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偿还


    司徒厌咬着牙刷, 看着手机上跳着的短信,还有名字。


    她看了一会儿, 抬头看镜子。


    镜子的少女大病初愈,漂亮的容色却也不显黯淡,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或许不管爸爸出了什么事,又或者犯了什么错,她都该去看看他。


    这个世上有多少不义之人,又有多少不义之事?谁不会犯错呢?她不是在审判庭上敲动法槌的大法官, 也不是无助哭泣的悲痛受害者,更不是惨死的妈妈。


    她只是一位父亲的女儿。


    她当然应该去看看他。


    不是吗。


    过会儿,她漱了漱口,把一直响的电话掐断了。


    是。是这么回事。


    但那又怎样。


    她把牙刷放回筒中,然后打开手机, 把支付宝、微信、□□钱包,抖音钱包……杂七杂八凑了一百块多块钱, 然后全都转给了陆翡秋。


    【司徒厌:这些钱你让他收着。】


    【司徒厌:我只能给他这些了。】


    *


    手机提示卡里入账了一百零三十二块五毛七。有零有整。


    【陆翡秋:?】


    【司徒厌:在我十分困窘的时候,我父亲喜欢用这种方式解决我生活各个方面的烦恼。】


    【司徒厌:虽然我没有他那样富有, 但我愿意拿出我的全部来反馈他的养育之恩。】


    陆翡秋:“……”


    【陆翡秋:恐怕一百零三十二块五毛七不太能解决他的烦恼……他很想见你。】


    【司徒厌:我十分理解那种感受, 我一个人在国内的时候也很想我的家人。】


    【司徒厌:但这往往毫无意义,毕竟我妈不可能因为我的思念就从地里蹦出来,我爸对于我的思念能给出的回应就是——他在国外真的很忙, 但他也真的对我满心愧疚, 当然,我理解所有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比如他可以选择带着愧疚回国看我, 也可以选择愧疚地给我打一笔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且无关紧要的小钱, 然后拿他珍贵的时间和小三翻云覆雨。】


    【司徒厌:这是他的自由。】


    【司徒厌:我也很想见他,但我也很忙, 不能见他我很愧疚,但我可以坦诚的说,这是我所拥有的全部财产。】


    那边好久才缓缓回了一条。


    【陆翡秋:听起来十分令人感动。】


    【司徒厌:当然,爸爸值得我为他付出一切。】


    【陆翡秋:那你又在忙什么呢?】


    司徒厌对着手机,她想发关你什么事儿,但不知为何,只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对面就又弹出了消息。


    【陆翡秋:你知道沈家做了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找沈墨卿?】


    司徒厌对着这条消息,彻底沉默了。


    因为——


    她会去找沈墨卿是因为她觉得,沈墨卿是不爱她的……只是喜欢。


    她很清楚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喜欢小猫,小狗,小包包,这种爱意可能并不长久。但是只要还没消失,就会有包容。


    她……只需要这种包容,以及陆翡秋告诉她的,关于沈家对她的……亏欠。凭这些她能在沈墨卿这里过得很好,因为不管是包容还是亏欠,她都可以在对方兴趣结束的时候拿一笔钱继续逍遥。


    但她没想过沈墨卿是爱她的。


    她有时候会想也许沈墨卿说爱她是在撒谎,可似乎又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她实在是人见人爱,她的魅力不足苏妲己,也得是褒姒,谁见了都会忍不住爱上她的。


    这样一想沈墨卿爱她这回事,虽然难以置信,又似乎情有可原。


    司徒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给陆翡秋发。


    【司徒厌:这里面的原因太深奥复杂了,你悟性不行,我说了你也不懂。】


    陆翡秋看着手机弹出的回复,哑然失笑。


    看来小公主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愚蠢得令人费解了。


    她把红酒放下。


    精致的水晶桌上,摆着一串破裂的鸽血石手串,在微醺的灯光下反射着迷人的血色光辉。


    【陆翡秋:那沈墨卿会懂吗。】


    司徒厌顿了顿。


    【司徒厌:没人会懂。】


    她发完这句,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


    后面的日子过得无波无澜。


    司徒厌不去想家里的事,也不去想陆翡秋的事,整天就窝在家里,无所事事,说实话,也不怎么开心。


    但是沈墨卿待她却出乎意料的好。


    她带她出国旅行,去马尔代夫,有专人全程为她们制定了完美的旅行计划,她们坐头等舱,在那里潜水,看海下的发光小鱼,从直升机往下看靛青色的果冻海,黄砂糖一样的沙滩,沉入海面的日落,她们还在游艇上追了海豚,每一只跃出海面的海豚都有着漂亮的微笑。


    回国以后,沈墨卿给她买漂亮的裙子,裁缝来家里为她量身定制,配置价格昂贵的钻石与珠宝。


    司徒厌甚至不知道沈墨卿什么时候关注了她关注的那个微商。


    被骗子骗了钱,或者家里不给她钱,她十足窘迫,但物欲无法控制的时候——她就会从微商这里买过很多盗版包,籍此获得很多廉价的慰藉,当然,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嘲笑。


    越是被如此嘲笑,她越是知道,金钱是重要的。


    它的的确确能买来幸福,友善,还有健康。


    其实李妮问过她,问她一个大小姐,为什么明知道会被嘲笑,还要买那些a货背出来。


    “本来她们就在嘲笑你不如别人了。”


    “你还背跟她差不多的盗版包。”


    司徒厌有点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的了。


    但是想想,应该是——


    “可是我很想要。”


    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如果现在问她,她大概会这样回答——


    “别人怎么说、怎么嘲笑,都是别人。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在我手里了。”


    李妮:“但它是假的,这没有意义不是吗。还会让人觉得你很装。”


    司徒厌:“我装什么?”


    李妮:“嗯,假装家里很有钱?”


    司徒厌那时候其实是有点生气的,还有点伤心,因为她惹了家里人生气,手里确实没有很多钱,买不起正版的包。


    但她又不觉得买a货没有意义,因为这是她买得起的东西。


    而且她背这些并不是要假装自己家里很有钱,因为她家里本来就很有钱。


    她嘴硬说:“那又怎样,反正它很漂亮,而且在我肩上。”


    “可这到底是假的。”李妮说:“买仿版是小偷行为。”


    司徒厌:“哦,那你给我买正版好不好。”


    李妮:“??”


    司徒厌无所谓地说:“这样你的朋友就是真正的富家小姐,不是富家小偷了。”


    李妮:“……”


    ……


    但现在司徒厌不用和李妮争论这些问题了,因为沈墨卿把她曾经下单过的那些包全买了正版,挂在了她邻近的衣帽间。


    沈墨卿知道她做过的所有错事,承受了她掀起的诸多风波,以及无理取闹的尖锐伤害,但她没有死死抓着自己受害者的身份,一定要拿着如山的铁证将司徒厌告上法庭,也没有像李妮那样,指责她是个不道德的小偷。


    实际上司徒厌从来不觉得自己偷了东西,又或者欠了谁。她只是早就发现这样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真的可以活t?得很爽。


    她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在他人的道德高地上肆无忌惮的滑铁卢,可惜现在的司徒厌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别人的道德标准是用来要求别人的,她对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道德。


    如果有象征德行的神明,一定会对她的堕落和罪孽痛不欲生——可那又关她什么事儿呢?


    偶尔司徒厌也会有点困惑,不明白大家在以自己的道德标准指责他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先管好自己呢?


    ……


    但是司徒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看着装饰华丽的衣帽间,这里有她曾经想要的,现在想要的,未来看见肯定会想要的所有衣服,包包,高跟鞋,奢侈,明丽,足以让所有人羡慕。


    她不用再买a货,不必再当“小偷”,想去的地方立刻就可以去,沈墨卿当然也不会指责她过去的那些行径,因为她——爱她。


    爱是这样的东西,爱能让她原谅她所有过错……没错,没错,书里都是这样讲的。


    可这反而让司徒厌浑身像爬了蚂蚁那样难受,她宁愿沈墨卿指责她是个厚颜无耻的小偷,是个出尔反尔的混蛋,是个卑鄙无耻的幕后黑手……什么的,因为这些指责勾连着直白的愤怒,一种三观遭到碰撞的自我维护,或者说,一种令人感到安全的……厌恶。


    对于这样的指责,这样的厌恶,司徒厌可以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她会立刻用自己最尖酸刻薄的三言两语把对方怼到哑口无言,像最厉害的战士那样捍卫着属于自己灵魂的每一寸疆土,甭管这土地是芬芳的花园还是恶臭的沼泽,也甭管这里住着的是美丽善良的公主还是无恶不作的强盗,这是她的世界,她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来她的国度指手画脚。


    可是沈墨卿不一样,她没有这样做。没有攻击她。她不是来进犯的敌人。她是……她是……


    可是司徒厌好像也没有办法坦然的接纳她。


    因为沈墨卿在,她在试图把她欠下来的那些东西,犯过的那些“错”,一点一点的捋平。


    司徒厌不觉得自己犯错了。


    但是沈墨卿不这样想,但她也不会试图叫司徒厌改变,她只是会在司徒厌犯了沈墨卿认为的错误时,为她【还债】。


    是……现在,她再也不用背着那些假货出门了。


    因为没有必要了。又或者因为,那本身就是个错误。


    可是怎么能这样呢。不可以这样的。


    因为这样的话,在沈墨卿眼里,司徒厌犯下的错实在太多太多了。她们的三观落差这样大,导致在沈墨卿眼里,司徒厌身上有了那么多错误,那么多问题,还有那么多莫须有的,但沈墨卿一定要背负的债务。


    这样的话,要不停为司徒厌还债的沈墨卿,不是……很可怜吗。


    ——这份爱的代价,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而如果某天真的结束。


    司徒厌,又该如何偿还?


    *


    在彼此只是喜欢的时候,司徒厌花沈墨卿的钱,从不思考偿还。


    但爱不一样。


    她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兔子挂坠。


    白金兔子还是亲吻着鸢尾花,它们看起来这样相爱。


    可是,沈墨卿给她买的随便一个包包,都可以买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这样的白金挂坠。


    爱是有偿的。


    她还不起。


    *


    “阿厌,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背仿版不是没有钱。”


    李妮把正版包递给司徒厌,说:“而是没有爱呢。”


    第42章 私心


    入冬, 天气越来越冷了。天空是一种蒙蒙的灰色,云不太厚。


    沈墨卿去公司了, 她正在熟悉沈家的业务,今晚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


    司徒厌不知道沈墨卿为什么好好的做着她的游戏,又突然出尔反尔,不继续了。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司徒厌想。


    就像之前明明会指责她,说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然后突然又说爱她。讨厌怎么能和爱挂等号呢,这简直不能说是出尔反尔,这简直颠三倒四。


    不过她发消息说她今天有点忙,晚上不回来的可能性有点大。


    其实无所谓,毕竟不管她回不回来, 阿姨都会做好晚饭。


    她也没多指望她回来。


    司徒厌整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笔一划的把在买来的立体玫瑰贺卡上写, “祝沈墨卿生日快乐。”


    她的英文字母写得不太好看,便放弃了, 但好在她的汉字并不是拿不出手, 只是有点娃娃体,看着有点幼稚。


    她写废了几张贺卡,总算勉强写出了一张满意的。


    她把兔子挂坠和贺卡放到了一起。


    看起来, 也勉强算是个比较体面的礼物。


    也许需要个黑丝绒盒子……或者, 也许应该把年纪也写上?


    ……


    她不确定要不要送这个礼物给沈墨卿。


    她会开心吗?


    也许聊胜于无。


    司徒厌有点烦躁的把兔子挂坠塞进了口袋里,却听到了推门声。


    司徒厌:“!!!”


    司徒厌下意识地把手从口袋里用力抽出来, 有点慌张的把茶几上的贺卡收进了口袋, 可剩下的实在没地儿放,只好一股脑全扫进了垃圾桶。


    最完美的那张贺卡被她粗暴的行径弯折了好几道重重的痕迹, 但她也来不及可惜,匆匆把垃圾袋拿起来就一溜烟跑进了自己房间。


    沈墨卿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摇晃的垃圾桶,还有听起来很惊慌的关门声。


    她把围巾放到一边,换了鞋进了家门,“厌厌?”


    没回应。


    沈墨卿:“……”


    沈墨卿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自从书房她表白以后,阿厌就一直避着她。


    哪怕出国旅行,也没什么精神,买她喜欢的包,衣服,也哄不好。


    沈墨卿感觉对方似乎是在生气,但好像又不完全如此。


    阿厌生气的时候很直白,她根本不会憋在心里。


    她比这世上沈墨卿遇到的任何人都擅长表达自己的气愤。


    可如果这种沉闷,不是生气,那又是什么呢?


    沈墨卿忽然发现,她竟然如此依赖阿厌的表达——以至于如果对方一言不发,她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不知所措的境地。


    又或者,她察觉了对方的情绪,只是不肯正视这情绪背后的深意,譬如去正视——


    正视,沈墨卿的爱,对阿厌来说,是一种罪过。


    只是这样轻轻想一想,沈墨卿就感觉她的心好像被潮湿的东西笼罩了,连绵不绝的灰色,像一种无法化解的洪流,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冲个粉碎。


    沈墨卿压下心头的情绪,她看见了沙发上的手机。


    司徒厌跑得太急,落在这儿了。


    沈墨卿说::“阿厌,你手机落客厅沙发上了。”


    司徒厌在房间里,能听到客厅的动静。


    沈墨卿把她的手机拿起来,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了一下,有消息过来,锁屏亮了。


    司徒厌的锁屏是她们在沙滩上的拍的照片,是两只手比心,沈墨卿的手瘦长而白,在左边,司徒厌的手有点肉肉的,在右边。


    心心的中间是一只跳起来的小海豚,长风落日,海阔天遥,沈墨卿记得那是十分晴朗的一天。


    而就在这样美丽晴朗的定情锁屏上,很煞风景的弹出了两条不该出现的消息——


    【陆翡秋:有些事,沈墨卿不懂,我懂。】


    【陆翡秋:厌厌,你不可能爱她的。我知道,你害怕被爱。】


    沈墨卿:“……”


    两条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发的很快,快到一下就让沈墨卿的指尖用力到苍白。


    沈墨卿紧紧地抿起了唇,神色渐渐冰冻。


    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两分钟。


    一个在客厅,一个在手机的那头。


    谁都没等到回复。


    【陆翡秋:沈墨卿对你好吗?】


    【陆翡秋:你知道她有私心……】


    小卧室门忽然开了,司徒厌像是才察觉她手机落客厅一样,蹬蹬瞪跑过来,也没说什么,就要从沈墨卿手里拿自己的手机,然而这些日子一向百依百顺的沈墨卿,忽然避开了她袭来的手:“……”


    司徒厌一愣,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有点圆。仰头看人的时候,灯光让睫毛的影子密密落在她的瞳孔里,这令她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美丽,无辜。


    “给我呀。”她说:“这是我的手机。”


    沈墨卿面无表情的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司徒厌看见锁屏页上陆翡秋的消息,大脑空白了一瞬间,随后有点茫然地看着沈墨卿:“?”


    她迷惑问:“怎么了?”


    她的表情这样单纯,神色这样无辜,就好像她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读懂陆翡秋藏在层层关心后那几乎明目张胆的欲望t?与私心。


    ——就像她无论如何也读不懂沈墨卿的爱一样。


    可是。这公平吗。


    如果沈墨卿的爱对阿厌是需要逃避的罪过,那陆翡秋的私欲又凭什么可以这样清白?


    沈墨卿缓缓地盯着她,轻声问:“阿厌。”


    “你以后,会有可能,爱我一点点吗。”


    司徒厌愣在了原地。


    她张张嘴,好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问题一样,以至于她下意识地逃避了沈墨卿的视线:“……呃……”


    ——厌厌,你不可能爱她的。


    司徒厌有点仓促地说:“你、你把手机给我。”


    但是沈墨卿没动。


    她早已习惯了从阿厌这里得到失望。任何失望。


    可是她绝不容许,任何背叛。


    她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司徒厌,眼底渐渐浮出了冷冷的怒意,“然后。你再去找她?”


    她的语气很平,偏偏每一个字都近乎逼问。


    司徒厌下意识:“我……”我不会去找她的。


    但她只说了一个字,对上沈墨卿的冰冷的眼睛——她不敢相信沈墨卿竟然会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她,那双眼,就好像两把将她钉在十字架上的斩骨钢刀。


    这让她的美丽带上一种惊心动魄的刺骨锋芒,叫司徒厌四肢发冷,心头发寒。


    一种前所未有的,或者,这些日子积压在胸口的恼怒倏然浮上心头,那些沉郁在心底的东西,蓦地就在沈墨卿如此冷酷、如此逼迫的态度下爆发了!


    沈墨卿——凭什么爱她?!她没有允许沈墨卿就这样走进来,沈墨卿凭什么要自作主张!!


    她忽然反诘道:“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


    “她是谁?”沈墨卿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厌:“她是我的继母——”


    “她不是。”沈墨卿冷冷说:“她没有和你父亲有过切实的婚姻关系。”


    司徒厌愣住了:“……你说什么?”


    沈墨卿:“我说,她假意和你父亲结婚,以别人的婚姻身份,转移了司徒家——也就是你家,所有的财产。”


    司徒厌:“不可能!!”


    司徒厌:“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骗我对不对?明明是你们沈家——”


    “司徒厌锒铛入狱,沈家是推了一把——但他出事的前提,在于所有的证据,都是齐全的。”


    “商人逐利,不法的企业家并非只有司徒恒一个——凡是聪明人,都懂得把不该见光的东西交给信任的人,令它永远藏在不见光的地方。”沈墨卿:“为什么偏偏只有你父亲被司法机关攥住了所有的证据呢?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愚蠢吗?”


    司徒厌:“……”


    “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说,他是愚蠢。”沈墨卿言辞犀利:“还是遭人背叛?”


    司徒厌说不出话。


    沈墨卿逼问道:“如果司徒恒并非比他人愚蠢,那么,他又会被谁背叛?!”


    “谁可以让你父亲突然回国?”


    “谁可以拿出所有的证据?”


    “谁是你父亲最信任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司徒厌一霎四肢发软,她嘴唇苍白,张皇地摇头:“不……不可能……”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司徒厌说:“你骗我!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十几年前,你们家的药厂曾经制造了一款抗生素。”沈墨卿很平静地说:“因为药厂很大,并且推荐这款药物很多医生会拿到回扣,很多私人医院都采用了那款抗生素,陆翡秋的生母因此难产,大出血死在了病床上。”


    “这就是理由。”沈墨卿说:“如果你想看,我这里也有证据。”


    “证据……”司徒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红着眼说:“你骗我,我要看证据!!!”


    沈墨卿静静与她对视半晌,一霎间,心莫名撕裂般疼痛。


    因为她意识到。


    司徒厌既自我,又傲慢,她深深恨着陆翡秋插足了她的家庭,可她对陆翡秋,却也并非全然无情。


    “好。”沈墨卿眼中凝着薄冰,说:“我给你看证据。”


    铁证在前,司徒厌终于无话可说,她怔怔地望着那些调查资料,一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骗我……”她喃喃说:“她……骗我……”


    沈墨卿慢慢地靠近她,阴影覆盖了少女的茫然的眼瞳。


    她们靠得那样近,近得呼吸可闻,近乎彼此都即将拥有一个贴面的亲吻。


    “但也许这些,都是一个复仇的幌子。”沈墨卿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喃喃:“一个接近你的谎言。”


    司徒厌茫然看她,就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接近我的谎言……?”


    少女的耳朵雪白而嫩,泛着红晕,她的睫毛像扑扇着翅膀的蝴蝶,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茫然令她像个一触即碎的脆弱玻璃兔子,所有情绪都成为了草食动物的虚张声势。


    让人——没有办法不去怜惜。


    沈墨卿眼神里的冰雪又消融了,但她知道,司徒厌必须知道所有的真相。


    是,她爱她,她想保护她,但她也许不该在这件事上隐瞒她,居高临下的保护,也许等同居高临下的欺骗。


    何况,她们的感情本就如履薄冰,而毒蛇又无孔不入。


    沈墨卿:“她送你的那个手串,叫做【red secret】。”


    司徒厌:“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名字……”


    “那也许你应该知道它背后的故事。”沈墨卿说:“曾经有一位女当权者,深深爱上了自己的女儿,她命人打造了这套手链,命名为【red secret】,送给了自己的女儿——以此表达自己隐秘而不容于世的爱。”


    “……”司徒厌恍惚说:“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司徒厌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妈——陆翡秋,爱我吗?”


    “陆翡秋她不爱你。”沈墨卿冷静地指出问题所在:“她转移了你家的财产,害你的父亲锒铛入狱,她还找人诈骗你的零花钱,三番五次的令你落入穷困难堪的境地,这不是爱。”


    司徒厌忽然笑了一声,“……这原来不是爱吗。”


    沈墨卿:“……这当然不是。”


    “她对你做了所有残忍的,不该做的事情,她希望你落进泥里——”


    “这不是爱。”沈墨卿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私心。”


    司徒厌怔怔的:“那你呢?”


    她仰头,泪水一点点滚下来。


    她望着沈墨卿,笑着问:“沈墨卿,你的爱,就没有一点点私心吗。”


    她也是美丽的,这样凄然的,哀伤的,让人不知所措的美丽。


    沈墨卿蓦然怔住:“……”


    对着司徒厌的眼泪,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向能言善辩的沈墨卿,此时此刻,竟找不出一句话去辩驳。


    “这是正常的。”


    司徒厌喃喃自语,随后嫣然一笑:“这世上,谁的爱没有私心?”


    “其实都一样……”司徒厌用力推开了她,站了起来,嘶声伤心哭道:“你们这些人全部都一样!!!”


    她在沈墨卿失神时候,从沈墨卿手里抢回了自己的手机,扭头跑出了门,窜出去的一瞬间,还猛然把门带上了,像一只逃命的兔子。


    妮娜冲上去,脑袋砰得撞上了门,哎哟直叫唤。


    沈墨卿下意识想要回头去找人,等开了门,人却早就不见了影子。


    台阶上却有个东西闪闪发亮,在皱巴巴的一张玫瑰卡纸上,被她冷不丁踩到。


    她低头捡起来。


    那是个兔子抱着鸢尾亲吻的挂坠。


    而皱巴巴的玫瑰贺卡上,写着严谨认真的,【祝沈墨卿 23岁生日快乐】。


    沈墨卿怔怔片刻,一霎心如刀割。


    ——“你以后,会有可能,爱我一点点吗。”


    她到底在问什么话啊。


    她不是已经在这样努力地,竭尽全力地来爱她了吗。


    她未曾想到,这个冬夜竟可以如此的漫长,寒冷。


    可这世上,又有谁能从无数遥远的旧事里,触碰此刻近在咫尺的悲哀呢?


    第43章 亲人


    司徒厌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把手塞进了口袋——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是沈墨卿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头脑杂乱, 并不想接,只是习惯性的想摸摸兜里的兔子吊坠。


    但她没摸到,司徒厌愣了一下,翻自己的兜——那个吊坠不见了。


    “……”


    司徒厌在原地,呆了半晌,她往回看看。


    十一点多, 已经很晚了。


    路上人烟稀少,平坦的柏油路边,被打理细致的灌木丛结着冰冷的霜花,路灯的暖黄光辉令它笼着一层淡金色的薄光,冷风嗖得一吹, 人和灌木叶都哆嗦几下,只有冬青依然冷漠地矗立, 一切都在保持沉默,只有远方传来了几声呼啸而破碎的车鸣。


    林荫道的深处, 路灯坏了几个, 看不到尽头,她从沈墨卿家里跑出来后t?,走了很久了。


    也许应该回去, 把吊坠找回来, 这并不是因为它是要送给谁的礼物,单单只是因为它很贵……或者说, 它应该是属于她的唯一一份财产了。


    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沈墨卿打不通她的电话,在给她发消息。


    但是司徒厌不太想见到她。


    最后她在周边找了找, 翻了翻,无果以后,便也放弃了。


    算了,她想。


    反正在她身边,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不太长久。


    她这样想着,偏头看见一辆车过去,透过路灯照透的车窗,能看到车里是一家三口,爸爸在开车,妈妈在副驾上,怀里抱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他们在聊着什么。


    车窗开了个缝,听不清的欢声笑语和暖气一起从缝隙里泄出了一些,莫名熏红了少女的眼睛。


    司徒厌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嫉妒。


    司徒厌呵出了一口寒气,她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往前走,她毕竟走久了。


    但四野空空,只有前面有个孤零零的公交车站。


    她坐在了马路边公交站的长椅上,对着不远处的电线杆子发呆。


    其实她知道这样跑出来多少有点无理取闹。


    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再在沈墨卿那里待下去了。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夜风很冷,把身上的暖意和那些激动,愤懑的情绪都吹得凉透,也将她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


    她终于捋清了一些逻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于是司徒厌拿起了手机。


    她无视了沈墨卿打来的电话和很多条消息,找到了陆翡秋的电话,拨了过去。


    她要对方肯定地告诉她——沈墨卿在撒谎,根本没有这回事。


    “厌厌。”


    陆翡秋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的好听,温柔,还有喜悦:“你终于肯给妈妈打电话了。”


    司徒厌却没讲话。沉默持续了很久。


    陆翡秋:“厌厌?”


    司徒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缓缓地,慢慢地,并且很肯定地说:“是你转移了我家的资产。”


    司徒厌说完,就没再继续说话了,陆翡秋也没说话,冬夜,除了远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车笛,就只剩下了手机话筒里彼此能听清的浅浅呼吸。


    这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再难做的事,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事,总会顺理成章。


    司徒厌听见自己问:“那天晚上,你问我爸爸在哪……我给了你一个电话。然后第二天,他就进去了。”


    她的声音沙哑了些:“那时候,你根本不是想救他。你只想把他送进去。”


    司徒厌说完,顿了很长时间,她在等陆翡秋否认。


    可是陆翡秋没有。


    她只是叹了口气。


    ——也许是冬天的夜晚太寒冷,又或者是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司徒厌的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她不自觉地,呓语一般,喃喃地问陆翡秋:“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忘记了?”陆翡秋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我还以为你会记得。”


    司徒厌:“我忘记什么?”


    “你不是恨他吗。”陆翡秋:“他害死了你的母亲,厌厌,你不是恨他吗。”


    “你母亲给你取名叫燕,司徒燕——”


    陆翡秋:“愿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你那时候,哭着对妈妈说,再也不要见爸爸了,讨厌爸爸……”


    陆翡秋喃喃:“你怎么能忘了呢。”


    “但他是我爸!!”


    司徒厌的所有情绪都忽然间爆发了,她颤抖着,一字一句的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也会是你的亲人。”陆翡秋说:“我——”


    “你不是!”


    司徒厌手指一个抽搐,立刻道:“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亲人!”


    “对我来说,你什么也不是!”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就好像她很害怕承认什么似的,空气太冷了,刺得她喉咙发干,气管也在发疼,以至于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刮得她肺腑都在发疼。


    这似乎让她陷入了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悲惨境地。


    可司徒厌明知如此,却还不肯罢休,她刻薄地说:“再说,我讨厌我爸,那是我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呢?!”


    “你把他送进监狱,根本不是因为我。”司徒厌:“你只是想复仇罢了!”


    “而我?陆翡秋,你如果想要报复司徒恒,报复我们一家,你大可大大方方的来!何必摆出这样的嘴脸——怎么?你报复了我爸,却不肯对我下手,为什么?”


    陆翡秋:“因为——”


    “因为你爱我,是不是。”


    这个冬天好像因为这句话,骤然变得更加寒冷。


    但司徒厌并不在意,她的嗓子因为冬风嘶哑了些,“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故意不让爸爸给我零花钱,也会故意找人骗走了我身上的钱,你爱我,所以要你绞尽脑汁,竭尽全力的,令我陷入一无所有的境地……!”


    司徒厌说:“你知道我厌恶你,不到陌路穷途,我不会向你求助。”


    司徒厌逼问道:“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陆翡秋的呼吸急促了些:“……”


    但过了一阵子,她的语调突然温柔了些,她说:“你说的这些……”


    司徒厌的心跳非常快,她无比迫切地希望对方立刻否认!立刻反驳,告诉她,是她误会了,是她想多了……怎样都行!


    不知何处的钟楼,传来了零点的钟声。


    她听见陆翡秋带着些温情的声音,说:“事实如此,我不狡辩。”


    陆翡秋像一条毒蛇在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被它缠住的猎物。


    她说:“厌厌,我不否认,我作恶多端,实在该下地狱。”


    “但你的父亲在外面有很多女人,私生子也不少,只是瞒着你,不叫你知道。”


    “在毫无疑问,就算他不出事,将来他的财产也不会属于你。”


    “但是,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会去国外结婚。”陆翡秋说:“我会把他的财产转移到你的名下。”


    “厌厌,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第44章 星星


    38


    司徒厌胸脯起伏, 说话的时候身上发热,听完陆翡秋的话, 心里却发着寒。


    就好像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都凝聚在她左胸腔那颗小小的心脏里了。


    它现在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浸泡在了冬日的湖水里——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家门口有片湖,她在冬天摔进去过。


    身体落入湖水的那一瞬间,就是极度的,极度的冰冷,后来被人捞上来的时候, 她又感觉到了极度的温暖,火烧一样,灼热的温暖。


    身体在体味过极端冰冷后,开始竭尽所能的燃烧。


    冰火两重天。


    司徒厌很缓慢地问:“你为什么爱我呢。我不明白。”


    她当然是招人喜欢的,总会有人喜欢她, 因为她的美貌,家世,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


    但是那些人,说到底只是围绕着她的家世和皮囊。


    司徒厌知道自己脾气不好, 但知道归知道, 她从不反思,甚至觉得这样很好。


    很多人趋之若鹜的来,又被她不耐烦的赶跑, 谁都知道她恶劣, 刻薄,不好惹, 很少有人能始终如一的——


    像陆翡秋这样爱她。


    当然, 妈妈也是很爱她的,但归根究底在于, 她是她的妈妈。


    而司徒厌知道自己对陆翡秋,着实不好。


    比如现在,那些刻薄的,恶毒的话,就可以不加揣度的说出来——


    “是因为贱吗。”


    “是。”陆翡秋温和地说,“因为我生来下贱。”


    司徒厌攥着手机的手指骨发白起来,她几乎痛恨说:“你没有一点自尊吗?!”


    “自尊?”陆翡秋轻轻笑了,“小公主,吃饱穿暖父母双全的人,才有这种东西。生来丧母,生父不详的下贱之人,谈起它都显得十分奢侈。”


    “一两句话算什么呢。”陆翡秋叹气说:“恶毒的人多了,恶毒的事,我也曾遇上不少。”“谁让这世上诸多不公之事,尽爱找上我这样的苦命人呢。”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听两三句风凉话,既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我又何必介意。”


    司徒厌:“你想要什么……?”


    “你应该知道,越是下贱的人,就越是有她不该有的野心。”


    “她喜欢在臭水沟里瞻仰发光的星星,渴望着某天把它攥在手里。”


    司徒厌冷冷地说:“然后你就会发现,星星t?落在地上,不过是块没有光泽的臭石头,而且运气不好还会有辐射,容易让苦命人一命呜呼。”


    她尖锐刻薄地说:“当然,对你悲惨的人生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


    “我可以让她继续发光。”陆翡秋说:“即便它不愿意……不能发光,也没关系。它是很珍贵的事物。它是来自天外的星星,是臭水沟里的下贱之人在黑夜里瞻仰了一辈子的微光。”“她一个人走了很多嶙峋的夜路,命又那样苦,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苦命人从来没有指望过谁会赐福于她,不管是星星,还是月亮。”


    “她知道她喜欢的星星永远不会注视她,星星不仅有自己的光芒,也有爱着自己的群星。很多时候,她会安慰自己,只是看着它在那里闪耀,就足够了。”


    “可是,怎么能甘心呢。”


    陆翡秋轻轻说:“她总会在午夜梦回里反复思考,思考这颗星星,为什么不属于她。”


    陆翡秋说完,抬起头,望着车窗外泛着黄的路灯,发现今天的确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她关了车灯,继续往前开。


    手机上的定位显示司徒厌离开了沈墨卿家,在郊区别墅区外很远的马路边里徘徊着。


    天这么晚了,容易出事。


    沈墨卿连看着人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因为它是星星,而她只是尘埃。”司徒厌指骨发白,她眼圈红了,藏着一种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切齿说:“她们天生不配!!”


    前方一只松鼠窜过去,陆翡秋的车猛然停下了,刹车声很急——


    松鼠跑走了,她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人。


    原来染得很深的那头蓝发在黑夜中已经有些褪色了,司徒厌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想过要打理,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又或者是冬天太冷了,衬得她小脸发白,她穿着毛茸茸的兔子外套,帽子上有个圆球,还有厚厚的雪地靴。


    她一边拿着手机说话,一边拢着衣服,手都冻红了,特别怕冷的样子。


    因为陆翡秋没开车灯,所以她也没注意这边。


    太久没见到想见的人,陆翡秋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是,她知道。是她错了。”


    陆翡秋的声音静静的,就这样飘荡在萧瑟的冬风里。


    就好像她的心脏早已在讥诮的现实中反复千疮百孔,已经陷入了无所谓有无的境地了,她早在被言语的利刃撕碎前就将自己撕碎,所以无所谓对方再踩上两脚一样。


    “所以她总会想,如果星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如果没有这颗星星就好了。”


    “如果没有,她就可以安心的复仇,安心的做她该做的一切,安心的,理所当然的……”


    陆翡秋看着车外的人,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似乎也带上了隐约的恨意:“何必、何必……!”


    ——何必如此痴心妄想,以至入了魔障!


    陆翡秋说完,吸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好像调整好了情绪,她下了车。


    就好像怕惊吓到自己即将入笼的小鸟一样,她的语调和脚步一同变轻了。


    “她常常会想……她做梦都会想——”


    “如果某一天。”


    “它愿意落到她的眼前。”陆翡秋嗓音沙哑,慢慢地说:“哪怕结局一命呜呼,想来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司徒厌忽然偏了偏头,她大概是太冷了,跺跺脚,往前接着走,她打着电话,也没看路,这边靠近山,车道修得窄,她不留神就走进了机动车道里。


    司徒厌说:“章乾一那件事,不是沈墨卿做的,对不对?”


    陆翡秋:“……”


    司徒厌几乎是肯定地说:“是你做的。”


    陆翡秋:“……”


    司徒厌:“你不说话,是默认了,还是害怕我拿着录音去报警?”


    司徒厌说:“你如果爱我,就该杀了他!”


    她话刚说完,突然听到了剧烈的车笛声,司徒厌猛然抬起头,看见了卡车刺眼的灯光,还有司机惊恐的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人猛然从车道中间拽了回来,而急促的车鸣与司机远去的叫骂声里,冰冷白皙的手与她的手指重合,做了红蔻丹的拇指扫过挂机键。


    在完全黑掉的手机屏幕里,映出了身后人那张明艳精致到令人屏息的脸,她靠在她耳边,呼吸清浅,叹息说:“那太便宜他了。”


    司徒厌瞳孔一缩——


    “他就应该那样,吊着一口气,不生不死的活着。”


    “而你。”陆翡秋拿走了她的手机,温声道:“你就应当与我在一起。”


    第45章 《crumble》


    沈墨卿开车找了司徒厌一夜, 一边找一边打电话,然而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对方就是不肯接,沈墨卿给她发消息,然而对方似乎铁了心的不肯搭理她,怎么发也没半点回声。


    沈墨卿联系了私人侦探去找人。


    “穿着一件兔耳朵白毛绒外套,染了一头蓝色头发,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应该走不了多远……”


    深夜,好几辆黑车出动,绕着圈的找人。


    但夜尽天明,也没有任何音讯。


    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她还有哪儿能去呢?


    “……”


    沈墨卿驱车去了司徒厌之前买的那座公寓。


    这地方已经被查封,走了拍卖程序, 不过前些天已经被人买下来了。


    冬日早晨的天雾蒙蒙的,律师还在这里做最后的查验和核对, 还有一些工人,负责清理和打扫前主人留下的东西。


    冷不丁一抬头看见个身高腿长的女人, 一袭羊绒灰色大衣, 冷淡容色在雾气中染着出尘的清贵,只消一眼,那律师脑海里就浮出了四个字儿——人中龙凤。


    “哦……你说一个蓝头发的姑娘?”


    “我前几天倒是见了, 是这家的原户主, 那个药企破产老板的女儿,说这里是她家, 哈哈哈, 不过被我们赶走了。”


    “后来就没见过了。”


    几个工人耸耸肩,笑得有些恶意, “哎,你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一桌子上摆了二十多道菜,十几双筷子全扔垃圾桶,每道菜就尝了一口,哎哟,这日子奢靡的……”


    “长得倒挺美的,一看就是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也活该吃些苦头。”


    “哈哈哈,我听说她家没钱了,什么也不会的大小姐,沦落到这种境地,恐怕……”


    几个人露出有点恶心的笑。


    沈墨卿的脸色,如同这个冬天,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捧在手心的兔子整夜不知所踪,本来她的心情就差劲,如今又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她的脸色一瞬间就阴郁下来。


    整个人如蒙冰雪。


    她语调冰凉:“编排别人让你们很开心?”


    一旁律师忽然迟疑道:“你是……小沈总??!”


    本想冷嘲热讽的几人,闻言,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清妍忙于开辟海外新市场,没办法国内国外两头飞,国内的企业做的大,但几个管理中饱私囊,底下的人各有心思,也是人心散散,一团乱麻,沈清妍一心难以二用,根本管不过来。


    沈墨卿同意接手后,沈清妍便把国内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沈墨卿。


    沈墨卿年轻,没有经验,公司的元老都不服她,一个个倚老卖老,老油条作态十足。


    然而沈墨卿根本不吃这套。她不看资历,也不看辈分,职位能者居之。至于有股份的老油条,要么听话,要么拿着分红股份赔偿滚蛋——“您要是不滚,我不介意多花点钱,给您送点儿棺材本。”


    她既不在乎钱,也不怕吃官司,看着冷淡,骨子里自带一股凌厉的疯劲儿。


    偏偏人家是沈清妍的亲女儿——谁都能想办法挤兑走,那董事长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女儿,还能被外人从公司一把手的位置上挤兑下来吗?


    小沈总新官上任三把火,作风凌厉干脆极了,只看利益,不讲情面。


    这些日子,沈氏的员工各个活得战战兢兢。


    谁都知道新来的小沈总是个冷酷无情的疯子。


    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在谁面前能稍微软下一点点心肠。


    ……


    “哎呀,小沈总来看自己的房子吗……”律师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这公寓在法拍之前,就被小沈总找了私人关系,以私人名义买下来了。


    她的视线淡淡扫过了他们的胸牌,记住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上了车没多久,助理就打来了电话,说那几个t?工人已经被工程方解雇了。


    虽然是法拍程序,但有时候清理房间这种工人也是外包给其他企业做的,沈家在国内的企业里也涵盖着房地产,极其工程业务。


    她一眼就看出那工人胸口上别着的是沈家旗下某公司的胸牌。


    但沈墨卿的心情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变好。


    她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糟透了。


    ——她被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沈墨卿记得,阿厌住到公寓那天,应当是刚与她分手。


    ——为什么点那么多的菜?


    是要庆祝她们分手吗?


    就这样不喜欢她?就这样讨厌她是吗?


    那为什么要回来找她哭,要和她复合,要和她在一起,要令她心如死灰,又那样死灰复燃?


    要怎么才能确定,她的爱人的确在爱她?


    爱对司徒厌来说是什么?


    是那张被揉皱丢下的生日贺卡,还是一枚未曾送出的白金吊坠?


    可如果她真的爱她,她怎么忍心叫她这样担心,这样痛苦,这样难过?!


    阳光很好,七点钟,车载音响的ai助手开始播放新闻。


    沈墨卿心烦意乱:“闭嘴!”


    Ai顿了顿。


    “好的,接下来为您播放音乐。”


    沈墨卿有点想骂人,但忍住了。


    ……


    “You might just want to go,Escape to mountain snow”


    「你也许根本未曾想过留下,逃离这无尽的冰山」


    她车速不自觉的越来越快,车窗外的行道树在雾中划出一道道一排排无比凌厉的绿线,熹微的晨光穿透了绿叶,也撕不开那浓密的雾色。


    前方倏然一个急转,沈墨卿猛然一个转弯,性能极好的车一个灵活的漂移,车轮擦出急促的火花,过了这个急弯,却冷不丁有什么摔下来,跌到了她的怀中,随后又滚到了脚下。


    她猛然踩了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滑行很远,停到了一边。


    沈墨卿闭上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她呼吸了几瞬,侧眼,发现是那只粉红色的兔子玩偶。


    陈旧的玩偶脸着地,无辜的撅着屁股,耳朵一边垂着,一边翘着。


    “……”


    沈墨卿垂眼看着,过一会儿,她颤着手,把兔子捡起来,兔子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她。


    “我不会原谅你的。”沈墨卿眼里带着狠意,说:“这次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她的声音发着抖,“你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再回来,永远也别回来了!”


    她应该将这个陈旧的兔子扔掉,扔出自己的生活,然后开车,回到正道,接着踩下油门,向前走,这样,就这样——虽然绕得远,却一定能抵达正确的目的地。


    她打开了车窗,冷冽的风呼啸而来。


    突然,她仿佛捏到了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陡然响起来。


    “厌厌最可爱。”


    这是很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洋洋得意,很高兴的样子。


    她用力太过了,捏到了什么陈旧的,遥远的,被人遗忘的按钮。


    ……这个声音?


    沈墨卿一怔,又按了一下。


    于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厌厌最可爱。”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机响了,私家侦探提醒她,前些天有人在一个奢侈品买卖店见过司徒厌。


    沈墨卿立刻调转车头。


    “哦,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店长嚼着口香糖,难得没有打开了手机游戏,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贵气的女人:“印象太深了。”


    “她拿着鸽血石手链,卖了一万多块钱,我还记得我给她打了骨折价。”


    沈墨卿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就在店长被看得浑身发毛的时候,沈墨卿轻嘲说:“【red secret】的确算得上是个不值钱的便宜货。”


    “但既然她拿出来卖了,就不该这样廉价。”


    店长:“……”


    “尤其是这个价钱要是被她识货的女朋友听到。”沈墨卿面无表情说:“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你告上法庭了。”


    “?!”


    店长立刻说:“我承认我是占了点……”


    “咳,是占了很多便宜,但是她至少吃上了麦当劳的穷鬼套餐啊!哦,你手里的那个吊坠还是她从我这里买的呢!”


    ~


    店长说:“这白金吊坠价值29999,你看这做工,这手艺,这设计,童叟无欺的好东西!我真打骨折卖给她的。”


    机灵的店长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窍,立刻说:“哎哟你不知道,她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你手里的那个吊坠了,就剩十几块钱,抠抠搜搜的,去吃了顿麦当劳穷鬼套餐,我印象可深了……”


    店长一边偷瞄沈墨卿阴郁的神色,一边痛心疾首:“你说这得是个什么恋爱脑,才连自己吃饭都顾不上,给女朋友买这么好的东西喔……!”


    ……终于送走了这尊麻烦的大佛,店长瘫在了椅子上:“小李……”


    少女从后面的帘子冒出头:“玲姐,怎么了?”


    “那东西出手了没?”


    “哦已经卖给老主顾了!”小李说。


    “真是差点惹上大麻烦……”


    玲姐深深地松了口气,一抬头,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去而复返的沈墨卿站在门口,偏头看她。


    “你的老主顾。”沈墨卿语调凉凉的,“是陆翡秋吗。”


    “欺负雇主不懂行,把价值百万美元的珠宝以人民币一万块购入,再高价卖出,这种诈骗行为,您签合同了吗。”


    玲姐:“……”


    干,她这奢侈品店囫囵刚开,合同还真没签!


    沈墨卿嘴角弯着,眼神却冷得结霜:“你应该不想吃官司吧。”


    ……


    冬日的早晨,灌进车里的风带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霜风露气,昨夜无雪,冬青的叶子上却挂着白霜,风一吹,就一跳一跃的晃荡,像五线谱子上的白色音符。


    它谱成的那首歌,调子起伏不定,主唱小小一团,歌词偏偏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


    “厌厌最可爱。”


    沈墨卿捏着兔子,刻薄地说:“撒谎,厌厌一点也不可爱。”


    她似乎也要穷尽自己的恶毒,用力地批评着手里兔子玩偶那毫无责任心的主人: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最让人心烦,最令人难过的人,她毫无羞耻,毫无愧疚,毫无疑问,她犯下了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七宗罪,当然,不仅是贪婪,暴食,嫉妒,懒惰,傲慢,色欲,暴怒……其中最严重的一宗就是不爱我。”


    兔子不会讲话,自然不会反驳。


    ——但ai会。


    Ai助手:“我必须提醒您,在传统宗教里,七宗罪不包含最后一项。”


    沈墨卿:“滚。”


    被斥责以后,Ai助手立刻开始娴熟的播放音乐,依然是那首《crumble》,装死般用力单曲循环。


    "I can only try imagine what you''re feeling……”


    沈墨卿看着手里的小兔子。


    沈墨卿想,小兔子会拿身上所有的钱买这些,是因为她总是对金钱没什么概念。


    只是没概念,不是爱她。


    不是爱沈墨卿。


    沈墨卿一边劝着自己不要想象,一切都是小兔子咎由自取;


    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想象着她的小兔子被被工人们推推搡搡地赶出了她新搭的,很喜欢的兔子窝,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狼狈不堪地卖掉了身上最贵的东西。


    她对金钱没有概念,但她一向不会亏待自己,就像分手后的那二十道私房菜,就像那些奢侈的包包。她应该拿那一万块钱住舒服的酒店,或者吃一顿大餐,做一切利己的事。


    总之,她绝不可能,也不应当,用身上几乎所有的钱,为沈墨卿的生日买下了一个白金兔子吊坠。


    ——也许对奢靡惯了的小兔子来说,这个奢侈品只不过是寻常的东西。


    可谁都清楚,这个白金吊坠,对那一刻,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小兔子而言,是何等奢侈的物品。


    这太反常了,这不合常理,甚至该死的不合司徒厌的mbti。


    这简直就像司徒厌也爱沈墨卿一样。


    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匪夷所思。


    可它就这样,就这样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这下好了,这下让刻薄的沈墨卿怎么办?让沈墨卿怎么放弃?


    可她现在在哪儿呢?


    这样冷,这样冷的冬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去哪里过冬呢?兔子的皮毛够厚吗?


    所以,是谁逼走了她呢?是谁一个劲儿的觉得小兔子亏欠她,觉得小兔子不爱她,觉t?得小兔子实在三心二意,欠她太多太多,是谁一定要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她看,一定要叫她难过呢?


    是谁说着爱,又用私心逼走了她?!


    "Crumble into me……"


    在女歌手沙哑的腔调里,沈墨卿的眼圈渐渐红了,她感觉到一阵难以呼吸。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却因为手头太过用力,兔子又叫了一声。


    “厌厌最可爱。”


    她睁开眼睛,望着它,想。


    这也许应当是司徒厌在某一年,机缘巧合得到的一份礼物。


    只是时光久远,连主人也把它藏在毛茸茸皮囊下的声音遗忘了。


    “厌厌最可爱”这句话,在时光的洗涤下,渐渐落了灰,又变得陈旧,直到谁也不再记得。


    过一会儿,她颤着手,慢慢的拿起了那个小兔子吻着鸢尾花的吊坠,挂在了兔子玩偶的脖子上。


    小兔子依然那样陈旧,那样无辜,望着她。


    徜徉的冬日阳光穿破层层雾气,照耀在它身上,让它凝望着沈墨卿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低下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吻了它。


    "Wherever you will wither,I wanna help regrow."


    「无论你在哪里枯萎,我都想让你重新盛开。」


    第46章 玻璃


    40


    西城的老别墅, 墙上攀着一片爬山虎。


    独属于盛夏葳蕤茂盛的姿态已然不见,爬山虎干瘪暗黄的枝干爬在墙壁上, 像一片纵横交错的枯骨。


    好在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要像墙外的生命那样历经风霜,别墅内有一片很大的西式花园,建着一片玻璃花房,花房里的郁金香、三角梅绣球花,和杜鹃,依然干净, 纯洁,漂亮。


    玻璃花房设计的很大,也很美丽,姹紫嫣红的花丛小径里,有一架爬满紫藤花的藤编秋千。


    蓝头发的少女坐在秋千上, 脑袋靠着藤编的绳子,睡着了。


    少女的头发已经有点褪色了, 从深蓝色褪成了一种很浅的冰蓝色,更衬得她皮肤白皙, 一张脸称得上是惊艳的漂亮。


    陆翡秋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打着瞌睡,甚至不必睁开眼睛,玻璃花房里被花匠静心培育的所有花朵, 都在她那张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美丽下黯然失色。


    陆翡秋拿起手机, 拍了一张。


    少女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她美丽的脸上映着紫藤花的倒影,光落在她的睫毛上, 泛着一种明媚的纯金。


    安睡于群花之中的少女, 像一幅精美的油画。


    陆翡秋的手贴在玻璃上,凝望着这副画。


    她的思绪不觉间飘远了很多。


    这个别墅的年代确实很久远了, 它的原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儿子出了国,他们两个住在这里,沈家保姆葛兰曾经也为老夫妻做过几年阿姨,有些情分,陆翡秋被发现不是沈清妍亲女儿,被沈家赶出来以后,她们就被老夫妻收留了,在这边住了很长时间。


    那算得上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过好景不长,老夫妻去世了以后,他们的儿子从美国回来,把她们赶走了,说这别墅要对外租出去,她们不能再赖在这里。


    她们又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


    后来,陆翡秋手头宽裕后,就把这座别墅买了下来。


    在陆翡秋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座玻璃花房。


    老夫妻还在的时候,会把它打理得生机勃勃,很是漂亮。只不过后来的租客显然无心打理,陆翡秋再看见它的时候,里面杂草横生,花也全都枯萎了,入目一片荒芜景象。


    陆翡秋很多时候很忙,但每回来这里的时候都会带点儿花,或者种子,嘱咐花匠们养好。


    现在,她为她的玻璃花房带回了最美丽的那朵花。


    司徒厌没打太久的瞌睡,就醒了。


    她掀起眼皮,就看见了玻璃外的陆翡秋。


    她容色秾艳,黑眼红唇,蓬松的长卷发落在雪白皮草披肩上,一袭极其优雅的酒红色露肩旗袍,脖颈处扣着珠光哑润的珍珠扣,看起来格外优雅。


    莫名的,司徒厌想。


    其实陆翡秋,年纪也没有多大。


    但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好像在社会上摸打滚爬了很久一样,总是显得很稳重,很成熟,她运筹帷幄,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见她醒了,陆翡秋唇角习惯一般勾起了一抹微笑,推开玻璃门进来了,叫她:“厌厌。”


    “……”


    司徒厌说:“手机还我。”


    她冷静地说:“我不会跟你出国结婚的,我有女朋友。”


    司徒厌刚被陆翡秋带过来的时候还会大哭大闹抗议,试图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花令陆翡秋难受,又或者报警威胁,但陆翡秋并不在意,种种措施无果以后,司徒厌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会把她那些无理取闹,那些刻薄之言,庄重放进心里,并且试图改变自己的人。


    只有沈墨卿一个而已。


    而大部分人,只会一边说爱她,一边对她的诉求视而不见——


    “今晚的私人飞机到美国。”陆翡秋蹲下来,仰头望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全然都是她的倒影。


    她语调温柔,像潺潺流过顽石的溪水,“厌厌,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别闹脾气了,好吗。”


    司徒厌没再说话。


    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是没用的。


    陆翡秋……爱她。


    所以,把她攥在了手心,便不会放开了,也不会允许她做规矩以外的所有事情。


    而规矩是灵活的,爱她的那个人,说规矩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可以反驳,也不可以违抗。


    或者说可以反驳,也可以违抗,但没有意义,因为什么也不会改变。


    就像当初的妈妈那样。


    她岔开话题,说:“我渴了,想喝水。”


    看着陆翡秋离开的背影,司徒厌失神想,沈墨卿的爱,与这些人,与陆翡秋,似乎……是不同的。


    沈墨卿她说那些话,固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私心,可是如果司徒厌说不喜欢,不可以,不能这样。


    ——那沈墨卿便不会再这样。


    如果司徒厌为自己的私心要求沈墨卿妥协一些事情,那沈墨卿便会妥协。


    就像沈墨卿容忍可以司徒厌湿着头发在床上吻她,就像她一定要在喜欢安静的沈墨卿工作的地方看漫画打游戏外放声音,就像她一定要把沈墨卿规规矩矩的厨具弄得乱七八糟,就像她污蔑沈墨卿抄袭,披了七八个小号黑她,但沈墨卿还是会原谅她。


    蓦然回首,司徒厌忽而怔怔发现,在她和沈墨卿这段名为【爱】的感情里,好像她才是那个总是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的人。


    就连第一次doi,都是她在她的杯子里下了药。


    沈墨卿说爱她,却几乎没有要求过她做任何事——她成绩很优秀,却不会要求司徒厌一定要与她一样优秀;她道德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却不会要求司徒厌也要每一件事都符合道德标准;她会在生气的时候指责她虚荣,懒惰,刻薄;然后又在事后含着愧疚吻她,给她买包包,衣服,让她继续过着虚荣、懒惰、刻薄,创死全世界的奢靡生活。


    沈墨卿的要求总是很少很少,她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她沉默,寡言,每一件事都按部就班,哪怕鞋子、围巾都不容许出现丝毫混乱,偏偏可以容忍有关司徒厌在她身上产生的所有意外。


    在沈墨卿的世界里,司徒厌不必感到被控制,也不必害怕,司徒厌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她是属于沈墨卿宇宙里的一场熵增。


    如果以司徒厌的定义的爱来看,爱的核心是私心与要求,那这段感情,怎么看都是司徒厌在爱沈墨卿,而不是沈墨卿在爱司徒厌。


    司徒厌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第一次,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因为沈墨卿的行为上看来与她理解的【爱】并不相同,可是沈墨卿说【爱】她,却没有像妈妈那么严厉,要求她这样,或者那样,也没有像陆翡秋这样……


    她接受了她的所有,并且允许一切发生。


    而她不觉得自己【爱】沈墨卿,可是回首一望,她对她怎么处处都是【私心】和【要求】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行,她不能再在这里和陆翡秋耗下去了,她得去找沈墨卿,她得问问她为什么,她……她得找到她,她得问清楚为什么。


    陆翡秋现在不在,看着她的人都在门口,她也许可以从室外t?花园翻墙出去。


    但是跑出去的过程并不顺利,这别墅是意式设计,很大,也很复杂,门套着门,环形的楼梯套着楼梯,她很快就迷路了。


    兜兜转转,她顺着楼梯跑,却莫名跑到了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标几层,她看见旁边有电梯,就跑进去,点了最底下的按钮,想着先下到一楼再说。


    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陈旧的书页伴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个地下室。


    *


    陆翡秋拿着水回来的时候。玻璃花房里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而同一时刻,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面色倏然一变。


    第47章 地下室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室, 有点陈旧。


    司徒厌一踏出电梯,地下室的灯就亮了。


    地下室很宽敞, 迎面就是一面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置物架子——满满一墙,方方正正的水晶格子,琉璃一般,被灯光照得透亮,格子里面放着的东西也被这光辉映衬的清清楚楚。


    司徒厌本来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看清眼前景象后, 怔住了。


    这些精致的水晶格子里面放着很多……破烂的兔子玩偶,每一个兔子都占了一个格子。


    这些兔子玩偶各有缺憾——要么缺了耳朵,要么没了眼睛,要么开了线,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它们一个一个支离破碎的呆在晶莹透亮的水晶玻璃格子里。


    司徒厌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 倒抽了一口冷气,猛然后退了一步。


    虽然对于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她记不太清了,但是这些兔子, 她却还是记得的……


    这些全部都是被妈妈剪坏扔掉的兔子!!


    ——为什么这些兔子会在陆翡秋这里?!


    司徒厌记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认识对方……!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令她缓缓地靠近了那个水晶格子。这里的格子很多,放得不止有这些残破的兔子, 还有几张照片。


    和兔子一样, 这些照片也是残破的,老旧的。


    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 坐在老旧的木头秋千上, 瘦瘦尖尖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弯弯的, 旁边蹲着条狗。


    她对着镜头,笑得很是开心,露出一点小虎牙。


    照片有一半被撕掉了。


    也有全家福——司徒厌能认出这是全家福,因为小女孩抱着狗,坐在沙发上,明显能看出沙发是那种长沙发,两边还坐着人,背后也站着人。


    可是沙发两边的人都被撕掉了,背后人的脑袋也被撕掉了,司徒厌只能看出沙发后站着的是位个子有点高的女孩。


    水晶柜子里所有的照片只有一个主人公,就是这个小女孩。


    司徒厌盯着那个与她自己的眉眼有着八分相似的小女孩,心脏不自觉得越跳越快。


    她打开格子——这些格子没有上锁,她居然打开了。


    她有点哆嗦地拿出了那张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张照片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她仔细地看着,果然在秋千下面的草坪上,看出了秋千架旁的人,被夕阳拉长的,落下的一点人影。


    她翻过照片,在照片背面,看到了被黑色油性笔用力划掉的字。


    司徒厌费了好些力气,才模糊认出来,是“……翠,天天开心。”


    只有一半后面,前面还有些字,但是有一半被撕掉了。


    这字体隐约有点稚嫩,但很板正,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写下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司徒厌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好似有些尘封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然而下一刻,司徒厌手中一空。


    照片被人拿走了。


    “!!!”


    司徒厌吓了一跳,惊吓之下,她猛然就从那种回忆中抽离开来。


    她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陆翡秋。


    陆翡秋低头望着她,色泽稍浅的眼睛盈着头顶闪烁的灯光,她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偏偏神色显得亲昵又温柔。


    她伸出手,慢慢地把司徒厌跑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那浅蓝色的头发亲吻着她的指尖,就像抚摸一朵含苞待放的蓝玫瑰,而迟早有一天,她会一寸寸剥开她的花瓣,一寸寸剥开她的心,亲吻,蹂躏,美丽的欲望会在她们之间盛开。


    不自觉地,就抚平了属于陆翡秋内心深处,那个孩子的所有的纷乱与不安。


    不必不安,也不用恐惧,这个人,她渴望的这个人就在这里了。


    她对司徒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来。


    “厌厌。”陆翡秋温和说:“怎么跑到这里来。”


    “……”


    司徒厌看着陆翡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的陌生。


    她好像是认识她的,又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司徒厌:“……这些兔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防止陆翡秋装傻,她胸脯起伏几下,切齿说:“我记得,你别想狡辩——这都是我以前被妈妈扔掉的东西!!”


    “因为它们太可怜。”陆翡秋说:“我就全都捡回来了。”


    “你从那个时候就盯上我们家了?!”司徒厌瞪着她:“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陆翡秋说:“等我们结婚以后。”


    “你现在就说!!”司徒厌说:“你不说,我就,我就……”


    她瞪着陆翡秋,卡壳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就永远不喜欢你了!”


    “……”


    陆翡秋没忍住,笑了。


    司徒厌说完也感觉有点弱智,可穷尽她的本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威胁陆翡秋了,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我既做了这些事,怎么还会图你再喜欢我啊,大小姐。”


    陆翡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这样想的吗?”


    司徒厌紧紧闭着嘴巴,她也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有点蠢,有点懊悔。


    “是图的。厌厌。”陆翡秋笑了笑,“我总是比你想像中更贪得无厌一点。”


    “也不必懊悔。”


    “我现在家财万贯,你用金钱收买不了我。我父母不在,举目无亲,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人,也威胁不了我。我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拥有了,现在,你也在我眼前了。”


    “除了你喜欢我,爱我。”陆翡秋轻声说:“我别无所求。”


    司徒厌:“……”


    她感觉有点烦躁,“说重点行吗。”


    陆翡秋笑了笑,并不介意司徒厌的坏脾气。


    她走到玻璃墙前面,眯着眼睛,望着这些破碎的布偶,“关于我很小时候的东西,我其实记不太清了。”


    陆翡秋:“小时候我以为沈清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住在沈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六岁那年,沈清妍发现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dna也验证了这一点。”


    “她毫不犹豫的把我和始作俑者,沈家的保姆葛兰,一起赶出了家门。”


    陆翡秋偏偏头,灯光映着她漂亮美丽的脸,显得既多情,又无情,“后来,靠着葛兰的关系,我们就搬到了这里。”


    “沈家要葛兰把沈家的大小姐找回来,不然就要她吃官司,坐牢。”


    司徒厌毫不留情的说:“这不是活该吗。”


    “是。”


    陆翡秋笑笑,并不反驳,说:“那些日子,葛兰就一直在打听沈家独女的消息。她自身难保,自然也难以顾及我这么个落魄孩子,因为有偷换孩子的前科,她也找不到工作。”


    “跟着她的那段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有些难熬。”


    “等等……沈清妍……?”


    司徒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怔怔望着陆翡秋,心剧烈的跳了跳:“沈家独女,是沈墨卿?!”


    “对,是她。”


    陆翡秋并不否认,或者说,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否认的必要了。


    她说:“也许是害怕法律,也许是自知作恶多端,怕不得善终,葛兰找得也是尽心尽力。她带着我,找啊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


    “那时候,我看到了沈墨卿。”


    陆翡秋侧眼,看着司徒厌,轻柔说:“也看到了你。”


    第48章 愿望


    司徒厌:“……”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看到了那张照片,陆翡秋说她看到她的时候, 司徒厌竟然……


    并不觉得十分的意外。


    只是有一瞬间,好像有些恍惚。


    关于年幼时光,她的记忆确实有着很大一部分的缺失。


    只是,也许是性格原因,她很少回忆过去。


    ——又或者是她自知属于她的那份过去,涉及父母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那是个不去提及, 就没人会受伤的雷区。


    忘记了就忘记了,司徒厌从来不与过去纠缠。


    陆翡秋走到一旁,望着那些老旧的照片。


    她容貌甚美,此刻微微笑着,蛾眉轻挑, 眼梢上勾,地下室苍白的灯光映照在她笑吟吟的脸上, 更显得她光彩照人。


    :“葛兰好不容易拿到了白t?家的地址,带着我, 风尘仆仆找过去。”


    “我记得很清楚, 是一个小村子,泥糊的墙,那种很陈旧的老式院子, 葛兰牵着我的手, 先指着沈墨卿,跟我说, 这就是沈清妍要找的孩子。”


    陆翡秋顿了顿, 轻哂了一声:“瞧不出是个血统纯正的大小姐。倒像个收拾干净的小乞丐。”


    司徒厌忽然打断她:“你恨她?”


    “恨?”陆翡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字,半晌, 哂笑了两声:“也许是吧。”


    “——被赶出沈家,和葛兰颠沛流离的那段时间。我很茫然,很恐惧,也很绝望,这些情绪混在一起,再想起那个即将被找到,会夺走原本我拥有一切的人——我当然会希望沈清妍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早已死掉,尸体烂在什么山野里,被野狗吃掉。”


    陆翡秋微微笑着:“美好的东西既然不属于我,就不应当再属于任何人了。”


    “这种感情,听起来,跟恨似乎也没什么差别。”陆翡秋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死死盯着她,盯着这个我日思夜想,恨不得对方死的人,我要看她到底有哪里能超过我,又或者比我好。”


    “但奇怪的是,我只是看了她一眼。”陆翡秋偏了偏头,“我想。哦,就是这个人啊。也就那样吧,没有哪里比我好,也没有哪里能超越我,看着金玉其外,本质不过一根令人生厌的无趣朽木而已。”


    司徒厌:“……”


    但很快,陆翡秋的视线落到水晶橱柜的照片上,眼里的嘲意褪去了,泛起了涟漪般细碎的温柔,“你也在旁边,抱着皮球,穿着一件很旧但很干净的绿碎花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牵着条大黄狗……”


    “我问葛兰,你是谁。”


    “葛兰跟我说,那也是个被拐来的孩子,是司徒家的,叫司徒厌。”


    “我想。”陆翡秋眯着眼睛:“原来也是个突然落魄的大小姐啊。那应该过得和我一样痛苦吧,毕竟,谁能轻易接受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的天壤之别呢?””我很高兴。”


    “这些生来高贵的小公主,现在也和我一样贫穷,落魄,困窘,穿着廉价的衣服,没有昂贵的玩具了。这很好。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更好了。”


    陆翡秋说:“葛兰本来打算立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家人,还要把你的消息告诉司徒家,让他们来接人。”


    陆翡秋弯起唇角,“但是我对葛兰说,再等等呀。”


    陆翡秋模仿着那时候的语调,一张漂亮的脸蛋,竟也模仿出了那时的天真无邪,她语调温柔:“再确定一下呀。”


    “万一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那不是又有一对父母,又要因为你,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了吗。”


    陆翡秋弯着眼睛:“她看起来有点痛苦。”


    “总之,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在旁边租了个房子,租了一个月,那么穷的村子,房租一个月,也只要五十块钱。”


    “我因此长留下来,有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来享受着我对你们微不足道的报复。”


    司徒厌:“……”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有些麻木,也许这些天突然发生的,无法让她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从陆翡秋这里听到什么东西,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但是很奇怪。”


    陆翡秋的笑容消失了,她忽然从水晶玻璃里的照片里抽身,偏头盯着一旁沉默的司徒厌。


    但她的表情很古怪。


    她看着司徒厌,却又好像隔着司徒厌,在看那个孩子。


    好像已经完全回到了当时的情境中——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痛苦呢。”


    陆翡秋喃喃:“你和沈墨卿一点也不一样……”


    “你曾经也是大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陆翡秋说:“但你依然每天笑得非常开心,带着一条野狗在山上跑上跑下——你毫不怨恨命运不公,为什么?”


    “村头的孩子欺负你,用石头砸青了你的膝盖,你放狗咬他,然后哈哈大笑——你不在乎钱吗?不,你很在乎,白家那对穷夫妻给你的每一分钱你都攒起来,你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你全都买不起,你连小卖部的糖果都不舍得买。”


    “沈墨卿没有任何情绪,她像烂泥里的石头,既不难过,也不煎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平静的无聊,但你不一样,你好像总有情绪,不管得到还是得不到,你总是……总是非常,非常快乐。”


    “但你为什么可以过得快乐呢?”


    陆翡秋慢慢地靠近她,大片的阴影笼罩了司徒厌。


    她低下头,抚摸着司徒厌控制不住睁圆的,微微颤抖的眼睛,轻声问:“凭什么呢。”


    “因为命运不公失去一切的人陷在痛不欲生的泥淖里爬不起来,有着同样命运的人却能在被同村的人欺负以后,再从山野的烂泥坑里摘下一朵野生的三角梅送给跟她毫无关系的路人甲,然后说,天晚了快回家吧,没关系,我不难过,你记得天天开心。”


    “我不懂。”陆翡秋盯着司徒厌:“我想,你一定是全然忘记了过去的生活,才会活得这样从容,这样自在。”


    司徒厌:“……”


    她完全不记得她对谁说过这样的话,这简直不像她能讲出来的。


    “可是,这不公平,不是吗。”


    陆翡秋轻声说:“上帝偏爱你,他让你幸运的忘记了自己从富有到落魄的跌宕,让你不必忍受这样难熬的落差——如果上帝同时偏爱你们,让你们从一而终的受苦,那从云端坠下深渊的陆翡秋算什么呢。算个笑话吗。”


    “其实我不太嫉恨沈墨卿,因为她从出生就在受苦,她体弱多病,又颠沛流离,灵魂因此麻木又冷漠。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释然了,因为她虽然活着,但她是个活死人,我知道她是个活死人,即便她回了沈家,她也只是个活在光环下的木偶,或者傀儡,她不去恨谁,也不去爱谁,她会永远被沈清妍控制,然后成为她的提线木偶,即便沈清妍死了,没了,她也会在对方为她设置的轨迹下生活……”


    “我很高兴她这样活着,痛而不自知的麻木,没有比这更悲哀,让我更开心的事了。”


    “可你不一样,你生在那样肮脏的家庭,你凭什么要这样快乐?”


    “你生来有罪,该和她一样痛不欲生。”


    陆翡秋那双含着情的眼睛慢慢弯起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淬了剧毒。


    司徒厌的呼吸急促起来,对上陆翡秋的眼睛,里面的恨和爱纠缠在一起,凝成一种病态的痴迷。


    司徒厌感觉到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


    少女的后背靠在了玻璃柜子上,那些破败的兔子在玻璃格子里摇晃起来,像在挣扎。


    可它们都被牢牢地锁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面。


    不管是破碎的伤口,还是可爱的耳朵,都在那双浅色眼瞳构筑的玻璃牢笼下,无处可逃。


    “我想起你送我三角梅的时候,我跟你说,三角梅有三个角,你可以向我许三个愿望——你说你一点也不贪心,你只有一个愿望,你希望和捡来的姐姐永远在一起。”


    “我说好的。”陆翡秋弯着唇角,眉目楚楚,十足温柔,“我说,放心吧,你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为此精心的筹谋着,我告诉葛兰,我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沈墨卿本人……”


    陆翡秋盯着司徒厌苍白的脸,她舔舔唇,“沈墨卿被她的家人找回去了,她向你告了别——你当时没动静,后来却哭了一夜……”


    “我觉得我报复了你,你终于哭了。”


    陆翡秋:“我本来应该感到十分开心的,我觉得司徒家的人,就该在烂泥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是……太奇怪了,非常奇怪,我没有。”


    “那天我坐在你的窗下,拿着三角梅看着月亮,听着你哭,我记得……那个泥糊的破窗户,有被小男孩砸破的洞——我听见你问你的狗,你问a市在哪个方向,是太阳的方向,还是月亮的方向?”


    “真奇怪。”


    陆翡秋轻声说:“我当时想,怎么没人这样爱我呢。”


    “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我有妈妈,她如果还活着,而她弄丢了我……”


    陆翡秋轻声说:“她会不会也像你一样问她的小狗,或者朋友,我是在月亮的方向,还是在太阳的方向呢?”


    “我没有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被司徒恒害死t?了。”


    司徒厌的胸脯起伏起来,她的唇紧紧抿着。


    “不过,厌厌,你不要担心。”陆翡秋的手放在司徒厌的左胸上,听着心脏的脉动,她温柔说:“我已经不恨你了,我爱着你。但厌厌,你要知道,你身上既然流着司徒家的血,便总是欠我点什么的。”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手却温热到滚烫,隔着裙纱,那热度,一点一点浸过了司徒厌的血液。


    “有时候我也很困惑,我不太懂。”


    “为什么沈墨卿那样无聊透顶的人,却总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呢。”


    陆翡秋:“你看,五六岁其实是不太记事的年龄,但关于你的所有细节,我都非常清楚。”


    “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深深地恨着你。我希望你哭,你落魄,你陷入不幸。如果我不达成目的,我就忘不了你。”


    “可我后来才发现不是的。”陆翡秋偏偏头,有些自嘲地笑了,“这只是因为……”


    司徒厌的呼吸急促起来:“……”


    陆翡秋顿了顿,话锋忽的一转:“后来,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敢独自上火车去找人。”


    陆翡秋哂笑了一声,“你真的很勇敢。但那一夜我没有睡,所以虽然你天蒙蒙亮就偷偷走了,但我还是尾随着,跟你上了火车。”


    陆翡秋:“葛兰也很慌……总之你来到了a市,而司徒家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带着狗的你。”


    “你回家了。”陆翡秋温声说:“你会看到这些兔子,是因为彼时的我,没有善罢甘休。”


    “而你还差我两个愿望。”


    “你想知道,你向我许下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吗。”


    第49章 命运


    沈墨卿很快就从别墅的附近的监控录像查到了司徒厌的去向。


    她被陆翡秋带走了。


    一旁的助理把陆翡秋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 沈墨卿随意的翻了翻,冷笑了一声。


    ——陆翡秋从美国购置的私人飞机已经停在了机场, 候机组已经整备好,也已经申办好了第二天从中国到美国的航线手续。


    显然陆翡秋已经做好了把司徒厌直接带美国去的准备。


    沈墨卿又翻了翻资料,忽而偏偏头,“陆翡秋与沈家合作,举报了司徒家的药业,证据确凿, 司徒恒因此入狱。警方正在调查被司徒恒转移到国外的资产。”


    “是的。小沈总。”


    “很好。”沈墨卿淡淡说:“你去帮我转达,陆小姐作为此案相关人物,在罪案证明方面居功甚伟,不过,司徒恒转移到国外的那些财产……关于它们的真正去向, 我认为陆小姐应当知之甚详。”


    “我这里有些证据可以提交给警方。”


    “还有,我认为在此案查清之前, 陆小姐不应该动身离开中国。”


    助理训练有素,点头应是, 转身去办了。


    玻璃窗外, 天光清亮,灯光昏暗的打下来,映照着她稍显冷漠的眉眼。


    她低下头, 望着办公桌上的兔子玩偶。


    黑色简约的办公桌, 这是唯一突兀的粉色,它坐在那, 耳朵蔫巴巴的耷拉着, 不太精神的样子。


    只有脖颈上套着的白金吊坠还在闪闪发光——它抱着鸢尾花,爱怜地亲吻着它。


    这只金属所铸的兔子和容易蒙灰、肮脏的玩偶不同, 它定格在了那个瞬间,永远深情不改,永远神采奕奕。


    就好像司徒厌懵懂着,试图把属于自己,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送给她。


    沈墨卿伸手,碰了碰那个吊坠,吊坠摇晃了两下,又慢慢沉寂下来。


    “……”


    这是一个无名无分的礼物,像司徒厌给她的那份感情。


    沈墨卿想。


    司徒厌她必须回来。


    亲手把这个礼物送给她。


    然后承认爱她。


    *


    司徒厌猛然挥开了她的手,矢口否认:“我没有许过什么愿望,你在撒谎!”


    “你只是不记得了。”陆翡秋直起身体,不以为意,“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天你母亲自杀,你离家出走了。”


    “我对那天印象很深,这是因为,自从你回家之后,便很少再出门了。”


    “而我为了谋生,也很忙碌。我总是很少有机会见你。”


    陆翡秋偏偏头,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你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岁,上着a市最好的私立初中——你变成了真正的公主,平日上学都是车接车送;而我那个时候到处打工,洗盘子。”


    “但我清闲下来,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在想你——”


    她顿了顿,捏了捏她的脸,弯着唇,“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你什么吗。”


    司徒厌瞪着她:“你那时候恨我,你肯定希望我过得不好……!”


    好像听到很可爱的话,陆翡秋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捂着唇笑了好几声,眯着眼睛,眼瞳在雪白的灯光下像蒙着一层没有温度的冰雪。


    “唔……没错,那时候我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我们的位置才能调换一下?”


    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脖颈,语调很温柔:“我的人间富贵花啊,什么时候才能落到烂泥里,与我同流合污呢?”


    司徒厌的瞳孔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背已经完全贴在了玻璃墙上,冰凉的感觉浸透了后背。


    ——如果陆翡秋下一秒要杀了她,她也毫不意外。


    陆翡秋忽然轻松一笑,把手从她脖子上移开。


    “别害怕,我在开玩笑。”


    司徒厌胸脯起伏着,依然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当然,我不排除,我曾经的确这样想过。”


    陆翡秋说:“毕竟我深深的恨着你们司徒家所有人——但很奇怪,我不常去想要锒铛入狱的司徒恒。子夜无眠时候,入我梦里的人常常是你。”


    陆翡秋自言自语:“白天忙着谋生的时候,我其实不会太想你。但晚上一旦闲下来——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闲暇,我总会想象你在做什么。”


    “你在司徒家过得好吗?还是像在翡杏村一样开心吗?还会经常看童话书吗?我想你应该——不,肯定是开心的。”


    “毕竟,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你不开心呢?”


    “在翡杏村,你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贫穷与拮据,总会像摆脱不掉的病痛一样如影随形。”


    “这样的日子总归不会太过令人满意——现在你回到了司徒家,拥有了我失去的一切,你可以买所有你想要的童话书,所有你要的糖果。你与我不同,你有亲生父母,他们失而复得,定然会对你更加珍惜。我虽然没有生母,但我知道那种被爱的感觉。”


    “我想你会更加健康,自信,你应当——”


    “不,你必须更加的无忧无虑,因为只有这样,猝然失去一切时,你才会体味到什么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即使我看见了这些兔子,还有……”


    陆翡秋顿了顿,忽而轻嘲:“我想我一定是太恨你了。”


    “所以才会那样,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过得幸福。”


    “……”司徒厌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但是那天,我才真正发现,事实并非我所想。”陆翡秋说:“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总会出乎我的意料。”


    “你在街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哭,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那是个夏天,太阳很毒辣,你穿着那种软底的细带小凉鞋,还有绸纱披肩的小吊带裙,像个落魄的小公主。”


    “你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哭一会,哭累了就对着三角梅发呆,我想你也许在想念以前的日子。我摘了朵三角梅站在你面前,我觉得你应该还是认得我的。”陆翡秋说:“我想这样也许能和你套近乎,但我和你说话,发现你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司徒厌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怔怔起来:”……“”我问你为什么事情伤心。”陆翡秋说:“你本来不哭了,我问了,你就又哭了,哭得歇斯底里,除了沈墨卿被接走的那一晚,我没再见过你为谁这样伤心。”


    “但我也明白,不管你为了什么,为了谁伤心,你总归是不会为我流下哪怕一滴眼泪的。”


    “我安慰你说,三角梅可以许愿,如果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对它许下你的愿望。”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陆翡秋微微笑起来,“你问我,所有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我说可以的。”


    司徒厌有些恍惚似的:“你骗人……”


    陆翡秋“嗯”了一声,“对,你那时候也说我在骗人。说这是幼儿园小朋友才会相信的东西。你已经长大了,你说许下愿望也没用,根本不会实现,就像圣诞节挂在床头的袜子永远也不会塞满来自圣诞老人的礼物。”


    “我说,我骗了你又怎样呢。”


    陆翡秋说:t?“我只是个陌生人,不图你钱财,也不图你好处,茫茫人海,我们不会再见第二次。”


    “生日许下的愿望不会真的实现,但至少,你会在吹蜡烛的那一刻感到幸福。”


    “我说,我希望你不要悲伤,说出你的愿望,然后籍此得到一点点安慰。”


    “你被我说服了,擦擦眼泪,然后哽咽告诉我,你的妈妈去世了。”


    “你说你不想再这样难过了,你说爸爸根本不爱你,也不关心你——你说你讨厌爸爸,是他害死了妈妈,你希望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回家了。”


    陆翡秋偏偏头,她睫毛很长,光芒在她眼中温柔地流淌:“你还说,想妈妈陪在你身边,永远爱你。”


    陆翡秋:“我说这是两个愿望,你确定吗。”


    司徒厌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盯着陆翡秋,好像才认识她那般——


    “我说……”


    司徒厌恍惚想起了那个蓬勃的长夏,太阳煌煌的照着,有毒辣的阳光,喧嚣的蝉鸣,拂过青草的热风,满怀悲痛的她身边,坐着一个拿着三角梅的,笑吟吟的漂亮姑娘。


    ——“我确定。”


    ——“我想要爸爸彻底消失,最好进监狱!!我想要妈妈回来,永远爱我!”


    三年后。陆翡秋嫁给了司徒恒,成了她的小妈。


    她忽然听到了那年的风声呼啸着吹过耳畔,年少的诳语化作锋利的白刃,猛然插碎当下命运旋转的齿轮。


    一切荒谬透顶,偏偏有迹可循。


    第50章 冬夜


    过去的情境清晰可见, 仿佛就在眼前。


    小时候的事情司徒厌不记得,十一二岁的那段记忆, 却伴随着陆翡秋的讲述,浮现在眼前。


    而且出于某种直觉,她知道,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陆翡秋没有在撒谎。


    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确实被人诱拐过?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 在她年幼的时候,她和沈墨卿有着一段被她遗忘的关系?


    一时间,她大脑空空,想得不是她的诳语,也不是陆翡秋以实现愿望之名, 对她进行的那些残忍报复,她只在想一件事情——沈墨卿是不是早就认出她了?


    她向来藏不住心事, 心里这样想,嘴上就控制不住地问了出来——


    “沈墨卿知道这些事吗?”


    但她问完就后悔了——


    当然……!她当然会认出她了!


    沈墨卿既没有失忆, 又不是傻瓜, 而且就算女大十八变,她和小时候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可沈墨卿既是沈家的独女, 又有着那样严谨苛刻的性格, 与她恋爱,怎么会不把她的身份背景查得底朝天?


    那么, 如果沈墨卿知道这些事,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以及,沈墨卿说爱她, 那这份爱,司徒厌并不愿否认沈墨卿的真心。


    当然她也有权怀疑——在这份爱里,到底有多少容忍出自那份被她遗忘的旧情?


    司徒厌心乱如麻。


    在她问出那个问题以后,陆翡秋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她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渐渐变凉,又有一点悲伤。


    她说:“我爱你。厌厌。”


    这像一句喃喃,也像一句强调,一个提醒。


    提醒司徒厌在她倾诉衷情的时候,虽不应当温柔。却也不当如此残忍。


    随后,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静寂。


    这个房间不大,却在这一刻显得很空。


    司徒厌意识到说错了话,有些惴惴不安地地移开了视线。


    陆翡秋感觉她们之间靠得这样近,可是心又那样远。


    司徒厌会爱上谁呢?


    如果谁都不爱就好了。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也打破了司徒厌凌乱的思绪,两个人都被这刺耳的声音,从情绪的泥淖里,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陆翡秋眼里的情绪慢慢褪去,她轻声说:“厌厌,沈墨卿不爱你的。”


    “如果她爱你,她就不会在你被拐卖的那个时候,把你抛下了。”


    陆翡秋说完,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意味不明地笑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


    来的是警察,还有沈墨卿。


    女警彬彬有礼:“陆小姐,我们怀疑你跟司徒恒先生转移到国外的财产有着密切关系,麻烦您先跟我们走一趟。”


    陆翡秋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语调清闲,“你们有证据吗。”


    “有部分证据可以证明,您确实和司徒恒之间有过密切的财产交易的记录……”女警顿了顿,又说:“记录存疑,所以我们需要您进行助调查。”


    陆翡秋掀起眼皮看沈墨卿,似笑非笑:“为了把我扣下来,你也真是花了大力气了。”


    冬日风冷,沈墨卿披着剪裁合体的羊绒灰青色大衣,满身的清明严整,如同暮光之下,一座蒙着灰青的雪山。


    对于陆翡秋的指控,她神色漠然,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建议你配合调查。”


    陆翡秋跟警察走的时候,与沈墨卿擦肩而过,她侧眼看沈墨卿,忽而停下来,轻轻一笑。


    “沈墨卿。”


    “你总是看起来很清高,好像什么都不要。”陆翡秋的说:“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幽幽的,“你从小一无所有,所以你生性贪婪,要的比谁都多。”


    ——“所以当初在翡杏村,你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


    沈墨卿瞳孔骤然一缩,她回头看陆翡秋。


    但陆翡秋只留给了她一个袅袅婀娜背影。


    就好像在这场感情的游戏里,哪怕退场,她也永远会是那个赢家。


    *


    司徒厌在楼上听见了沈墨卿的声音,她似乎说了什么,陆翡秋回了两句,多少有些针锋相对。


    但司徒厌在楼上,不太能听得清。


    司徒厌也无心细听,她根本没想好怎么见沈墨卿,见了她又说些什么。


    陆翡秋跟她说的那些,她能确定的是,一,她小时候的确被拐卖过。二,确实阴差阳错,和沈墨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至于其他的,陆翡秋说的那些细节,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


    就比如,为什么沈墨卿会走?她为什么会抛下她走掉?…


    还比如,她真的因为沈墨卿离开而彻夜痛哭过吗?


    这太荒谬了,这根本不可能。


    司徒厌不觉得自己会为这种事情哭。


    至少现在的自己绝对不会。


    身边的人,缘深缘浅,来来去去她都无所谓。


    她根本不会那么在乎沈墨卿的。却感觉自己手攥得太紧,掌心隐隐刺痛。


    她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照片——陆翡秋去应酬以后,她又偷偷下了地下室,把这张照片从玻璃柜里取出来了。


    现在这张发黄的老照片被揉得更皱了,背后的字也更模糊。


    ——她要如何面对沈墨卿呢?


    也许沈墨卿不是爱她,对她那么多的容忍,除了爱,还因为她是那个朦胧的翠翠。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是翠翠。


    更何况,她也弄丢了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她总爱厚着脸皮做一些事情,但那些事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她欠下别人什么,身为司徒家的大小姐,她都能还得起。


    但是现在,哪怕那个兔子没有丢,她也是还不起的。


    沈墨卿的钱她都不想借,沈墨卿的爱,她更是还不起了。


    司徒厌心脏跳了跳,她听见那边似乎结束了,陆翡秋好像被带走了。


    她听见沈墨卿柔声喊她:“阿厌……”


    陆翡秋被带走,这边的警卫自然也都不在,司徒厌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花园里,翻墙逃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但她就是想躲起来。


    就这样,攥着那张旧照片,那些她不知道的回忆,永远的躲在不必再见的远方。


    如果当时的沈墨卿一走了之。


    那这时候的沈墨卿,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找她呢?


    她找的人是谁?


    ——是司徒厌,还是翠翠?


    *


    找到司徒厌花了沈墨卿并不是太长的时间。


    这个晚上,下了雪。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便利店的灯亮着微光,乌黑的云压着远处的群山,薄薄的雪花飘着,旋转着,落进头发、帽子,或者围巾上,柏油路灰漉漉的,雪落了一片,薄薄一层,也融进了那片灰里,为那片沉寂的灰影,减了一分些微的灰度。


    天太冷了,路人的脸都被路灯照耀的苍白一片。


    沈墨卿下了车。


    便利店的透明的玻璃墙向外亮着朦胧,温暖的灯光。


    只是天太冷,玻璃结了霜雾,让人瞧不清里面。


    便利店里面靠着玻璃墙的地方有一列窄小细长的桌,摆着一排很高的椅子。


    少女戴着t?浅灰色的冷帽,淡蓝色的头发蓬松的落在肩后,她坐在高椅上面,蹬着椅脚,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口的饭团,趴在桌子上刷新买的手机。


    当她下意识打开沈墨卿的微博号想去看她近况的时候,她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她去了好久没更新的“兔某拉恋爱日记”,这个号由于之前的视频突然上了推荐,也有了小一万粉。


    【小世界:怎么不更新啦?】


    【北方:博主不会是分手了吧?】


    ……


    还有人来私信问。


    司徒厌不想一个一个的回了。


    她把主页和签名改掉了。


    【兔某拉单身日记】


    主页:已分手,单身,不甜,勿扰。


    她翻了翻私信,有很多。问她为什么的,怎么回事的。还有卖保险的。问接不接情,趣小玩具广告的。


    她以前很喜欢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觉得自己沐浴在世界的中心。


    但现在,这些人的关注,只令她想到陆翡秋。


    陆翡秋十几年如一日的……关注?或者说,监视?或者说……


    司徒厌之前觉得她私底下偷偷蛐蛐别人完全是正当且不犯法的行为,她想做就做了,大小姐做事还要考虑别人吗?


    大不了赔点钱。


    为什么,会在打开微博的瞬间,想到陆翡秋那双浅浅的,像毒蛇一样的眼睛呢。


    因为太像了吗。


    她当初也是满怀恶意地又遏制不住地关注着沈墨卿,她对……她觉得自己,简直……恨极了沈墨卿。


    而陆翡秋……陆翡秋呢?


    陆翡秋以同样的恶意观察着她的一切,她也是那样,那样的恨她。


    可是最后,她用那样悲伤的眼睛望着她。


    明亮到刺目的灯光下,那双浅色的眼瞳,像一对悲伤的琥珀——


    “我一定是太恨你了。”


    “所以才会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爱你,厌厌。”


    一场爱恨,偏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司徒厌猛然关上了手机,仿佛落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她抬起头,瞳孔却骤然一缩——


    蒙着薄雾的玻璃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滑动,轻轻勾勒出一只兔子。


    它低着头,亲吻着鸢尾花。


    隔着朦胧的玻璃与螺旋的时光,她们在这个冬夜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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