下。
没有任何抵抗,人头滚地,血色如雨。七人惨死在他剑下。
感觉不对劲、急匆匆赶来的军需官们看见尸体,惊得魂飞魄散,他们头晕目眩,膝盖一软,竟噗通跪了下来,浑身发抖,顷刻被绝望淹没。
完了,都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刘原,瞳孔地震!
第208章 清风传承(四)
鬼潮间隙, 一部分修士选择完成任务、继续积攒功勋。
随着鬼潮次数的变多,他们发现任务列表上的任务虽然还是那样局限, 但报酬却也一并提高了。只要够勤快,他们完全能赶超临近修士。
另一部分修士则想得多。
毫无疑问,这座城池现在的制度完全是有问题的——就算魔宗也不会亏待了功臣、让受贿这种东西变得泛滥且强制,毕竟这可关注一宗根本,其他势力可都虎视眈眈看着呢。
但军需官看着又确实是强制性地动不了,怎么办呢?
他们和秋亦想到了一起去,即找军需官背后的人。
或是抱大腿, 或是观察观察再动手。
熟料对方防御工作做得如铁桶般滴水不漏, 哪怕魅惑一道的修士也难以一时间拿下关窍, 有其他想法的修士不得不缓慢推进度调查进度。但没想到不过是过了次鬼潮、转个头的功夫,秋亦这边居然已经把人拽到城门楼子斩首示众了!
他的行动速度怎么如此之快?他做事完全不计后果吗?!
这座城池顶头上可是还有个城主的!
争夺传承的修士只是惊骇。军需官身上的冷汗却渗透了衣裳。
一阵寒风吹来, 带来阵阵寒意。军需官们勉强找回几分理智, 哆哆嗦嗦的,有人向秋亦跪地磕求庇护, 有人抱着头,恐慌不安:“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假的!”
秋亦挥去剑上血,闻言,眼弯弯, 颇有几分坏心眼地帮他戳破了这层自我欺骗:“那你自己过来看看喽。”
那名军需官如同被掐了嗓子的鸡, 瞬间没了声音, 双目溃散, 抓着头, 人生再无希望。
其他军需官毫无颜面地痛骂他:“不过就是昧了你一点功勋,又没有全拿走, 你何至于此!”
“你怎么敢把事情闹这么大的?你这样是要害死我们,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
秋亦先没有出声。
他凉凉地看着那些痛斥他的军需官,眼眸似秋夜里的寒露,冷冰冰的,让人心间打颤。
军需官们不自觉地互相靠近了,像是一群被人用竹杖赶到一起的孱弱鸡仔,彼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秋亦开口道:“我有点好奇,给你们权力的人死了,你们现在还能像之前那样‘强大’吗?”
褪去那层外加的强大,军需官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出窍境界而已。
其余修士的目光一并投过来。
军需官在他们这里榨了不少功勋,那么他们是不是能把功勋再倒回来、甚至全部抢走呢?
就算还摸不清底线、不确定能不能直接杀了,那,逼问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不对,也不是逼问,大家“友好”交谈一下而已。
“……”军需官们畏缩在一起,显然明白了自己这群人的未来。
他们脸色灰白,像是一张张灵堂里的灵幡,一人抖着声音,垂死挣扎般凄厉地对秋亦尖嚎:“你杀了这么多人,城主不会放过你的!”
秋亦轻啧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秋道友,”附近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位黑衣侍卫,他道,“城主大人邀你一见。”
和军需官们一样,侍卫的境界也不怎么高,只有分神前期,但他声音一出,一股力量推动着秋亦向城主府方向前进。
地位最高的城主在这座城池里的权力不言而喻。
军需官们如蒙大赦,仿佛见了救星般朝着侍卫大喊:“大人!救救我们!”
黑衣侍卫却仿若未闻。
闹出这么大动静,城主出现处理很正常。
秋亦目光闪了闪,回道:“好。”
他迈着轻松的步伐跟上,法衣上花纹流转,似流云。
见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们被放弃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军需官们仿佛被人抽筋扒皮,彻底没了心气,痛苦流涕、泪流满面,几乎悔得要呕血。
“秋道友,我们已经知错了,”一名一直在跪地求饶的军需官继续向秋亦哀求,字字恳切,“秋道友,我也不过是被胁迫的,我从未想要为难你们啊……”
秋亦转头看向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对其他呈包围之势、不让这些军需官离去的修士笑道:“这些人我不管,你们要是想要谈谈,那就把他们带走吧。”
说罢,他潇洒离去。
咯噔。
军需官们心里打鼓。
一抬头,一片阴影霎时笼罩而下,刀剑斧戟棍棒齐聚一堂,修士们友好道:“几位道友,不知我们的功勋在哪?”
……
在黑衣侍卫的带领下,不允许进入的城主府对秋亦放行。
从外看去,城主府无疑气势磅礴,豪迈且大气,令人心神往之,但秋亦踏入其中,发现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屋中连个装饰性的摆件都无,一切都透着简单。
侍卫引秋亦至正堂门前便退下,秋亦推开门,见里屋中早就坐了位面容模糊不清的青年修士。
这就是这方秘境的城主,与鬼族相对的一方最强。
合体境中期。
但是看上去应该不止于此……
秋亦心里念叨着自己根据气息推算出来的结果,越过门槛,眼眸微敛,还是没能看穿城主的模样,大胆试探问:“风圣清?”
“……那是谁?”
城主声音有些古怪,秋亦凝神思考片刻,猜想他原本用的恐怕是某种比较偏僻的古音,又或者是某族某偏僻地的特殊语言。
从行为举止和着装看,面前这位城主确实也不像风圣清,看来清风仙尊在自己的秘境中并未留下操纵秘境进程的秘境意识。
秋亦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自然道:“一位认识的修士。”
城主没有回答。
一把黄檀木椅被无形的力量推出,城主道:“坐。”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却深藏杀意。
秋亦忽略四周投下的沉重的压力,丝毫无惧,当即在城主对面坐下。
城主冷不丁道:“收起你想要偷袭的想法,你、连带着你那两个灵宠,都敌不过我。”
“城主大人多虑了, ”秋亦让用幻术扭曲了小范围环境的小银出来,连带着糖葫芦一起,两只落到秋亦肩上,秋亦一点也不尴尬地道,“它们没什么杀伤力,并不危险。”
“你是指你借用它的力量杀了我七位得力助手的事?”城主的“目光”看了眼小银。
小银感觉到了威胁,躲进糖葫芦的毛绒里,同时对城主露出尖锐的毒牙。
作为秋亦花了大力气融合养出来的魂蛊,小银是一名天生的刺客。它既擅长幻术一道,又可操纵人心智,退一步可吞恶咒,进一步可下诅咒,再配上秋亦在阵道上的道行,自身修行的锻体法的伪装效果,无论什么样的防守都能被他们攻克。
而控制住神志后,那几位大人物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们被迫将城中密辛一一吐出。
果然,城内不能杀人的规矩是一手捏造的。这条秩序的维护不过靠军需官们做眼线来惩罚。
最终,七位吐干净一切、神志恍惚的城中高层就这么被秋亦一剑枭首以示众。
既然暗地里如何下手的事已经被知晓,小银的伪装也一并被看破,秋亦也不装了,直白道:“得力助手?会插手功勋制度、阻碍其他人上位的得力助手?”
“哼,”城主冷哼一声,却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谈起后果,“你知道杀了他们会怎么样吗?”
他继续道,仿佛咬牙切齿:“城中稳定不再,秩序会直接瘫痪,更可怕的是外界的敌人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他们会抓住这个时机,直接给予我们重创,甚至让城池失守!我们……”
“这些我当然也考虑过。”秋亦打断他。
他杀的七人中,有管丹药的,有管符咒的,有管铸器的……每一个都是那么重要,看着都是那么的不可或缺,手下直接关联着一大批修士的利益。
除去一个就很令人头疼,更何况秋亦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一口气杀了七人!
城主的怒气如同拉满了弦的弓。
“我没有管过什么组织,但就算我也知道,''乱世当用重典'',有些底线决不能放低,”秋亦道,“你不杀他们七个,来日就会有其他更多修士盯上功勋,在其中动上手脚。不用多久,这座城一样会烂透了。”
虽然他觉得是秘境规则触动了这样的急剧变化,但。
秋亦眼中闪过杀意:“坏了霉了的东西就当早早丢弃掉。”
这种这样情况下还要动根子的,在秋亦这里一律叫做人奸,区分是能利用到什么程度。
“你这是加速城池的死亡!”城主道,“倘若他们还在,只需要稍加恐吓,他们便会重新回归正轨,就算没有,城池就在这里,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哪怕根子烂了也不会下手太狠!”
“这样就能接受了?”秋亦反驳他,“知道动功勋一事的不止我一人,你只想到未来,隐忍放过这些害虫,却看不见那些真正受了委屈的修士?!”
“他们为了守护城池抵抗鬼族,拿命换的东西却还要被人白白拿走一部分,他们就不寒心?他们就不委屈?还是说你什么都不在乎,你只想要城在,不想要人在!?”
城主想要说些什么,秋亦却先一步抢了他的话,直接截断了他的路:“不要跟我说资源不够那一套。”
“不过是资源重点倾斜向某些方向了,资源什么时候说的上少?“秋亦道,“你若真的想要人少、让一部分人死,另一部分得到更多资源,不如现在就去城外,就拿着你能用的权力,让城里金丹元婴全都去死好了!”
“那我问你,你要是我又怎么办!?”
“你不是看到了吗?”秋亦启唇,吐字,“杀。”
第209章 清风传承(五)
“杀”字说出口, 正堂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糖葫芦和小银被震得头皮发麻,目光不禁在秋亦和城主之间转了一圈。
刚刚的对话听内容明明是激烈的, 但他们两个的语气却都异常平静。
相较于最开始秋亦踏入宅邸之时,此时气氛居然更加缓和了!
城主道:“全杀?未免太过残忍了。”
秋亦也做不来那么凶残的事,他生活幸福,不喜欢无缘无故与人发生冲突,于是道:“忤逆命令者杀,背离目标者杀。”
生命是沉重的存在,他不会轻易动手, 但到必要之时, 也不会畏惧动手。
“你是独裁者?”
“只是什么样的局势需要什么样的人罢了。”秋亦道。
绝境背景下还想要安稳秩序, 一定的强硬是必须。若城主是个铁血手腕的,又哪有那么多事发生, 大家安安分分地赚完功勋就走了, 少数想耍滑头的也轻易可以镇压下。
过了片刻,秋亦笑起来, 露出点少年意气:“我师尊说,我是开路者。”
开路者, 城主咀嚼这个词,与独裁者相比,开路者更需要莫大的毅力、决心与行动力。
“你师尊对你评价很高。”
秋亦含笑肯首:“我也想要与他的评价相称。”
城主看了他片刻:“忤逆的人、背离目标的人杀, 说得真是太轻松了, 世间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正是因为有诸多不易, 所以才要修仙, ”秋亦笑一声, 回道,“不管他人如何, 我修仙,只为问心无愧做我想做的事。”
城主如遭雷劈,他停顿几瞬,道:“如此不近人情,高处不胜寒,离心背德是常事,你真要这般独断?”
“我心中唯有一人,而他永远站在我这边,既是知己又是道侣,人生在世,哪怕长生也得不来这样的人,我既然有了,又何来高处不胜寒?”秋亦扬眉。
城主这话说给过去的师尊听听倒还可以,秋亦多少心疼他师尊,但想一想,又觉得不行,他性格又坏,私心也重,一人心中能有几个重要位置,那么点大的地方,秋亦自然全要。
城主这回沉默了更久,又是片刻,他缓缓开口。
……
其他修士处理完军需官们,几乎扒在城主府外,想要知道秋亦面见城主的情况,可惜天大神通也被秘境规则力量阻碍住了,他们不仅什么也看不到,还有数个耍手段的修士被噗通弹了出去,头发和脸一片焦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有机灵的,当即抓着这段时间去做任务刷功勋了。
人老精,姜老辣,屈通海就是机灵的,正勤勤恳恳砌墙,忽然便被一个修士喊了声。
待听完对方话语,屈通海指指自己,眉头深深:“我?见城主?”
该不会是他故意在修士和军需官之间点火的事情被发现了吧?或者他趁着混乱抢了一位军需官所有功勋的事情被举报了?不应该啊……
侍卫:“就是你。”
是真是假一去便知,屈通海确认过对方木牒,然后跟着一路走到了城主府前。
有不少修士和他一样被领着过来了,大家见面,暂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彼此微笑着打招呼,寒暄几句。这些人之间,屈通海唯一陌生的便是位穿浅粉荷花绣纹衣裳的女子——龙止。
侍卫在前方引路,龙止随着进入宅邸,心中思绪如麻。
城主……会是那一位吗?还是另一位?那个杀了风天、大张旗鼓连杀七人的秋亦又如何了?现在叫他们过来是为了颁布新任务还是……
压下纷乱的想法,收敛心神,龙止隐忍着进入正屋,待看到里头唯一一人的那一刻,她心中一震,眼睛赫然睁大。
看不清面容的城主坐在椅上,秋亦在旁边,一面点人,一面自然地分配了任务:“屈通海,我知道你在宗门内还负责刑罚堂事务,既然如此,城中纪律便由你来看管,稍后会有人带你去见城中原本负责此事的巡逻卫兵们,也就是军需官的前身……”
“秦术,你来自南洲秦家,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修为实力出众,城中四个修炼场的大小事项便交予你来管理……”
“安高轩,你在丹道上颇有建树……”
被点到的修士先是眩晕,然后纷纷应是,又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看向秋亦。
过了片刻,屈通海大着胆询问道:“城主为何忽然想起我等?”
城主道:“既然少了人,那就只好再寻新人补上了。”
“城中能人异士从来不少,城主让我举荐,我便报了你们名字来,不想管事的话,还请趁现在提出。”一旁的秋亦微微一笑,道。
糖葫芦和小银趴在他肩上,以一种严肃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仿佛是两位面试官。
秋亦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成了城主手下红人,坐到了不低的位置?!
他可是杀了七个地位不低的高层,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吗!
即便是觉得秋亦有这个被招揽价值的屈通海也抖了抖胡子,感觉荒诞。
在场修士没有人想得通秋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是,城主原本就没有杀意,偏巧让秋亦好运地歪打正着了。
考虑到秋亦正是气运强盛的时候,这理由还该死得令人信服!
秋亦点兵点将,说完最后一人龙止的安排时,城主道:“就这么办吧。”
龙止迅速抓住这一时机,谦卑地对城主低头道:“城主大人,我有要事需要单独禀报。”
城主思考片刻,将其余人挥退,连同秋亦和两只灵宠也一并离开,雕花木门关上,光被切割成斑驳小块,透进屋内。
这里只留下了龙止和城主两人。
城主悠然看向龙止,道:“说吧,何事?”
“我确实有事,但我要和城主禀报。”龙止的目光落在城主脸上,强调道。
城主语气平静而沉稳:“你什么意思?”
“我有明眸,能勘破灵纹与气息,”龙止加重语气,“秋道友不要说笑了。”
“……”
“可没有说笑,”城主手一挥,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赫然是秋亦,他稍稍歪头,左耳耳坠轻晃,笑道,“上任城主不干了,现在这座城由我来管。”
他就是新任城主!
刚刚点人安排任务的不过是一具分身罢了!
龙止明明早已明白,但此时也不得不称叹这个竞争对手伪装手段的高超。
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她急忙问道:“那旧城主现在去哪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龙止也意识到了情绪的外露,顿了顿,她尽量平静地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介意让你的身份暴露。”
秋亦弯弯眼眸,语气凉凉:“你觉得你能有这个机会?”
数道阵法的光亮起,龙止一哽,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向上蔓延。秋亦的准备比她想象得还要足一点。
幸好她没有想直接动手。
片刻,龙止稳下心神,迅速将应对方式换成了另一个计划:“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与你交换。”
秋亦垂眸,手上盘弄安抚金线:“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与你交换?”
龙止最开始的态度可说不上好。
“对不起,我错了,”龙止干脆利落地道歉,然后道出能让秋亦同意的关键,“我和你交换的是关于清风仙尊、与这个秘境真正主人的情报。”
“如果你想拿到传承,你最好提前知道这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亦抬起眼眸,眼中光华流转:“好,我们互立天道誓言。”
立下天道誓言后,龙止放心不少,看着秋亦,竟有些得意:“那我就告诉你,这场秘境不由清风仙尊做主,秘境意识是他的友人阵祖的化身!”
阵祖?
秋亦眉头皱起,心头掀起波澜。
第一劫的人物,居然出现在这里,还同清风仙尊传承搭上了关系。他对于此人可没什么了解。
“我在城中没有寻得他二人身影,与阵祖生前所留下的言语不符,秘境之灵想来已经生变,”龙止道,“就算你做得再好,到最后关头,阵祖化身也会妨碍你拿到传承,你什么都得不到,不如趁现在放弃城主位置好好挣功勋,然后等秘境自行结束,这样至少还能换点资源!”
秋亦做城主没有任何功勋值可赚,他之所以答应下来,谋求的就是一个拿到传承的机会。
但假如事情真如龙止所说,那么他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时间本就紧迫,秋亦不能接受任何时间的浪费!
心念电转,他敏锐抓住龙止的漏洞,直截了当问:“既然传承不可能拿到手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城主?”
龙止仿佛早有预料,坦然自若地回答道:“阵祖对我们一脉有大恩,我想要见他一面不是很正常吗?”
龙止:“现在该你告诉我城主去哪了。”
秋亦缓慢捋清自己的思绪,告诉龙止:“他消失了。”
将城池交给秋亦后,那位面目模糊的城主直接消失了。那个时候秋亦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此时再想,他和龙止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就是秘境意识!”
……
龙止离开后,秋亦召唤分身,糖葫芦和小银表现出担忧。
“没关系,”秋亦已经捋清了思绪,“天道誓言下,她确实没有说谎,但也没说、刻意隐瞒了部分事实。”
两只一呆。
秋亦道:“秘境意识阻碍传承,那不正说明我现在的路是正确的吗?相比于之前,拿到传承的路反而更明确了。”
“只要我将城主之位一直坐下去,想办法渡过考验,再解决掉秘境意识,自然能拿到传承。”
正说着,秋亦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糖葫芦和小银连忙跟上,却见是副城主来了。
副城主同样是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秋亦也是成为城主后才有办法联络上她。
小丫头模样的副城主上前,看了看秋亦,不知面前的就是给她下了命令的新城主,只以为是个刚被委以重任的年轻人。
她道:“既然是城主的命令,那我便带你去看看,跟我走吧。”
秋亦:“城里西南方向到底有什么?”
负责那处的副城主脸上闪过自豪、狂热的神采:“我们的杰作!”
杰作?吞了城内百分之九十资源的杰作?
踏出宅邸大门,眼一瞥,秋亦就看见了一名熟人。
刘原怀着忐忑心情站在城主府大门处,正思索着如何打探消息,便看见秋亦和副城主交谈着从城主府里出来。!!!
刘原霎时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登时一黑,感觉下半生简直了无希望。
秋亦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偏过头,若有所思道:“城主说让我多认识认识同僚,我看这位面善,想来也是城主手下一位得力助手,可以让他也跟着一道去吗?正好也认识一下。”
副城主大方极了:“不介意。”
刘原介意!
他沉声:“我有要事……”
“你整日拍须溜马,这个时辰能有什么要事?”副城主道,“若真有要事,倒也正好,你旁边这位就是城主新点的亲信,往后凡事都要经过他的手——还不跟上!”
刘原仿佛被扼住喉咙,欲哭无泪:“诶、诶……是。”
秋亦目光略过他,玩笑似的对副城主道:“之前副城主您说杰作一词,难不成您负责的是锻造一件能帮我们脱离困境的神兵利器?”
副城主赞扬肯首,脸上尽是笑容:“不错!正是如此!”
第210章 清风传承(六)
秋亦的话只是玩笑, 然而副城主却绝不是在开开玩笑。
秋亦一面走着,一面和副城主与刘原搭话, 摆出好奇的姿态,试图打听出什么。
然而刘原还好,这人已经调整好心态,不遗余力地对秋亦释放出友好,试图修补一下之前有些破碎的关系,副城主却只说“你到哪就知道了,暂不透露”, 顺带让要侃侃而谈的刘原闭嘴。
刘原尴尬地对秋亦道:“道友, 这边人多耳杂, 是不适合说这些……”
秋亦理解地点点头,同时加快步伐, 神识传音给虞观。
他嘀嘀咕咕抱怨一通这种谜语人操作, 得了安抚,然后道:[就算是仙器也不至于用这么多资源吧。]
首先, 仙器形成难得,需要有技艺精湛、有丰沛灵感的锻器大师锻造, 在材料上的选取上贵精不贵多,重中之重是一道法则之力——这座城池根本没有。
再者,秋亦接管城池后, 木牒自然显示所有资源分配, 他看了下, 这座城所有开采的灵石也好、原本天地间所富有的灵气也好, 全都被输向了城西南。
虞观那边轻笑了声, 显然是同意秋亦的看法。
恰好有风穿墙过来,耳坠离得太近了些, 早已适应的微凉银钩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突出起来,秋亦对刘原敷衍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听了他的自我介绍,然后轻轻捏了捏耳廓,将热度消下去:[你不准笑。]
虞观那边一点声音没有了,秋亦又有点后悔:[我开玩笑的。]
不就是笑吗,他师尊笑起来多好看啊。
秋亦说:[你这么听我话啊。]
[我听我道侣的话。]虞观慢悠悠地回答。
秋亦微妙地得意了,翘起嘴角:[那不就是听我的话吗。]
西南面到了。
秋亦驻足,看向被高墙封闭的这里,有数个守卫的分神境修士向他们跑来,他们扣押着几名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修士,皆是修为被封的模样。
秋亦的目光停留片刻。
显然,这里的守卫也拥有和军需官们近似的权力。
甚至说,他当时如果偷偷潜入,又被抓住,可能现在上演的就是监狱传奇、或者如何从守卫手下逃离了。
领头的守卫向副城主道:“一共逮捕了三名外来者,还有四名跑掉了,不过我们已经记下他们的木牒身份,发布了逮捕令。”
副城主笑道:“做得好。”
“大人,这几个外来修士要怎么处理?”
副城主思考片刻,看向秋亦:“你也是外来修士,如果你要救下他们的话,我愿意给你一个面子。”
秋亦道:“您原先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城中修士都明白这里不能进,所以我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副城主略加思索,道,“最开始的应对措施是直接将他们投放到战场上,不允再入城。”
“这样不错,就这么干吧。”
副城主看向秋亦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丝赞扬。
那几个修士被带走了,高筑的刘原不知为何大汗淋漓,副城主带着秋亦往里面走去。
路上,她自豪地表示这是城里监管和防守最严的地方,只要没有人带路、身份不对,潜入者在靠近的一瞬间就会触发此地的警报系统。
小银试了试,然后思索着缩成了一团,心里一凛。
要是当初那七人有这种防备,它和秋亦根本不能轻易得手。
穿过隔墙,进入内部,来回有警戒的守卫,副城主道:“其实此事知道的不只有我们,城中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立过严苛的天道誓言。”
为的是什么,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看了眼秋亦,秋亦自如道:“我向城主询问时便已经被要求立下天道誓言了。”
顿了顿,秋亦补充:“它们两个也是。”
想来也是。副城主点点头:“你别太介意,外来的修士初来乍到,难免会搞些破坏。”她后半句话说得含蓄了些。
搞了最多破坏的秋亦面不改色:“您说得对。”
他们走入一栋不高、但占地面积可观的建筑,丰沛的灵力扑面而来,已经有一阵子未接触到这样宜人的环境,连同刘原在内的四位一同感到了舒适。
副城主道:“这里是大家休息的地方。”
她犹豫片刻,补充道:“也是存放资源的仓库之一。”
除了几个修炼场,原住民们果然还有其他的修炼场所。
秋亦肯首。
他们经过幽暗的升降式通道,进入地下,法阵符箓在四周刻纹,这里的灵力更加浓郁,火光明亮,秋亦向前走了几步,感知被触动,一道巨大的影子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艘,像是灵舟一样的法宝——姑且称之为法宝吧,即便看上去它不像是普通修士能够驱使的。
它的线条穷尽了所有匠人的想象,无一处不优美,无一处不流畅。它的船壁呈现一种黝黑的颜色,每一寸都在在空气里像是幻术那样闪烁,仿佛天外的虚空。阵法、符文、一些具有神异作用的宝物镶嵌上,你可以在它身上寻找到任何一艘好灵舟所必须的部分,数不清的好东西在智慧和思考下罗列密布,将这艘极高极大的灵舟变成了一艘坚不可摧的要塞。
唯一令人扼腕遗憾的是,这件杰作看起来只完成了三分之二。
有不少修士在这艘灵舟附近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或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谨慎地更换灵舟上的配件。
他们都是秘境中的原住民,脸上神情不像在外那样麻木,看向灵舟之时,目光温柔似水,包含对未来的期盼。
秋亦与虞观一道见过的或壮丽或浩瀚的景象太多了,在这样的一艘灵舟前,他也没有过多诧异,转头便询问道:“这是什么?”
副城主道:“如你所见,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一艘救世之舟。”
刘原一并露出荣耀的神情。
“我们将这项工程命名为火种计划。”
秋亦十分适宜地露出困惑的样子。
副城主是这项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上头只有一个城主比她权力大,她神采飞扬,积极解释道:“鬼族来势汹汹,我们迟早会抵抗不了,到时候,‘火种’将会成为我们最可靠的退路与后盾!”
她走上前,几近温柔地抚摸火种灵舟的船壁,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它能够带着我们行驶在虚空,从外界吸收灵力补充所需,而且在时速远超合体境全面爆发,甚至可能暂时媲美传说中的洞虚、大乘,鬼族无论如何也不能追得上我们。”
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不要忘了,这个秘境可是限制了境界。对于秘境原住民来说,洞虚、大乘可能就是外界的仙境了!
以低境界造出媲美高境界的法宝,这是人力物力可以达到的顶峰,确实可以称之为杰作。
秋亦对此深感敬意,同时询问:“它没有攻击力吗?”
“为了速度,我们舍弃了很多东西……不过不用担心,即便鬼族真的不巧过来了,火种也有其他形态可以限制鬼族的行动,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它的逃亡模式。”
秋亦:“我有些好奇,它到时能载下所有人吗?”
刘原黯然摇摇头:“不能……”
秋亦:“那最后登船的会是谁?”
“这根本不是问题,”副城主道:“首先是城主,他是一名高超的阵师,虚空中行驶时有大小碎片,和数不清的危险和意外,为了火种的安全稳定,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然后就是其他更有价值的修士。”
“价值……”
价值要怎么断定?
秋亦忽然一顿。
“正如你所想,功勋就是价值的一部分体现,”副城主道,“当然,年轻、有潜力的孩子优先度更高,毕竟这是送出火种的船。
“它会在虚空漂泊,不断积蓄力量,等到时间再过许久,终有一天,漂泊的船只能找到回家的路,到那时,我们终将会从鬼族手中夺回世界。”
秋亦沉默片刻,问:“鬼族已经到了无法抵御的地步了吗?”
副城主断然点头。但秋亦看向的是刘原,与副城主不同,刘原是真的每一次都奔赴在前线的修士。
对方的目光仿佛一面镜子,剔透而森然,刘原移开目光,抿抿唇:“或许。”
“我们还能撑多少年?”
刘原斟酌着答案,眼中有些绝望:“快的话,一百年,慢的话,三四百年。”
凡人已经过了轮回,但对于修士,三四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副城主忽然出声:“什么快的慢的,鬼族现在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成了肉食!好的耗材!它们发现了我们对它们的进化有利,所以才每次都玩弄似的来一趟,等消化完了就又是一次卷土重来!”
她有些痛苦地抓着头发:“我们耗不起……”
秋亦避开鬼族话题:“火种预计什么时候完工?”他瞥了一眼这件造物:“看起来它还有不少欠缺之处。”
副城主从痛苦中抬起头:“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只要几十年。”
“没有确切的数字吗?”秋亦笑着道,“我也想看到它早日竣工。”
“……九十年左右,再精确就不可能了,这样浩大的工程,谁也不知道在设计锻造、组装合体途中会出现几个问题。”
秋亦理解地道:“您说的是。”
副城主是个一等一的大忙人,秋亦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当然,刘原也一道,他凑过来,讪笑着:“秋道友,我们也是彼此认识了,先前的事情……”
糖葫芦很有眼力见地嘭地吐出一口火,火焰洗地,刘原脸色一变,瞬间烫出几米远。
敢随随便便靠这么近,你谁啊你?生人勿近!
刘原指着糖葫芦:“你……”
秋亦看向他:“刘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
“什么?”
“城主叫你以后就留在城墙上,不要再回城了。”秋亦轻描淡写道。
刘原呆了:“什么意思?”
他被发配了?!
“就是这个意思,城主让你将功赎罪,你要是不想干了,也有其他擅长风道的修士顶上。”秋亦道。
比如他自己就行。
初步观察来看,刘原的恶意好像只针对外来修士,对城内人倒是不错。所以秋亦决定让他发挥一下余热。
刘原嘴唇颤抖:“我、我当然不会……”
他大声道:“我要去见城主!”
他向城主府跑去,但这注定只是徒劳。
秋亦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眼中映出铅灰的天空,天空与云的色泽融在他的眼眸里,像是无关紧要的杂絮。小银嘶嘶问,之后要干什么?
秋亦“唔”了声,平静道:“快刀斩乱麻。”
他迈开步伐,鲜红的耳坠与剑穗晃动,夺目至极,仿佛这个世界唯一鲜明的色彩。
秋亦再一次与另一端的师尊联络,高兴地笑道:“你刚刚有从我眼睛里看到吗?那艘灵舟?确实是惊人的成就。”
……
副城主收到一条代表强制命令的传信。
火种计划无限期延期。所有资源全部返还城中。
来自城主。
第211章 清风传承(七)
耗费无尽心血的火种停在那里, 资源再一次被送回城中,包括那为了火种而蓄集起来的灵气与灵石。
城中灵气富裕, 秘境之外过来的修士只觉得欣喜,而了解实情的原住民们在度过最开始的欣喜后,意识到了实情,心如刀绞,难受不已。
为什么?凭什么?那明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退路!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无限延期,说得好听,但其实和取消没有任何区别。
糖葫芦出去逛了一圈, 有些担忧:“啾。”
若不是城主以前打下的威信犹在, 他们恐怕现在就要闹起了了。
可是以前城主不知道去哪了, 现在的城主是秋亦,他们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秋亦听它说完现状, 丝毫没有怀柔的想法——徐徐图之不适合眼下的环境, 直接道:“不用管。”
紧接着,他给两只安排好任务, 然后问:“能做好吗?”
糖葫芦和小银骄傲挺起胸脯。
当然可以!
它两秋亦还是放心的,多做点事也好。
秋亦点点头, 低下头,整理前任城主留下的资料,随意道:“去吧。”
这两只不走寻常路, 飞到窗户边, 正要出去, 忽然听见秋亦一声叹息:“要是师尊在就好了, 这些事确实好烦。”
糖葫芦脚下一滑, 连蹬几下才爬上来从窗户出去-
第四次鬼潮到来,秋亦之前安排的修士们已经完美适应了新岗位, 城池总体纪律好转,但依旧险些失守。
一部分原因是鬼潮强度比前三次更强,另外还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原住民修士不愿意再出去面对鬼族了,之前激励他们的是功勋与登上火种离开资格相关,现在火种计划都没了,这些也都不用谈了!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抗议火种计划的取消。
自修行起,其他人几乎不能对秋亦心情状态产生什么太大影响,他一点也不发愁,该干什么干什么。
抗议就抗议,反正还没打起来,而且退一万步讲,抗议的是城主又不是他。
城主的事,和他秋亦又有什么关系?
打理好各项流程事务,秋亦拾掇拾掇那些已经从火种计划中收回的资源,然后转手倒进功勋榜兑换列表中。
往常兑换列表上资源都是有限的,所以每次鬼潮结束,都有不少修士时刻关注着它的变化,生怕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谁兑换了。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修士不存在眼花。
他们咽了口口水,再看去。
只属于荒古时期的珍贵神物、早已遗憾失传具有极大参考价值的典籍、罕见的灵气灌体机会、本秘境特有的风道资源……统统在兑换列表上摆着!
虽然需要的功勋也一并高昂,但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是明晃晃摆着,只要拿出功勋就能换!这代表意义可截然不同!
对于修士还有比这更好的激励手段了吗?没有!不想往上爬的都是修士中的废物。
有外来修士这批积极进取的家伙在,就连那些自以为心死如灰的原住民修士都被激起了活力,更别提原住民中绝大部分人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不少人甚至惊愕道:“我们原来给火种送了这么多好东西吗……”
秋亦将这些看在眼里。待舆论逐渐平息,他给副城主他们下达了命令,即将火种灵舟消融成其他更有价值神物。
副城主无奈不甘,终究接了计划,推进速度丝毫不慢,甚至越来越快——他们自己也得到了收益。
不久,一项重磅消息炸弹一般轰然在城中爆开。
——旧任城主已经死了,现在的城主是那个假说自己是助手的外来者秋亦,一名分神境!
在酒楼里、在修炼场外、在灵植田中,无数场私语窃窃隐晦地发生,仿佛一个个海底浮现的漩涡,暗潮拍打黑礁,不起波澜的海面之下,一场风暴即将成型。
龙止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火急火燎,亲自过来见秋亦,道:“不是我散播的消息。”
为了以示诚意,她再次立下天道誓言。这样就算她有世间屈指可数的宝物能避开一次惩罚,现在也必然死亡。
秋亦比她冷静多了,平静一肯首,看起来没当回事,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秘境之灵会什么时候出现?”
龙止停顿片刻。
她现在是受怀疑对象,而秋亦所问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她开口答道:“阵祖走至生命最后阶段时总是很疲惫,时常陷入沉眠……秘境之灵很有可能继承这一点。它应当会在最后阶段出现阻止你。”
秋亦点点头,然后道:“你的嫌疑本就很低,根本不用担心。”
龙止看了秋亦几秒,背身离开。
秘境之灵不可战胜,只能说服。但就算她也只有三分之一成的把握说服对方。如果秋亦真能拿到传承……她倒也好奇秋亦要怎么说服一个大概率已经听不进人话的秘境之灵。
过了会,屈通海的讯息传送过来。
多亏小银的帮忙,以及秋亦的提前准备提醒,他们已经锁定了传言的源头,正是一批不甘的工匠和在城主府中做事的修士们。
现在屈通海询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秋亦迅速回消息-
鬼潮一般而言每七天一次,接下来的几天中,秋亦按照以往城主的日常行动——即呆在城主府不出去。
暗处,某些人蠢蠢欲动。
第四天,北门处出现了一起重大屠杀事件,一位分神后期修士拿刀在城中随机杀人,虽然屈通海他们做得相当漂亮,第一时间抓住了此人,没让他真的杀死谁,但还是避免不了事件的恶劣影响。
秋亦没有出面,凶手的审理与处刑被他全部推给了屈通海。
第五日,城墙西侧出现巨大窟窿。
小银抓住真凶,秋亦依旧没有出面。
他这些天太忙了,糖葫芦去见他,发现他连和虞观碎碎念通话的日常活动都没有了,实在是罕见。
第六天,风平浪静了一上午,灵植田炸了。
秋亦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愣了一下,种植培育灵植的灵植田算是城中重要资源点,看守保护极其严密,他们疯劲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上一点。
“有这力气用在守城上多好。”秋亦嘀咕。
这不是很有活力吗?结果第四次鬼潮还险些失守,真是窝里横到了极点。
情况严重,秋亦不得不出面一趟,当然,还是撑的那副城主伪装,甚至因为借了虞观气息,秋亦连境界也一并模拟了。
被秋亦安排负责灵植田大小事项的农修有些焦虑,凑过去用神识传音和屈通海搭话:“你觉得‘城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屈通海没有传音,一板一眼回答这个原住民:“按规矩办事呗。”
“唔……”农修焦虑地擦冷汗,又传音这个近期由城主任命的外来者同事,“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屈通海道。
他现在攒功勋换资源别提多快乐了。唯一烦恼就是老有人搞事,比他宗门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还烦。
农修闻言脸皮一抽,不再开口了。
最开始搞自爆袭击的修士早就连灰都没有了,他们只能抓住其他参与行动的修士。他们此时被废掉了修为,用坚韧的绳索五花大绑住,身边还有人看管。
农修与屈通海两个与此事关联的修士、以及其他负责城里其他方面的修士一齐站在城墙上,等着城主到来。城墙下黑压压挤满了人。
盏茶功夫,城主的身影逐渐在地平线上浮现,电光火石间,“噼啪”一声,杯盏打碎,一阵奇香弥漫!
香味刹那霸道席卷到远处,所闻者皆是昏头转向,一阵骚乱间,城主看过来的一刹那,数人忽然从人群中飞出,快如闪电,法光璀璨如流星,正袭向城主!
农修眼睛瞪大若铜铃,下意识出手,立即招动雷光轰向那几位:“城主危险!”
几位袭击者都是分神前期与中期,只有一位是分神后期,根本用不着其他人的帮忙,秋亦一挥袖,一道早已布置好的阵法忽然显形。
轰隆一声,仿佛哑炮了一般,法光被猛然吞噬,一块无形巨石霎时压在袭击者的脊背上,他们闷哼一声,背部随之一弯。
动作迟缓的片刻功夫,“叱”,秋亦手上棋子如箭弹飞射出,阵法再变,袭击的修士神情也随之一变,脖颈处仿佛多了一道绞绳,力道大得几乎将头颅与身体撕裂开!
而这时,农修及其他修士的协助才姗姗来迟。秋亦直接挥退了。
香味逐渐散去,人群中的混乱骚动平息。
秋亦带着这几个胆子很大很莽的修士来到了城墙上,询问屈通海:“布置好了吗?”
屈通海点点头。
“啪嗒啪嗒”几声,在所有修士的目光下,数道绳索被甩出放下,刚刚刺杀秋亦的修士、那些被捆绑得五花大绑修士竟然一起被挂到了城墙上!
太耻辱了!
有人哭得涕泗横流:“我是无辜的!”
也有人嘲讽:“城主乱杀人乱抓人,这个城主,呵。”
直接刺杀秋亦的那些人目光热切向众人呼喊:“他根本不是城主大人!只有把他杀了才能把城主大人找回来!”
“呼”,一阵灵气如风拂过,几道留影石铺开,一道道影像放出。
上面赫然是这些人密谋、交谈、设计几起事件并伏击城主的事。
一瞬间,哭得不哭了,喊冤的也不喊了,像蝉蛹似被捆住的修士心中大骇,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和议论,羞愤得恨不得现在就死。
秋亦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都是他们做得?!”
“该死啊!直接杀了吧!”
“说不定是脑袋有病,见不得好……”
“都是道友,结果越修心理防线和脸皮厚度越强了,真不得了。”
“我那天正好在北门附近!”
“杀!”
……
议论声音逐渐浩大,所有人都被震得不轻,日子都这么难过了,你们还要搞事情,有毛病啊!
屈通海咳嗽两下,两三步上前,一一说出这些修士的身份信息、所犯之事:“齐凭,出窍前期,修行七百载,策划了灵植田爆炸事故……”
他每说一句,底下喊杀的声音更大一分。不少人看向这些人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寒意,那些被挂着公开处刑的修士只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即便是侥幸逃脱,他们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屈通海说完,感觉自己莫名像是凡界的狗腿太监。
他挥散这个念头,转头正要向秋亦询问,一道寒芒骤然闪过,“噗呲”一声。
赶来的糖葫芦和小银目眦欲裂。
连再多的声音也没有,只一瞬间,残暴的灵力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秋亦诧异的神情还停留在脸庞上,身影却顷刻间坍塌溟灭,彻底了无痕迹,露出身后拿着匕首的,露出笑容的副城主。
这才是真正的刺杀。
第212章 清风传承(八)
“啾!”糖葫芦一瞬间暴怒, 火焰铺天盖地笼罩而下,副城主面露惊骇之色, 下意识抬起匕首,但匕首却在破碎。
她的这把匕首是拆了火种核心而制成的,火种灵舟不凡,哪怕副城主制作时手段粗糙了些,最后也得到了一件天阶法宝。
为了一击必杀,副城主锻造时就给这把匕首定为于一次性武器,眼下发现匕首破碎, 她轻啧一声, 立即退后, 想要先避开。
然而刚动弹一步,“嗡”!副城主眼睛赫然睁大, 脚下的城墙不知何时变成一片漆黑, 黑色的咒文呲溜捆缚住她的腿,将她往黑暗深处拽去。
她想要使用自己作为副城主的权力强压, 但心念电转的瞬间,发出声音, 糖葫芦和小银却丝毫不受影响!
难道——副城主眼中划过惊骇,下一秒,火焰瞬间淹没了她, “啊啊啊——”, 尖叫声在噼啪燃烧的本命火焰和咒文中彻底湮灭!
空气中只留下一股烧焦的糊味, 元神估计也直接被困死在了躯壳里, 被烧成了灰烬。农修打了个寒颤。一瞬间, 一个活人彻底人间蒸发。
屈通海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糖葫芦和小银居然都已经突破分神后期了。
火焰噗呲熄灭, 城墙上一片焦土,糖葫芦和小银默默流眼泪,墙下的修士方才从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
“城主死了?副城主也死了?”
“不对,他不是城主,不是说那是外来修士吗!”
“管他是不是城主,我们护城阵法要怎么办?那只有城主才能启动的!”
他们可没办法任命城主!而且以前也根本没有这种城主变更的情况!
喧哗间,轰隆隆,地面颤抖,天空中漫来鬼云,刘原扯着嗓子大喊:“鬼潮来了!快做好准备!”
谁也没想到,第五次鬼潮居然就在这样的情景提前来了!
刘原远目看过去,心肝俱颤:“规模远超之前!快做好准备!”
糖葫芦和小银还在伤心中,忽然,糖葫芦想到了什么,眼泪一刹那没了。
它对小银嘀咕几句,又和皱眉思索的屈通海说了什么,屈通海怒吼一声:“四面城门保持关闭!开启守城大阵,我们守城!”
守城?也只能守城了,但是护城大阵怎么办?
漫天鬼云来,嘶吼呐喊宣天,战场的铁锈味似乎这一刻彻底淹没了这座过于渺小的城池。
无数修士奔赴向各个方向,跃上高大城墙,再筑起一道人墙,但看到鬼族规模的那一刻,无论是原住民修士还是外来修士瞳孔都颤抖了一瞬。
密密麻麻、天空与大地似乎都要被黑色的鬼影填满!
咯吱咯吱,有人将那些个人奸丢进鬼潮中,根本阻止不了它们的脚步,发配驻守在城墙上的刘原大声喊着:“起风!”
“隆隆”,前所未有的风卷起,呼啸怒吼,与漆黑阴郁的鬼云相抗衡,仿佛风神的一锤,砸碎了半面。
但这是开始。
这里只是城池的一面。
一片欢呼中,忽然有人惊恐大喊:“云来了!”
不好!其他几面的修士几乎施展了各种手段,但他们没有一个如刘原那样快,鬼云已经成了规模。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仿佛空气都震颤了一瞬间,鬼云骤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不得不停下。
相撞导致灵力波动浮现,所有人都看到了笼罩于整个城池表面和上空的阵法。
“是护城阵法!护城阵法早启动了!”直面鬼云的那几面修士喜极而泣,几乎嘶吼着喊出消息。
城主到底什么时候激活的阵法?!他是怎么做到没有人察觉到的?他究竟又有没有死?没有死的话,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诧异浮现在每个修士心头,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咚咚咚”,战鼓敲响,号角吹奏。
鬼族近了!
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已经有过几次的优秀的战斗素养之下,各式各样的攻击顷刻间扫荡过城池四周土地。
咆哮声中,最前面的那些鬼卒几乎立即丧了性命。但它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炮灰,黑血滋滋滋地腐蚀着大地,第一波攻击后,已经被城中人的血肉滋养了许久精锐鬼卒显露出来。
它们境界更高,智慧更高,更为难杀。
这些黑色的怪物砰砰砰地推撞着阵法覆盖的城门,割开同伴的血肉,用同伴的血来腐蚀阵法与城墙,或是陡然飞至半空,用肉身猛烈撞击阵法。
鬼云仿佛一双阴暗的翅膀,聚拢、拍打,与这些鬼族一起拍打护城阵法。
一旦被阵法和城墙被攻破,那等着城中众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金丹境修士不断向高墙上送来灵石等补给,出窍境修士怒目圆睁地敲打战鼓、吹响号角。
“杀!杀!杀!”
一声清脆的鸣叫,金红的羽翼飞过城池,糖葫芦俯瞰着底下攒动的黑色,呼呼喷吐出赤红金黄的凤凰火焰,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无数鬼族烧灼至无。
小银位于城墙另一处,它彻底脱离了伤感,眼中的光晕更胜,似阳光,鬼族精神力本就弱人一等,它们完全被吸引住,或是愣愣地看着,被同伴践踏而过,或是不少倒转身体往回去攻击自己的同伴。
屈通海站在城墙上,剑一化为三,再化万千,唰唰唰,剑光如雨,每一剑下都有不少鬼族葬身,黑血溅落大地。
龙止深呼吸一口气,灵力燃烧,一阵风起,在场所有使用与风相关功法的修士都感觉身体轻盈不少,好像使用功法时威力都增强了许多,龙止头顶的天空中,柳叶似的莲花刀阵噼里啪啦刺入鬼云,轰然撕出一片裂隙。
可鬼族实在是太多了。
“啊啊啊——”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数不清的修士被攻击得跌落城墙,没入鬼潮之中,刹那被撕成碎片,再也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有人咽了咽口水,神情惶恐。
护城阵法在动荡!
……
鬼族的领地中,天空灰暗,鬼云密布,光芒几乎于无。放眼望过去只有一片荒原,盖因鬼族从不修筑任何建筑,幕天席地而睡,只有大将才有资格拥有抢来的营帐。
轰隆隆,地面因为步伐而颤动,又一批鬼族向城池方向推进。
它们比城池那边的鬼族更为健壮、修为更高,躯体更似人类,等它们抵达城池时,那些疲惫不堪的修士就是制作好的食物,被它们吞食,成为向上进化的养料。
最大的一座营帐中,鬼王身在营中,清点从修士们手中夺来的甲胃与兵器。
鬼王的体型远比那些鬼族要庞大,但整体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类人,它的皮肤是石头般的灰色,上半身有三条手臂,下半身则更接近一团蠕动的肉块。
看似臃肿,但实则却拥有非同寻常的行动速度。
它要选择最好的盔甲,最趁手的兵器和旗帜,然后带着其余鬼族彻底攻溃那座没有城主的城池。
那些修士终将知道,他们现在所面对的不过是前菜而已。
终于,鬼王找到了心仪的目标,走向武器架的一侧。
一念一动,一点寒芒闪,雪白剑气刹那撕破长夜!
轰隆一声巨响,一声怒吼震动,已经行出相当一段距离的鬼族们惶惑向后方看去,只见营帐轰然坍塌,半空之中赫然站了一个修士,地面上则是几乎断了一臂的鬼王。
“什么人!”
鬼王断臂处,腐蚀性的黑血霍然爆开向空中袭去,来者足步轻点地,转瞬飘至另一方,黑血丝毫不沾身。
黑云挤压着天空,望不见尽头的黑云中,他的眼眸清澈,眉心红痣分外鲜活,耳畔的黑发与耳坠一齐徐徐飘动。
一位分神境大圆满境界的修士!
鬼王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境界,心里轻快不少。
刚刚那一击应该是对方全力爆发了,可惜啊,没得手,而且这种全力爆发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鬼王将自己的断臂再接回去,血肉疯长,几乎转眼就恢复原样。
它挥动好全的臂膀,好整以暇,游刃有余,近乎傲慢地问:“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秋亦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敛去气息和行迹,独自穿过只有白骨裸露的荒原,追循着鬼云聚拢之地而来。
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无相锻体法的神妙为他提供了成功的可能。
昭时剑的剑穗摇曳,银白剑身上闪动光芒,秋亦举剑,垂眸。他少年模样,又是那种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好长相,这样垂眸,看起来有种柔软的感觉。
秋亦静静审视观察着鬼王,对于它的问题,他只有一句话可以回答。
不用问来处,鬼王只要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我是来杀你的!”
一念一息一瞬,天地之间,剑光斩落,春意勃发!-
糖葫芦告诉小银,秋亦一定没有死,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分身和本体气息实力一样的,但死去的肯定只是他的分身。
原因也很简单,很显而易见。
撇来灵宠契约还在不谈,城主秋亦这几天竟然没有和虞观说话!
第213章 清风传承(九)
鬼族还在攻城, 谁也不知道城池能撑多久,秋亦选择偷袭时就已经打定了速战速决闪电战的主意。
是以这一击, 他直接用上了目前能用的最强手段。
剑光威势赫人,鬼王□□强悍,原本还抱有几分蔑视心态,一时没躲开,竟然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然而刚一接触,它神情就变得难看狰狞起来,“噗嗤”, 干脆利落的一剑, 鬼王的整个胸膛几乎都被斩开, 涌动的黑血刹那爆开。
无论境界多高,鬼族总有一个灵窍弱点在心脏处。
这一点, 秋亦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鬼王绝不敢再以戏谑姿态看这个人类修士, 但先被人一剑几乎斩开胸膛,它气势当即萎靡上三分。它闷哼一声, 爆开的黑血嚯嚯张开成一张布,顷刻向秋亦扑去!
合体境鬼族的黑血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敢碰就得吃上一亏!
然而与鬼族对上的次数多, 秋亦早就总结出了一定经验,面对这种攻击,下意识就可以用步法避开, 不过, 既然是闪电战, 他不可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鬼王刚修复好身躯, 便看见一道凛冽剑光刹那劈开黑血, 露出其后秋亦的身形,散开的黑血被寒霜冰冻, 片点不近身,没有给鬼王任何可喘息的机会,秋亦霎那横劈一剑!
目的就是将鬼王的上半身,连同心脏一起斩断!
之前的攻击也证明了秋亦绝对有这个能力!
鬼王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了这一道剑光,然而它停下的一瞬间,近乎悚然——秋亦居然已经预判了它的方向!
对于秋亦来说,这类速度快到他抓不到的敌人他已经面对过几回了,近的便有风天这位,盛会上,风天但凡使用了那种提速步法,秋亦就几乎很难抓到他,是以事后复盘时秋亦着重想了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可以说,他现在抓移动路径的本事已经今非昔比了。
这也是他敢孤身来挑鬼王的底气之一!
“铛——”鬼王伸出手臂,鬼气氤氲如盾,挡下这一击时,它骤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上一剑不过是幌子!现在才是对方最强的一击剑招!
“咔嚓”一声,剑光倏然破盾,剑尖寒芒逼近,大量灵力燃烧,地面上不知何时便已经冒出一层绒绒绿茵,剑还未至,剑气便已经刮开一片狼藉,鬼王心里咯噔一声,糟了!
它猛然施加力道抬起挡剑的两条手臂,一直没有动静的第三条手臂唰啦握住剑,合体境中期的力量,秋亦一时还真难以抗衡。
昭时剑在僵持中颤抖,鬼王手臂仿佛成了石头,咔嚓咔嚓,裂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延伸,黑血将要喷薄而出的那一瞬间,“呼呼”,碧绿的火焰在剑身上熊熊燃烧!
鬼王没有松手,那么代价就是它的手臂被生息幽火烧化大半!
丹田里的灵力在疯狂燃烧,秋亦收剑,再一次蓄势。
时间才不过过去短短几分钟,那些还未走远的鬼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即自乱阵脚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刺客这么凶猛,几个回合而已,鬼王竟然就吃了大亏!
其中不少分神境鬼族甚至立即围上去想要帮忙。
要是鬼王被打掉,他们群龙无首,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秋亦是孤身深入敌营,鬼族数量太多,一旦被围攻,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得折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秋亦袖袍中霍然飞出一物,在黑暗的世界里闪动着灵光。
它呈棋盘状,上有星辰,棋子温润。
仙器,周天星盘!
“嗡——”!
在场鬼族心中一悸,空气波动,一道七阶大阵凭空浮现,将除了鬼王以外的所有鬼族轰然笼罩其内!
秋亦既然选择暗杀,那便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他带走了城中三分之一灵石,花费数天,只为布下这方无须操纵的大型阵法!
度过最开始的震惊阶段,鬼族们开始合力攻击这方大型阵法,但无论它们如何使力,周天星盘立于阵法核心位置,阵法不动如山!
想要全杀这些鬼族是很难的,所以从布阵的那一刻起,秋亦目的就不在于此时此刻便将这些鬼族杀干净,他要的是把这些会给城中修士带来压力的东西困在这里!
想要脱困?可以啊,凭你们的本事,先老老实实给我坐牢坐半天!
而半天之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哗”!趁着秋亦为那些鬼族分心的功夫,鬼王霍然拔出一面深深插在地上的军旗,秋亦第一次注意到这面旗帜,这一细看,不由皱眉。
鬼王大笑:“就算算到了我的行动路径又如何?我的真正目的你根本不会想到!”
它霍然扬起旗帜,鬼气在身上流动,原本萎靡的气势陡然攀升!
这是一件鬼族专用的法宝,由鬼族改造而成,效果只有两个,一个,大范围增幅鬼族,另一个,单单增强一位鬼族。鬼王这次显然是用了第二个效果。
情势的转变就在一瞬间,秋亦先前打出的大好局面一瞬就有可能被颠覆,这就是低境界对高境界所要面临的情景,如履薄冰。
没有任何废话,秋亦已蓄势完,一剑斩去。
他要打断这种提升!
鬼王又岂能让他如愿?它伸手,旗帜霍然拍打向剑光,柔软的旗帜这一刻就是一击重拳。
“砰”!
狂暴的气流刮过,地面动摇陷落。
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瞪大了眼睛。
秋亦向后退,脚步落地,深深浅浅,他有些虚弱地喘气,咳出鲜血。
失败了。境界的差距还是太大。
这一次的失败对秋亦来说是致命的。
但他一定要赢,不能失败,也绝不接受失败!
鬼王一跃而起,它被烧化的手已经重塑,一手举旗,两手成拳,加上它庞大的体型,仿佛庞大的阴影砸下。
秋亦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一念之间,他的眼睛里跳动起火焰。
秋亦握住剑,气势同样在攀升,他三两步上前,两颊浮现浅浅的红晕,眼睛明亮,精气神好像在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来之前,为了以示对合体中期的尊重,秋亦特意学了一套强化秘法。以心头血和寿元为祭,获得暂时的增幅。
简而言之就是烧命的游戏。
秋亦是分神大圆满,有五千年寿命,还有四千六百多年的寿元可以消耗。他倒想看看这鬼王到底能耗他多少命!
这一战还有的打呢。
“铛铛铛铛——”,极度刺耳响亮的声音响起,不少阵法里的鬼族刹那捂住耳朵。
天地间,鬼云被打散又聚拢,空间时不时撕开一个不稳定的裂口。
剑修就是一群越打越凶的疯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亦完全适应了鬼王的种种手段,燃命的功法,他状态上扬到了极点,一直持续在巅峰状态,丹田内的灵力被压榨着流向各处,一剑更比一剑凶,偶尔被剑光打到的法阵内鬼族几乎瑟瑟发抖。
面对这样的敌人,但凡有一点怯弱就很容易被持续放大。鬼王只有一瞬间想逃避而已,结果就再次演变成了弱势的局面。
与其等这修士命烧干净,不如现在就扰乱他的心志。
你不就是想赢吗?鬼王大声喊道:“你输定了,我的奴仆们即将攻下那座城池!”
它猖狂地笑:“就算你真打败了我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在这里一个人的胜利不叫胜利!”
作为鬼族阵营的最强者,鬼王也窥探到了世界的一角!
……
城池这边情形确实危险到了极致。
经过一番交战,借助着护城大阵,他们原本已经勉强稳定下来局势,但忽然间,一批新的鬼族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那些鬼族更聪明,更难杀,它们狡猾地击中攻打阵法一处,呼唤同伴,再借助同伴作掩护,“轰——”,不消片刻,本已经不行的护城阵法赫然裂开了一角!
糟了!
所有守城的修士心中一震。
鬼族狂喜着钻入,一道小小的口子之后,整座阵法刹撕裂破碎,所有生灵在一刻统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这个时候,多数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那什么再来阻止鬼族?!
龙止的心高高悬起。
如果不是这方秘境不允许离开,他们此时早就退出去了。
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获胜的希望!
“打起精神来!你们就想要这样送命吗?至少它们还没有爬上城墙!”屈通海大声呼喊,振奋其他人精神。
但是他心底其实也没底,明白自己这次估计要把命也搭在这里了。
鬼云如此靠近,压在所有人心头。
就在此时,糖葫芦一声高鸣,轰隆隆,火焰再一次送葬了大半之前从裂口来的鬼族。
小银仰头,目光闪动,想着秋亦之前交给它们的任务。
那时他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鬼潮涌动,“砰”!
它们猛然撞上了又一道屏障!
各个地方的黑白的棋子浮空,早已准备好的灵石迅速干瘪散为灰烬,灵光从地表升起,刹那覆盖住整座城池。
无论鬼族还是修士,全都瞠目结舌。
又一道大型阵法!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另一边,面对鬼王的话,秋亦嗤笑着举剑,难得地开了口:“只要解决掉你,我就是赢家。”
天空中鬼云方才被打散,光时隐时现,落在他的脸庞上,落入他的瞳孔里,脚下勃发的绿茵呼吸般荡开,秋亦的心灵明澈,宁静至极,仿佛能捕捉到每一丝痕迹。
仿佛有一瞬间,他就是万物。
天人合一之境。
鬼王毛骨悚然,那些软弱又从心底翻涌而出,它努力抛开这些杂念,再一次向秋亦袭去。
昭时剑斩出,雪白剑身上不再空白。
一室隆春、三寸剑光,光日升起,新生高照,花在开放,鸟儿在歌唱,鬼王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几近要爆开化为一束花骨朵。
秋亦竟在这个关头突破了剑势境!
秋亦:“借你一命,试剑。”
直斩心窍!
“轰隆隆”,一道春雷劈下,鬼云淡去散去。
在攻城的鬼族们一阵心悸,气势无端便被削弱一半!
屈通海兴奋至极,大声道:“我们反攻!”
天空中下起绵绵细雨,被困在阵法里的鬼族惊慌地看着倒下的鬼王。
它血肉消散,只留下皮囊。
一声龙吼嘹亮。
已经停下燃命秘法的秋亦停下与师尊说话,抬头看去。
天空中有一条龙飞来。它通体漆黑,体态优美,鳞片富有光泽,目光锐利。
这条龙落下,化为一位穿黑袍的青年。
秘境之灵,阵祖的化身。
“没想到阵祖原身竟然是龙族。”秋亦道。
龙骨岛的传说或许是真的。
对方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有些怅然地看着秋亦,自顾自道:“你做得很好。”
“风逍遥的传承我不能给你,”秘境之灵道,“但我可以给你我的传承。”
“如果我非想要呢?”
秘境之灵的语气变得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那你将什么都拿不到。”
对于他来说,秋亦的话和挑衅也没什么区别。
但秋亦压上如此多的砝码,连寿元都烧了,仅仅一个阵祖传承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
紧绷的氛围中,秋亦缓缓笑道:“墨沉前辈,我有件宝物可做交换,您要不看过再说?”
第214章 清风传承(十)
秋亦第一次听到阵祖这个名讳, 是在他师尊口中。
当时秋亦还只是个单纯的剑修,所以虞观聊起阵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要给弟子挑点历史人物故事当睡前故事。
秋亦对按照修士一生脉络来讲述的故事要稍微感兴趣些, 虞观便也偶尔捡几件事谈谈,当然,他没有直接提起过阵祖这个人物。
阵祖的功绩显赫,但生平实在晦暗不明,仿佛是被谁抹了个干干净净,虞观也不感兴趣,没有深挖意图。
不过虞观对各道都略有涉猎, 所谈范围很广, 阵祖名气很大, 作为荒古时代的修士,其对后世阵道的拓宽完善有卓越的贡献, 几乎是阵道上一个绕不开的尊号, 秋亦耳濡目染,大概也能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他意外得了周文帝楚棋的传承。周文帝对阵祖这个人很推崇, 颇有种英雄惜英雄、恨不相逢一时代。
这是第二次听闻。
不过周文帝虽然佩服对方的才华,认为对方可以与自己争一下阵道第一, 但对其生平经历没能挖到多少。
再后来,秋亦从龙止口中得知了阵祖和清风仙尊的关系、秘境之灵的真实身份。
阵祖这个名字第三次跃入他的脑海中,并头一次与清风仙尊扯上紧密的联系。
再回想一下秋亦唯一一次真正见到风圣清的心魔劫。
有个作者, 他写了一本让人看得眉头直皱的书, 他的真实身份是清风仙尊风圣清。
他家中墙壁上有浮雕画环绕, 上面最显眼的是什么?
——万类生灵隐以一头黑龙为首。
他的笔名叫什么?
——墨沉。
那么, 再自然地看下阵祖的真身——一头黑鳞真龙。
如果说, 当年抹除生平痕迹的正是清风仙尊,或是两位一起动手, 那么过往消失得一干二净也正常,一切逻辑就都能圆得上。
当秘境之灵以龙身到来的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火花霎那间打通了所有思路,秋亦一瞬间串起所有事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阵祖的真名即为墨沉!
秘境之灵果然并没有否认这个名字,他神情有些复杂,口吻缓和下来,道:“说说看吧。”
单纯以秘境之灵、一位考验者的角度看,他其实认可了秋亦,愿意交出传承。所以他也愿意听听秋亦如何说。
秋亦道:“我需要解开您暂时解开我的乾坤袋。”
进入秘境后一切都被封锁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秘境之灵本就控制着这里的大部分规则。
秋亦弯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掌心一摊,一颗粉紫二色糅杂的皎皎明珠圆溜溜地立于掌心。
“这是……”秘境之灵止住了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秋亦便替他说出他的未竟之言:“蜃珠。”
他直视这位秘境之灵,姿态从容,几乎是胜券在握:“如何?墨沉前辈,要不要交换?”-
“我是不是特别厉害?我觉得我很厉害,运气用的恰到好处……唔,你不要不说话,夸夸我嘛……”
秋亦一边嘀嘀咕咕坚持不懈邀功,一边回到城池,耳边是虞观沉默许久,终于响起的无奈声音,心情好到感觉可以飘起来。
战火早已平息,鬼潮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
刚刚体会了一场血肉石磨般的厮杀,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结算功勋、兑换想要的资源,秋亦步伐轻盈,仿佛一只没有重量的鸟雀,轻而易举地落入城中。
糖葫芦和小银感应到契约一端的动静,知道一定是秋亦回来了,迅速去与他汇合。
当然,一见面,秋亦便接受了质问,问为什么秋亦不把计划告诉它们。
它们也很能帮忙的!
秋亦:“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们跟来也帮不上忙,既然如此,我干脆不告诉你们,最后直接将结果摆出来就行了。而且,反正有灵宠契约在,我真死假死你们还不清楚吗?”
多么自圆其说自成体系的一套独狼逻辑!
糖葫芦震惊得咕咕叫。
“如果是师尊的话,我当然会和他说,”秋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哪怕只说一部分。”
小银吐槽的点比较清奇:“嘶嘶。”
它指出,秋亦和虞观做事逻辑也太像了!
秋亦:“夫夫相。”
他眼皮也不眨地推锅:“都是我师尊带坏了我,我原先也不是这样的。”
“……”
秋亦:“你们兑换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糖葫芦和小银皆是点点头。
资源丰富后他们所看中的资源更多了,第四次鬼潮虽然艰辛,但撑过去后海量的功勋足以将它们所看中的东西全都兑换出来。
同样已经拿到传承和邀月酒的秋亦道:“那就好,这个秘境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结束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记得尽快。”
他目光移向一侧,神色凉薄许多:“你说是吧?龙止?”
他话音刚落,龙止的身形从虚空中走出,丝毫没有努力掩藏的意图:“瞒不过你。”
她表态:“我确实是跟着这两位来的。不过我用的是笨办法,慢慢排查可能来的地点,刚刚才到。”
“而且……它们两个有些太过兴奋了……”
秋亦不感兴趣她的跟踪方式,直截了当道:“所以呢?你有什么事?”
龙止公开布诚讲:”是为了传承。”
“我拿到手了。”秋亦态度轻松地承认下来,“怎么?你要动手?”
轻飘飘的反问,没有任何温情。
龙止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是,秋亦就会立即拔剑,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她稳住自己示好的笑容,口吻恳切:“怎么可能?实话说我不是那种敢于冒险的修士,更何况前车之鉴那么多,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风天都踩过这个坑了,她再去排雷岂不是太傻。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秋亦支起护城大阵、鬼族退去疑似也和他有关,真要思量的话,他对于龙止有一层救命的恩情——虽然秋亦本身没有这个意图。
秋亦对龙止有几分好奇。他到现在有些细节一直没能想清楚,是以愿意给龙止几分面子。
他们随便找了一处房间谈话。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龙止想要说什么都得抓紧。甫一坐下,她便开口道:“我信你拿到了传承,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龙止:“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秘境之灵的?”
“我如果告诉你,你能告诉我什么?”秋亦反问。
“……”龙止停了停,“那这个问题就暂时搁置吧。”
她道:“你既然拿了传承,应该也得到了两块道石。”
她语气极其笃定。
“是不错。”
算上上周神朝所得,秋亦手上已经有六块道石了。
“清风仙尊传承,或是两块道石,我希望能用情报交换到其中之一。”龙止深深叹了口气,“也好让我回去以后有个交待。”
秋亦:“说说。”
信息换如此重要的资源,多少有些荒谬。但龙止不是蠢人,既然敢提,她一定有一定依仗。
龙止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说出:“首先,你不好奇风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当然不足以打动秋亦。
就将他们当做隐世势力里出来的弟子也完全没有问题。
龙止自己也知道这点,她吞吞吐吐,道:“还有,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一种猜测……关于你师尊的猜测。”
秋亦一下打起精神。
龙止却又转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道:“你觉不觉得秘境之灵很可怜?”
死者的影子,再仔细仔细算的话,地位比风圣清那类残留于世间的痕迹都要低,什么也算不上。
真要说起来,确实可怜。
说到底时间太久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秋亦有一会儿未说话:“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第二劫末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龙止低语。
秋亦抬眸看向她:“燃焰仙尊和多数修士死亡之时,我师尊出现,力挽狂澜解决了第二劫。”
这就是第二劫的重点内容。
“若是要说其他更多更深入的第二劫内情,你就不必再谈,我信他绝对远胜于信你。他如果不让我知晓,那一定为了我考虑。”
言下之意,你龙止什么也不是,也不用和他说其中有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反转。
第二劫真正看清一切的只有可能是虞观,轮不上一个龙止外人在秋亦这里说什么。
龙止果决道:“我绝对没有要说什么内情的意思。”
她放软声音:“实际上,我的前辈也告诉我,知道太多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只需要一心考虑修行就行了,被这些事情影响绝无好处。”
“你的师尊很关心你。”
“因为他是个绝好的人。”秋亦笑了笑,又收起上扬的唇角,道,“时间快到了,快点进入正题吧,你们到底有什么猜测?”
“……有个与你师尊有关的细节你可能没关注到,或者不知道,”龙止道,“他前来面对第二劫时,就已经是重伤之身了。也就是说,他是状态极度不佳的情况下解决掉了第二劫。”
“秘境之灵很可怜吧,他只是渡劫境阵祖的倒影,仙境陨落后,却还能在世间留下‘痕迹’,就好像还活着一样,”龙止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师尊早已经死了……他孤身应劫,死在第二劫中。现世还在的,不过是那位仙尊陨落之际留于世间的‘痕迹’?”
第215章 带话
秋亦:“‘痕迹’无法留下太久。”
例如风圣清, 他困于时间,无法归来, 只能留在他乡。
龙止打出最后一张牌:“据我所知,你师尊修的道是时间一道。”
将各种尺度感官上的时间拖长,不正是此道修士惯用的手段吗?
“……”
时间快要到了,龙止道:“怎么样?我拿这个可能性的确切结果来交换道石或传承。”
她补充道:“事先说明,如果不做交换,哪怕你搜洗我神魂也找不到这个情报。长老们给我下了禁制,只允许我在传承秘境中将这个情报拿出来与你交换。”
能做到这一步, 还是因为风天的殒命。
“……”沉默片刻, 秋亦道, “我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何必要和你做交换?”
“可你现在无法联络他吧。”
只有有一点在乎, 秋亦就一定会犹豫。
话音刚落, 秋亦眼眸骤然间变得冰寒,剑鸣铮铮, 龙止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想要避开, 谁知才刚有一个动的趋势,寒凉剑身已经抵住了脖颈!
秋亦踩在桌上,一手持剑, 就那样看着龙止, 面无表情, 压迫感顷刻笼罩而下。
一道血线刺啦被锋芒划开, 鲜血往下渗出。
龙止感到轻微的刺痛。
她强颜欢笑, 一手捏诀,浑身寒毛竖起, 几乎喘不过气,丝毫想不通正常讲理的秋亦怎么陡然间翻了脸。
难不成就因为谈及了他师尊?不至于吧?
“我倒也有话想问你,”秋亦道,“其他势力无论对我师尊真实态度如何,都因为他不参与世事的态度对他不敢多有提及和讨论,尽力回避。你背后的势力到底是多大胆子,居然敢直接揣度他现在状态?凡提及必有知,怎么,不怕他关注你们?
我倒很想当你们是心系天下的‘好人’,可我看你言辞行为之间,也未见对我师尊多尊重,现在居然还要以此为依仗来和我这个仙尊弟子做交换?呵。
最后,我实在是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凭什么知道''我现在无法联络他,无法确认消息真伪''这个消息,并十分笃定的?”
“……”龙止一句也答不出,额上渗出冷汗。
“对谁有敌意时,多少也看看自己配不配,一群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有五息。
龙止已经决心付出代价拖延五息时间了。
“放心好了,我不杀你,你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秋亦笑一声,收回剑,重新坐回去,“帮我带一句话回去。”
“什、什么……”
“我师尊要是真有事,你们最好夹起尾巴什么事也没干,”秋亦一字一顿,眼眸漆黑,“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提剑登门,与你们好好翻翻账。”
……
从秘境脱离后,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龙止长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后背居然已经冷汗打湿了。
她捂了捂胸口,心脏还没从方才的紧张中脱离出,犹在狂跳。
都说堕仙可怖,今日一接触,她觉得他的弟子也不逞多让。
……
秘境结束后,修士被随机传送到了各处。
糖葫芦和小银环看四周,确定了这里大概是北洲某地。它们小心瞅瞅气息很低沉、看着就在生气的秋亦,想着要如何开口汇报情况。
秋亦先开口道:“先寻个地方暂时消化一下所得吧。”
[这是落霞山脉附近。]
秋亦使劲咬嘴唇,硬是没理。
[别咬了。]
金线动了动,又被秋亦眼疾手快镇压按住。一狠狠心,干脆收入乾坤袋里,顺手把耳坠功能也给强制性关了。
糖葫芦和小银在外用神识看了一圈,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它们曾经的家附近,见秋亦似乎暂时解决了情侣纠纷,当即欢欢喜喜地回来汇报。
这下容身之所有了。
秋亦开口道:“走吧。”
糖葫芦被小银一拍推出来,犹犹豫豫:“啾啾。”
……嘴破了。
“……”居然还自己给自己咬破了,秋亦指腹一抹,抹去那点痕迹,“没事。”
落霞山脉正值冬季,漫山遍野的雪色,秋亦看了一会儿,现在就是看不得,于是负气偏过头,快步到了小屋附近。
那片某人负责的花园居然还好好的,阵法还在运转,花花草草生机正勃发。
秋亦一挥袖,改一处之四季,冰雪消融,新叶繁茂,冻湖化春水。
“吼——”
一声响彻山林的咆哮骤然嘹亮响起,簌簌震落大片积雪。糖葫芦立即比了个眼神,“——嘎,嘤。”地甲熊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秋亦没有回首,径直踏入屋中,过分平静的声音传至糖葫芦它们耳中:“允许你们叙旧一个时辰,到了点,用功修行去。”
合体境对妖族和妖兽同样重要,它们都要在这一阶段感悟觉醒血脉之力。
糖葫芦和小银认真应下,才发现秋亦已经把门带上了:“……”
它们还是先在外面呆几日吧。几日光景,想来什么样的矛盾都能被顺毛撸平了。
踏入屋中,一切正停在秋亦和虞观走时的景象。
金线从乾坤袋爬出来,点点秋亦的脸颊,好像在问,还生气吗?
秋亦在床边坐下,嘴巴能挂油瓶。
气,特别气,每一根羽毛都要炸起来了。
虞观与他说话时,他除了哼哼表示不满外也不理人,像个对着墙角自闭的小孩。
这样一看,到底是吓到了,还是气到了、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其实也很难分辨。
虞观觉得可爱,再一次安抚他:[‘痕迹’没有实体。]
秋亦和龙止的话他全程听了,也几乎时刻与秋亦交流,自然知道秋亦现在情绪很糟糕。
放柔声音哄了好一会儿,秋亦蔫嗒嗒的,眉眼耸拉,终于闷声闷气开了口:“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只是怕开口就无法克制住难过与生气,可能会忍不住迁怒虞观为什么不告诉他——可他师尊都那么可怜了。
秋亦本想独自消化掉这点情绪,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回答虞观。
[你在为我生气。]
“……是啊。”秋亦懊恼地道。
他不想他师尊受伤,也不想他一个人去面对大劫。
为什么没有人帮他?其他人干什么的?废物吗?——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秋亦就会忍不住这么想。
可偏偏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而自己先前居然还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秋亦气别人,也气自己,越想越难受,眼眶里眼泪打转。
金线轻轻拂过秋亦的眼睛,吃去眼泪。
[我并不觉得生气或伤心,]虞观说,[你燃烧寿元时我才感觉到难受。]
甚至气闷,可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弟子的软话攻势。
“不一样嘛……你是你,我是我……”秋亦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睛,乖乖任由它动作。
虞观问:[我难受你也会像现在一样难受吗?]
“……嗯。”
[所以是一样的。]
“……”
诡辩。
秋亦抿着唇,还有些沮丧。
其实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虞观看起来也不在意,但他控制不住,总感觉难过异常,好像他比虞观这个当事人还要像当事人。
他总觉得他师尊太惨了,太可怜了,太辛苦了。
虞观能揣摩出秋亦此时的心理,所以既无奈,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对于他来说,秋亦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存在。
秋亦说:“要是我和你是同辈修士就好了,或者我比你更厉害,这样遇上大劫时,你身边至少有我。”
这个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冒出,也不止一次提起了,只是每一次冒出、每一次提及,秋亦的遗憾不满越来越多,这个想象也会变得更丰富、更详尽。
虞观也会有类似的念头,但如果非要比较,他更喜欢此时此刻,能完全将秋亦笼罩在羽翼下,秋亦所有因为活动而收到的伤害都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哪怕只是勉强能忍受,但无论怎么样他都能保证秋亦不会身消道陨。
他跟着秋亦的想法走,让他开心一下:[嗯,那样很好。]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秋亦低着头,眼睛倏然红了,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我来得太晚了。”
[可我还活着,我们见到了面,]虞观说,[这样就够了。]
“……”
[你不要我这个师尊了吗?]!
眼泪停了,秋亦眼睛瞪圆,谴责道:“不可能,不准你造谣!”
[你想当我弟子,我也想当你师尊。你不想我受伤,我也不想你受伤,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现在,你来得一点也不晚,]虞观缓声道,[秋亦,小秋?秋秋?你懂了吗?]
秋亦眨眨眼,用手背擦着眼泪,脸先前哭得有点红,现在更红了。
虞观好像是第一次和他说想要当他师尊。
就这一点便足以让秋亦感到欢喜了。
至于后面的称呼。
“懂了……”秋亦吞吞吐吐,语气弱弱的,“你、你不要这么喊我……”
太羞耻了,又不是小孩子。
虞观笑。
秋亦听他轻笑就头皮发麻,有些着急地说:“我是认真的。”
[好。]
秋亦听出了敷衍。
好气!
秋亦气呼呼托着脸,闭上眼睛,用灵力给脸降温。
等以后,他也要叫什么小虞、虞虞、夫君、老公之类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谁才是更不好意思的那个。
……肯定有敢喊的这一天!
收拾收拾情绪,把难过的心情消化为动力,秋亦和虞观聊起正事。
他先把不重要的,比如风天和龙止的来历问了。虞观沉默了会儿,道:“他们背后是天外天,你不用管,之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秋亦唔唔点头,反正师尊知道就好。他谴责了一番两人背后势力天外天的不安好心暗藏鬼胎,然后自然地开始盘问虞观第二劫受伤的事。
什么原因受的伤?伤势重到什么地步?面对大劫时有没有收到拖累?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问得简直事无巨细,像个小管家的。
虞观挑了些能回答的回答了。
秋亦总结一番,就是他师尊当时确实重伤,但现在一切都好,只等他升完级,他们就可以一起拳打鬼族,脚踢大劫,拯救世界,然后快乐隐退了。
简单想象了一下这样的未来,被虞观夸得晕头转向的秋亦浑身充满了力量,干劲十足地开始盘点起在清风仙尊传承中的收获。
首先自然是他本次前往秘境主要目的。
床靠窗,因为秋亦喜欢,上放了一张小桌。
秋亦将两枚玉简放到桌上一边。
修士往往都是低境时所修功法繁多,但修至高境,大道至简,化繁为简。斟酌过后,秋亦觉得自己所得功法中,这两套剑法最有价值,无论参考还是修炼都很不错。
皆是无品功法,《万象剑诀》、《逍遥剑法》。
当初风天所修行的正是《逍遥剑法》。
两套仙尊所编撰的无品剑法,拿出去能轻易撑起两三个大型秘境。
不过,它们还只是这次传承所得收获中价值最低的存在。
第216章 三尸
然后是两块道石, 也是龙止背后势力想要的东西之一。
秋亦拿到手时还有些诧异,没想到清风仙尊传承里会有此物。
按照虞观的说法, 道石总数量不会过十。
秋亦能集齐大半,实在是气运鼎盛至极。
也不知道收集完全部道石后会有什么惊喜,亦或者惊吓。
秋亦合并同类项,将这两块新得的全部丢到了洞天中,埋在建木附近。
境界提升后,他对洞天的掌控力也水涨船高,愈来愈强, 轻易便能感知到洞天中各处细微变化。
建木近来长势颇好, 原本灰白的颜色早已被染上更鲜活的颜色, 风吹过时,哗哗哗, 仿佛落雨的声音。
神木满溢生机, 道石聚拢灵气,秋亦现在主走生机之道, 是以每次修行时都感觉极为舒适,仿佛浑身浸泡在了醇厚的酒液中。
他明明修行《蕴灵诀》, 境界提升却不比旁人慢,也得归功于它们。
但就在这几日,这种生长在某一阶段便停下了, 不明缘由。
不知道新来两块道石能不能让它再焕发一次生机。
秋亦将昭时剑横放于桌上, 柔柔用手抚平剑穗, 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玉瓶, 抹去封口的灵力, 向下倾斜瓶身,黑色的粉末均匀落在剑身上。
这是墨沉龙鳞研磨而成的粉末。本身其实只能当锻造冶炼材料, 并不能直接提高法宝的品阶,但秋亦的这把剑以清风仙尊残剑为骨干铸成。
秘境之灵说,当年风圣清铸剑,修士们的情况境遇很不好,迫于无奈,为了省点材料,墨沉从自己身上剜出神材给风圣清,所以即便是铸剑完成了,这把剑也依旧与他有莫大联系。
秋亦现在正是借这些联系,牵引出清风仙尊残剑更多过去的威能,进而推动昭时剑的晋阶。
昭时剑上冒出浅浅光晕,原本便干净澄澈的剑身置于光下,近乎透明。
这次晋级完成后应当就是天阶法宝了。
秋亦一边思索着,一边将它重新收入剑鞘,收挂于一侧墙面。
他即将晋升合体境,昭时剑的品阶有点跟不上了,秘境之灵送出的这枚鳞片实在是想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得恰是时候。
心念一动,秋亦手上一团青色光晕。
这件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九品神物,风之精华,近乎于道的法则,炼化后能增强速度与感官,在风道大能那边会更受欢迎,不过秋亦肯定会用在自己身上了。
与观感不太一样,风之精华这种能量体摸起来还挺柔软蓬松的,像是棉花糖。
秋亦小小撕扯下一片,试图投喂金线。
金线游走,途中还把秋亦头发给弄乱了,很坏。
“挑食。”秋亦嘀咕说,自觉又抓住了师尊的坏毛病。
风之精华到底是高阶神物,炼化估计要花费大量时间。秋亦准备合体境再炼化吞服,便也先放置一边去。
第四件所得是一方密封木盒,上面刻录着封锁气息的高阶阵法。
材质很轻,但秋亦心知底下究竟是何物,托举着时,竟然有一种千钧重的错觉。
这其中是一道稀薄但纯粹的规则之力。
对于洞虚境以上修士来说绝对是无上的至宝。
有道石和此物在手,秋亦几乎敢断定自己洞虚大乘境修行速度肯定非常人可比。
他平息心绪,将木盒放置一边。
不大的小桌几乎快被铺满了。清风秘境价值最大的收获却还未登场。
秋亦手一翻,一方一指厚的书册出现在手中,几个粗糙大字《阵道小记》,略一翻阅,其中夹了一面写满蝇头小字的折叠琉璃白纸。
从气息可以感知到这是一件已经认主的低阶法宝。
秋亦本是奔着清风仙尊传承去的,却没想到最后给予他最大惊喜的是阵祖的传承。
册上记有阵祖这数万年推衍出的阵法与思考,每一页后都附有一道考核,只有破关才能往下翻阅,一直破关到最后才能看到那页琉璃白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凭此一物,如再用心谋划一些,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与阵界同样的庞然大物出来。
秋亦之前匆匆看了一些。从他的角度看,阵祖所写其中许多结论与阵法模型已经被前人摸索得出,还有极少数的错误疏漏,但总体质量依旧令人惊喜,往往三言两语便令人醍醐灌顶,仿佛拨云见日,令秋亦想起与虞观论剑道或论道时,高见卓识者一点拨,那惊喜感真是难言。
最后,秋亦又取出一壶酒来,真是邀月酒。他取出杯盏,为自己和虞观各倒了一杯,小心嗅了嗅酒香,然后一口口喝净。
修真界的灵食一道发展得真是极度繁荣,邀月酒据说是外界遗失的古方酿造,喝之可忘忧。
虞观说不错,秋亦喝了,心情好像确实明快了不少,仿佛一路甜到心坎里,甜得有些过分了,不由得戳戳金线,把它骚扰得困惑,再笑着和师尊说道几句。
浅酌一杯,不宜过多。秋亦以法术除尘,收起杯盏和酒壶,再一次一一点过自己的所得。
他的手在桌上拂过,功法纳入神识,道石收入洞天,风之精华、《阵道小记》和规则木盒一齐收入乾坤袋中。
心念转动,屋中转眼变得空荡荡,秋亦身影出现在洞天之中。
那串铃兰还静止地停留在草木上,每个修士身上都打了奴印,秋亦一天不放他们离开,他们便要一直停滞在濒死的幻境与时间中。
往好处想想,他们脱离幻境那天,心性必然有大的突破——前提是他们真的有离开的那一天。
秋亦毫无感情地掠过他们,径直走至建木身前,盘膝打坐修行。
分神大圆满,合体境不过一步之遥。秋亦不打算再拖延了。
他轻轻闭上眼睛,丹田内灵力的海洋仿佛呼吸般颤抖,从刚修行时专修的《蕴灵诀》运转,洞天中充沛的灵气被牵引,过快的速度之下居然呼呼显其气流的形态。
识海颠簸,元婴小人似一叶扁舟,在浪尖正襟危坐,随浪起伏。
他盘膝吐纳,随着灵力的运转,身体时而虚幻时而凝实,周身隐隐出现了两道残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一声轰响,仿佛雷霆炸响,劈开混沌,元婴小人猝然睁眼,眸中灵光闪过,他蓦然伸手抓住虚空,乍看虚无,但换做其他视角,一道因果红线赫然被抓住攥紧在手中!
虚幻和真实的界限在这一瞬模糊,红线飘动,仿佛利剑斩下,两道身影退至握住红线的身影其后,元婴霎那间一分为三!
三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彼此见面,一人拱手作揖,慢步离去,一人全无交流之意,倏然飞走,唯剩下气息最平和的一位继续留在这里,他看了看握紧的拳头,好半天,伸开手,闭目重新打坐修行。
……
糖葫芦和小银正对小弟地甲熊一一说道他们大主人和二主人定情一事,分享一下它们当爱情助攻的机智,和当电灯泡的痛苦,忽然听得“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位童子背剑走出,他眼睛扫过时,糖葫芦和小银下意识把毛和鳞片都绷了起来,怂怂看他。
地甲熊境界低,反倒感觉不到太多,傻乎乎的,还想询问是秋亦和虞观的孩子吗……但一开口,糖葫芦吓得赶紧一翅膀打上去,地甲熊只能委屈闭嘴。
恶尸凉凉扫过它们,轻叱一声,乾坤袋中飞出一件不知何时入手的飞梭,他踏上飞梭,转眼间飞入天际。
糖葫芦、小银松一大口气。
虽然知道那是秋亦的三尸之一,但它们没有和恶尸交流过,对方看着实在是凶……妖族很注重气息,两只看恶尸,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杀气腾腾、已经在呲牙威胁他人勿要靠近的野兽。
与其可爱的孩童外表极度违和。
气还没松完,门内又走出一人。
善尸看了看三位,对糖葫芦和小银道:“本我在打坐修行,消化风之精华,你们可以进入洞天,但距离离远一点,不要打扰。”
他的语气与态度亲和,说话很容易让人信服,糖葫芦和小银连连点头。
善尸笑笑,踏着月舟离去。
修真界有句话叫做“分神结缘,合体解缘”。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即好像一定要在分神境做些什么什么,才方便分出的三尸各自圆满或缺憾,最终循着线回归一体。其实并非如此,若要详细一点说,“合体以下结缘,合体解缘”才为正解。
纵观各个境界,越往上攀登,所沾染的深重因果就越少。越至高境,越是除了自己和零星几个重要的人外,无需再多考虑其他。
身挂重因果的修士往往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不得已。
他们多是“宗门下一任掌门”“家族继承人”,吃到了前期的投入与优待,必然要背上相应的责任,得后面成了老祖级别的人物,可能才关联少一些浅一点;
要么是性格使然,用情太重太深。
他们多数爱己也爱人,朋友知己遍天下,对谁都能豁出性命,偏不爱做那种不入红尘不染红尘的冰雕,一般在多情道里较为常见。
洞天中的秋亦睁开眼,也并不关心另外两个自己去哪了,他取出风之精华,开始炼化。
第217章 了缘(一)
崇和十三年, 地龙翻身,大旱千里, 蝗灾过境,天下大乱。
荣二娘默默地观察着那人。
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是他们这种干粗活的,那衣服料子看着晃人眼睛,腰间还配了玉石,看着就像是富人家的公子,打晕挟持后不知道能换多少米面。而且他独自出行, 身上必然带着粮食!
粮食和水, 有一个都行都好,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荣二娘身上带着刀,见到那青年的第一眼就想冲上去, 拿刀逼他把吃食统统交出来。
可她到底不是个傻的, 还没被逼到绝境,因此又难免犹豫。对方能这么干净地走在这乱世, 必然有本事在身,她真的能成功吗?如果对方反抗, 她岂不是要杀人?……荣二娘有点怕。
日头上来了,暑气蒸腾。
荣二娘口干舌燥,眼前发黑, 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她终于下了决心, 露出凶相, 悍然冲上去……
几息后, 秋亦拿过刀,一把凡兵, 估计用来砍过不少东西了,上有豁口。
荣二娘摔在地上,身体摔出的疼痛丝毫不及心中绝望,她眼睛一闭,心一横,便想咬舌自尽。谁料还未咬断,一股劲力豁然打上喉咙,打断了荣二娘的自尽。
“你……!”
秋亦眼弯弯:“我有道侣了,可瞧不上你,而且但凡和你多触碰两下,我道侣都要吃醋的。”
荣二娘听不太懂,但对方看不上她,所以不打算对她下手、杀她吃肉的意思她明白了,心中不由安定许多:“……道侣?”
“夫君的意思。”
对于荣二娘来说还是过于出格了,她几乎瞠目结舌,不懂这么个青年怎么还能有夫君,而且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秋亦将刀还给她,还从包袱里给荣二娘取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装满水的扁壶。
饿得狠了,荣二娘也不管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狼吞虎咽,几乎逼着自己将两个馒头全吞了进去,连一点渣子都不敢丢下,吃得几乎流了眼泪,至于水,她只喝了一口,小心握在手上。
等吃完了,再一抬头,秋亦已经走得快没影了。荣二娘茫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劲,连忙跟上去。
秋亦步伐看似不快,但速度却惊人,荣二娘之前发现他的时候便知道此事,但现在追起来才晓得对方绝不是凡人。
她再次坚定了追随的决心。为了活下去,咬咬牙,使劲迈动双腿,居然也没有跟丢。
搜过之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秋亦很快停下了步伐。
荣二娘气喘吁吁的,还未歇口气,便要去还扁壶。
秋亦却道:“不用还了。是你孩子求我给你点吃食。”
孩子。
荣二娘呆滞了。
秋亦道:“虽然最后没能逃得掉,但你始终没有答应易子而食,她不怨你。”
她的乖宝。
“……是我不争气,我对不起宝儿,”荣二娘心如刀绞,潸然泪下,声音颤抖,“大人,你是神仙吗?我家宝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烈阳曝晒,很难受。”
秋亦丢了个东西来,荣二娘满脸是泪,茫然握住,发现居然是一把铲子。
这是何意?
秋亦说:“埋了吧。”
荣二娘看向前方,赫然发现有一堆不大的碎掉骨头,上面尽是咬痕。
……
跟了一段时间,荣二娘发现这位名叫秋亦的神仙似乎行踪毫无目的。
遇见了人,不管是恶匪还是灾民,打劫的,秋亦就收拾一番,只要不再次动手,他就不再去管,不打劫只求粮的,秋亦会力所能及给一些,帮一些忙。故而几日来,从未有人死在他的手中。
久而久之,跟着秋亦的不止荣二娘一人了。
除了见鬼的神通和超凡的武艺外,秋亦似乎没再显露出特别的异样,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为人埋尸骨。
不过即便如此,几名追随者依旧认为他一定是神仙——除了神仙,乱世里哪有人还会有这样的余裕呢?他们坚信只有跟着秋亦才是出路。
秋亦任由他们跟着,脾气很好,也不驱赶。但同时,他也从不主动给粮,只偶尔会给这几人指出能找到粮食的地方。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
这个年头让人活不下去,秋亦这样的人太过显目,和肥羊无疑。
很快,一群新的难民瞄上了他。
这批难民是原本都是普通本分的农民,因为天灾饿到饥肠辘辘,不得不忍痛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出路。
消息最灵通的村长说近来又有新的诸侯举兵造反,不少武人投奔了他,未来前途可期。
难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也跟着投奔那位诸侯。谁知费劲千辛万苦到了地,那位诸侯因为已经接手了不少灾民,直接将他们拒之城外。无奈之下,这群难民只好再向下一个诸侯的方向进发。
逃荒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粮食本就有限,他们这奔波更是折腾人,几乎弹尽粮绝,被逼到绝境,就在此时,肥羊一样的秋亦落入他们的视野里。
原先领头的村长因为被拒绝入城心理崩溃自尽了,现在领头的叫白老三,先前是村里的一个良善穷汉,但手段强硬,硬是把团队里的纪律稳了下来,不至于说发生灭绝人性的事情。
“别伤了人,我们不是那些土匪强盗,而且死人什么也拿不到,活着的人才能换吃的!婆娘娃子们都等着你们带着东西回去呢!”行动前,白老三再三强调提醒同伴。
拿着棍子石头的数个汉子认真点头,满头大汗,目光凶狠。
夜深人静,闷热的夏夜躁得人不得安宁。
一路蝗虫过境似的草木光秃,连动物也被捉干净了,蛙声蝉鸣也听不见,幕天席地,秋亦盘膝坐着,托腮,歪头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人过得苦,但世界不变。
荣二娘因为跟得早,暂时被推举为领头人,她小心上前去,和秋亦说话:“秋小哥,我们安排好了人守夜,您要入睡的话,可以到我们中间来。”
经过秋亦一段时间的纠正,这几人已经改了口径,统一叫秋亦“秋小哥”。
秋亦往往离他们离得有一段距离,白日未遇见人时还好,但晚上那可不同了。经历过现在这个时局的荣二娘他们多少有些担心。
这几人想法倒也朴素,觉得神仙是厉害一点的武者,要是被偷袭了也一样会中招。
好意秋亦心领了,但依旧是摇摇头拒绝了。
旁人靠太近反倒不自在。
荣二娘看出他的坚决,点头无奈退去,和他人报了这个消息。
夜深,人困马乏之时,窸窸窣窣,守夜人一个激灵,发现有人举着棍棒石子往盘坐着、似乎在打瞌睡的秋亦冲来!
“小心!”
其余人被这一声惊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等等话还没出口,便都卡在了嗓子里。
连秋亦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听“砰砰砰”几声,沙土飞扬,以白老三为首的数十人闷声倒地,刹那晕了过去。
而秋亦从包袱里取了根绳子出来,正在绑人。
手法朴实,绑得很利落,保教一个人都逃不了。
见其他人都惊醒了,秋亦收紧绳子,给绳子打好结,道:“不是什么大事,都睡罢。明日再审。”
他扫过这几人,忽然又叹一声。
真是好久没见了。
……
荣二娘等人没能睡个好觉。无他,白老三几人醒来后闹出的声响实在太大了。
几个被绑的土匪,居然还敢打扰神仙睡眠!
荣二娘他们怒气冲冲,撸起袖子就准备揍人,还是被秋亦拦下了。
秋亦五感敏锐,非要说惊扰的话,荣二娘他们和白老三几人的其实都在打扰他……再加上他来这方世界也不是为了什么必须要完成的目的,只是无所事事地行走,顺便再研究研究那阵道小记册子,所以也不是很生气。
白老三不想挨打,但也不甘心就这么任人宰割。
他们这批出来的可都是壮年汉子,要是全死在这里,那妇孺老人往后日子怎么办?身在这乱世,又没有武力护着,他们境况无疑危险了。
想着家里的老人,白老三梗着脖子,绞尽脑汁地试图扯出虎皮,道:“我们是晋阳王的部下,为大人探查敌情,路上又饥又渴,借你们粮食吃吃,你们但凡敢动我们一下,晋阳王饶不了你们!”
晋阳王正是诸侯中一位势力比较强大的存在。
荣二娘毫不留情道:“可算了吧!你们要本事没本事、要武器没武器,晋阳王那种大人物怎么会派你们几个探查敌情!”
白老三被揭穿,脸涨得通红,气势难免弱了,支支吾吾试图想新的理由。
就在此时,秋亦开口了。
秋亦道:“你们的同伴似乎找来了。”!!
什么!
白老三心中大骇,见秋亦指指后方,他立刻往回看去。
果然,地平线上冒出黑点。有一伙人正在跑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清晰看到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仿佛背后正有洪水猛兽在追赶捕猎。
一人大叫道:“不好了!老三!山贼来了!”
第218章 了缘(二)
一炷香后。
新鲜出炉的山贼们被捆着丢到了一边, 与白老三他们几个一起逃难的难民看得目瞪口呆,看秋亦宛若看神仙下凡。
秋亦问完了他们的来头后, 这些难民忽然齐刷刷的噗通一声跪下,对秋亦三拜九叩,不停叫喊神仙,求神仙施展法力庇护他们。
秋亦劝了两回,没人听,便也佛了,由他们先喊着。
遭遇大乱, 这些人可能正需要一份心灵寄托。之后过一阵子应该就正常了。
此时, 一老汉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家, 老三他们做什么了?怎么被捆着了?”
白老三绝望闭目:那老汉正是他爷爷!
“他们想要抢粮。”秋亦平淡道。
白老爷子吓得老胳膊老腿哆哆嗦嗦的。
不是,就秋亦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 你白老三多大的胆子敢去抢劫他啊!
“这说不定是个误会……”白老爷子下意识看向白老三, 白老三心死如灰,对他点点头, 白老爷子怒气一瞬飙升,指着白老三狠狠怒骂两声, 眼角瞥着秋亦的神情。
秋亦哭笑不得:“您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
白老爷子口中继续说:“仙家心善,你却不识好歹去做了那匪徒强盗——虽说是为了我们,唉!你个浑小子啊!……”
秋亦道:“其实白老三曾经对我有恩。我还想着要怎么报答他呢。”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人没找齐, 但是既然说了都说了, 秋亦继续道:“还有荣二娘。”
被点名的荣二娘走上来, 又喜又怕, 惶恐极了,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对秋亦有恩的?这样画上似的人物, 见过了就不该忘啊。
不仅是荣二娘想不明白,白老三也一样迷茫。
秋亦看着两人,目光穿透轮回,他笑道:“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几个月的功夫,一家药堂的名声在诸侯之间传开。
据说那里有位悬壶济世的神医,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救得回来,连天地旱灾洪灾都能治一治,环境宜人、适合耕种。一处处村落开始依据着药堂坐落,又有不少难民奔去加入,药堂几乎有了城池规模。
有山贼土匪、甚至官兵企图占据这块好地盘,但全都是有去无回,好像那处不是传言中的药堂,而是一处打着药堂旗号的妖魔胃袋。
如此异样当然引起了各路人马的注意,几乎每个位置离得近的诸侯都派了数位斥候过去。
汪一就是这样一位斥候。
他将自己搞成黑黢黢一片,皮肉勒紧,灰头土脸的样子,混在一群零零散散聚集起来的难民里去了那药堂。
才到附近,赫然便被吓了一跳:一座漂亮宏大的城池已经开始搭好地基,开始往上搭建了!
怎么做到的!
汪一不敢置信地眯起眼,好半天才发现居然有武者在未修起的城墙上面翻上翻下。
武境共有六重,凡人能入境就不容易了,每一位武者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少说也是个百夫长千夫长,个个对普通人鼻子朝天看,这里却有这么多一重二重境界的武者被驱使来修筑城墙?
汪一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被痛得一个激灵,狠狠咽了口口水,确认自己不是中了什么妖术,也不是在做梦。
城门那边有专门的人接引登记,汪一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居然是武境三重!
荣二娘语重心长道:“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人,有什么身份,既然有福分来这里,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外面纷纷扰扰,和咱们哪都没关系。”
汪一等人愣愣点头。
接着,荣二娘带他们去了单独的澡堂把身上脏污洗干净,又引一行人去城里药堂,让看了一圈,确认身上没病才分配房子和田地。
“这屋子和地都是我的了?”汪一傻乎乎地又问了一遍。
像他这么傻的绝不止一个。
荣二娘耐心道:“对。不过你要是三个月不做够足够活的话,我们会把东西收回去。”
那也够让人开心了。
晚上,吃饱喝足,身体干爽,汪一躺在自己的新屋中,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要是他真是难民,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归顺于这城池了。
新来的人都被统一安排了日程。
第二日,天还未亮,汪一就被叫醒。
他们刚来,先要补充营养,喝苦药调理身体(很多人不愿意,汪一在这方面表现不错),锻炼身体,这些事情之间的闲暇时间也被安排去搭建新屋、种地,或是学习烧菜等技艺,每天生活都格外充实。
他很快知道了这座城的神医正是当初接引他的荣二娘,据说她学医时间很短,但治病上颇有天赋,那药汤就是她研究出来的单方,可以破开人体淤塞,让成人也有更多可能踏上武道。
不过令汪一有些遗憾的是,所谓治疗洪水旱灾、改造气候的说法不过都是谣言。这里气候好只是因为风水正好,是当初选这块地的人眼光好。
在城里待了几天,汪一小时候因为寄人篱下而落下的风湿病给治好了。
一个星期,汪一居然有那么一丝丝懂了武道。
一个月,汪一成了只会抱着自己一重武道境界傻乐的呆瓜。
时间一长,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斥候了,过得相当乐不思蜀。
又是两个月,冬天到了,有武者的力量在,城池也已经竣工。
今日无事,汪一走在街道上,提着刚买的一挂肉,看着四周一派安宁景象,满心骄傲。
外面风风雨雨,与他们这小地方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风陡然刮过,汪一脖子一痛,回过神来,霎时被人挟着走了。
对方明显境界比自己高,汪一脖颈被箍得生疼,几乎窒息,抱着自己刚买的肉,紧张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大哥显然没听他话,不想有话好好说,就这样龙卷风一样把他带进了一个院子里。
落雪的院中栽了大片红梅,有一人穿雪白衣裳,躺靠在藤椅上看书。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汪一欲哭无泪。
那看书人将手中册子放下,露出颇为好看的眉眼,他托腮,眼睛微微弯起,好奇开口:“先前一直研究理论,所以忘了你。不过你不是晋阳王手下的斥候吗?有什么可委屈的?”
汪一呆呆的。
哦,对哦,他好像是斥候诶。
看得荣二娘都笑了。
汪一连忙表忠诚:“我虽然是斥候,但身无牵挂,晋阳王当初也是太缺人了才选我当斥候的……”
后来看他干得不错,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但是现在我的身心都是属于我们药堂城的!”汪一振振有声道,“我和我的屋子、我的田、每天的武道修行不可分割!”
因为城池一直未起名,一开始又是以药堂为起点,所以他们私底下就直接喊药堂城。
这下把人带过来的白老三也笑了。
汪一看他们轻松的态度,猜测自己多半没啥大事,胆子大了一点:“不知道几位找我有什么事……”
秋亦单刀直切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不知道为什么,秋亦询问过后,汪一神志有些恍惚。
他回忆起自己因为天灾颠沛流离的童年,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学风水本领……我想预测天灾,想找适合定居的好地方……”
……
汪一走后,秋亦问白老三:“你选好要辅佐的势力了吗?”
当初许愿,荣二娘想要成为郎中,治病救人,白老三则想要成为一位武道高手,想要让盛世终结乱世。
“选好了,”白老三说,“晋阳王。”
秋亦道:“他确实龙气最盛。”
“这次离开,可能再回来要很久以后了,”白老三恭敬一抱拳,“感谢您的栽培。”
秋亦道:“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秋亦没有用什么超出世界限制的手段,白老三能有如今的武道五重,和他自己意志坚韧不拔分不开关系。
白老三不认同秋亦的话。
机会正是世界上最最难得的东西。
“非要谢的话,感谢你自己吧。”秋亦道,“我说过,我是来报恩的。”
“您总是这样说,可我们哪个都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帮过您啊。不会是前世吧?”白老三苦笑。
“说不定呢。”
白老三告辞离开。
荣二娘上前,先问了问近期攒下的一些疑难问题,又问了城池名字的事情。
起名废认真想了很久,秋亦说:“就叫雨城吧。”
谐音虞,喜欢!
这里也没有经常下雨啊……荣二娘困惑,但没有多问。将正事解决后,她有些犹豫地道:“……您真的有夫君……额……道侣吗?”
然后,她看见一直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仙家露出诧异至极的神色。
天啊!
秋亦大惊:“我看着不像是一个有道侣的人吗?”
天啊!
荣二娘也大惊:“您看着像有的吗?您身边一直空空如也!”
整日只捧着书!
秋亦想啊想,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过了会,他止住笑,皱眉哀叹:“其实,我道侣已经去世了。”
接着,秋亦瞎编了一串惊天地泣鬼神未亡人带三娃的神奇故事。
不愧是曾经看了很多小说的读者,编起话本子也是得心应手,荣二娘听得先是恍惚,然后眼泪汪汪:“如果您想要身边有个伴,我可以帮忙找一找……”
“……不、不了,”只是在编瞎话的秋亦连忙挥挥手拒绝,他笑道,“我对我道侣的心意百世不转。等了却因缘,我要赶紧去见他的。”
荣二娘感动地离开了,秋亦对着空空荡荡院落,忍不住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抱怨撒娇:“师尊,你看你,不和我说话,别人都认为我孤身一人了。”
他知道虞观一定看着这里。
而虞观也确实投以了注视。
第219章 了缘(三)
晋阳王在战场上往往身先士卒,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这次, 情报出了问题,奸细作祟,再加上忽然有人背叛,重重问题叠加下,他陷入了一生少有的险境,险些被生擒,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
刚下过雨, 天色灰蒙蒙, 啪嗒啪嗒, 一串串泥水溅落,晋阳王在四五个武者心腹的掩护下逃脱, 敌人在背后穷追不舍。
汗水滚落, 心脏跳动速度急剧加快。
“呼呼”,敌人中的一位武道境五重高手霎那踏空而来, 步伐飞动,一双银钩铁爪爆开空气, 直向晋阳王抓去。
晋阳王的心腹们心里一紧,想要出手,却被旁人拖住了步伐, 抽身不得!
眼看着首领就要被抓住成为阶下囚, 忽然间, 一道厉光刹那劈下, 正卡在铁爪与晋阳王之间, 打断了这次袭击。
天降神兵!
“多谢武师!”晋阳王又惊又喜,大声道谢。
灰茫茫的世界中, 白老三手持一把单刀,盾牌一样挡在晋阳王身前,带来无比的安全感。
对上那名武道五重境高手,他丝毫不惧,挥舞大刀,精钢材质的刀身与钢爪相碰,迸发刺啦的火星。
武道五重还是六重?
只有四重境界的晋阳王看不明白,不过他心中大定,知道今日之围是解了。
与此同时,晋阳王的心腹们终于摆脱解决了纠缠他们的对手,再一次回到晋阳王身边。
有他们的配合,几乎没多久,这一支专门拨出来追杀主将晋阳王的精锐部队全军覆没!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突然出现的神秘武者。
晋阳王连声道谢,白老三道:“你真要谢我,别动雨城。”
雨城领地在晋阳王的管辖范围内。
这个新名字在近日已经传开,晋阳王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对白老三一点头:“恩人所托,不敢回拒,我答应你。”
白老三一点头。
不久,秋亦得到消息,白老三凭着一身过硬的武艺,已经顺利成了晋阳王眼前的红人。
他看向一边的汪二,道:“你想回去吗?”
汪二狠狠摇头,然后道:“战场杀人不眨眼,能过安稳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他近来学有所成,也是常出门行走在外,跟秋亦过去所做一般帮那些无人惦念的苦命人一卷草席收尸,看风水寻墓地,化孤魂怨气。
怕秋亦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汪二说:“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好,对吧?”
哪怕胜者也不见得都能喜欢战场。
荣二娘愤愤不平道:“你管他们谁坐了龙椅,最后最苦的不过还是我们?若不是仙家出手,怕是被屠的城池都不知道多少了……”
小世界自有其规律,不能插手太多,不然随随便便一个金丹元婴下来,岂不是就能压榨一个世界人作威作福了?
秋亦一直也没有做太出格的事,但到底他还是人类,屠城、人相食,秋亦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便压着边缘线,多少做了一些事情。
听了荣二娘的话,汪二叹了一声。
希望太平时代来得快一点,留得久一点-
又是一场倾盆大雨,白老三想着家中老父,在烛下写家书。待写完了,他放置一边,预备雨歇歇后便差人送去。
忽然门童传唤。
一人进了屋,白老三走出房间,瞧见晋阳王,行礼行到一半便被托起,晋阳王道:“你我交情,私下里何必如此。”
白老三没有看错人,晋阳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公——至少现在如此。他对百姓仁慈,对属下关爱。
晋阳王:“此番过来,是专程来恭贺你的突破。有卿在,我们此番与北冀王的交锋必然大捷。”
自白老三加入后,晋阳王就仿佛已经渡完了命中所有劫数,开始开了挂一般的一路横推,两年时间内合纵连横,连吞数位诸侯王的地盘。
腐朽的旧朝在三月前随着皇室集体自缢而覆灭,现在能和晋阳王抗衡的就只有一位北冀王,两方势力规模原本相差不大,北冀王招揽了绝大部分原先就很出名的能人异士,晋阳王这边则有更多后来聚集招募的时势英雄。天下武道六重境二三十人,全集中着两方势力手中了。
僵持间,这种微妙的平衡因为白老三而打破——他突破了!
晋阳王这一方直接又多了一名顶尖武者。
白老三亦是豪爽一笑,有些自得,不过心里明白这其实多亏了那位仙家。
又过了几日,正面对局上,武道六重境的白老三果然使出了奇兵效果,一人斩杀三名武道五重,为晋阳王这边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大胜,逼得北冀王不得不暂时退兵另想他法。
回到营中,晋阳王对手下待遇极好,白老三这等高手,歇息地方的布置比晋阳王自己还要好上不少。
取了一场大胜,按理说白老三应该欢喜点,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辗转反侧间,疲惫至极的白老三竟然就这般沉沉睡去了,他眉头紧锁,噩梦连环,每一个都与家中父亲相关,促的一声,蜡烛熄灭,白老三猛然惊醒,冷汗淋淋,心脏揪痛。
他坚信这是一个预兆。
白老三焦急在屋中踱步,斟酌要不要现在回去,可这万一是敌人的奸计呢?……半响,他忽然想起了秋亦。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松,长出一口气。
没事了,睡吧睡吧。
雨城。
晋阳王信守了当初承诺,丝毫没有让诸侯之间的交锋触及雨城,让雨城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安定得像是世外桃花源。
是夜,十名高手站在山坡上远眺雨城。
他们皆是隶属于北冀王的武道六重境武者,有一个响亮的名头,武道十大高手,几乎每次交战,晋阳王都要安排不少境界相近武者来专门牵制他们。
这个点,雨城已然安眠。
望着城墙,有人道:“你说,等天下一统归于主公后,我们手下封地能有这么好吗?”
另一人道:“别废话了,把神医活捉了,我们未来日子肯定更好。”
这十人前来,是为了名头已经响亮大半世界的神医,以及白老三的家人。把这两人带回去,一来借神医之名得到支持,二来有神医在,己方暗疾受伤也不用再怕,三者,能挫败白老三的心志,据说这白老三是个孝子,之后让他父亲开口,说不定能顺势招揽到己方阵营来。
若是成功,胜势就定了一般,因此北冀王大胆出招,直接将十大高手尽数派出,势必要拿下这雨城。
“共有四位隐世的武道六重,以及三位武道五重,估计我们一出手就会察觉,到时先由腿脚最快的小九带人走,其余人结阵,对那几位高手能生擒就生擒,不行就杀了,免得给晋阳王添高手。
其他人不值一提,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一伙人趁着夜色入城,在城墙处分成七三两队,就要直奔白老三家中和药堂,忽然,“咻咻——”伴随尖锐的爆鸣声,几道黑光猝然打来!
根本来不及避开,十道黑光尽数打在他们的衣角处,深深嵌墙体,将几人牢牢扣在了墙上。
何等精准的控制力!
再一看,那黑光只是碎石块!
如果往眼睛咽喉等要害打……十大高手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
“敢问阁下是鹰王、银枪兵头,还是无花姥?”
这三位是在雨城隐居的武道六重高手。
“都不是,”只是无聊出门赏月散心的秋亦张开手掌,扬了扬刚刚拾石头时留下的灰尘,弯眸道,“没石头了,不打水漂了,你们自觉点,自己捆好自己吧。”
……
北冀王等啊等,他的十位高手一去不复还,就这样彻底地石投大海没了消息。
不应该啊!就以他拿出的战力,平推雨城都行!那座城池到底有什么古怪?
北冀王想到人头落地,晋阳王一统天下也没能想明白。
尘埃已定。
白老三风光回到雨城,第一件事就是对秋亦道谢,要不是秋亦,肯定没有他的如今。
雨城现在成了他的封地,相当于官方过了明路,往后发展起来更容易了。有汪一、荣二娘、白老三三人在,只要不是皇帝想要对他们下刀子,基本就不会有问题。
天下太平,秋亦索性当了个甩手掌柜,专心破关阵法,不再管事。
直到有一日,不久前被请上都城的荣二娘焦急,带来消息——皇帝上位不过五年,连个适合的继承人都没有,便生了怪病!
御医看了,荣二娘也看了,皆是健康的脉象,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
没办法,只能回来找秋亦。
这个时候就死着实太早了。
秋亦没有推辞。修仙中人,学习凡间草药特性、疫病救治,轻而易举。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绝症,秋亦也能阎王手下抢人,强保住皇帝的命。
只是,他看了看天空。
明明帝皇将陨,龙气却不减反增。
怪。
第220章 了缘(四)
秋亦不坐马车, 不走水路,就这样带着密令步行, 轻易将一群官兵甩在身后,不过一日便横跨千里,径直到皇宫,见到了榻上的皇帝。
皇帝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秋亦出现于此,几乎无人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晋阳王, 凝神一看, 不由笑了。
怪不得看不出问题来, 根本不是病了,只是不属于此的神魂要醒来回去了!
秋亦先前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那么多个小世界, 修士撞车倒也罢了,但大家都是修行中人, 少有人会想不开去沾染因果极重的皇权,晋阳王这种还要争霸天下上位的更为少有。
就像是……主动在往皇位奔一样。
透过墙壁, 看着外面越来越重、肉眼不可见的龙气,秋亦取出通讯玉盘,划开列表, 对顶置的那位不满撇嘴, 瞪了两眼, 然后往下找, 找到除虞观以外唯一一位可能会知道如何应对的修士。
程易水接到消息的时机正好。
他刚好跟着梁云延一起在上古战场第十二城中处理完洛志灵——即城主倪若焰的道侣。
天骄盛会中, 梁云延与倪若焰见面,感觉自己这个老朋友有些不对劲, 于是盛会一结束便着手调查。
果不其然,倪若焰的道侣洛志灵是崇山书院的叛徒,更早早便加入了易天教这一组织,借着道侣之间的不设防,洛志灵使了些手段,成功控制蛊惑了倪若焰的心神。
在梁紫微除掉他的四皇姐后,易天教就一蹶不振、彻底溃散了,但不久前,等梁云延他们终于从鬼族人奸暗地里的一系列勾当那边脱出身来,却发现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易天教残部居然都人间蒸发失踪了。
迄今为止,洛志灵是第一个暴露出现的易天教人员。
经过一番布局谋划,倪若焰成功从控制中脱离,在他的帮助下,梁云延他们成功控制住了洛志灵。现在梁云延正在搜魂,想要找到易天教那些人都去哪了,但谁料洛志灵神魂已经被毁,根本找不出什么有用线索。
“这么一看,还挺有魄力的,和情报上的不符啊。”参与行动的一人点评道。
要无功而返,梁云延轻叹,提醒脸色到现在还很难看的倪若焰以后多加注意。正在这时,程易水上前,将秋亦询问的事情说来。
梁云延神色一下变得微妙:“这么巧?”
他随意拉开一个独立空间,在空间内用自己的通讯玉盘联络上秋亦。
在得到秋亦的天道誓言保证后,梁云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那是我弟弟在修炼,他可能是遇到了一点意外,也可能是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你若是想延缓他离开的速度,可以沟通一番,然后将灵石放在他的肉身旁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来沟通也行,你救过我的命,这等小事无足挂齿。”
秋亦听了,一时也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弟弟?哪位弟弟?不会是那位总长不大的太子弟弟吧?
这也实在太巧了点。
这么一看,对方所修行的功法大概类似转世功法?和天下修士争气运一样,在一次次轮回中争抢皇位夺得龙气?既如此,那么这具肉身大概率本就是死了的,怪不得这晋阳王“眼高于顶”,一不入欢场,二不娶妻也不纳妾,原来是为了逃因果……
秋亦没再去想,直接将通讯玉盘放在皇帝身边,并悄然放上灵石。他与梁紫微不怎么熟悉,还是让梁云延去说吧。
过了片刻,皇帝脸上肉眼可见地多了血色。
屋内太监太医等人还哭着,灵石中的灵力流动,三息后,皇帝慢慢睁开,眼中氤氲紫气一闪而过。
“皇上无事了!”一片喜极而泣中,秋亦取回玉盘佩戴好,与皇帝对视。皇帝眨了两下眼。
两年。
两年时间,使天下不至于动荡,想来梁紫微对继承者早有规划打算了,不知是他门下哪位义子,能这么快这么稳就接了他的位。
秋亦心里嘀咕。不过左右管不着,出事再理也不迟,他一点头,转身拂袖离去。
那之后他身在雨城,但偶尔也与皇帝身的梁紫微有所交流,秋亦阵道与对方走的道途有部分都涉及星辰,交流一番,彼此都有感悟。
两年后,皇帝驾崩,新帝踏着已经铺平的路登基。
再转眼,又是几十年光阴过去。小世界时间流速比修真界更快,除了对于修真者来说环境堪忧,必须得烧灵石才能舒适外,还真不失宜为一个修炼好地。
虞观又不在,不说话,秋亦心无外物,专注投身于修行。他日里观,夜里看,偶尔劳逸结合抱怨两句师尊不和他聊天——虞观也懂阵道,若是一同翻阅琢磨,秋亦如今必然进展更快——就这么啃了大半的阵法小记。
也不好在小世界做什么阵法,于是洞天便像是猫抓板一样被秋亦划了一道道阵法,屠剑尊者那几位则满心欢喜地成了陪练品和实验品。
说满心欢喜,是因为秋亦放他们出来试验阵法,总比让他们留在那草环上承受被杀死的痛苦更快乐些。
秋亦的评价是,很可怜,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几十年光阴过去,汪一、荣二娘两位凡人接连死去,汪一亲自选的墓。有意思的是,晚年,丧子之痛逐渐抚平后,自由恋爱之下,荣二娘居然和汪一走到了一起。他们没有办婚宴,只最后合葬一处。
尘归尘,土归土,死生入轮回,真好。
秋亦与他们魂魄道别。他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了,毕竟修士死了便是神魂散去。
过了会,秋亦眼睛带点狡黠,对虚空说:“如此情深有缘,如何?”
故意的打趣照旧没得到回应,秋亦闷气地打了两下空气,当即转移注意力,给远在大世界的诸葛穷发讯息:【你父母转世已走。】
真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也不来见一面。
诸葛穷回得很淡然:【我一家三口,早尽数死在了山水镇中。】
秋亦:【不是怕自己牵连他们?】
人悲观,不过如此。不过真要细说,倒也怪不得诸葛穷,谁叫他走了卜算一道,这一道的修士多得是被砍了种种东西的。
诸葛穷一丁点也说不过,于是假装自己有事很忙,匿了。
武道六重的白老三走得最晚。
他后半生幸福圆满,娶了个情投意合的相好,除了老父亲走时悲痛至极,几乎人哭瘦了一圈外几乎再没有大挫折,将要离世的时候,白老三膝下儿孙多,男的女的围着哭了一圈,都很真情实感。
秋亦没有打扰他享受天伦之乐,只最后送一送他的魂魄。
离开那副老朽身躯,白老三精神头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好。他身影散去,入轮回前,对秋亦道:“至今还是想不明白,我和二娘他们到底哪里帮过仙家你……”
“前世的缘,今世的果。”因果的线淡了,秋亦忽而俯身,一拱手道,“多谢当初半块馒头的恩情。”
白老三魂魄踏入黑白混沌,可能是困惑的缘故,他灵体微亮,这一刻好似孟婆汤都给倒了出来,遥远的一段记忆无声浮现。
黑暗中,有个蔫巴瘦小的孩子,皮肤白得跟死人一样,没一点血色,瘦骨嶙峋,两颊往下凹,瞧着像是很是走过一段路途、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路边一眼也不打瞧的。冻不死人的大雪天里,他还穿着单薄的衣服,呆愣愣地缩在寺庙一角。
乞丐们漠然地忽视了他,但有个老乞丐,正好没有帮忙给自己收尸的,又觉得他可怜,琢磨片刻,便邀请这娃娃来火堆边坐下,并掰了半块馒头给他。
那个恍惚出神、漂泊无去处的孩童身影,逐渐与眼前怡然含笑、姿态从容安定的少年相重合。
老乞丐想,你也找到容身之处了啊。
秋亦收手直身,笑道:“就此别过。”
无声无息无尘埃。只觉身体一轻,因果线已断。
……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天空一艘灵舟宽宽穿越世界壁垒。正是大夏皇朝的接引灵舟。
经过秋亦的推动,这方世界的武道更为繁荣,灵气逐渐开始复苏,终于达到了可以让大世界过来接引的最低标准。凡有根骨有天赋者,被选中后踏入灵舟,皆能被带去大世界好生培养修仙。
秋亦留下三份乾坤袋,倘若三人转世后有缘有念头,他们自会得到这份礼物。
处理完琐事,他一转身,本我立于雪中,在把玩耳坠。
“走?”
“走!”-
南洲。
秋亦对着镜子三番看四回照,思索片刻,拍拍脸,镜面里头的身影霎时从孩子变成了成人。
身形、发型、面容、境界、气息、灵纹、声音,全权挑不出错。不是天赋神通,或虞观过来,天下别有人想认出他。
镜中的面孔微微一笑,白发、黑眸,面容美丽。
如果真有孩子,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秋亦不喜欢孩子,讨厌两个人之间多出第三个人,不过自己做“孩子”,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他敲敲镜面,修改一些细节,将发色变为黑色,使这张脸只有有意细看才能看出一点他和虞观的影子,然后又觉得好玩,做出各种表情,自娱自乐玩了好半天。
过了会,秋亦将镜子收起。
飞梭已经到了地方。
长河流动,秋亦收起飞梭,落至地面,踏入城中,未走多久,一道混着蓝缕的七层高楼矗立在面前。
影楼。
秋亦眯起眼眸,半响,忽而展颜笑起来。
剑负于身后,他就这么自若地踏入影楼。
影楼这些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说到踢铁板,除了屠剑尊者那几位傻不愣登的,谁也比不得影楼惨,秋亦身份展露后,影楼中人、特别是高层以及接了秋亦任务的那些修士,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过去作死的自己。
陆续有高层退出影楼,曾经那些常接任务的修士好些也不再来了。
影楼楼主再一次不敢置信地质问:“你要退出影楼?”
在这里惺惺作态不可笑吗!当初非要跟着少爷一起针对秋亦的是谁?再者我又不是你们郑家的人!
副楼主心里痛骂,脸上笑嘻嘻,还不想和楼主翻脸:“影楼因果有点重,我是接不起了,打算就此放下,楼主你要是还能退,也早点放下吧,不要趟这浑水了。”
影楼楼主嘴角抽动,再三踱步。
就在这时,一楼有位合体后期的修士入楼,朗声道:“怎么拿牌接任务?”
他的声音在楼中扩散,不时便有小修士来引他登记。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会来影楼捞一笔?是被他们提高的悬赏诱惑了吗?
影楼楼主目光不过随意一瞥,看到对方脸庞时,他视线瞬间凝固,汗流浃背。
他几乎怀疑自己疑神疑鬼了,不然怎么总感觉对方总有一点像那位堕仙和他弟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总不能还有个孩子吧!搞笑呢!
真是……影楼楼主拍了拍自己脑门。
副楼主也看去,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好再出声拉回对方心绪:“言尽于此,我告辞了。”
“等等,”影楼楼主倏然拦下他,“我准你离开了,但走之前,你要再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
影楼楼主指着第一层拿到令牌的秋亦:“替我试一试他。”
影楼楼主这阵子被郑家投了不少资源,境界被强行拔高到了洞虚境。副楼主本就准备跑路了,因此还是只有合体后期境界,楼主要求他试试新来的修士倒也合理。
副楼主道:“好,就当还你当时一刀救我之情。”
话音落,他一跃跳下,腰间刀出鞘,一片银光闪动,竟是就这样劈向秋亦!
“轰隆——”刀光若雷,影楼内布置的防御阵法自动生效,但四周木质结构还是几乎一瞬间便被气流碾碎,碎木片肆意乱飞。影楼楼主不由皱眉。
秋亦此时刚接过身份令牌,不过一念之间,“唰”,如水的白光绽开,背后剑霎时出鞘,剑光冲天,几乎一瞬间与副楼主的刀光相接。
“嘭”!
两位合体境修士交手,即便是有阵法护着,影楼也几乎难以承受,它动荡颤抖,巨大的声响几乎吸引了城中所有修士的目光。
影楼楼主当即出手,“啪”的一声,厚实沉重的灵力拍下,蓝色的影楼刹那间蒙上一层土黄,这才安定下来。
影楼每一层中间都留了一个空洞,围栏在四面围了一圈。副楼主落在一边未坏的围栏上,见秋亦还想出剑,连忙道:“停停停停停,只是测试!”
秋亦握剑,挥剑的动作停是停了,但仍旧挑眉讥讽道:“影楼还有这样的测试?”
副楼主落到第一层,笑道:“毕竟道友你境界太高了嘛。”
往常也少有这等高境修士来影楼……秋亦偏偏还挑这种风尖浪口的时候来,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另有目的的、前来复仇的。
副楼主道:“不过现在我可以保证,道友你确实是合体后期的实力水平。”
秋亦冷哼一声,显然并不买账这种先兵后礼的行径。
副楼主走至大门前,又转头道:“我之前是影楼的副楼主,今日卸任。如果道友你没关注前不久的天骄盛会,我建议你还是先回顾一下吧。”
“无需多言,我知道天骄盛会上的事,”秋亦冷漠道,“你们不就是得罪了那秋亦和其师尊吗?我看他们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真要是哪一天打上你影楼,我先退出不就是了?反正我又不站你影楼的边。”
“也不像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见得会怎么下手”。
副楼主不懂对方看了盛会后还能得出这样的判断,可能这就是修士的层次之别吧。
这样的人哪天倒霉死在某事牵连中也是常态。副楼主尬笑两下,尊重他人命运选择,耸耸肩道:“好吧好吧。”
他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反正该试探的都已经为楼主试探了。
不久,化名“程杀”的秋亦接了任务,也离开了影楼。
境界高,剑与秋亦的剑不同、剑法也不是秋亦的路子……这样看,这名叫程杀的修士并不像是秋亦伪装而来。
但秋亦盛会上就是分神大圆满了,突破合体时,来影楼清账了缘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影楼楼主思索许久,还是派了人调查一番。
三日后,调查的结果被送到他手上,影楼楼主细细翻阅。
程杀,生于北州,无双亲,无门无派,散修,有一名道侣,恩爱非凡,前不久遭遇仇家追杀,道侣自爆与仇家同归于尽,程杀侥幸捡回一命。
嘶。
看着就不像秋亦会假扮的身份。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影楼楼主对负责调取资源发放奖励的修士道:“下次那程杀再来,你提起他道侣试试。”
他修行过心眼法门,程杀言辞间但凡有一点虚情假意他都能感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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