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死人无法回答。


    寰一点一点抽回手, 带起一些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浆液黏着声。


    但当133956的尸体砸落在地时,那双军制手套依旧洁白如初,只有两道暗红色的光互相缠绕着, 浮动在掌心上方。


    寰仔细翻阅了一遍133956的记忆,光被各种讨好上司的升职小窍门洗脑了, 至于上线叫什么名字?疗养院坐标多少?133956一概不知。


    寰:“……”


    这样也想升职?


    他带着嫌弃起身, 去找133956记忆里那间储藏着弑神道具的密室。


    多么不幸啊, 辛苦收集这么多好东西,却因为一点小意外不幸身亡。


    但是没关系,他会帮这位可怜的院长找到适合的被试,一一试用的。


    【滴滴。】


    肩头死气沉沉的金属球忽然闪了两下红灯:


    【提醒:收到一份来自45142疗养院的入职试卷(二), 是否作答?】


    “?”寰愣了一下记起,自己不久前的确是捏了个病人的假身份,想要借此进入那位红发院长的疗养院。


    这是他惯用的手法, 简单, 方便。


    一般情况下, 院长们都会尽快收容滞留处内的病人, 哪晓得这次遇上一个奇葩,给病人发作文试卷也就算了, 他盯着那个奇怪的文题想了半天, 总算写了篇策论交上去, 居然就没回音了!


    寰哪里体验过“交简历被刷”, 天真地蹲在滞留处等了好几天, 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落选了。


    “……”回忆起当初意识到自己被刷后的震惊、不敢置信、恼火,寰陷入几秒的沉默, “删掉。”


    长腿刚迈出一步,他又改换了念头:“放出来看看。”


    他倒要看看, 这次那个红发院长又折腾出了什么奇葩题目。


    系统任劳任怨地把第二份试卷从垃圾箱里拖回来,投放到光屏上。


    寰掸眼扫过:“舌头被……”


    被什么?


    冻在固定的物体上?


    寰:“……”


    寰:“删掉。”


    够了,谁要写这奇葩试卷。


    ·


    寰对问卷的嫌恶,并不能传达给康柯。


    康柯只知道,某位暴君看起来是真喜欢从自己宫殿偷回来的花洒。凌晨一两点,雷文蹲在卫浴里享受了半个小时的shower,偶尔还能听见他带着卫浴混响音效的哼歌。


    康柯:“……”


    暴君混到这份上是否有些悲惨?


    带着对牛马的怜悯,吊路灯院长陷入安心的睡眠。隔天一早,被一通来自总局的视讯唤醒。


    “您好,康柯院长。我是……”来电人员的话语逐渐停住。


    他瞅了眼明显还在床上的康柯,又看看自己手边的时钟,不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个,康柯院长,如果我没记错,八点应当是上班时间。”


    周围一堆八卦的同事在探头探脑,他绷起脸抱着系统走进小会议室。


    即便如此,仍能瞅见那些试图看热闹的同事正扒在磨砂的玻璃门外,时不时有闲言碎语漏进会议室内:


    “不是说这位是劳模吗?怎么这个点还在床上?”


    “最后一次任务,摆烂了吧?之前那个传言你没听过?就是他带着七美德戒律那个?我听说,之前14580送他出任务时,他直接扯下衣领问‘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能摘’……”


    “我、我有点害怕,最后一次任务结束,假如他真摘下了七美德戒律,他真的会好好养老,而不是反过头报复吗?”


    “这哪说得清?最近总局一直在开会,大概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听说,有人想继续延长他的合同时间……但是谁敢去签这个合同?上一份合同能生效,也是因为甲方是顶头的那位!”


    “嗐,还有更傻逼的,说能带上七美德戒律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应当立即处决——这不搞笑吗?续签合同都没人敢去续签,谁敢去处决?”


    “唉……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不是让14580采取怀柔安抚的措施……”


    康柯打着哈欠坐起来,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得清清楚楚:“会议室的隔音设备真该换了。”


    上一回负责送康柯出任务,这一回又被差来负责怀柔的14580面色惨淡:“嗯、嗯……但是,那个,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总部发现您最近的工作报告,似乎都不是本人撰写的,并且病人还在报告中提及您压榨劳役他们的行为——”


    “我违规了吗?”康柯面露惊讶,“总局规定,员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个小时。他们晚上6点开始工作,11点下班,只用工作五个小时,怎么会违规呢?”


    14580:“??但是报告中说,病人们每天早晨8点就开始工作,晚上11点才休息,每天工作13个小时——”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康柯终于理解似的微笑起来,“你们大概是误会了。”


    他的声音温潺如水:“白天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我甚至不会将他们强留在院里。即便需要偿还医疗费,他们的强制工作时间也只有晚上6点到11点,比绝大多数院长的工作时长都要短3个小时呢。”


    14580:“……”


    所以白天大家都是“自愿加班”是吗,该挂路灯的老板。


    但话说到这份上,再追究可能就得超出“怀柔安抚”的范畴了,他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那总局这边可以给您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


    卑微,太卑微了。


    14580一边腹诽一边说:“希望您以后的工作报告,都由您自己完成呢。”


    康柯:“呵……我考虑一下哦。”


    咔嚓,视讯被切断,只留下黑漆漆的光屏,映照出14580那张长期干人事,干得充满班味的脸。


    14580和黑屏里的自己对视:“……”


    呵?呵??


    自己写自己的工作报告还要考虑一下??不是,你也别太油盐不进了!!


    ……


    ……


    与此同时,疗养院里。


    康柯挂断视频,半垂着眼睛,赖坐在被窝里犯了会困,终于还是在“不能再躺了,再躺骨头散架了”的自我约束下下床洗漱。


    当他施施然捧着暴君牌外卖回到床边时,小菇的继承仪式恰好开始了。


    系统兴冲冲地投放直播:“可惜那个巴尔德没来,小菇之前不还说圣子唱的颂歌才是一绝吗?不过有主教唱歌也很ok啦,之前去过的西幻世界里,哪见过主教开演唱会的?”


    康柯赞同点头,扫向光屏中步向高台的紫衣主教。


    这位主教大人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在三十岁上下。


    眼神也很澄澈,不像康柯去过的其他西幻世界,能爬到紫衣主教这个和教皇一线之隔位置上的,基本都是满腹算计的老头子。


    康柯的视线又落向主教身后的那些牧师,无一例外都是中青人,几乎没有四十岁往上的。


    他不禁想起之前来西南收取神骨的那三位牧师,忍不住道:“圣殿是会自动开除四十岁以上的人吗?”


    不行了,得补点历史了。不然追个剧都追不明白。


    他肃然起身,走到心机猫的房间……戛然止步。


    *死装哥拒绝进入充满粉色蕾丝的房间*


    勾指将朝辞从城堡带来的那本《罗曼大陆近百年兴衰》招过来,康柯一边翻看,一边回到光屏边,只在最后的一个章节找到一段含糊的描述:


    “罗曼2073年,基恩主教背弃光明的信仰,率领异教教徒刺杀圣子,掀起持续三年的圣殿动乱。


    年仅7岁的圣子主持了这次镇压,最终于第三年的光明神神诞日,成功结束叛乱。


    史称‘大清洗’,或‘基恩主教谋逆案’。”


    “大清洗……”康柯的指尖在这短短几个字节上轻轻划过。


    这清洗的范围和深度究竟有多大?总不会把圣殿所有四十岁以上的人都扫没了吧?


    他散漫地琢磨着这个问题,连礼拜开始都没怎么注意听,直到某一瞬,一道挑高了音调的声音陡然刺入原本流畅悦耳的颂歌:


    “停下!立刻停止!”


    系统倒吸一口气:【出现了!反派!】


    “……?”康柯抬起头。


    祭台的东北方,一大群银甲骑兵卷起齑尘奔来,为首的年轻人跟斩首现场疾驰来喊“刀下留人”的太监似的,单手高举着什么东西,猛然勒马,满脸趾高气昂:


    “那个家伙,那个欺世盗名、意图混淆贵族血统的骗子,他根本不是老瓦伦的儿子!只是一个卑贱的平民!”


    “我有足够证明这一点的证据,我要求立即停下继承仪式!”


    “……啧。”原本靠在台下看热闹的朝辞站直身体,指腹在手中骨扇上摩挲,像是想直接提剑宰人,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下了。


    用暴力破局,太违背他找乐子的初衷和原则了。


    倒不如说,在看到有人捣乱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提剑,而不是饶有兴致地期待看戏——他开始自我反省,难道自己也斯德哥尔摩了不成?


    雷文转过身,本来就因为“巴尔德居然连场都懒得出”而臭得要死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幸好带着的伪装能替他遮一遮:


    “你f……”


    把脏话吞回去,冷静掏出来,雷文冷冷回视:


    “你有什么证据,破坏我的继承仪式?”


    他冷笑了一声,傲慢地晲去目光时,高雅矜蔑的姿态比马上的人更加贵族:“我看看……啊,原来是小罗德子爵啊。”


    语速一放慢,属于暴君的那股子帝都贵族特有的咏叹腔就显露出来:


    “跟在老南斯身后打转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没有,这种当出头鸟的活,老南斯还是派你来干。”


    “你……!”小罗德子爵脸上的趾高气昂瞬间被愤怒替代,但紧接着,脸上又闪过几分惊疑不定。


    不是说这小子只是个乡巴佬,觊觎边境侯的爵位才谎称自己是老瓦伦的私生子吗?


    可一个平民,怎么能一眼认出他是谁,还知道他私下里一直在讨好老南斯,试图提升自己的爵位?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着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他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但退却之意刚萌生,就被他死死压回去:就算他此时撤退了,老南斯也不可能让他好过,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科洛迪的酒杯!”


    他将手中精致奢美的酒杯高高举起:“千年前,矮人赠送给埃尔多利亚陛下的登基之礼!”


    “它能精准分辨出皇室的血脉,只要龙骑士阁下的血管中,真的流淌着老瓦伦的血,它便将奔涌出甘甜的酒浆,以此为埃尔多利亚的繁盛不息祝祷!”


    台下的百姓们都很茫然,倒是台上的紫衣主教有所耳闻:“如果是真的,倒确实能……但这也太无礼了,随意打断一位未来侯爵的继承仪式,倘若龙骑士阁下的血脉真实无虞呢?”


    “那我是否该向你提出决斗?”雷文的咬字似乎带着笑,但听起来更像是“你有没有准备好死”。


    用科洛迪的酒杯测他这个直系血亲、埃尔多利亚现任皇帝的血统,帝都那群傻逼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朝辞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有多滑稽。


    虽然确认针对这次继承仪式,幕后的人既然敢出手,就绝对不止这点小伎俩,但不耽误他先看眼下的这场戏呀:


    “来,给我。我来给未来的侯爵大人呈上。”他对小罗德子爵说话的语气,像在哄小孩。


    剑仙的手劲有多大?小罗德子爵挣扎得像只骑在马上蹬腿的兔子,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辞将他的手指轻松掰开。


    灰毛猫晃荡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水晃悠上台,临要将酒杯递出去了,又嗖地收回来。


    小罗德子爵简直被猫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看着朝辞收回手,还当龙骑士的同伙在故意拖延时间,心中顿时大定:


    这帮人果然只是虚张声势,看看,现在心虚上了吧?


    朝辞故意拿着酒杯晃荡了一会,直到小罗德子爵的心完全放回肚子里,甚至开始懒洋洋地叫嚣“怎么还没开始啊”“我等不及决斗了”了,才将酒杯双手递向雷文:“侯爵大人,请吧。”


    雷文的心态已经从针对帝都贵族的憎怒,变成了针对猫的无语嫌弃。


    伸手去接酒杯时,又听朝辞以闲聊的语气,询问一旁眼神变得有些紧张狐疑的紫衣主教:


    “放松,绷这么紧做什么?诶,我问你。这酒杯能分持有者有没有皇室血脉,那能分辨出多少吗?会不会血脉特别纯正,就‘哗……’地一下,涌出一条瀑布?”


    小罗德子爵简直要笑出声了:“能有就不错了,还特别纯正?行了快点!怎么接个酒杯还这么慢,是不是害怕决斗了?”


    雷文比小罗德子爵更不耐烦,主动上前两步,握住朝辞还在故意慢动作的手,开始用力掰猫爪:“差不多得了。”


    小罗德子爵还当这话是对他说的:“不能差不多就得了!为什么差不多就得了?”他超大声,“快拿!这好戏,我要从头到尾地欣赏!”


    光屏外的康柯:“……。”


    第032章 第 32 章


    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笑, 猫爪,终于松开了。


    雷文的手握住杯柄的那一刻,台上台下, 不论有没有弄明白眼下的状况,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雪山民们是最紧张的。


    因为在他们心中, 龙骑士阁下的确不是什么私生子, 只是带领他们弑杀恶神、推翻边境侯的平民英雄。


    他们不敢想象冒名继承爵位被发觉, 将招徕怎样可怕的灾难——


    “嗡……”


    镶嵌着珠宝的金杯发出轻微的嗡鸣,而后在众目睽睽下——归于静止。


    “——哈!”


    萦绕在小罗德子爵心头的那点不安,彻底一扫而空。


    他举起长剑,放肆大笑:“你这个满口谎言、卑贱低劣的骗——”


    “轰——”


    巨大的、紫红色的瀑布, 散发着葡萄发酵陈酿后的醉人气息,自台上奔涌向四面八方。


    牧师们在低呼着躲避,台下的子民张口结舌。


    磅礴的酒瀑倾泄声中, 小罗德子爵骤然空茫的大脑里, 不自觉地浮现起童年时曾读过的一段旧日史诗:


    “当科洛迪身处于神明的宴席间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识到/人类的愚昧和浅薄/


    世上的确有葡萄酒汇成的瀑布/无法在人间寻觅/因为它悬挂于神明的金杯/”


    而现在, 这条葡萄酒汇成的瀑布就悬挂在他眼前, 悬挂在……他说卑贱低劣的骗子手中。


    “怎、咳!咳!怎么会这么夸张?!”


    紫衣主教捂着口鼻,呛咳着试图远离酒浆的洪流:


    “边境侯的血脉至少出了三代, 侯爵是他自愿来西南, 先任陛下给他提的, 他的儿子血统不该更稀薄吗?”


    “大人, 大人……”同行的白袍牧师急促地连拽他的衣袖, 声音压得又低又紧涩,“看他左手, 看那个骑士拿着酒杯的左手!”


    紫衣主教在酒瀑中勉力稳住脚跟,看向一切的发源地。


    那位龙骑士仍松松地持着酒杯, 修长的手指轻托着杯肚,像身处什么品酒的晚宴。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清峻分明,中指上带着一枚——


    ……极其眼熟,极其眼熟的铜色戒指,镶嵌的是一枚他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鸽血红。


    紫衣主教:“……”


    假如看到这里,他还能心存几分侥幸,想着“……哈哈,罗曼王戒的样式又不难仿制,普通铜镶个人造红宝石,也能以假乱真”,那看到戴尤斯克拉蒙灵摆的瞬间,他的心,是真的彻底死了。


    戴尤斯克拉蒙灵摆,俗称“神泣灵摆”。它坠着的那颗灰色媒介,是来自于公平女神的眼泪。


    那种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的特殊材质,流淌在其中的神明之力……


    紫衣主教有种想立马带人撤离,狂call圣子救命的冲动。


    #警告!警告!失踪的暴君现身了!##他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龙骑士角色扮演play##该如何汇报小罗德子爵的死讯呢#


    有些小罗德子爵,虽然暂且还活着,但基本已经死了。


    就像有些巴尔德,虽然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跟着停跳了——


    “雷文?!”


    回帝都的马车上,巴尔德猛然抓起原本放在车座上,漫不经心才瞥几眼的银镜,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那架势简直恨不能钻进银镜里,出现在继承仪式现场。


    罗曼王戒,不可能是假的。铜色戒托是龙血金打造的,阳光下会泛血褐色。


    神泣灵摆,不可能是假的。灰水晶是炼金术保存下来的女神的眼泪,晃动的时候泪滴会跟着风颤动。


    再看看“龙骑士”那一眼熟悉的身材,那张陌生的脸上熟悉的神态——


    巴尔德再次:“雷文?!”


    他一贯思路清晰的大脑此时乱成一团,像一只小狗试图从乱麻中扑腾出来:


    不不,冷静。这不可能。


    雷文怎么会那么热血地喊“吃人的恶龙!去死吧!”,怎么可能没事就跑去田里,拿自己的炼金术帮农民割野草……


    怎……么不可能呢?


    一个理想主义者,本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为了打造心中的理想乡燃烧热血,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愿意无意义、无条件地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他像被什么巫术定住了动作,一些画面乱纷纷地从脑海中滑过。


    有他平静地站在龙骑士面前,一一讲述自己的私下实验的;


    有他冷淡而轻蔑地拒绝雷文的邀请,表示紫衣主教的出席,已经足够体现他对合作者的尊重和友善的。


    巴尔德:“…………”


    塌房了。端了这么多年的人设,就这样水灵灵地当着最不想让他知情的人的面,崩塌了。


    他想起近来的数次见面,龙骑士是如何每次都用“骗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的眼神瞪视他,而他只觉得自己和这种家伙合不来,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巴尔德:“……”


    巴尔德:“。”


    马车里,一只圣子轻轻地似了。


    他闭上双眼,放空大脑和灵魂地听见紫衣主教正说话:“雷雷雷……”


    “……”巴尔德猛然睁眼。


    不得体。太不得体了。


    平时他还觉得戈德主教办事沉稳可靠,怎么现在一看,一点小风小浪都禁不住的吗?


    结巴什么,丢了圣殿的颜面。


    巴尔德开始摸索手边有没有传送的卷轴。


    银镜里,紫衣主教终于把话磕巴出来了:


    “……文陛下,是……您吗?您为什么会在西南,为什么失踪这么久——”


    雷文矢口否认:“什么雷文,我不是雷文。”


    哽咽,他也很想是啊!天知道他想脱马甲多久了,院长总摁着他不让脱。


    本来这次院长没来,他还想趁这大好的机会爽快脱马甲,可看看台下因为暴君之名惊惶恐惧起的子民……


    雷文憋着气又把马甲套回去了,还自己给打了几个补丁:“我是他的,呃,双生子弟弟。”


    “当年为了避难,母亲只带走了哥哥去皇宫,让我隐姓埋名地留在西南,直到今年的龙神祭,我实在看不下去残忍的人祭,还有恶神对百姓的戏弄,所以才站了出来。”


    紫衣主教:“……”


    巴尔德:“……”


    编谎也编得走心点,克里斯汀公爵怀孕时还跟皇家骑士队发生过冲突,不少贵族在场,她那个肚子明显不可能怀的是双胞胎,谁都不可能相信。


    还有,就算是双生子,那你手上的王戒和灵摆怎么解释?是你哥来找你主动禅让,还是你把你哥宰了杀人越货啊?


    紫衣主教深吸一口,闭上双眼。


    冷静,不能揭穿。


    暴君想演,谁敢不让他演?皇帝想拿个侯爵之位玩玩,还能不让他玩?


    反正都是皇家自己内部的事,他们圣殿从不干政,只是来做个礼拜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平安:“那,侯爵大人,我们继续继承仪式吧。”


    “轰!”


    马车里,巴尔德面无表情地炸了车窗。


    继续什么继续?戈德办事真是越看越不靠谱了。


    刚刚那个什么破子爵,居然胆敢破坏侯爵的继承仪式,情节如此恶劣的不敬和僭越,怎么能忽略不管??


    想当初雷文的登基大典,从头到尾,每一处细节都是他亲自操持、拿定方案。


    从餐桌上的餐布叠法,到仪式宫殿的窗帘布料,整个仪式的过程,他都力保完美无缺,这才是圣殿该有的、不给旁人留任何口舌机会的做派。


    再看戈德呢?


    怎么处理横生的枝节的?


    巴尔德呵退靠近询问的圣骑士,继续在马车里摸找有没有从前遗漏下来的传送卷轴,仿佛之前那个冷冰冰地反问“只是侯爵的继承仪式,我为什么要亲自出席”的人不是他。


    隔着一道光屏,系统嘭嘭拿头锤床,兴奋到上蹿下跳地猴叫:


    【爹!看到了吗?啊啊啊我爱打脸,我——爹,你琢磨什么呢?能不能专心看剧?】


    康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金酒杯:


    “看紫衣主教的反应,这应该是失踪多年的珍宝。雷文走上台前,为帝都贵族所知,应该也就不到一周的时间吧?这酒杯就被找到、送来了?”


    朝辞跟着展开骨扇,挡住溅来的酒液:“有可能,但我们做谋士的,凡事都该先往最坏的方向考虑。怕就怕这酒杯原本不是给咱们小菇准备的……哎呀,这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和他持同样意见的,还有听闻“圣殿从巫妖王手中救回了人祭,前几天送回西南”传闻的N。


    巫妖塔里,N懒散地侧卧在床上。


    松散的法袍间敞露出大片结实饱满的胸膛,深翠的孔雀石挂链在裸.露的腰腹肌肉上颤晃,烛光下看,像淬了毒的雀翎。


    他面前浮着一面水镜,同样映放着继承仪式上的画面,不是出于愤怒的窥伺,纯粹是出于好奇。


    他的情绪一向单薄,怒火和记仇也很随心所欲。


    任何在传“巫妖王吃了圣殿闷亏”的人,都觉得他应该为人祭被抢而恼火,但——说实话,他现在只恼火那个该死的画家为什么不更新。


    还装死。


    他特意遣去骨鸟送信,催促画家尽快抽空写后几章,明里暗里地暗示,画可以以后画,坑得赶紧填,但那混蛋玩意儿居然到现在都不回信,鬼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在装死。


    有什么好心虚的呢?他简直想在信里明说:


    他其实没那么在乎女神的画作不画作,也不在乎人祭是死是活。


    只要明面上他巫妖王的立场没偏离他该有的样子,那联合圣殿救走人祭,救呗。本来他也不在意塔里的活人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不过这信不是巫妖王该写的,也不是一个黑夜女神的虔诚信徒该有的态度,他只能委婉地旁敲侧击……不过收信的人大概没读懂,或者还没来得及看。


    N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琐事,随手拨弄了一下床上金盘中的青葡萄。


    没想到,这个傻头楞脑的龙骑士还真是帝都那个小疯子。


    吃错什么药了?好好的皇帝不当,跑来西南做龙骑士?还编那什么双生子的谎话。


    巴尔德会不会也在看这场继承仪式?哈,如果在看的话可就精彩了。


    他都能想象到巴尔德此时面无表情地狂翻传送卷轴的样子——希望那圣光狗手边有传送卷轴,让他看看圣子上赶着挤走紫衣主教,替侯爵主持继承仪式的好戏。


    N想着想着,不禁坐直身体。


    嘶,会有吗?卷轴?


    他有点期待了,甚至想自己撕一张传送卷轴,给巴尔德送过去。


    拜托了,他真的很想看这一场好戏!


    第033章 第 33 章


    很可惜, 黑夜女神只喜欢收割生命,不喜欢收割八卦。巴尔德又过于忤逆,连遗骨都被送出去当人情的光明神更不可能保佑他。


    于是, 将整个马车翻了一遍的巴尔德啥卷轴也没找到,只能对着银镜干瞪眼, 完全不知道远在帝都, 还有一大帮子人正保持和他同款的姿势。


    伯德·南斯。


    帝国硕果仅存的三大公爵之一, 本次搅局的主使者。


    他坐在自己庄园的密室中,身边还围聚着一群贵族。


    晃动的烛光照亮了这个封闭的空间,金杯银盏原本交织出的社交乐已经静止,只留下死一般的安静。


    老南斯瞠圆了鹰目, 死死瞪着镜中的“龙骑士”,一滴冷汗顺着眉间诅咒流下来,渗入眼中。


    说实话, 在派小罗德子爵搅局之前, 他不是没想过鉴定结果不如人意的可能。


    老瓦伦年轻的时候没少养情妇, 有什么沧海遗裔、隔代子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就算科洛迪的酒杯认可这毛头小子了又如何?他照样有后备的计划, 将这小子钉死在注定失败的祭台上。


    但眼下……


    旁边的附庸贵族们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或大声或小声地慌乱说着他的心思:


    “他、他是, 雷文陛下?暴……暴君?”


    “不不不, 一个造反的、心系子民的龙骑士还好拿捏, 想跟暴君作对?算了算了, 我回去了, 我又不是嫌命长。”


    “之前设的下一步局是什么?即便龙骑士的确是老瓦伦的子嗣,但老瓦伦生前与巫妖王勾结, 将自己的子民送去讨好黑夜女神的邪恶信徒,应当剥夺老瓦伦的爵位?”


    “……那个暴君想拿个侯爵的爵位玩玩, 我们难道还能从他手里硬抢走?”


    “该死,如果派去打断仪式的不是小罗德子爵,那暴君猜不到我们身上,倒是可以继续计划……可雷文·埃尔多利亚一眼就认出了小罗德,还特意点了老南斯公爵的名!”


    “够了,冷静一点。”老南斯沉声打断,及时把控住场面,“慌有什么用?现在离开,那个疯子就不会找上门了吗?”


    贵族们纷纷露出迟疑的神色:“您的意思是……”


    老南斯狠下心,破釜沉舟道:“这条路,踏上了就必须走到黑。不论是龙骑士,还是暴君,今天必须死在祭台上,否则,要死的就是我们!”


    他没理额头上因生死一搏而流出的汗,冷静地算了算时间:“再等等。最后一枚棋子,就快到位了。”


    ……


    老南斯的话,暂且安抚下了贵族们的心。


    只有小罗德子爵一人,在耳边的通讯被切断的瞬间,坠入绝望无援的冰窟。


    他跟随老南斯这么多年,很清楚老公爵接下来会做什么:


    全力推进针对暴君的死局,同时为“万一暴君活下来了”的可能性做准备。


    设法将今天的局栽赃在其他人身上,撇清自己的关系。


    至于他,一个小小的子爵,不过是注定废弃的弃子。


    老南斯不可能在意他的死活,就连用来通讯的炼金饰品,也因为害怕暴君反追溯定位,而被老南斯毫不犹豫地摧毁。


    炸裂的耳坠碎片锋利如刀,割破了他麻木的脸。


    他像个被架到台上的小丑,脆弱而无用的自尊心恳求他下去,但环伺四周的刀口却逼得他僵立在原地。


    那个暴君走来了,他听见圣殿牧师在尽职但徒劳地提醒“继承仪式最好不要见血”,就连他都能听出紫衣主教的阻拦没抱任何希望。


    雷文·埃尔多利亚,那可是十二岁就孤身血洗了大半皇室,单凭碾压式的暴力力排众议,登上帝位的暴君。


    从他上位到失踪,皇宫门前的石阶,每一天都是殷红的,抬出血肉模糊的残缺尸体,足以填平林根郡的矿坑。


    他想拔腿就逃,他听见身后的那些银盔骑士同样也在发颤,盔甲因颤抖而细微碰撞出声,可他们的腿太软了,软得像遇见了天敌的兔子,只会僵立在原地等死。


    细长的、银亮的剑随着暴君抬手,迅速成型,他绝望地闭上眼——


    感觉到因心如死灰而低垂的下巴,被冰凉的东西挑了起来。


    圣殿牧师们震惊的目光中,雷文平静地发号指令:“睁眼。给我一个不杀死你的理由。”


    圣殿牧师:“?!”


    他们是不是在做梦?暴君居然主动给骂他的人下台阶的机会?


    隔着屏幕,更熟悉雷文的老对手们比他们更加吃惊。


    N刚躺回去又坐起身,面露疑惑:“……?”


    小疯子不疯了?……疯子突然冷静讲理,怎么感觉更瘆得慌。


    巴尔德:“?”


    为什么不杀,杀啊,怎么该立威信的时候又不立了,啧。


    巴尔德靠回坐背,久违地再次体会到熟悉的无语凝噎。


    雷文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他都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有时候他觉得某些人该留下来,以攥取更大的利益,或者讯问更多的情报,但雷文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人给嘎了;


    有时候他觉得某些人应当立即击杀,以震慑心怀不轨之徒,但雷文偏偏又会放那些人多活一段时间。


    前者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后者是因为不该存在的心软。


    所以巴尔德眼中的雷文,一直都是个可怜、又可敬的、被现实打压得习得性无助的理想主义者。


    他注视着雷文,就像观察挣扎着熬过秋天的夏花,如何被风霜摧残;欣赏反抗的薪柴上,最后一簇火如何熄灭。


    他从不干涉这花要向哪开,这火是否会熄灭。见证,旁观,这就是他在处理这段关系时,给自己的定位。


    但有些人不一样,比如康柯。


    看到花长歪了那不得拨正?火要灭了不得加柴?


    巴尔德看见被盖子压住的蚂蚱,想的是观察对方能不能逃脱生天,康柯是一脚踢开玻璃盖。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没那心情看拧巴的剧情。


    文他只看HE的,瓜他只啃甜的。这是辛辛苦苦为自己挣来选择权的社畜应得的。


    隔着光屏,康柯微笑着鼓掌:“不错。”


    一语双关,一半是夸奖雷文如今勇敢尝试摆脱习得性无助的蜕变,一半夸奖自己养菇养得好。


    对小菇这种复健期的选手,应当在其尝试过程中,多加鼓励和陪伴。


    康柯起身:“你等一等,我去现场见证这一幕。”


    “……!”斯德哥尔菇浑身一振。


    “啧啧啧,”朝辞闲闲地在旁边嘴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缺爱的小学生听说新家长要来参加公开课。”


    斯德哥尔菇瞬间刮了朝辞一眼刀:“滚,死猫。”


    一句不痛不痒的呵斥,猫猫没有破防,狗狗破防了。


    白金色的马车上,巴尔德的眼神差点在朝辞的脸上烫出一个窟窿:这又是谁?


    雷文又在结交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不三不四的东西继续嘴臭:“哎呀呀,别这么瞪我,我怕。我去给你的新家长准备座位——哎?院长已经到了?这么快。”


    从疗养院到仪式现场,不过就是开个门的事。康柯刚准备冲雷文点头,示意公开课继续,耳边忽然捕捉到某种特别的震动声。


    这声音从正东的方向一路靠近,是沉重的、饱含愤怒和战意的脚步,是盔甲与武器碰撞的声音。


    祭台上,看到家长到位,自觉开始表演的雷文正在催问:“你想好了没?”


    “我……”小罗德子爵努力稳住声音,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可以做证人!”


    “老南斯设法挑拨矮人攻打西南,想借矮人宝库中大量的旧日神器,杀死龙骑士——也就是陛下、不,侯爵大人您!我可以做证人!”


    【——我靠!】系统大叫起来,它跟康柯共事已久,习惯了扫描任何康柯注视超过三秒的地方:


    【正东!矮人军队已经冲过兰登山脉了!还有52秒、52秒——好多矮人!】


    【快,快撤离百姓!!】


    康柯欣赏系统兆年如一日的热情,但平静回望。


    他想看看小菇的反应。


    在危急时刻发现问题、保持冷静,只是身为庇护者的第一步。


    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解决问题。小菇能不能做到呢?


    即便暂时不能也没关系。


    复健期嘛,患者支撑不下去,即将摔倒是常有的事。他这个陪护人员特地到场,不就是为了能在过程中及时地予以援手?


    雷文的脸上浮现出惊怒、恼火,而后是慌乱无措。


    但当康柯准备提出帮助时,雷文忽然抬起了左手。


    他显得有些犹豫,又很坚定,灰色的剔透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紫红的光泽,而后——


    所有曾奔涌的还复归来。


    曾醺人的于祭台上方凝聚成一条硕大无朋的、遮天蔽日的紫红色巨鲸。


    澄净的天空中,巨鲸长鸣着摆尾,空无所依地游向矮人的方向。


    矮人大军发出愤怒的吼声,纷纷摆出迎战的姿势,但那条巨鲸掠过他们的头顶没停,而是游向更远的方向。


    “?游过头了?”


    “是想给什么人传信吗?给临近的领主?”


    负责领导这次袭击的矮人领袖却在困惑后骤然怒吼:“不——他要炸毁我们的领地!阻止它!阻止那条鲸鱼!!”


    老窝即将被炸,被逼上梁山的人类有可能背水一战,拼死杀敌,但矮人?


    不不,矮人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们宝库里那些宝贝呢?就像自由是刻在妖精灵魂中的律令,守财奴也是每个矮人生而有之的天性。


    追赶着天上的鲸鱼,矮人大军雷霆万钧地来,又声如奔雷地走了,挥一挥衣袖,只留下被推秃了一小片的兰登山。


    密室里,还指望看旧日神器与今日暴君激战的老南斯:“…………”


    #@¥不是!就这么简单??啊???


    这就,就捏个鱼,矮人大军就退了??


    不对啊,不对啊暴君!你以前不是这么迂回救国的,你都是直接杀掉任何冲到你面前挑衅的人的,为什么不杀矮人?


    杀呀,杀了这仇不就结下了?记仇又心胸狭窄的矮人不就会掏出任何能掏出的东西,至死方休地纠缠你了?


    为什么不杀!!


    第034章 第 34 章


    祭台下, 康柯用欣赏的眼神及时予以小菇正反馈。


    虽然这计谋仍然略显粗糙,毕竟大军逼境,近在咫尺, 能有几人像雷文这样,可以一己之力, 造出令矮人忌惮、可脱离造物主活动的造物?


    雷文计谋的成功, 建立在强大力量的基础上, 本质依旧是简单粗暴的。


    但这对雷文来说就够了。有力量干嘛不用,闲得没事挑战魂系游戏吗?


    “我这是来自作文选题的灵感。”雷文使劲压住嘚瑟的嘴角,看似不在意,实则一下一下拿眼睛偷瞥康柯, “就是那篇《当鲸鱼从巴比伦边升起,水稻应该怎么办》——”


    “哦,我忘了。死猫你来得晚, 没做过那道题。”


    突然被菇暗喷了一口孢子的朝辞:“……”


    被迫写面试小作文很光荣吗?他可是免试录取的。


    外敌刚退, 一猫一菇隐隐又有了互挠的趋势。


    大家长熟练地打马虎眼:“继续仪式吧, 先把这件事了结了。”


    矮人的军队虽然退了, 但他不认为老南斯的计划会到此为止。


    整个过程中仍有不少疑点,比如隐居多年的矮人为什么突然发动袭击?为什么袭击的是西边的龙骑士, 不是东边更好拿捏的人类?老南斯在这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插了哪些手?


    外在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还是先把爵位拿稳了, 再应付外敌。


    继承仪式在雷文的要求下重新启动, 小罗德子爵及军队被押入地牢。


    台下的子民欢呼嘶吼,乍一看哪里像是一位侯爵的继任仪式, 不知情的估计会以为这是农奴推翻可恶领主的狂欢。


    隔着水镜,这欢呼声一路震颤着传入N的耳朵。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水镜中的雷文, 忽然又有点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主要是想象不出从前那个小疯子居然能露出如此畅朗的笑,还毫不在意地拿炼金术替台下的子民们捏酒杯,高举科洛迪的酒杯为台下的狂欢斟酒。


    他以海因男爵的身份参观过帝都的酒会,那个小疯子即便在场,也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清静的角落当阴郁的蘑菇。


    沉思、挣扎、郁郁寡欢、自我嘲弄……他能从那小疯子脸上看到很多充满自我攻击性、也对他人充满攻击性的负面情绪。


    他曾以为雷文的结局,将会是在无法自我和解的痛苦中自戮,或是在愤怒的宣泄中被杀死,可现在……


    如果那真是雷文,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及——如果巴尔德现在也在看,那狗东西现在还好吗?


    ——巴尔德很不好。非常不好。


    用狗血一点的语言来说,他此时的心情就是“他从没这么对我笑过!”、“究竟是谁?是谁改变了他!”


    可不悦又有什么用呢?


    他进又钻不进银镜,爬到雷文身边去,退又不能拿无辜的圣骑士和牧师撒气。


    继承仪式已经结束了,他就算现在赶回圣殿,拿到传送卷轴,也无济于事。


    巴尔德:“……”


    一只圣光金毛缓缓地闭眼,自闭了。


    今晚入睡,他指不定会半夜清醒过来,恨不能扇自己一嘴巴:为什么不答应主持?为什么不参加继承仪式?


    而远在帝都的老南斯公爵,刚从自闭中走出来。


    他的破防只在一瞬间,但看着与民同乐的暴君,老南斯的嘴角还是重新溢出了一丝冷笑。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暴君,很难对付。


    但一个心中有了牵挂的暴君,就像是被打上了鼻环的牛,想要牵着走还不简单吗?


    他琢磨了片刻,招来手下:“找个和老斯威特那边挂钩的人,给我们的新任侯爵大人传个信。就说当年克里斯汀阁下的死……”


    ·


    老南斯的妖言惑众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到,所以现在的暴君还有心思满脸不高兴地黏家长:


    “你为什么又隐匿行迹?来参加我的继承仪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过去的经历,塑造出一个什么事都爱多想、往坏处想的雷文。


    好比此时,他就在想:院长是不是又打算做个过客了?


    他遇到的第一任院长,好色,但善于伪装。


    在那个色胚伪装的时期,他还是对疗养院有过一定的了解的,知道在罗曼大陆之外,还有无数世界,而院长们的使命,就是在这无数世界中穿梭,缝缝补补。


    有些院长重情义,会时常回到旧世界,和故友重逢,有些就不。


    他们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奔赴下一个世界,所以尽可能少的和世界中的人产生联系。


    康柯显然就属于后者。


    哪怕现在退休了,他还不乐意跟最后这几个世界产生联系,不想接收来自妖精一族的幼崽在疗养院内定居。


    ——但这也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解。


    雷文看着康柯的眼睛,试图看清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喜静,还是习惯了孤独。


    他的人生只有短暂的二十一年,想看透一个几千岁的朝辞都难,更别说看透在三兆世界中穿梭,实际年龄少说得有三兆上下的康柯。


    康柯则奇怪地看了雷文一眼:“我可以不隐身,但你想好怎么解释我的身份了吗?”


    不等雷文回答,康柯又一连串地说:“解释了,别人会不会信?会不会引起误会?比如怀疑我是皇室遗裔,你的舅舅,或者你母亲生前的新欢……这些误会,会不会引来新的忌惮?现在的西南能不能承受得住更多的风波?”


    更重要的是:


    “处理这些事,一定很耗时间吧,你现在要外勤、种田、上课、代写报告、写更新,撑得住吗?”


    “……”牛马石化了,自动获得沉默debuff。


    什么能够打醒文艺的青年?是残酷的现实!


    雷文从文艺中醒来,怨妇一样地走回了社畜的岗位。


    他准备带领子民去兰迪山考察,那片被大军砍伐干净的山地,刚好可以栽种新的果树,倒下的木材则可以做家具,或者出口贩卖。


    朝辞则在送走牧师后,又回城堡处理了几小时事务,午饭时提着外卖,溜达回院找康柯: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哪个都能下饭,康柯不甚在意地说:“坏的吧。”


    朝辞道:“之前最坏的设想还是成真了,各地都拒绝向我们送粮。”


    虽然说是“最坏的设想”,灰毛猫还是挤到康柯身边,揣着双手而坐,俨然不怎么在乎这点麻烦的样子:


    “哪怕用这些漂亮学生的脑袋想,也能猜到是帝都那边给的下马威。”


    “东南也就算了,它跟我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矮人堡垒。今早这仗一打,不敢送粮不奇怪。”


    “可是西北呢?东北呢?”


    “我们可是早就付了定金,那时候不说,这会儿才说没有现货,真该死。”


    为了追星,偶尔吃谷的系统顿时暴怒喷火:【所有的预售无现货都该死!!】


    康柯优雅地拿虾……嫌麻烦,理所当然地推到牛马面前,示意代劳:“那什么时候才有‘现货’?”


    朝辞毫不介意地溜去洗手,坐回来给康柯拨虾:“再有五六个月吧。”


    五六个月,罗曼大陆都入冬了。


    从盛夏熬到隆冬,这是让西南民集体辟谷修仙么?


    康柯被这出名为“故意为难”的滑稽剧逗笑出声:“好消息呢?”


    “巫妖王那边的半年三章谈妥了。”朝辞不知从哪摸出一碟醋,剥好的虾仁丢进去。


    “而且,救回来的人祭里,有一个曾管过巫妖塔的仓库。”


    “她说为了养活人,塔里有一处仓库堆满了粮,再加上城堡粮仓里的,大概能让西南熬到今年秋末。”


    只是秋末而已,入冬都熬不到。如果得不到这仓粮食,能熬的时间更短。


    短短数个月的倒计时,足以将想玩仁君剧本的暴君逼向暴躁,撕开剧本露出暴怒嗜杀的真面目。


    只是,为什么要故意用这种法子激怒雷文呢?


    数个月的时间,难道贵族们就不怕被雷文随风潜入夜,逐个暗杀头吗?


    还是说,断粮这件事,其实另有所图?


    康柯略作思忖,明悟了老南斯心里的打算:“城堡周围最近、最大的粮仓属于哪一方势力?他——”


    眼前骤然一花,康柯尚未反应过来,意识突断。


    “……!院长!”


    朝辞后知后觉地猛站起来,伸手想扶忽然倒下的康柯,临时看见手上的脏污,又猛然收手,急急转头:“系统,帮……系统?”


    原本在床上蹦跶着嗷嗷喷火的毛团不见了,柔软蓬松的被褥上,只剩下一串系统压出的小圆坑。


    “叮……”


    一道轻微的系统提示音,从他背后传来,和系统很像,但更加机械无感情。


    “……”有那么一瞬间,朝辞感到一股带电的寒流沿着后脊,直窜入脑。


    他在这种极端的危机感中僵直了身体,缓缓回身,看见一道不算陌生的黑色身影,正立在桌案边,轻轻将康柯脸侧的红发捋到耳后。


    他的身边还浮动着一些奇怪的黑色数字,看起来像朝辞吞噬的那个大学生的记忆里,曾出现过的所谓“方程”,但符号更加复杂,朝辞看不明白。


    本能封住了他的嘴,令他像一只装死的兔子,只能等待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决定他的生死。


    但他的意志、他作为朝辞这个人的意志,却令他撕开紧黏在一起的双唇,而非引颈就戮:“你……做了什么?”


    寰好奇又蓄势待发地观察着沉睡似的红发院长,像观察一只到手的猎物,又像忌惮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猛兽:


    “帮一位英年早逝的友人,完成他的遗志。”


    离开133956的疗养院后,他花了一段时间搞清楚那些“道具”究竟有什么作用。


    大部分都毫无卵用。


    只有他身边这个,似乎能无视时间的力量,在时间静止或回溯的情况下,依旧不受影响的运行。


    能令中招的人,一路退化回童年。


    童年,生物一生中最弱小的时刻。


    他的手中捉着一只灵巧的花篮,是他再返故乡,亲自摘的兰草,亲自编的小筐,炼制后成为化骨的法器。


    只等红发的院长解除不死之身,就能将人塞进去做个永生骨篮。


    这病秧子的骨头会是什么样的?应该很白,瘦骨伶仃。


    细致地肢解后盛在小巧的花篮里,在典雅幽静的兰花遮掩下,可以每天都带在身边。


    安静的,乖巧的,不具有危险性的,能让他放松地环抱着,说些平日里不能对人说的话的。


    ……然后他又感到了那种像要被周围的一切吞噬,心脏酸胀而坠痛的惶惑不安感,催使他下意识就想吞吃点什么,让某种实物落进自己的胃里,坠拽住胃袋,好让心脏重归安定感——


    而后,他扫向朝辞的视线余光里,捕捉到伏在临时桌案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康柯像刚醒过来似的轻哼着睁眼,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从肩头滑落——


    等等??黑发??


    幼年的康柯还是那么大只,一米八五的个子,甚至比红发时更丰腴一点,身姿匀挺,面容柔和——


    等等??柔和??


    朝辞发出窒息的声音:“你这东西,难道是用来无痛重新捏脸的吗?”


    寰也:“……”


    没听说,没听说过啊。


    他只听过“ABO在一定岁数会迎来分化期”,但没听过一个东方人会在成年后迎来“变西洋人期”啊?


    当众大变人种的康柯揉了下眼睛,紧接着猛然记起这动作颇为不雅,不应是君子在人前所为,赶紧将揉眼睛的手放下,做贼心虚地藏进袖里:“咳……二位是……新来的信众吗?”


    身为新生的神明,他对自己该做什么还不是很熟练,只能学着那些杨柳岸边,为人所敬仰的世家公子的言行举止,规范自己不可出错;学着书中神明的宽仁与好施,对信众温言相待。


    像今日这样忽然被召到另一处地方,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往往能做到这件事的信众,都是很厉害、能做大事的信众,是需要格外用心对待的。


    黑发的神明很浅地微笑起来,没有什么“藏着危险”,幽兰色的眼底盛着纯粹又温和的滟光:


    “你们,有什么心愿,想让我替你们实现呢?”


    朝辞:“……?”


    “……”朝辞又想窒息了。


    寰也:“……?”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绞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将自己的花篮向前递了递,带着恶意:“你可以自己进这里吗?”


    “?”好奇怪的愿望。


    但这愿望倒是难得的简单,不需要他头大“南边的军队想让北边的人倒霉”、“北边的人想让南边的军队倒霉”到底该怎么解决矛盾。


    黑发的神明轻盈一跃,精致的花篮上,最雅致的一朵花里顿时多出一只小小的、垂着双腿端庄而坐的小神明。


    小神明坐得很矜持,很优雅。不过再优雅的东西只要比茶杯还小,甚至能坐在花瓣上,那就只剩下毫无攻击性的可爱。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礼貌提问:“请问,要保持这样多久呢?”


    大概是体积太小,法器居然没被触动。


    “……”寰盯着花看了半晌,忽然——闪身不见。


    朝辞:“?!”


    空间内凝滞的空气骤然重新流动。


    朝辞刚喘过一口气,就扑向侧门:


    不好了啊!!院长被人偷走了!!


    第035章 第 35 章


    噩耗像一阵春风, 刮到勤恳看地的雷文耳边。


    雷文如遭雷劈:“谁被偷了??”


    “院长啊,”朝辞抬手比划,“这么大只的院长, 被那个通缉犯装在花篮里,偷走了!”


    “……?”雷文狐疑地看着比出熊蜂大小的朝辞, 怀疑这家伙又在戏弄自己。


    朝辞:“是真的, 熊蜂落在花上, 还会把花压得往下沉一沉,那么小只的院长落在花上,花瓣就颤了一下——我怀疑那个偷院长的变态,可能会逼院长帮他采蜂蜜。”


    雷文:“???”


    这是你的幻想吧, 变态死猫!


    ……


    ……


    混沌的空间中。


    黑发的神明羞惭地低头:


    “采蜜……我的确不会。但如果你需要蜂蜜,我可以用神力替你变来。”


    蜂蜜而已,这不难, 很简单。


    新生的神明小手一抬, 招来一坛蜂蜜, 沉重的大肚坛足以腌渍一百只他这样的小神明:


    “就给你放在……”


    难不倒的小神明四下看看, 这下是真的被难倒了。


    四周没有桌椅,没有墙壁, 只有一片混沌的乱流。


    这暝晦不分的封闭空间, 让他想起人类在书中所描述的, 盘古开天辟地前栖息的那颗蛋。


    可蛋尚且有底, 这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片能将人吞噬的虚无,一片找不到岸的汪洋。


    他呆呆看了几秒这片静静流淌着孤独与死寂的地方, 有那么几秒,寰以为他会发问:“你也是神明吗, 那为何还要来求我?”


    但实际上,他很快就将思绪集中于最朴素的思考上:


    没有桌案、地面,蜂蜜该放哪呢?


    他还太幼小了,幼小得不明白另一个神明不可能成为他的信徒,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警觉。


    一根罪恶的手指伸过来,打断了他的冥思苦想:“你叫什么?”


    他猝不及防,被按进花芯里。花柱上的粉末撞得他满头都是,引得意识到自己形象折损的他浅恼了一下:“不可妄言神明的名姓,怎可对神明不敬?”


    ——可爱,但也软弱。


    寰想,面对信徒提出的逾越要求,身为神明竟不会发怒,也不会拒绝。


    这样的神明,是如何成为日后那个,要被拴上七美德戒律才听话、以征服与力量为名的康柯·鲍沃尔的?


    这问题的答案,寰不算猜不到。毕竟他也曾度过这样一段因懵懂无知,而软弱愚蠢的时光。


    但正因他能猜到,所以他才加倍的愤怒:


    既然已经挣脱过一回世俗道义的枷锁,成为随心所欲的兽,又为何在被捕捉、被套上项圈后,安然选择了臣服?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咬断驯兽人的喉咙?


    他一脚踢……伸手抱起花篮,顺便在从未有过“家具”这种东西的薮舟里,变出一张茶桌,将花篮和蜜坛放上去。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毕竟寰不需要睡眠,很少休息,回到这个落脚点的次数屈指可数。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增添一些几百年都未必会用得上的东西?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变出一张豆腐块大小的床、可能连他的拇指都盖不住的被褥,再后来是丁点大的落地灯、画屏、书桌……


    一片完整而精致的三室一厅跃然于花篮中。


    “……”寰不禁陷入沉思。


    黑发的神明没有get到信徒内心的自我怀疑和反省,他只看到了沐浴的地方。


    眼神微微一亮后,他压下不矜持的欢呼,从花瓣上飞身而下,仔细打量好因为花粉而有些凌乱的衣裳,他规规矩矩地向屋主人行礼:“可否借用贵处,濯洗不净?”


    寰瞥了一眼小神明,觉得自己的大脑更需要濯洗。


    嗜杀?他认。暴食?他认。


    但想往缩小的敌人身上再洒点花粉,看他困扰的样子?不,他不可以是变态。


    小神明:“嗯……可否借用热水?”


    寰走着神给敌人烧了一桶热水。


    寰回过神:“……”


    寰:“!”


    他在做什么?他应该——


    叠得方方正正,比指甲盖还小的衣物,从屏风后推出来了。


    隔着屏风,小小的影子影影绰绰,脱完衣物就哧溜一下钻进浴桶里,像是生怕有人偷看。


    “……”寰重重闭上双眼,以免自己变成那个偷看的变态。


    不。他可以接受身体上的杀死,但精神上的羞辱——


    ——难道你不想看看,被拿走衣物后,这小东西会做出什么反应吗?


    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逗一下而已,不拿衣物,那只拿走一双靴子呢?这靴子真的好小,真能穿的进去吗?


    寰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那双同样放得整齐的小靴子上,尚未来得及细看,一双皓白粉嫩的短手从屏风后探出,一下将衣服鞋袜都抱了进去,再过几秒,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神明,从屏风后转出来:“多谢借用!”


    “……”寰抬手抵住了额头。


    他有太多话想说,比如“身为神明,不该向信徒作揖”“花粉是我戳你才弄上去的,你沐浴完为何还向渎神者道谢”“你这样柔软可欺,未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神明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了,衣摆散开,像打开的莲花瓣。


    小神明困扰地梳理着过长的头发,可爱,想挼得他东倒西歪。


    那些讥讽、伤人的话被咽回了肚子,寰状似自然地将惊呼蹬腿的小神明捏起来,放在自己肩上:“抓稳点,带你去办正事。”


    他看了眼系统刚传来的警报,将金属球闪烁的红灯掐断。


    杀又杀不死,总不能继续对着这小东西浪费时间吧。


    这里是他的落脚处,总不能放任敌人独自留在自己的安全据点吧。


    寰怀揣着完全正当、合理的理由,载着敌人出门了。


    ……


    ……


    133956号疗养院。


    曾经繁华如摩登都市的疗养院一片死寂,只有两个少年人行走在断壁残垣间。


    其中一个闷头敲着光屏,正利用系统扫描着能量波动,另一个无聊地踩着断裂的钢筋混凝土轻盈跳跃,口中吹着泡泡糖:


    “我早说吧?别急着洗白,万一给那通缉犯盯上,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死倒是没关系,咱们还有要紧的货物在他手里呢,万一也被通缉犯掠走了怎么办?”


    同伴推了下眼镜,抬起头,幽幽开口:“不是万一。是一万。”


    “系统扫描了一圈,没找到寄存在他这儿的方程式,恐怕真被那个通缉犯带走了。”


    泡泡糖差点从钢筋上栽下来:“什么?!!靠!!我靠!!!”


    脑后的小辫子都炸开了,他在支棱出来的钢筋上跳脚:“我就知道!我就——傻逼133956!!”


    “现在怎么办?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弑神道具,把它交给133956带回后,咱俩又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第二个威力能和它匹敌的,就差那么一——”


    他的话戛然而止。


    寰的手指搭在泡泡糖的后颈上,隔着军制手套摩挲那段脆弱的颈骨:“‘就差那么一’什么?”


    泡泡糖:“…………”


    他惊恐震悚地看着面前的同伴,忽然塌作一团肉泥,只有残余着温度的头颅从泥山上滚下来,撞在他的脚边。


    压在他后颈的手指加重了些许力道,透着若有若无的威胁:“你们在找弑神的武器?为什么?”


    泡泡糖在极度的惊恐下张了张嘴,刚想和盘托出——


    当啷。


    少年的头颅骤然变做一颗塑料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而下,前额砸在突起的钢筋上,被贯穿了前后。


    “?!”


    康柯刚摆脱奇怪方程式的控制,从寰的肩头跳下来恢复原貌,就见仅存的证据也在眼前嗝屁。要不是死装成性,差点一脚踹在寰身上:


    “——你知不知道回答也是需要时间的?”


    黑影侧头瞥过来一眼,动作似有些嫌恶地拍散身边浮动的废物方程式,大概是在宣泄对它无用的不满:


    “这可不是我动的手,院长怎又冤枉好人。”


    康柯的确没感受到寰的神力波动,但这不妨碍他同样通过迁怒宣泄对线索断绝的不满:


    “但凡你有用点,也不至于只能看着他死。”


    寰:“?你行你上?”


    康柯上了,他也不行。


    不论是泥山也好,还是塑料人模也好,时间的回溯对它们来说毫无用处。


    招魂、复活的法子,他俩也都试过一轮,哪怕是注入神力,能在这两个壳子里苏醒的,依旧是崭新的灵魂,和原主毫无干系。


    仿佛在少年们心生动摇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被抹除了存在,成为一滩彻彻底底的、和菜市场混杂的肉泥别无二致的东西,成为一具彻彻底底的塑料人模。


    立场不同,两人也不可能就这件事深聊,打吧……又奈何不了彼此,索性各怀心思地不告而散。


    临走时,康柯带走了那些肉泥和人模,毕竟已经催生出了新的生命,不好放着不管。


    至于那个什么方程式,虽然已经残损了,被打差评的寰直接丢弃在原地,康柯本着谨慎起见、别被其他人捡漏的原则,也捡了回来。


    出发回疗养院前,康柯给84588发了消息,大概讲了下方才的事:


    【……这个方程式对我无效,是因为我具有自救的意识,但如果它针对的神明,没有这种意识呢?】


    比如……顶头那位仍在沉睡的上司。


    84588发来一串乱码以示惶恐,第二条消息才开始说人话:


    【更重要的是,以前辈的力量,居然都无法逆转他们的状态?难道幕后的人,会比前辈还强大吗?】


    康柯蹙眉劝慰84588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


    【如果足够强大,何必站在幕后躲躲藏藏?】


    【往最简单的方向推断——这两个少年,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用肉泥和塑料制造出的傀儡,在操纵者感知到不对时,被果断舍弃了。】


    84588很快发来消息:


    【哪路或多,雀实。我这就跟总局的同伴传信,让她们多注意盯着沉眠处。】


    【阿诺内,前辈。】


    【咱就是说,这个通缉犯还挺旺你的哈,感觉每次出现,都能从那阴暗蚂蚁洞里捅出一点情报。你看看能不能让他常来?那个幸存者名单挺长的,他还有的杀呢,咱们还有不少耗材。】


    康柯:“……”


    康柯:【给你系统开家长监管模式了,上班时间少看动漫。】


    第036章 第 36 章


    虽然自己就是代表封建迷信的神明, 但康柯依旧厌恶气运之说。


    比起旺不旺的,他更倾向于,寰同样也在调查这些藏在地下的老鼠。或许是出于好奇, 或许别有目的。


    他掐断通讯,琢磨着这事儿回到疗养院, 到家时已是晚十一点半。


    很稀奇, 疗养院内居然静悄悄的。


    没有精力旺盛的学生在天鹅湖里玩水, 也没人拉着朝辞用仙法放小电影。


    康柯轻蹙了下眉头。将那两个诞生自损毁的傀儡、其实也没多少智力的生灵捏成两只天鹅,放生进天鹅湖里,举步走向宿舍区。


    朝辞在半道拦住了他:“院长,嘘, 来来。”


    康柯莫名其妙地跟着偷感猫拐到龙粮后面,讶异地看见伊瑞尔居然也在。


    他那张总写着“爱死死,求死”的厌世脸上, 此时噙着几分忧虑不耐, 抱臂靠在龙粮边, 也不知道从哪薅了根旱烟吧嗒着, 状态非常像差生家长刚从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上回来。


    康柯:“不好意思,疗养院内禁烟。”


    “……”伊瑞尔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挪开手中的烟斗, 将火星敲灭了, “干什么去了, 一走就是三天。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康柯:“?”


    这什么奇怪的语气?像怨妇在质问不管孩子、只知道在外面浪的死鬼老公。


    不过三天啊……也的确是太久了。不知道这个时间流速的差距, 能不能让84588定位到寰带他去的那个安全据点在何处?


    他心里过着念头,手上将消息通过系统传递出去:“小菇怎么没来, 他出事了?”


    “都出事了,一大堆麻烦事。”


    朝辞依旧还是那个漫不经心的语气, 只是月光下,他脸上总是悠闲的神情显得有些虚假,透出一股冷意。


    “帝都有人给他传了封信,说当年克里斯汀公爵的死与矮人有关。”


    ·


    朝辞一向是万事不上心,凡事不上脸的性子,也不知为何这份帝都来信会让他如此在意:


    “寄信的人,小菇认识。明面上跟老南斯八竿子打不着,但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老南斯跟这信没有关系。”


    谁也猜不透老南斯在想什么。


    做点表面功夫,难道就指望能蒙骗雷文了?雷文以前,就这么没脑子?


    “还是说……他其实有别的倚仗,并不担心被追究责任?”康柯若有所思,“你先继续。”


    朝辞道:“那封信里,大概复盘了当年克里斯汀公爵的死。”


    “按照宫中的记载,克里斯汀公爵当年是积劳成疾,不幸猝死的。”


    “但按信中说,公爵猝死的半月前,她一直在推行一个草案,想让矮人一族大举迁居,从兰迪山脉的东侧,搬迁到妖精一族旁边。”


    伊瑞尔空拿着熄灭的烟斗,瘦长的手指上勾着一串白石手链,是学生们用下课时间给他打磨的:


    “当年因为这个草案,矮人一族的确颇为不满。”


    “毕竟兰迪山脉隔开的是西南、东南两片领土,看似差别不大,但西南有天性贪财的巨龙,有人人避之不及的巫妖王,贵族自己都不乐意来这地方。”


    “更别提,矮人住的是堡垒,里面藏得是千万年积累下的宝藏。怎么搬?举着整个堡垒,翻山越岭吗?就算可以,凭什么?”


    朝辞冲伊瑞尔点了点骨扇:“正是这个道理。所以,矮人一族的杀人动机就有了。”


    “接下来,就是杀人手法。”


    “院长从我屋里拿的那本历史书里也记载了吧,克里斯汀公爵是‘笑着死’的。”


    “润色一下,就是‘克里斯汀公爵励精图治,临死前还在因政令的推行而高兴’。”


    “不润色,那就是尸体都僵了,嘴角还在笑,简直是夏日恐怖故事。”


    伊瑞尔缓缓呼出一口气:“……矮人的宝库里,有很多千年的神器。其中有一样叫做‘睡神之梦’,效果就是令人陡然陷入美梦,并在美梦中死去。”


    “这东西在神战时就挺有名的,只是后来神明隐退……‘睡神之梦’也不知所踪。”


    康柯大概能猜到接下来是什么套路了:“寄信的人说,‘睡神之梦’在矮人手中?”


    朝辞冲他做了个bingo的手势:“所以,杀人证据也有了。”


    “那个‘睡神之梦’,如今就握在昨日潜入的矮人手里。”


    康柯:“……昨日潜入?”


    糟了,临时出差一趟回来,错过了三天的剧情,甚至没有录播!


    还好朝辞将分集剧情解释得条理分明:


    “矮人显然没放弃攻打西南。那日退兵之后,小菇致信询问矮人隐居多年,为何忽然出兵,结果毫无回应。”


    “昨晚,一个矮人刺客潜行进温特城堡,找到附近的粮仓后,纵火烧毁。”


    “今早,有上山砍柴的人回报说,矮人在山东侧建了前哨站。”


    床头屋漏偏逢雨。


    本来西南就因为被各方封锁,而粮食短缺。这把火一烧,原本还能撑的数个月,直接缩水成了几天。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说雷文麾下的这波人,是跟着雷文一起屠过龙,弑过神的。


    他们曾被逼上过一次绝路,并成功通过战斗,换得了安稳的生活条件。


    换而言之——当他们再次陷入与从前相同的境地时,会比一般人更倾向于重复从前的选择:


    攻击、战斗,再次换回自己的安宁生活。


    “不仅如此,”朝辞说,“也不知从哪得的消息,‘克里斯汀公爵是被矮人害死的’一事,在西南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搞得群情激奋。”


    “敌人都打到眼前了、敌人还杀了小菇的母亲。如果小菇这都不应战,岂不是显得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但问题是,能打吗?


    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里面一定有老南斯的插手。想看雷文和矮人一族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多半还另有隐情。


    跟矮人开打,正中老南斯的下怀。


    那直接刺杀老南斯,矮人会撤兵吗?


    很难说。


    毕竟矮人平等地看不上任何人类,肯定不会是听从老南斯的指令开战的。


    伊瑞尔冷笑了一声:“帝都那边,今天下午还传来了另一封信。说皇宫‘意外’失火,克里斯汀公爵曾经的寝宫,都被烧毁了。”


    康柯按住开始喷火的系统:“让我猜猜,火也是矮人放的?”


    伊瑞尔面无表情:“对。皇家骑士团火救到一半,看见一队矮人从火里蹦出来,怒吼着什么‘锻造之神的复仇之锤终将砸向罪恶之人’,砸翻了几个骑士逃走了。”


    康柯:“……”


    听听这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做派。百分百是被狡猾的人类当枪使了吧?


    康柯的回归似乎让朝辞的情绪舒缓了很多,讲述完倒是能拿看戏的眼神,神定气闲地瞅着康柯了:


    “院长,眼下这乱局该怎么落子?作为小菇的精神家长,您不会继续放养吧?”


    “嗯……”康柯其实还挺想放养的。


    这个奇葩的世界,好像只有在他摆烂的时候,拯救进度条才会悄悄生长,惊艳所有人。


    之前又是捞妖精之王,又是收容濒危物种的,进度条像死了一样动都不动。


    再说了,他还在享受退休生活呢?怎么才出差回来,就又要奔赴下一项工作了?


    这么一想,康柯顿时重新变得郎心似铁:“先睡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


    康柯冷酷无情的发言,引得伊瑞尔用怨恼的眼神盯了他一路。


    但康柯是这样想的:


    首先,天大的事他也兜得住。


    其次,他和小菇之间,是单纯的上司与牛马之间的关系。即便牛马家人死绝了,上司也不能在半夜三更的找牛马来谈心,或者发送慰问短信吧?


    康柯严谨地遵守着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但牛马显然不这么想。


    半夜三更,熟睡的康柯因本能而惊醒。于一片夜色中,看见一道黑影像变态杀人狂一样立在他的纱帐之前,半晌一撩纱帐,窸窸窣窣地钻进来,爬到他床边地上靠坐着。


    “……”康柯缓缓侧脸,盯着从床平线上冒出的半颗脑袋,感到无比的费解。


    小菇揣了包纸巾过来,无声擤着鼻子,蜷缩而坐的样子有点可怜……康柯琢磨了一会自己要不要开口,但组织了一会语言,他还是没动。


    他没有父母,无法感同身受雷文的痛苦。即便开口,能说大概也就是“别伤心”或者无用的鸡汤。


    这些是此时的雷文需要的吗?他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保持此刻的安静,让雷文能在感到安心的地方宣泄自己的情绪,第二天一早,再戴回属于成年人的面具,扛起身为领袖该抗的担子。


    他没再闭眼入睡,只沉默着守着床边的影子,守着他痛苦,守着他破茧,期待他成蝶。


    ……


    ……


    与此同时,奥罗拉圣殿。


    圣子的寝宫中,四处溅着金色的鲜血。


    有的属于巴尔德,更多的,属于某位巴尔德从未期待的闯入者。


    巴尔德松开淋满鲜血的权杖,向后踉跄了半步,抬手按住腹部的豁口,咽回即将呕出的血。


    他的面前躺着一道同样熠熠生辉的身影,比他更高大、更健壮。


    但此时,权杖狠狠贯穿了祂的头颅,祂已然死去。


    巴尔德艰难而拼命地大口呼吸着,感受被捅穿的肺部逐渐愈合。


    “已经入土的东西……就在棺材里好好呆着。”


    巴尔德重新稳住呼吸,攥起床边矮柜上的水果刀,踩着地上尸体的胸口,将头颅硬生生地割下来。


    “罗曼大陆,不需要旧日的神明。”


    第037章 第 37 章


    失去头颅的尸体躺在地上, 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巴尔德却以看怪物的目光,皱着眉盯视匍匐在地的尸体,思索一些之前他并不重视的问题。


    已知, 从西南送来的“光明神遗骨”,经过他手上的神格检验, 是真货。


    提问:这个出现在他寝宫, 自称光明神的发光人, 又是怎么回事?


    他用神格验了一下,得出这也是真货的答案。觉得荒唐,但硬要说,也不是不可能。


    谁能保证千年前光明神没取过自己的腿骨做法杖?神明个顶个的疯癫, 光明神有这种变态的癖好,也不算多特立独行。


    比起考量这些,他更在意的是:


    退隐多年, 光明神为什么突然重新现身, 想拿回圣殿的掌控权?


    以及。


    像光明神这样, 打算重新入世的神明, 还有多少个?


    “咚!”


    寝殿门口传来轻微的撞击声。


    半神的耳力清晰捕捉到门外慌乱的呼吸声,和错乱了节拍的心跳。


    巴尔德缓缓抬头, 安静了几秒, 平静地开口:“圣殿内没有秘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这话实在太恐怖了。配上巴尔德向来感情淡薄的语调, 像极了死亡的邀请函。


    但门外的人僵直良久后, 仍是慢慢地抬手, 推门而入。


    总理执事的脸色很苍白。


    他的视线扫过宫殿中的那些金色血迹、巴尔德面前的无头神尸,有一瞬看起来像是要昏倒了, 但最终他只是晃了晃身形,依旧站稳了脚跟。


    “——我去找东西来打扫干净。”


    他转身快步离开寝宫, 途中与夜巡的圣骑士队、礼拜的牧师团擦肩而过,却没将所见所闻宣扬给任何人。


    有什么宣扬的必要?


    总理执事的神色逐渐恢复淡然。


    他们的确信仰着光明神。但他们信仰的,早已不再是冷漠无情的奥罗拉。


    他微微闭上眼,虔诚地垂首合掌,亲吻坠挂于手中的神像吊坠:


    “愿光明神(巴尔德)的恩惠洒满罗曼大陆。”


    ·


    一夜未眠,康柯本以为雷文会在临近清晨时睡着,连批假的准备都做好了。但七点的起床铃打响时,床边的人却清醒地站了起来,毫无停顿地撩开白纱,踏出帘幕。


    这是心中有了计划、要执行计划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当系统数次因为同情,想开口劝雷文看开一点,身体为重,又被康柯无声地压回被褥时,雷文所想却不是——或者不仅仅是母亲的枉死、自己的困境,而是如何解决这一切困境。


    雷文在脑海中过着三线并行的计划,大步走进平时宁死不入的隔壁宿舍,将还在赖床的灰毛猫从被窝里提出来:


    “起床了,有活要你干。”


    “唔……?”朝辞睡眼惺忪,没想过今早居然会被雷文叫醒,他还当今天雷文会请假呢,“什么活?该不是让我去摘老南斯的脑袋吧?”


    雷文残忍地晃醒手里的瞌睡猫:“不。那老东西不能杀。”


    “我昨晚盘了一下老南斯的目的,总感觉他是在故意招惹我杀他……敌人越想让我做的事,越不能做。”


    “况且,杀了他矮人也不会退兵,民愤也不会平息。”


    “……”朝辞这下是真清醒了,不由地多看了雷文几眼,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院长的床边,莫非是有什么‘变清醒’或者‘角色突破’魔法?你——哎呦!”


    雷文不耐地收回揍猫的手:


    “要解决眼下的困境,无非就是解决三件事:粮食短缺、民心激愤、矮人的宣战。”


    “时间紧迫,你和我同时行动,各解决一个麻烦,剩下的那个请……”


    一帮子还没睡饱的学生们打着哈欠,游魂一样从学生宿舍里飘出来了。


    “好困啊……”


    “饿……不想上课……”


    “妈,饭!”


    “……”雷文默了几秒,想象了一下让院长带娃、被喊“麻麻饭饭”的画面,“……算了,还是让伊瑞尔留下来代课吧。我一会去请院长帮忙。”


    之前还没觉得,这会儿遇上要用人的时候了,他才忽然发现,院里的可用人手真少。


    院长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那俩病人招进来?


    再怎么没用,当个孩子保姆总可以吧?


    想是这么想,但雷文又觉得院长的每一步棋都有自己的打算。他能把自己眼前的这盘棋下明白就不错了,没事还是少指点院长的江山:


    “我去帝都,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院长潜入去查矮人到底为什么突然宣战。你负责安抚民心——”


    “怎么安抚?”朝辞饶有兴致地看他,“矮人的大军一日不撤,民心必然惶惶不安。杀人放火的仇一日不报,群情激奋便不可能压下去。”


    老南斯是算准了雷文没有法子解开这死循环——


    “告诉他们,克莉丝汀公爵不是猝死的。”


    雷文面无表情地道:“是被仆人用毒针刺死的。”


    “?真——”


    后一个“的”字没问出口,朝辞忽然意识到雷文的打算:


    “……你打算谎报母亲的死因,以此证明杀人放火与矮人无关,暗处另有其人在操盘这一切?”


    拿血亲的死做破局的筹码?放在以前,这是雷文绝对做不出的事。


    老南斯大概想都想不到,那个直来直往、偏偏又重情重义的暴君竟会想出这种法子,还付诸行动了。


    朝辞看了又看雷文的脸色,竟看不出对方此时究竟是何心情,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咽回不正经的、意图缓解气氛的打趣:“这样也好。”


    “将来查出公爵之死的真相,直接说是凶手指使仆从刺杀的,照样可以替公爵大人报仇。”


    他放缓声音:“别想那么多,只是谎报一下死法,既不耽误未来制裁凶手,还能消弭一场西南与矮人大军之间的血战,克莉丝汀公爵定然不会介意。”


    “我明白。”雷文看似并不在意,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


    ·


    帝都,斯威特庄园。


    “小怀特……小怀特!我怎么没想到他是老南斯埋在我这儿的暗桩!”老斯威特在书房里暴怒地踱步。


    他抬脚想踹柜子,柜子上有名贵的花瓶,他怕踹掉下来。


    抬手想砸钟,这钟挺精致的,是他从地下拍卖场淘回来的呢,他也舍不得砸。


    眼神左右搜索良久,老斯威特一把抓起书桌上的信笺,往地上一掷:“他竟敢背叛我!!”


    “……”斯威特夫人看着那张纸片轻飘飘地坠地,更显得丈夫的威严咆哮像无能狂怒,“你只在乎怀特家族背地里倒向了老南斯?”


    “难道你就不担心,雷文陛下相信了表面证据,觉得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或者根本就不打算深究这些,直接把你和南斯那老东西给宰了?”


    老斯威特余怒未消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回书桌后:“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矮人大军都快骑雷文脸上撒尿了,他还按兵不动,摆明了是不想打仗。”


    “换成以前的他,这能忍?就算跟矮人没有杀母之仇,也得把矮人给宰光了腌肉。”


    他逐渐平息了怒气,精明的小眼睛中闪过算计和冷血的光:


    “这么蹬鼻子上脸的挑衅他都能忍,那小疯子是真打算演个好仁君啊?”


    “好,仁君好啊。”


    “仁君想要庇护百姓,仁君想要行事公正。暴君不好拿捏,仁君还不好拿捏吗?”


    “你看,为了当一个仁君,他得忍着不对矮人出手,因为西南必将在这场打起来的战役中生灵涂炭。”


    “为了当一个仁君,他不能听风就是雨,没有证据就想杀谁就杀——呃!呃!!”


    拨弄着羽毛笔的左手毫无征兆地嘭然炸裂,惨叫即将被剧痛推着涌出嗓子时,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箍住了他的脖颈,抽干了所有可呼吸的空气。


    他在夫人仓皇失措的惊呼声中被高高提起,徒劳地蹬动双腿,濒死令视线变得模糊。


    挣扎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化成灰他都不敢认错的身影,正斜靠在他书房的窗边。


    那人穿着庄严肃穆的黑色长袍,哪怕看不清楚,他也知道,那袍子上必然没有任何装饰,哪怕是低调哑光的暗纹。


    袍子的布料必然是硬挺的,不像任何正常礼服那样,带有修饰身材的收腰设计。


    他很清楚为什么——因为雷文陛下幼年时,帝都贵族们曾以“妖精的血脉低劣放荡”为由,猛烈抨击、羞辱这位刚刚回宫,年方7岁的帝国皇子。


    哪怕这位皇子在12岁登基时,将曾侮辱过自己的贵族悉数杀死,那些辱骂依旧如附骨之疽,令雷文自我厌弃,意图遮掩任何能够显露,或放大妖精血脉的特征。


    衣袍总是黑色的,是不想让鲜研的色彩衬得他容貌秾丽,于是原本的帝制礼服统统被废弃,改成葬礼棺椁似的黑色。


    身上不带任何装饰,是不希望首饰、暗纹显得轻佻,破坏帝皇该有的威严。


    雷文的长袍从不讲究收腰,甚至更偏向于直上直下的剪裁设计,是不想展露出优渥的、非人的身材比例,所以刻意避免柔和的弧线,追求笔直冷硬的轮廓。


    雷文的确是位恐怖的暴君,但也是头被过去困在牢笼中的困兽。老斯威特畏惧他,也怜悯他——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被打压剔除了理性、只会挥动爪牙的困兽,怎么可能赢得过人呢?


    好比此时,他听见夫人带着泣音挡在他面前:“雷文陛下!不,求您,别!瑞奇虽然嘴臭,但我对光明神发誓!斯威特家族从未做过背叛陛下的事!我——”


    “嗯,我知道。”雷文的神情一点也不愤怒,甚至算得上和善,他冲斯威特夫人友善地点点头,“夫人一向待我很好,而且出于真心。这是一笔难得的人情债,不需要在今天用掉。”


    “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来谈笔生意。”


    老斯威特的脖颈被骤然放开,肥胖的身体摔在地上,砸出几声要死的咳:


    谁他妈生意是这么谈的???


    而且……暴君刚刚的话……?


    他暗藏探究地看向雷文,却对上一双深如渊薮的眼睛,对方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睛完全没笑。


    这样洞察而冷静的眼神,仿佛对方早已看破他的某些小心思——


    比如故意纵容甚至鼓励自己天性单纯的夫人与人为善,雪中送炭,一来为自己谋取好名声,二来也是想借此留个保险,毕竟谁都知道暴君最重情义,人情债有时就是免死金牌。


    雷文冲着他又笑了一下,配上那张美如油画的脸,令人心神摇曳。


    可他却在这盛夏天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他看见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倦懒地在笼中打着哈欠的野兽。


    那座铁笼看似还套在野兽身上,实则笼门大开。


    ——有人为那头剔除了理性的困兽重新找回了理智。


    那头因为过于强大,而被忌惮的贵族们早早下手、意图利用剔除理性而压制的猛兽,彻底苏醒了。


    第038章 第 38 章


    失去手臂, 和被人拿母亲的枉死逼入绝境,哪个更痛?雷文不知道。


    他回忆起和康柯初见时,他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 炸碎自己的头颅,比起疼痛先占据每一根神经的, 是无比轻松的解脱。


    “抱歉抱歉, 原本只是听见老公爵似乎对我的立场有所误解, 想稍作解释,没想到手下重了点。”


    他听见自己语带笑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面色惨白的老斯威特,伸手握住那根突兀的断臂时, 他感受到掌心下的身体重重一抖:


    “别紧张,断肢重续而已,炼金术的初等内容。”


    雷文的确没打算杀人, 很快松开手。向后退开时, 老斯威特的左手已经恢复如初。


    只有那根多出来的旧臂躺在地上, 像某篇乐章中横生出的杂音, 令人难以忽略,藏着不详和危险。


    “……”斯威特夫人怔怔地看着雷文, 已经说不出话了, 仿佛今天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亦或是对他如今的样子感到无比陌生。


    雷文并未因这种眼神而动摇, 只笑眯眯地冲老夫人礼貌地请求:


    “接下来是交易时间, 能否请夫人给我和老公爵保留一点私下交谈的空间?”


    斯威特夫人退却了,雷文回过头时, 对上老斯威特复杂的眼神。


    “陛下说,我误解了您的立场。”老斯威特顿了顿, “是想告诉我,您还是那个暴君,别起不改起的心思?”


    雷文却答非所问:“瑞奇,告诉我。我那么痛恨贵族,为什么不一口气杀了所有的贵族?”


    “……”老斯威特的心底生出不悦,因这从前未曾有过的弱势地位。


    以前和雷文相处时,他总觉得自己才是睥睨对方的那一个,即便明面上他总表现得恭敬。


    “因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每一处保证它正常运行的关键节点,都是由贵族构成的。”


    雷文赞同地点点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藏着的威胁:


    “那为什么帝国曾有二十四位公爵,我杀到最后,偏偏留下了你们三个?”


    “…………”老斯威特心底的不悦猝然卡住。


    从没有人这么思考过。


    他和老南斯、老潘恩,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只觉得自己屹立不倒,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自己的手腕争来的。


    雷文却靠在窗边,拨动着指间的灵摆细数:


    “南斯公爵,他的家族曾侍奉贪婪之神,族地里迄今仍保存着完整的祭台,两年上一次供。”


    如果这个祭台的存在被光明神殿知晓,南斯公爵全族都将因此丧命。


    “老潘恩,居住在偏僻的西北,神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他的家族堡垒建立在易守难攻的禁谷中,有足足两千年的历史,哪怕是千年前的神战,也没有军队能叩开潘恩堡垒的大门。”


    “但神战之后,冰霜巨龙与山火之神争斗,龙息雪山拔地而起,峻立于禁谷的西南方,如果引火融雪,整片禁谷都将淹没在洪流之中。”


    “至于你,瑞奇。”


    迎着老斯威特逐渐凝固的眼神,雷文似笑非笑地说:“你最特别。”


    “你和所有公爵都不一样,即便在名利场中沉浮,你的那颗利益之心,仍然会为爱情而柔软,为亲情而忍让。”


    “所以你纵许自己的妻子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为了儿女在老南斯手底下屡屡吃亏。”


    三名公爵,各有各的死穴,雷文说出来的只有一点,藏在暗处的还有更多。


    “……”老斯威特简直不敢想象。


    南斯家族驻地里藏着祭坛,每两年供奉一次这么隐蔽的事,连他都不知道,被所有人视为困兽的暴君却一清二楚——


    是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暴君疯癫嗜杀的一面,却因此忘记了,他是克里斯汀·埃尔多利亚的孩子。是那个以公爵之位,掌控帝国足足二十年的铁血政客,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他本就该是这样。


    他的后颈一阵发麻,仿佛有冰冷的蛇掠过他的后背。


    这震悚的感受来源于他直至今日才发觉,原来当他们凝视笼中的困兽时,“困兽”也匍匐在暗处,安静地逡视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最后有些涩然地说:“您想和我谈什么交易?”


    雷文转动着指间的王戒:“西南向三方各买了一批粮,可每一方都说手头拮据。”


    “我不信,你觉得呢?”


    老斯威特也不信。


    这件事在帝都贵族间不算秘密,谁都知道这是老南斯牵头整出的下马威,原本是给没有根基的龙骑士准备的,哪知道最后落在了暴君身上。


    “我明白了。两日内,这些拖欠的粮食会送到西南。”


    这事如果是潘恩牵的头,他可能还为难点,毕竟潘恩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按理来说,同为公爵应当枪口对外。


    但老南斯?


    哈!


    老斯威特冷笑着在脑海中涌现的各种阴损算计中精挑细选,并不在乎这是不是皇帝的又一次权衡。


    抬头想向暴君汇报时,却发现窗台前已经空空如也。


    夏日的盛光透过棕榈叶的罅隙,在眼帘投射下金斑。


    仿佛暴君的到来只是一场午后的幻觉。


    ……


    布鲁伯德行宫。


    雷文抵达的时候,这里只剩一片焦土。皇家骑士团和仆从远远地绕开这里,仿佛畏惧矮人会在这里遗留下诅咒。


    现在仍是外勤时间,他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从踏入帝都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思似乎就已经飘来了这座母亲曾居住过的行宫。


    他缓慢地穿过焦黑的花园,想起这里曾经绿草如茵的模样。


    想起母亲没有公务时,常会带他在这里野餐。伴随着糕点与水果的香气,母亲教导他权衡与管理王国的技巧,浅色方格的地毯上,总会摆放三颗母亲最常用的水晶球。


    他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


    那也是个盛夏的午后,阳光越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行宫宽敞的走廊内投映下一片菱形的光河。


    他跟在母亲身后蹦跳,被母亲不怎么走心地笑斥“不成体统”。


    高耸宽大的奶油色帷幔在风中起伏,遮挡他的视线,再落下时,他看见的却是母亲倒下的身体。


    而后是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他在这座华丽空荡的皇宫中游荡,像一道茫然的、找不到归宿的亡魂。


    雷文:“……”


    他后来不再靠近这里了。因为这座行宫只会给他带来负面的情绪和不必要的软弱。


    也许还有潜意识内的羞愧,因为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曾在父母面前勾勒的理想蓝图。


    雷文在这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前止步,目光摩挲过破败的墙体。


    他忽然有点记不清了,从前母亲总爱用的方格地毯究竟是薰衣草色,还是浅橄榄色?那三颗水晶球,母亲常用它们来镇住地毯的哪三个角,说能带来好运?


    他甚至记不清这座行宫里有那些陈设,那一天在他眼前扬起的帷幔,究竟是奶油色,还是惨白的,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淡而刺眼的金黄。


    “……”雷文忽然重重闭上眼睛。


    懊悔是软弱且无用的情绪。


    可他确实后悔了。


    为什么从前那么多个夜晚,他要因为不重要的内心纠葛,在这座行宫前屡屡止步呢?


    为什么他会遗忘那么多属于母亲的细节,甚至逐渐遗忘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倒下时的样子。


    而现在,他不仅无用到保不住母亲的行宫,还要拿母亲的死作为筹码,才能费力地从阴谋算计的泥沼中抽身……


    熟悉的自我厌弃席卷他的身体、心脏,攫取他的呼吸。


    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继续放弃思考,一味地杀戮。他必须从这些糟糕的情绪中找回冷静,将所有无用的情绪压回心底——


    “咚……”


    有什么东西从他肩侧滑落坠地,在地面上敲打出轻盈的、水滴坠落的声音。


    他茫然地睁眼,在地面的灰烬上看见一段难以理解的方程式。


    坠入灰烬的瞬间,它骤然融入焦土。


    “轰……”


    布鲁伯德行宫的时间在迅速逆转。


    火光再次冲天而起,但明灭的光影中,行宫顶端的钟塔不再是重重坠落,而是被火光托举而起。


    远方传来骑士团和仆从的惊呼,可以想见今日之后,有多少人会口耳相传这场“行宫焚毁于火,又在火中重塑如初”的神迹。


    可雷文却知道,这不是什么神明用以攫取信仰的奇迹。


    只是有人沉默地陪伴了他一夜,又在黎明到来时,将花了一整晚修复如初的方程式藏在他的身上。


    本该用以弑神的方程式,被用来修复一座旧日的、空荡无人的建筑。


    雷文忽然感觉到了肩上的重量,像是康柯昨晚垂落在床边的手,曾无言地搭在他的肩上。


    ……


    ……


    与此同时,矮人堡垒。


    康柯重重打了个喷嚏,引得系统一阵爹叫:【爹!爹你不会又生病了吧爹,爹你矮撅撅的样子真可爱,嘻嘻。】


    系统像石乐志一样地掐着嗓子嘬嘬:【爹,看镜头,看这儿,oi——真可爱,你就是个玫瑰小蛋糕~~么么,啵啵啵!】


    为了融入环境,也调整成矮人体型的康柯:“……”


    为什么别人养系统,都是把系统养得越来越严肃,他养出来的却是这么个东西?


    不孝子一脑袋撞上康柯的侧脸,疯狂吸爹:【好软,噢!像糯米糍粑,噢!】


    【叮!】


    来自员工的内部短信终于打断了系统的发癫:


    【牛马菇:谢谢院长[感恩的心.jpg]。】


    【牛马菇:院长那边进展如何?有没有查到矮人出兵的原因?】


    康柯这一路净被各路矮人拽去拼酒了,啤酒灌了一大肚子,消息没来得及探出半点。


    但即便如此,他仍从某些酒馆的内设中,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堡垒里的矮人无故少了很多。比起参军,更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不然他们的亲人不会这么情绪低落,而该像前线的矮人士兵一样愤慨好战。】


    【但这些‘少’的矮人,应该仍在堡垒内。因为这些亲眷仍准备了他们的午餐……我猜,他们应当是出于某种原因,被迫隔离了。】


    【牛马菇:?……难道,又是黑死病?】


    康柯心不在焉地敲字:【多半是。我看到不少民间流传,能治黑死病的草药方子。】


    【这些草药渣还都很新鲜,说明堡垒内的黑死病,不是由来已久的,很可能是最近才爆发的。】


    【或许,他们忽然出兵攻打西南,是认为堡垒内爆发的黑死病,与西南有关。】


    也许这就是老南斯挑拨矮人的计谋……但新的疑问又出现了:


    老南斯是如何将黑死病,传入矮人利用神器与世隔绝的堡垒的?


    这题简直无解。


    有无数神器展开的屏障立在这儿,幸亏雷文最后摇的是他,不是伊瑞尔,不然伊瑞尔肯定只能无功而返。哪怕是雷文或者朝辞在这儿,要解开所有的屏障溜进堡垒都不容易。


    但,也正是这看似无解的绝路,替康柯排除掉了所有的错误答案,只留下唯一的可能——


    神明。


    是神明替老南斯完成了这不可能完成的挑拨,将黑死病传入神器庇护下的堡垒。


    那么这些矮人要么悲恸绝望,要么狂欢畅饮的两极分化反应,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有神明降临了矮人的堡垒。


    悲恸绝望的是黑死病病人的家眷,明明有神明现世,神明却拒绝救治他们的亲人。


    狂欢畅饮的是疫病无关者,他们认为神明将会引领他们打赢胜仗,走向辉煌。


    康柯抬手撕下还在吸爹的不孝子:【走了。】


    【??】光顾着吸,还没进入工作状态的系统茫然抬头,【走哪去?——等等?爹你不会又都知道了吧?】


    系统发出哀嚎:【我们还在外围!刚玩了几个拼酒有小游戏!连地图内围的边都没挨上呢!你就猜完后续剧情了??】


    这也太没有游戏体验了吧,它申请封印它爹一半的大脑!


    系统尖叫,系统扭曲,系统阴暗地爬行,但最终也只能卑微地询问老板:【不在堡垒多逛逛吗?您接下来的行程准备怎么安排呢?】


    康柯稍作思索:“罗曼大陆的神明之所以业务能力低下,是因为没有竞品公司,所以才敢随意摆烂。”


    是时候向这个死气沉沉的生物圈,引入“内卷”和“竞争上岗”的新概念了!让这群不干实事的神明们知道,摆烂是会被开除神籍的!山火之神,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第039章 第 39 章(2.5合一更)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疗养院, 康柯推门而入时,众人正欢聚一堂,庆贺小菇的脑子全面解封。


    带头猫施施然举起双手:“尊敬的领导, 亲爱的同学们!在这个夏风送爽的季节——”


    恼羞菇一个猛冲,用手臂绞杀掐断了主持人的猫言猫语:“够了!听院长说正事。”


    康柯看着雷文暗暗给朝辞递了个“你今晚睡觉最好别闭眼”的锋利眼刀, 对小菇一如往昔的活泼深表欣慰:


    “矮人堡垒里, 大概驻扎着一位神明。我在族地的很多地方, 都看见天平的标志。”


    雷文愣了一下,松开手,眉心重重皱了一瞬:


    “只有公平之神会用这种标识。但祂一向是埃尔多利亚家族的守护神,这次为什么会站在南斯家族和矮人那边, 对付我?”


    “难道是……看你太傻,怕支持你,一眼就能看到帝国的尽头?”


    灰毛猫倒吸一口凉气, 赢得二度锁喉。但这点小打小闹, 对于已成剑仙的他来说并不需要在意:


    “不过, 公平之神?我看的书上说, 那位似乎应该是位女神?”


    “神明没有性别。”雷文面无表情地纠正,“写书的人, 上上上代都未必见过神明一面, 他们懂什么。”


    迎着康柯询问的眼神, 雷文还是解释道:


    “公平之神青睐埃尔多利亚家族, 并不是因为能力, 而是因为埃尔多利亚的祖先,本就是祂捏造出的、自己的后裔。”


    罗曼·埃尔多利亚, 第一位统治大陆的帝王,罗曼帝国的建立者。


    本质上, 其实是公平之神无性繁衍的神之子。


    所以这次公平之神的站位就让人很摸不着头脑了,难道是觉得雷文这个不肖后代太违背“公平”的准则,所以想借矮人和南斯来打醒雷文?


    可老南斯比起雷文,也没好到哪去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文还在蹙着眉默不作声地琢磨,康柯就豁达开明多了:


    管祂为什么帮老南斯挑拨矮人打仗呢?


    不干好事,统统辞退!


    ·


    戈德,一个普通且倒霉的矮人。


    他勤勤恳恳打铁,尽心尽力养家,和妻子一起好不容易供子女进入中央区深造,突闻噩耗:


    黑死病在中央区爆发了!是西南的人类不做人,设计弄进中央区的!


    夫妻俩接到子女被隔离的消息,齐齐两眼一黑。比起那些家里没人中招,义愤填膺、一心报复的人,他们更想知道:孩子们还有救吗?


    他们焦急地等啊等,大半个月过去了,备战的消息传来。孩子们的医治情况依旧没有丝毫进展。


    内圈区倒是来了一位千年不遇的神明,夫妻俩想都不想,立即出发想恳求神明出手救治……却被拒之门外。


    神明是高高在上的,是陆地上的生灵无法揣摩或理解的。唯一能聆听神明的言语的,只有矮人的国王。


    神明说,人类令原本辉煌的矮人沦落至此,只能在堡垒中画地为牢,还要投放瘟疫,赶尽杀绝,这是不公义的,应当被讨伐的。


    于是饱含愤怒的大军集结起来,前哨站建立起来……可他们的孩子,还是毫无音信。


    夫妻俩不能理解:


    为什么更亟需解决的困境就在眼前,神明却无视那些更需要神迹施救的病人,只想打仗呢?


    难道,就连神明也治不好黑死病?


    也是,听说严重的黑死病,就连教堂也拒绝接诊。


    那他们的孩子……难道就只能等死了吗?


    “真是够了!”黛丽又在自顾自地絮叨,“听我说,咱们应该去中央区,把孩子们接出来。”


    “圣殿虽然不同意派牧师来,怕牧师被困在堡垒里当血包,但咱们可以把孩子带去圣殿啊?万一孩子患的是那种,牧师一祈祷就好的轻症呢?”


    “——不,还是不行。听隔离区的看守说,这病传染性很强。万一咱们把孩子们接出来,惹得更多族人患上病……而且隔离区看守那么严,我们俩怎么可能救得出孩子们?”


    “……”戈德愁云惨淡着一张脸,坐在床边抽旱烟。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聊过无数次,最后都无疾而终。时间拖得越久,他越绝望——


    “呜呼呼——”


    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很低的欢呼声。


    “……?”夫妻俩齐齐顿住,迟疑地缓缓抬头。


    听错了吗?隔壁戴夫一家的小女儿,也被困在隔离区,夫妇俩每天以泪洗面,比他们还焦虑,这怎么会突然有欢呼声?


    黛丽困惑了几秒,一下弹起来:“该不会是,神经绷得太紧,终于断弦了吧?不行!咱们赶紧去看看,千万别出什么事!”


    戈德连忙站起来,跟着妻子疾跑出去。冲开隔壁老友的家门时,只听耳边“啪”地一声轻响。


    “滋滋……”老戴夫新研究出来,准备卡着节庆贩卖的小呲花在地上窜来窜去。


    “……”戈德惊呆了,没理会直撞他脚的小呲花,瞪圆眼睛看着皮肤正常完好、被戴夫夫妇一左一右拉着手的小姑娘,“你,怎么会?——戴夫!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不应该在隔离区吗?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染上了黑死病吗?怎么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


    戴夫夫妇的神色明显慌乱起来,支吾片刻,还是艾米锤了一下想编谎言的丈夫的肩膀,示意戴夫将家门关上,才压着声音道:


    “以咱们两家的关系,我还是不瞒着你们了。两天前,我在前哨站的弟弟传信回来,说他在潜入人类族地时,听到某种传闻,说有神明在温特城堡降临,可以无偿诊治患有黑死病的病人……”


    戴夫有些紧张地搓了下手,显然对妻子的坦白感到有些不安:“我、我们想着,反正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就托弟弟去探听情况。”


    “原本想的是,如果这位神明真的那么平易近人,愿意接诊病人,那我们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小艾丽接出来,去城堡求神,可没想到……”


    “根本不用带人去!”艾米嘴快地接话,显露出几分激动,“我弟弟只是给那位神明递了写着艾丽名字、生诞日的字条!神明就隔空把小艾丽治好了!”


    她特地强调了一下“隔空”这个听起来相当荒谬的词:“刚刚隔离区才把小艾丽送回来,我们一时没克制住兴奋的情绪,没想到被你们听见……”


    “……”黛丽一下抓住了丈夫的手,攥得很用力,以此勒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真的吗?可神明都是高傲的,我们城堡里的神明……”


    不就什么人都不见,就连国王陛下也只是能“聆听神谕”——


    “这个啊。”艾米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犹豫半晌,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有个特别古怪的地方。”


    “咱们堡垒里的这位,自称是‘公平之神’对吧?可温特城堡里的那位,也是公平之神!”


    “我刚还在心里琢磨呢,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明呢?除非——”


    “其中一个是假的!”戈德脱口而出。


    屋子里一下陷入安静。


    没人开口问“那谁才是假的”,但所有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比起“高傲”这个谁都能装出来的特质,更能直接证明神明身份的,无疑是绝对的实力。


    任何学过大陆三万年历史的人都知道,神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


    一个拒绝露面,拒绝治疗病人,只知道煽动战争的“公平之神”;和一个愿意无差别接诊任何病人,甚至只需要扫一眼写着姓名信息的纸条,就可以救回艾丽性命的公平之神——但凡有脑子,都能分清谁真谁假。


    艾米低声说:“我弟还给我送回了一张画像,是那位停留在人类城堡的神明的。”


    戴夫摸出卷轴展开,火一般的红烙入眼底,而后是那张俊美得如同神像般的面容。


    戈德夫妇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即便没有说出声,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那一定就是这样的。


    哪像堡垒里的那个假货,成天故作姿态,藏头露尾。


    戴夫又在这份认知上加了一重砝码:


    “而且,你们知道吗?圣殿那边也认可了这位神明的身份!圣子甚至为此向温特城堡寄送了献礼!”


    “你们知道的,咱们矮人退守堡垒之前,圣殿就在四处讨伐异己,如果那位不是真正的神明,圣殿怎么会送礼,而不是讨伐异教徒?”


    艾米犹豫片刻,拉住黛丽的手:“你放心,一会我就给弟弟送信,让他再去城堡请那位神明救治你的孩子。”


    “好、好,”黛丽一时不知说什么,胡乱感谢了一通,又将目光落向那份美如神迹的画像,“这份神像,能让我们复制一份回去吗?我们,不想再拜虚假的神明。”


    艾米:“当然可以!”


    ……


    同一个夜晚,类似的情况在不同的家庭内上演。


    康柯倚靠在温特城堡主人书房的软榻上,感受着本该属于公平之神的信仰,在一汩接一汩的涌流向他,又在他的催化下,逐渐凝聚成一枚浅薄的、还只是幻影的神格。


    “唉,可怜的公平之神。也不知道这会儿躲在哪里,抱着自己变虚的神格瑟瑟发抖。”


    朝辞揣着手,假模假样地同情:“不过我倒是挺意外的。矮人城堡里盛行的黑死病,居然只是普通的瘟疫,不是那种牧师都治不好的诅咒?呵,我还当神明亲自动手,多少会来点儿大货呢。”


    雷文得了一种看灰毛猫就拳头发痒的怪病:


    “有什么好意外的,之前巴尔德不是说过?那种会把人蛀空的‘诅咒’,或者‘黑死病’——不管你怎么叫它,总之那种东西,就连光明神的神格都会躲开,不想沾上,更别提公平之神了。”


    没有故意贬低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圣殿垄断宗教产业近千年,一家独大,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可供选择的神明就只有光明神,公平之神也就只能吸一吸来自埃尔多利亚家族的信仰罢了。


    如果现在再让光明神和公平之神同台PK,那肯定是光明神完爆小菜鸡。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平之神到底还是个神明,正身肯定还是难对付的。


    康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懒散地转头看向城堡外:“比起这个,你不打算看看圣子到底送来了什么献礼?”


    在圣殿的眼皮子底下扯神明的旗帜,他们这计划当然招来了巴尔德的注意。


    原本巴尔德还一副“你那里有神明降临?等我过来!马上杀了”的态度,但听雷文说是自己的人设的局,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后,巴尔德的态度就瞬间变得无所谓了,甚至还主动配合演戏,送来了所谓的“献礼”。


    “谁要看那东西。”雷文的神色警惕而嫌恶,“他送来的东西,向来是他觉得不重要,但大众认为很贵重的东西。但本质上还是往我这儿塞垃圾……谁会那么贱,屁颠颠地去翻别人不要的垃圾?”


    “……”死装哥顿时被堵回了好奇心。


    康柯不甘地躺了回去,闭眼估量了下手中的神力:“最多再有半周。”


    再有半周,这枚神格就能在他的催化下,跟原主彻底say拜拜了。


    老斯威特承诺的粮草已经送到,他们不在乎多等几天。民众也已经被朝辞成功安抚下来。


    康柯习惯性地在心里盘着各方事态的发展,刚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对,我不是在享受退休吗,怎么又工作上了”,瘫在他身边的系统弹出视讯。


    是来自84588的。


    “……”康柯沉默地哀悼了一阵自己坎坷的养老生活,坐直身体,“接通。”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84588用苦瓜脸生动地剧透了坏消息的份量>好消息。


    康柯:“我选随机播放。”


    85488被康柯幽怨的冷幽默逗乐了起来:“那就先说好消息。”


    “之前你不是让我们注意幸存者名单上的人吗?说被通缉犯先生这么一追杀,他们肯定会慌张地找上线。”


    “他们的确找了,调查组这边得到了一批新的重点监控名单。”


    “跟踪的时候,情报人员反馈说,有不同的人曾提到同一件事,询问对方最近几天有没有空,要不要参加一个什么……音乐剧?”


    “具体什么音乐剧、在哪里上演,情报目前不明。也不确定这个音乐剧和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至于坏消息……”85488重重地啧了下嘴,“藏在背后的老鼠实在狡猾。他们大概是意识到打不过通缉犯先生,保不住名单上的人,现在居然开始往名单上增加无辜者的名字……还说什么‘通告出错’是‘系统故障’导致的。”


    这是阳谋,也是试探。


    逼迫同样潜藏在暗处、想保下无辜者的机密行动组动手,制止通缉犯先生的滥杀行为。


    85488又露出那副“爸爸,给点钱吧”的讨饭表情:


    “机动组虽然已经开始行动了,但我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减少暴露风险,减少人员折损的法子啊?”


    85488搓搓手,又开始宅言宅语:“阿诺内,就是说,前辈这里有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可以限制通缉犯一下?”


    “……”康柯从那个音乐剧的情报中抽回注意力,“我能有什么锦囊妙计?上回让你帮忙定位他的安全据点,你说有那样时差的宇宙太多,没法定位,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哎呀,院长。”嘴欠猫大惊小怪的浮夸声音从书房外飘进来,“这怎么还有人给你送花篮呢?篮子里还有音乐剧的票。”


    “……?”


    康柯缓缓回头,看才出门不久的朝辞拎着一个眼熟的兰花篮子晃悠进门,满脸的唯恐天下不乱。


    朝辞啧啧:“真是一片痴心啊。又是送亲手编的花篮,又是送如此浪漫的音乐剧票,院长,你说这通缉犯先生什么意思啊?反正我觉得刘备是不会给张飞送这种东西的。”


    康柯:“……”


    84588震惊脸吸凉气。


    康柯差点冲着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戏精翻白眼,但strong的天性让他忍住:


    “……查。查他最近刚杀了哪几个院长。”


    “这音乐剧的票上沾着血,应该是杀了人后,从死者身上、或者疗养院里拿来的。查查那几个院长的人际关系。”


    他从篮子中捞起那张深蓝色的票,仔细查看,除了“音乐剧”和三天后的举办时间,没再得到任何信息。


    84588不大走心地道:“不然你跟他见面时,提一嘴暂停按名单杀人,或者……嘿嘿!按咱们给的名单杀人呢?”


    他眼神一亮,仿佛找到了什么免费外包工的妙用技巧。


    康柯:“……”


    84588灰溜溜缩头:“……好,好。别死亡凝视我了,那个,我滚回去工作。”


    ·


    84588的加班地狱才刚开始,而另一边,某位神明也处于水深火热的地狱中。


    最开始,祂的信仰只是被偷走很小的一部分。小到祂几乎没有察觉,只专心促成眼前的神战。


    当那处缺口已经明显到让祂注意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祂的神格在不知觉间,竟变得虚幻了起来。


    祂的样貌,也从自己熟悉的,向另一个陌生的存在靠近。


    ——祂在被夺取,被同化。


    祂的头发染上火与血的颜色,祂的眼睛不再如往日般澄净如金。


    而这一切,甚至是黑夜女神意外发现的,而后几乎所有神明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公平之神居然被人抢走了一部分神格!还被同化了!


    真是太可笑了,怎么会有神连自己的神格都保不住,被其他人硬生生从自己的手里夺走呢?


    以后的新任公平之神,原来是红发黑眸?哈,多看几眼,也算提前熟悉未来的新同伴的样貌了。


    嘶,神格被抢走,那公平之神是会变成人类,还是……彻底消散?


    羞耻、愤怒、恐惧……这些负面情绪祂都不懂。


    很少有神明能真正理解人类的感情。


    祂只是冷漠地从理智上判定,此时祂应当作出回击,以免丢了身为神明的脸面——


    但当祂再次向矮人的国王降下神谕,意图直接挥兵攻城时,祂看到了让祂产生“困惑”,这种真实的情感的一幕:


    光明神的尸体,正躺在一个系着蝴蝶结礼盒中。


    圣殿的白金马车停留在城堡门口,车夫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礼盒躺在马车中,无人问津。


    神明不论表面上再夸张,内心的情绪其实很少有波澜,但此时祂的心底的确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人,杀了光明神?


    杀了光明神,还将神尸当做礼物送出去?


    收礼人,还似乎毫不上心?


    公平之神陷入沉默的混乱。


    祂不能理解。


    无论是从人类的礼法角度,还是从最大化的利益角度,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


    ——祂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暴殄天物只是因为雷文出于警惕,根本没拆开盒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祂只是质朴的、正常的、有严谨逻辑地想:


    不论人类如何对待奥罗拉的尸体,但马车都停在城堡门口了,里面的人类一定是知道这具尸体的存在的。


    当祂挥兵攻城时,如果对神明丝毫不敬的人类用这具神尸当材料,建起的屏障将难以攻破。


    出于这样的考量,公平之神闷声不吭地走了,正如祂闷声不吭的来。挥一挥衣袖,只留下被招来听神谕的矮人国王:“?……??”


    咋呢,人来了神咋走了??他也没有迟到啊,还好好整理了仪容。


    ……


    与此同时,温特城堡中。


    康柯从瞌睡中再次醒来,看了眼愈发凝实的神格:“雷文。”


    雷文焦头烂额地翻着公务向他转过身:“院长?”


    康柯坐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睡得不太舒服的身体关节:


    “现在这样,应该能窥伺到另一端的情况了。看直播,还是看现场?”


    雷文努力又压着性子看了几行字,果断一抛文书:“我要出差,祂这是在……”


    雷文仔细端详了下康柯利用神格再现出的场景:“……老南斯的庄园?”


    再现出的人体动了起来。


    先是那个长得有点像盗版院长的神明:“考验你的时刻到了,老南斯。”


    “我需要你的人替我盗取一样东西,盗取者必须是光明神的信徒,以免遭到渎神的诅咒。”


    【哇,这个神明说话咋没有感情,像AI,像棒读,像扣工资的理由。】系统发表锐评。


    比起看起来一点不入戏的冷漠神明,老南斯就生动多了,像个活……不对,是本来就是活人。


    “任何时候,都愿意为您效劳。”


    老南斯说的很恭敬,很不求回报,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虚伪。


    甚至他都没有刻意遮掩,仿佛知晓即便如此,神明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不过,请容鄙人再确定一下。”


    “您能否承诺,当我完成您交付的任务时,您会考虑支持朱丽叶公主?能否……允许我,看到朱丽叶公主登上皇位的那天?”


    老南斯多少还是矫饰了一下的,将“能否承诺我会活着”,美化成“能否看到朱丽叶公主登上皇位的那天。”


    不过。


    康柯困惑:“朱丽叶公主是……”


    “……”雷文愣了许久,神情里带着点复杂地说,“我的妹妹。表妹。”


    “因为体弱多病,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西北的潘恩堡垒调养身体——至少那些贵族们是这么说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老南斯这会儿提到,他几乎记不起朱丽叶的存在。


    毕竟对于他而言,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与这位妹妹有关记忆,也就只有老斯威特曾经无心提过的一句话:


    “说起来,您还有位妹妹啊,不过她身体太差,得靠禁谷温养着……诶,算了,不说了。”


    再现的公平之神语气冷淡:


    “不必矫饰。我应许过你,替我考验雷文·埃尔多利亚为王的气度后,我会保证你寿终正寝。至于朱丽叶……”


    公平之神的眉头很明显地蹙了一下:“原本我并不打算真的考量她,毕竟雷文·埃尔多利亚这个现任皇帝还活着,我没有必要注意新的人选。但他……竟然如此亵渎神明,我会——”


    会什么?会考虑朱丽叶?还是严惩雷文?


    后续的话,公平之神已经没机会说完了。


    康柯在谈话开始时就已经撕开了裂隙,公平之神轻描淡写的言论落入雷文的耳中,霎时间点起烈火烹油般的怒火:


    替.我.考.验?


    你凭什么?


    罗曼帝国在混乱了那么多年,贵族、官吏、圣殿……这些烂疽与毒瘤,将原本繁荣的帝国腐蚀成即将沉默的烂船。


    当法度被权利与财富摧残时,你没有出现过。


    当贵族与神官同流合污,吸食弱小者血肉时,你没站出来主持公道过。


    他的父母被害死,无辜之人在他面前受死,他哀求神明庇佑时,神明同样没出现过。


    现在考验?


    考验他为王的气度?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用焚毁母亲的遗物、利用母亲的死来“考验”一个儿子的“气度”,还顶着“公平”与“神明”之名。


    老南斯错愕的目光中,火焰撕裂了窗台边那个搅动着人间是非,却还要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幻身影。


    “……”公平之神的瞳仁骤然扩张,又缩小成粒,神力自本体的栖身处汹涌而来,给予这个幻影惩戒渎神者的力量。


    混乱的火焰,浇筑着憎恶与仇恨的火焰,席卷了这间精美奢贵的书房,又在仆从们惊慌地逃离后,骤然将整座庄园拖入焚场!


    康柯体贴而尊重地没插手这场战斗,只在火焰熄灭时,才踏入焦黑一片的书房。


    雷文大口喘着气站在某片焦土上,脚下是一具被烧得枯瘦的尸体。


    尸体面朝下趴伏着,手指抠入地面,似乎在死的前一刻,还在试图爬离暴君,却又被雷文生生拖回来。


    康柯没问“发泄够了?”这种不太让人快活的话,只打量着四周。


    这么大一庄园,别浪费了,里面的财物卖了也能换不少粮食物资呢。


    雷文渐渐稳住呼吸:“老南斯没死。我对上这王八蛋的时候,那家伙撕了卷轴逃走了。”


    他有点脱力,走过来时肩膀撞上康柯的肩,靠着缓了会劲:“啧。你怎么不帮我拦住?”


    他这话问的随意,带着点因亲近而敢于放肆、不讲道理的抱怨。


    康柯内心挣扎了几秒钟,还是抵不过洁癖地将人抵开:“之前躺在书房,闲着没事算过了。不用动手,他活不过今晚。”


    ……


    与此同时,西北通往帝都的郊野小路上。


    一辆镶嵌着金质猫头鹰徽章的马车缓缓驶过,老南斯的身影狼狈地闪现在马车中。


    他身上还带着火,匆忙扑灭后抬首看向马车主座上的年轻女子:“朱丽叶公主,我这回可是为您牺牲良多啊,您——呃!”


    银亮的长剑从他的背后捅入,胸口刺出,鲜血溅了执剑人和公主一脸。


    朱丽叶呆滞几秒,差点在马车里跳脚:“你在做什么小潘恩!!”


    “嗤……”


    老南斯身后的女骑士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拔出:“多年前害死克莉丝汀公爵的人是他,我父亲手里有确凿的证据。”


    小潘恩又在发表她感人的逻辑链:“他是杀人凶手,他杀王女,你是王女,所以,他不能留。”


    朱丽叶无力地张了会嘴,在血流进嘴巴前赶紧擦掉:“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说杀就杀了啊,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小潘恩摇头:“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夜长,只会梦多。”


    “……”朱丽叶看着小潘恩,最后无奈地承认,“你说的没错。”


    “再走慢些吧。让马车再慢点。让我多感受一会西北平静的风……到了帝都,就没有这样平静的时刻了。”


    第040章 第 40 章


    公平之神被杀, 最先察觉的是矮人。


    一夜之间,那些因神力而出现在大街小巷里的天平烙印,全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仿佛神明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悄然离开,遗弃了他们。


    “慌什么!”矮人国王一拳锤在王座上, 打断士兵惊慌失措的汇报, “就算祂留在这儿, 难道就会帮我们上阵杀敌吗?自始至终,这场仗都要靠我们矮人自己打!”


    这仗,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拥护神而打的,而是为了族群的延续。


    如果连退守堡垒、与世隔绝, 人类都还要赶尽杀绝,那留给矮人的路,也唯有背水一战了!


    面对着微缩的沙盘, 国王将视线扫向兰迪山脉以东的位置。


    “父亲。”年幼的小亚历山大噔噔噔跑进来, 原本想拿玩具弓箭, 目光扫了一眼沙盘, 天真而敏锐的询问,“不是说要攻打西南吗?为什么沙盘上的棋子, 东南的比西南的还要多?”


    亚历山大国王愣了一秒, 脸上浮现出畅快的笑:“机敏的孩子!因为我从没打算真的攻打西南!”


    他逮住拿到弓箭, 就想往外跑的儿子, 顺势进行一些政治教育:


    “西南的人类不想让我们好, 难道东南、东北的人类就想了吗?不,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哪里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啃西南这块硬骨头?”


    “这里有巫妖塔, 很容易惊动巫妖王;有雷文·埃尔多利亚,他甚至还驯服了巨龙。更别提——西南穷得令板斧哭泣,攻打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处?”


    亚历山大国王指向山脉以东:“但是这里,这里就不同了。东北是除了帝都以外,最繁华的地域,而且这里商人多,军队少,也没有什么大人物守着——”


    “更何况,咱们的堡垒本就在兰迪山脉以东,一旦开打,这里就是现成的前哨站。”


    被迫听课的小亚历山大:“噢。”


    小亚历山大:“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亚历山大国王瞬间治好了多年的低血压,一腔慈父之心顿变皮带炒肉丝之心:“玩玩玩!你就知道玩!功课做好了吗,考核考得……你那腰带上的花怎么回事,你——你难道,你还——”


    早恋?!?


    小亚历山大脸红:“是准备送给公平之神哒。”


    “?”亚历山大国王放下幼崽,“神明已经离开了。这件事,你这大街小巷乱窜的泥猴子能不知道?”


    小亚历山大摇头:“不是送给堡垒里的这个,送给是温特城堡里的那个——唔,也不是送给神明本尊,是送给祂的画像。”


    “……”亚历山大国王顿了顿,脸色忽然变得相当难看。


    堡垒的这个?城堡的那个?


    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公平之神?


    ——除非其中一个是假的。


    小亚历山大忽地一歪脑袋,想起什么:“对哦,说起来还挺怪的呢。”


    “洛克、斯曼、霍普,这几个家里有画像的,好像前段时间家里都有人从隔离营回来,黑死病不药而愈的呢。”


    亚历山大国王:“……”


    他听出了话中隐藏的信息,因此不寒而栗。


    所以这段时间隔离营时常有病人痊愈,根本不是因为矮人的体质特殊,而是因为温特城堡的那位公平之神吗?


    一时间,亚历山大国王也陷入了某种刻板印象带来的的证伪误区:


    堡垒里的公平之神没本事救人,祂假。温特城堡的公平之神更强,祂真。


    原来真正的公平之神一直在温特城堡!那堡垒里这个假货忽然消失,难道是被真神处理掉了?


    等等,那他们之前在假货的指引下又是烧粮仓,又是烧行宫,会不会惹恼真神?


    听这位的行事作风,可不像堡垒的假货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不亲手干涉世事,万一祂真帮雷文亲自带兵征讨他们呢?


    “陛下。”匆匆进门的传令官打断了他的思路,“温特城堡那边发来和平谈判的邀请,说愿意为此无条件治愈堡垒中的所有病人!”


    “和……和平谈判?”不打仗?还帮忙治好所有病人?


    亚历山大国王怔愣半晌,一时间福至心灵:


    眼下这仗,究竟是怎么酝酿起来的?


    克莉丝汀公爵的提案都是老黄历了,真正引爆炸药桶的原因,还是堡垒被人类设计投放了瘟疫,他们被逼入绝境。


    倘若这一切都是假神的阴谋呢?就为了能挑拨起这场必将伤亡惨重的战役?


    所谓投放瘟疫的证据,有没有可能是假神伪造的呢?


    反观温特城堡里的这位……


    亚历山大国王眼神微沉。


    任何读过神战历史的人都知道,神明是喜怒难辨的,朝令夕改的,却很少是仁善的。温特城堡里的这位神明,也未必是真。


    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神明如果不救世人,祂的存在与空气有何区别?神明如果将世间推入战争,祂与魔鬼何异?


    只要祂能够将矮人一族从当下的绝境中拉出来,不论祂是人是鬼,祂都是拯救了矮人一族的神明!


    “时间,地点。”亚历山大国王沉声道,“我去和他们见一面。”


    ……


    与此同时。罗曼大陆上,光所不能及的某处。


    公平之神的本体在扭曲,在崩溃。


    祂发出衰亡前的哀嚎,音波一圈一圈荡出去,几乎所有的神明都能清晰听到。


    “……”


    这一次,没有神再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


    祂们沉默地注视着同类被攫取身份、神格,一步步走向消亡,寒意在心底扩散。


    “怎么办?要不要帮……”


    “祂死了最好~谁心里不是巴不得同类早点死绝?”


    “但祂是被人类……”


    “凭借信仰而生的家伙,当然也会因为信仰而灭亡~我早就劝过你们,别光想着靠信仰变强,可是谁听呢?嘻嘻,活该。”


    哀嚎还在继续,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


    神明们却如同来时那样安静地散了。


    毕竟恐惧之神说得对,谁心里都巴不得同类早点死绝,他们内心的波动,仅仅因为唇亡齿寒罢了。


    ·


    谈判时间定在早上八点,是员工们上班……不是,自愿出外勤的时间。


    康柯没跟着去,他正忙着和某位通缉犯先生聊天。


    总局的通告面板已经彻底被两方博弈黑成了蓝屏,只有正在互相攻讦的双发能看见弹出的对话。


    【CP:几点?在哪?】


    【薮舟:我去接你。】


    蓝屏骤黑,几秒后恢复成正常的公告栏目。


    系统无比得意:【看哇达西这黑客技术!立刚总局所有格子衬衫加通缉犯。但凡那个无耻的家伙不要用物魔攻击,跟我正面PK技术力呢!】


    康柯:“……私下里没少和84588聊天吧。”


    哇什么达西,染了一股子宅味儿回来。


    他将光屏切换到直播模式,画面里,矮人国王正平静地反问:


    “你是克里斯汀公爵的孩子,当年她意图用政令驱逐我们,现在我们又该如何相信,你不会重蹈公爵的覆辙?”


    他指出更现实的问题:“我们焚毁了你母亲的行宫,难道你不会因此记恨?”


    亚历山大国王问得很坦然,毕竟走到现在这步,最差也就是继续开打了。装糊涂有什么意义呢?


    雷文看着矮人国王,片刻后开口:“那就感谢陪伴在我身边的这位神明吧。”


    雷文笑了一下,是不带任何怨怼的笑:“他替我修复了母亲的行宫,陪我向真正该死的人复了仇,否则我的确无法向你保证,心中全无记恨。”


    他停顿了一下,给露出“神明果然站在他这一边”“等等,什么叫‘向真正该死的人复了仇’?……假神果然是他们杀的!”表情的亚历山大国王一段自我调整的时间,随后道:


    “至于母亲当年的政令……她并没有驱逐你们的意思。相反,是在为矮人一族做长远的考量。”


    矮人堡垒坐落的位置,往东是人类聚居地,往西还是人类聚居地,一旦两族发生冲突,矮人一族将面临被左右夹击的风险。


    克莉丝汀公爵原本的打算是,让矮人迁移至妖精族地边,一来杜绝了腹背受敌的风险,二来,倘若人类真打过来,同为非人类的立场也会让两族协作御敌——只要想到这点,发兵的贵族就得掂量掂量得失,究竟要不要打了。无形之中,能规避掉不少麻烦。


    ……妖精一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死得只剩未成年了。


    矮人国王陷入沉默,良久后开口:“如果矮人停战,你真会既往不咎,还会请那位神明帮我们医治病人?”


    雷文微微坐直了身体,甚至向前倾了倾身,显得更加主动:“我可以定下契约。”


    如果继承仪式没被打断,他本来就会颁布消除种族不平等待遇的法案: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能给矮人一族更加优渥的条件。”


    雷文凝视着亚历山大国王说:“炼金术,一直被掌握在贵族手中。而我,想在西南建一所学校。”


    隔着光屏,康柯:“……?”


    什么,现在工作这么重的,小菇竟然还有余力去开学校?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院中摸鱼的牛马朝辞、牛马伊瑞尔:“看看小菇,看看你们俩,都学着点。”


    “……”伊瑞尔像死一样的咸鱼,丝毫不为所动。


    灰毛猫震怒地站起来喵喵:“你懂什么?这学校建起来,他就是老板了,他就有牛马了,你看他这满脸居心不纯的样子,你看他……”


    ·


    不论雷文建学校是何居心,反正矮人是退兵了。


    亚历山大国王甚至还要了几个保送生的名额,显然的确抵挡不住炼金术的诱惑。


    短短半月过去,疗养院里的牧草长了一茬又一茬。牛羊牲畜都被田螺妖精们赶到草地里游荡,康柯则被再三催问:“音乐剧呢?怎么还不来接你?”


    康柯很无语:“每个宇宙的时间不同,票上说的日期,用的都不是罗曼历。”


    院长发出严肃警告:“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你再说和工作无关的事——”


    “唉呀,开场寒暄嘛,院长真是严肃。”朝辞摇着他那把蕾丝骨扇,“说起来,院长你可是把黑死病的疫苗和配药药方都丢给圣殿了。这些时日,各地的疫情好转了不少,拯救进度条有动静吗?”


    康柯:“你看有奖金进院长的口袋吗?”


    院长的口袋还是瘪瘪的,很可怜。


    就说这个世界比较奇葩,反而是摆烂更推进度条。


    看他辛苦装神这么久,得到了什么?除了一个没有屁用的公平神格,一无所有。院长真是太难了。


    他叹着气将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与非人类疯狂的神格抛进麦田里,权当肥料,不是很在意地道:


    “我治好的黑死病,只不过科学版的黑死病,也许问题不在它身上,而在不科学的那版身上。”


    “‘神明的诅咒’……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呢?真的只是因为它难治?”朝辞想到一半,想生气了,啪地把扇子往地上一掷,叭叭踩几脚,“地牢里那个小废物也真是,关了这么久,他的神明居然还没来看他?”


    千头万绪,好歹再给他一点线索啊?就真一点没有吗?


    城堡外,还躺在礼盒里的光明神尸:……


    ……


    与此同时,帝都。


    时隔半年,皇宫大门久违地迎来了浩荡人群。


    大小贵族们奢华昂贵的马车停驻在皇宫外,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贵族们三五成群,步入皇宫:


    “唉,那个暴君不在,进宫的心情都不同了。”


    “这位朱丽叶公主,不是说她身体虚弱,只能待在禁谷修养吗?”


    “这是老潘恩把人带走时找的借口,鬼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他现在死了,继承爵位的是他的孙女……”


    “呵,一个女骑士护送着一位病弱的公主回帝都,是来找联姻的?”


    “不论怎么说,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得给她们来点下马威,只要能拿捏得住她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


    “巧了,眼下不就有个好筏子吗?南斯庄园‘不知为何’付诸一炬……老南斯可是帝国的公爵!怎么能置之不……理……”


    觐见厅前像是放了一条减速带,所有兴冲冲的贵族来到这里时,都不由自主地将住了脚步。


    老南斯的尸体横呈在觐见厅前,身上属于贵族才能佩戴的饰品、衣装被摘卸一空,只剩下一套白色的内衬。


    这……是什么情况?


    是,是什么意思?


    贵族们还僵在门口惊疑不定,觐见厅内,朱丽叶公主正坐在主座上,拆看着线人发来的信笺:“南斯公爵的府邸被焚烧殆尽……但,无人伤亡?”


    小潘恩面无表情地侍立在旁边:“嗯。问过逃出来的仆从了,说火是在书房烧起来的,一直到所有人都撤出庄园后,火才从书房涌出来,吞没了整个庄园。”


    “……?”朱丽叶公主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按照帝都传来的情报,还有沿途打听到的传闻,她的王兄应该是个疯癫的、肆意妄为的暴君才对,但这情报里的做派……这明明愤怒至极,却还顾及着仆从性命的做派,看起来可一点不像个暴君。


    朱丽叶公主琢磨了又琢磨,还是起身,从主座改坐到了次座上。


    到底,还是血亲。


    万一从前的一切,都另有隐情呢?


    她决定在真相未明前,还是给素未谋面的王兄一点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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