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九头罗刹王
早上四点半的止热寺,还是漆黑一片,和尚很有契约精神,将寺门打开一条缝。
远处被系在玛尼堆上的经幡被大风吹动,在黯淡的天光中,像无数块黑色的人影悬停在空中,看着从前院绕过来的六个人。
他们从止热寺大门进去,找到了最高点,眼睛望向鬼湖的方向。
此时东方天际最耀眼的星辰是启明星,西方天空的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
在启明星与月球之间正中的位置,正是鬼湖畔的一座暗红色的小山。
当朝阳升出地平线的瞬间,那座小山上似乎有一团黑气从地下往天空飘,用余光才能看见。
正对着它看,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包。
阳光炽烈到不可以用眼睛直视的时候,黑气也彻底消失。
就连稳重的前田正一都忍不住激动:“就是那里!慧海手札里记录的魔女叹息。”
这个日本和尚在他的笔记里写道:“早起诵经,见芝热寺南方一土丘起黑气,藏人谓之魔女之息,传闻为雪域魔国藏身之所,我欲探之,向导力劝不可……”
慧海还是去了那个地方,发现有一处幽深地穴,往下走了一段,只觉得恶气逼人,令他呼吸困难,他自省修为不够,便退了出来,此后再没想下去过。
在笔记中的短短数语,成了九菊一派寻找魔国遗址的线索。
除了慧海笔记,他们也找过天授诗人,从长诗中寻找魔国相关的线索,以保万全。
太阳渐渐出来,寺中和尚已念过早课,热情邀请“东京电视台”的摄影师们留下来吃早饭,前田正一微笑婉拒。
冒着黑气的小山包就在鬼湖南侧,整个鬼湖水质咸苦,周围没有一点植物遮挡,一片暗灰色的湖水在暗灰色的土地上,显得分外荒凉。
洞很小,如果不是凑到近前,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个洞。
有人当即便要往下手,前田正一制止了他,他从袖中取出两只纸做的人形式神,咬破食指,将血点在式神的额头位置。
式神凭空飘起,紧接着,便钻进了洞中。
前田正一闭上眼睛,与式神的视野相连。
过了约二十分钟,前田正一才睁开眼睛:“下去吧。”
六人依次跃入洞中。
五分钟后……
“我们也下去吧!别跟丢了。”藏在远处的道士迫不及待地要跟上。
“再等等。”李寅寅摇头。
苑雪有点害怕,她之所以来,完全是因为听说魔国遍地都是黄金与宝石,只要带着麻袋,弯下腰,随便捡一捡,别说是重修一座庙,就算把整个上海买下来都行。
于是,她来了,抱着两条路上餐馆老板娘免费赠送的米口袋。
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是捡宝石,还是捡黄金。
李寅寅看见抱着大口袋,脸上露出谜之微笑的苑雪,厉声道:“你跟在我们后面,我说什么能拿,你再拿!”
“嗯!好的!”苑雪一口答应的无比痛快。
看着时间差不多,李寅寅一手拉着苑雪,一手拉着苏灵衣,鬼金羊拉着道士,瞬移到了魔国入口。
苑雪第一个皱起了眉头:“什么味儿啊!”
“空气久不流通就是这种味,你要是受不了就回去。”
“我不!”苑雪意志无比坚定,她要是回去了,谁帮她捡黄金,她的庙怎么办!她甚至还为此买了一只金丝雀。
哪怕李寅寅说咱们用不着,她也坚持带着,说这样比较有仪式感,将来可以把金丝雀做为寺庙的吉祥物供着,连开发什么样的金丝雀文创周边,她都想好了。
魔国的人到底还是有形体的,他们对居住空间和生活环境有要求。
不是像鬼那样的精神体,也不像无伤和地狼那样,能在地下自由活动,随便找个地方窝着就行。
踩在洞穴内部地面之后,苑雪还是紧闭着眼睛,害怕看到满洞挂着内脏、头颅和白骨。
“什么都没有,他们又不是变态。”李寅寅安慰道。
“噢……”苑雪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确实什么都没有,才松了一口气,睁开另一只眼睛。
地下空间很大,从岩壁上的一些细节来看,这里是大地自动裂开的空间。
地理学家曾说圣湖鬼湖本是一体,地壳运动后,中间地层隆起,才将圣湖与鬼湖分开。
苑雪紧紧跟在李寅寅身边,从某处缝隙传来的风声都能把她吓一跳。
“别怕,别说魔国现在肯定没有活口了,就算有,也就那样吧,说不定还打不过你呢。”李寅寅笑道。
苑雪不是很相信:“为什么?”
“他们这么牛逼,还被格萨尔王追着跑?格萨尔王当年神通无敌,连一点神通都没给后人留下?就算在他们的神系划分里普通农奴不是人,那贵族总该是人了吧,但凡有点神通,也不至于在1904年抗英的时候打得那么惨,总不能是英国人也有神通吧,身上抹上黑狗血,大喊刀枪不入?”
苑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被李寅寅说服了。
道士看着李寅寅的表情非常的不解:“我真不明白,你们自己明明就有超自然的力量,为什么还跟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似的。”
“本来就是么,世间万物你管他吹得上天入地,看结果就好啦。像一堆人吹金色发晶招财,我就问,世界首富榜从第一名数到第一百名,有哪位是卖水晶的?总不能说都是隐形富豪吧。”
李寅寅的意见很大,因为薛姗看水晶直播心动,真的下单买了七颗金发晶的水晶球,说要摆招财阵。
那七个破水晶不支持无理由退款!
买水晶的钱是谁付的!
当然是李寅寅!
娄金狗还在旁边拱火:“哪能买个石头就招财啊,要是这么灵,我跟五路财神、文武财神早就下岗啦。”
“那……那湖会不会塌下来啊。”想到头顶上顶着那么大一滩水,怕水的苑雪小心翼翼地问道。
“都那么多年了,要塌也不能挑今天塌。”李寅寅回答。
地下洞穴中并非没有空气流通,始终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流吹到脸上。
一行人并不着急,万一魔国留下了什么机关陷阱,妖魔鬼怪,当然都交给走在前面的九菊一派的诸君趟雷。
“怎么越走越热了,还有一股臭味……”苑雪生活在亚热带的林子里,冬天最高都能超过三十度,现在她觉得地下的温度,起码有四十度。
“是硫磺味,前面有地热。”苏灵衣说,“我们过来的时候,旁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温泉旅馆向前。”
前方没有路了,是一个断崖。
悬崖并不高,就五六米左右。
“我……我不想下去。”苑雪的声音都在颤抖。
在悬崖下,是一片翻滚着泡泡的赤红色岩浆,灼热的气流吹拂到脸上,让苑雪产生了一种全身都要被烧焦的感觉。
在岩浆旁边,有六个白色的小点正在移动,那是穿着狩衣的九菊一派成员,带头的就是前田正一。
他们在离岩浆最近的位置,以六芒星的位置坐下,手中各执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又在召唤什么鬼东西了?”李寅寅努力听着。
可惜她只能听懂他们在召唤,却不知道在召啥,外国人名太长太难记了。
“他们是在召唤九头罗刹王罗波那。”苏灵衣说。
“哦,他很厉害吗?”
苏灵衣认真思考了一下应该如何衡量罗波那的战斗力,最后说:“他的对手是人类,并且他死在人类的手上。”
“哈,就这?”苑雪觉得自己又行了,她可是真·苟全性命于乱世,连她都没死,这什么罗刹王居然就这么断气了?
苏灵衣看出她的轻慢,对她说:“不要小瞧他,他会幻术。”
苏灵衣将自己所知的信息都说了一遍,这个罗刹王是湿婆神的铁杆粉丝,天天“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的念叨,把梵天给感动了,说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他许的愿望是“谁都杀不了他”,梵天说你这影响服务器内的力量平衡,不行,必须得给几个设定条件。
罗刹王就许愿:天神、恶魔、阿修罗族、帝释天族杀不了他。
没有把人类计算在内,最后就被人类杀了。
李寅寅好奇问道:“湿婆呢?不拉一把他的铁杆粉丝?”
“就是得罪了湿婆,他太爱湿婆了,想把湿婆带回他家,湿婆不肯,他就把湿婆住的山给抬了起来,湿婆用力踩了一脚,山掉了下去,压住了他的手,他又跪求湿婆原谅,湿婆原谅他了,然后用了一点小法术骗过他,跑回家去了。
罗波那很生气,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从此不再天天讨好湿婆,去祸害三界,他最强的能力是幻术,能让罗摩以为自己的妻子死了,从而退兵回家,同时让罗摩的妻子以为自己的丈夫退兵是放弃了自己,心灰意冷的被带走了,最后罗摩知道被骗,再次出兵,杀了他。”
李寅寅:“我是不是可以简单理解为,这是一个湿婆的梦男因爱生恨,由粉转黑的故事?”
苏灵衣说了一长段,李寅寅总结陈词显得相当的简单粗暴,苏灵衣眨眨眼睛,快速捋了捋逻辑:“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们真的能召唤出罗波那吗?”苏灵衣望着那六个小白点。
“根据罗摩衍那的记载,罗波那升上天国了啊。”
李寅寅、苑雪和道士:“啊?”
这都能上天国,难道是买了很多赎罪券不成?
苏灵衣:“因为罗摩是毗湿奴化身,他名字有着伟大的力量,只要呼喊,就能进入天国。罗波那临死前喊的是‘杀死罗摩’,也就进了。”
李寅寅:“……关键字是这么提取的吗……我还以为天谴云像人工智障一样,是华夏独有,原来印度也是……”
听着对手似乎脑子不太好,苑雪一点都不紧张了,她笑嘻嘻地说:“关键字提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苏哥哥这几天推荐我看的好几本小说,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地方像做填空题一样。”
她扳着手指数:“少女生口口戴花,弯口口子,应该口口致一些,口口生水,口口七十二,口口分成……本来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懂了。”
李寅寅笑道:“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苑雪自信回答:“晋江的程序员是印度人!”
知道对方要召唤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身份后,神仙妖怪谈笑风生,道士忍不住打断她们:“我们现在不阻止他们吗?”
“本来是想阻止的,不过现在不用了。”李寅寅眨眨眼睛。
道士见她如此自信,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悄悄问苑雪:“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苑雪茫然地看他。
道士急了:“对我还要保密?我们都一起走到这了。”
苑雪抓抓头:“我真的不知道唉,苏哥哥,你知道吗?”
苏灵衣笑道:“她没有告诉我呀,一定是不重要,如果重要的话,她一定会说的,我们听她安排就好了。”
道士睁大眼睛:“你们……就这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还这么淡定地站在岩浆边上,等着六个傻逼把史上有名的罗刹王给召唤出来?
苏灵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出主意,我们安心做行李,负责跟随就行。”
道士还想说什么,李寅寅转头看着他:“你想知道?”
“想啊。”道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人类要是没点好奇心,也不能下树,直立,站上食物链顶端,建立文明。
李寅寅双手抱在胸前,笑道:“你知道在战斗中,一个普通士兵知道战略和战术目标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迷路了,也要对着目标打呗。”
“对,就是一定要拿下来的意思,营长死了,连长上,连长死了,排长上……哪怕整个番号成建制的牺牲,只剩下一个普通士兵,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把目标点端掉。我要是死了,你能替我把事做完吗?”
道士傻眼了,他没想过只是听一耳朵的事情,居然有这么大的责任:“我肯定打不过罗刹王,但是,就算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有的……”李寅寅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我说话就是言灵,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计划,那你就会自动接过天命,不管是不是打得过,你都会不受控制的向前冲……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
“别,不了,我也没那么好奇……”道士连连摆手,人类这种好奇心如此重的生物在大自然的筛选中没有死绝,是因为人类还有一种优秀品质“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权衡利弊之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六芒星所在的位置发出光芒,岩浆中心翻腾地越发激烈,这是要成功的前兆,九菊一派的六人无比兴奋,越发虔诚地念颂着召唤咒语,誓要将曾经在这里横行的九头罗刹王召唤出来,赐予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
忽然,滚热的岩浆如同碰到礁石的海浪,激起半天高。
紧接着,岩浆池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越转越急,向外溢出阵阵黑气,空气中的硫磺味愈发浓烈。
苑雪皱着眉头,捂住口鼻:“好臭。”
连她带来的金丝雀都在笼子里不安的又蹦又跳。
李寅寅摆摆手:“你们出去吧,他出来的动静比我想的要大。”
苑雪还想说点生死与共的话,胳膊骤地一紧,苏灵衣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道士,向来时路狂奔。
苑雪双手紧紧抱着鸟笼:“你就这么跑了?你居然都没有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她?”
“你太不了解她了。”苏灵衣脚下一丝都不慢,“除非你出的主意比她的主意更好,否则最好是听她的,不然她会很生气。”
三人一鸟冲到地面,回头再看鬼湖,赫然发现,白色的烟气直冲天际,鬼湖的水面如同被烧开了一般的沸腾,成了一口大锅。
在地下,一个巨大的身躯自岩浆池中浮出,肩膀上像蘑菇似的长着九个脖子,脖子上顶着的那九张脸露出喜、怒、哀、乐、惧、爱、恶、欲八个表情,还有一张脸上没有五官,是一张没有脸皮的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看着前田正一。
“是你们,召唤本尊的吗?”罗刹王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激得岩浆翻腾。
前田正一谦卑地躬身:“是,尊敬的罗刹王大人,我们请求您的现身,愿侍奉在您左右,只求获得无上法力,在世上存身。”
罗刹王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存身?何必说得这么可怜,不就是想要登顶权力的顶峰,直说就是!”
习惯于拐弯抹角说话的日本人被狂暴直接的罗刹王点破心思,齐齐俯身低头:“嗨。”
“你呢?又是谁?”罗刹王忽然转身,九个脑袋一起望向站在断崖上的李寅寅。
李寅寅向他挥挥手:“你好,我是你邻居,一直住在你旁边的上面。”
“邻居……”罗刹王正中间的脑袋露出思索的神情。
前田正一大叫:“大人千万不要相信她,她是天神,与谋害你的罗摩是一伙的!”
不愧是日本人,在栽赃陷害拱火领域方面,发挥相当稳定。
除了前田正一的话之外,罗刹王也确实从李寅寅身上闻到了来自天界的无边星海气息,当下不疑有他,伸出滴着岩浆的手,向李寅寅拍去。
李寅寅闪身躲过,地上岩石被巨掌拍得裂成一块一块,李寅寅摸摸下巴:
“你不都去了天国嘛,天国是哪儿没招待好你啊,怎么气性还这么大。”
“你们这些虚伪的天神!”罗刹王对着她大吼,带着硫磺味的气息像一阵带着火的狂风吹向她。
“我一点都不虚伪,特别真诚,真的!”李寅寅忽然身形爆涨,亮出战斗法相。
“本来呢,我只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借的无相头颅一用。反正你还有八个呢。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想来是没法好好谈了,那就把九个都给我吧,我用一个,还有八个,我会替你送给你的梦中情郎湿婆大神的,做为国礼,他一定会好好收藏,怎么样,开心嘛~”
罗刹王本来就是气性极大,否则也不能当梦男失败还粉转黑了。
现在被李寅寅连刺带讽,更是怨气冲天,九头化做万千虚像,向李寅寅发动攻击。
前田相一双手插在袖中,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罗刹王与李寅寅的战斗。
在他身后,五个门徒被高温蒸得一身大汗,有一个修为浅的难受之极,连汗都出不来了,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在他的身后本应是坚硬的石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片柔软。
撞到人了?!
他急忙想回头,鼻端忽然吸入大量呛人的粉末,接着脖子被拧成了麻花,整个人软软倒下。
其他人也吸到了,只是,在这么浓烈的硫磺气味中,他们已经分不出自己的不适到底是来自于哪里,他们甚至没有回头,都不知道一个同门已经命丧黄泉,他们在集中精神,抵御着高温带来的痛苦。
好在看起来,战况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可以从炎热的地狱里解脱出来。
一把三刃叉钉穿了李寅寅的肩膀,将她牢牢钉在岩壁之上,罗刹王的手紧紧捏住她的咽喉,她那张方才还轻松自如的脸上,此时已变得扭曲狰狞,额上青筋爆起,口中不住咳血。
她已经快要不行了,罗刹王的长指甲刺入她的胸口,将挡在心脏前的血肉一把撕开,又捏断了她胸前的骨骼。
一枚正在跳动的心脏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心脏中有一团银色的光芒,似乎想要从这具已经废掉的身体里逃走。
那是星宿的神格。
在银光从李寅寅心脏离开的那一瞬间,李寅寅的头颅无力垂下,一动不动。
她死了。
那道银光被罗刹王紧紧捏住,握在手心。
他向着六人咧嘴一笑:“谁想要她的神格?”
凡人获得神格,便可省了多少年的修炼,一跃飞升为仙。
除萧云之外的五个人的眼中皆露出了贪婪的欲望,萧云向后退了一步:“我愿掌门飞升。”
其他人就没有他这么客气了,在日本传统艺能里,除了有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还有经典名场面“下克上”。
站在前田正一身后的男子从袖中掏出一柄锋利匕首,对着前田正一的后心刺下去。
前田正一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拧住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推进了岩浆池中,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着火,并且迅速碳化。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最后,只剩下前田正一和萧云两人了。
萧云跪伏在地:“恭喜掌门飞升。”
前田正一非常满意他的表现,满脸笑容,转身望向罗刹王,看着他手中的那团银光:“请罗刹王大人将神格赐予我,我愿生生世世服侍您。”
罗刹王却没有马上将银光给他,九个脑袋同时变成不悦的神情:“有两个人,怎么分?”
“这……他并不与我抢。”前田正一大声道。
罗刹王的九个脑袋又同时变为嘲笑:“他的心里,很想要,很想,很想……欲望并没有在他的心中平息……”
前田正一闻言,转身拎起萧云的领子,萧云露出惊恐的表情:“我真的不想啊……我知道您是我的父亲,我早就知道了!如果您能飞升成仙,自然很快也会来接我,我又何必现在动邪念呢!”
“你知道了?”前田正一的手不由得松了劲。
“是,我自从入门起,便知道了,我就是为了得到父亲您的认可,才加入九菊一派的啊!男人这辈子最渴望的荣誉,不是扬名立万,而是父亲的一句赞扬和认可!”萧云红了眼眶。
前田正一看着萧云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脸,心中顿时一软,手上也彻底失了力气。
就在此时,他的胸口剧痛,他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着一柄三棱刺扎穿了自己的心脏,血顺着血槽不住向外喷涌。
萧云握住三棱刺,转了半圈,拔出,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让他那张天真俊秀的脸变得像嗜血恶魔。
不过几秒的时间,前田正一便咽了气。
萧云冷冷地看着他:“我怎么会指望你这个抛妻弃子的人,会因为一点点的血缘关系,就接我一起飞升。只不过,本来我没想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是你逼我的,父亲。”
他将三棱刺擦干净,收起,抬头望着罗刹王,扬唇一笑:“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罗刹王再次发出大笑,向他伸出手,银色的光芒被罗刹王按进了他的体内。
萧云顿时觉得身体轻盈,连空气的灼热也感觉不到了。
罗刹王向他招手:“来,站到我的身边!我们一同去天国,享有无尽的生命与极乐……”
“遵命!”萧云痛快地应道,迫不及待地向罗刹王跑去。
“这是……”苏灵衣震惊地看着岩浆中的六具焦尸,再转头看着手中提着罗刹王那颗白骨相头颅的李寅寅。
他记得李寅寅并不会分身术,她是怎么以战斗法相状态干掉了罗刹王,又以普通人或是普通兽形干掉了六个人类的?
李寅寅耸耸肩:“我不知道啊,就看着他们忽然互相打起来,然后让你打破醋坛子的那个人,把前田相一给捅死了,我寻思着他是本场MVP了,识相点,应该回九菊一派接任个掌门啥的,谁知道,他就这么一路大笑着狂奔进了岩浆……总不能是罗刹王被我砍了脑袋,他吓傻了吧?”
忽然,她想起一个人:“苑雪呢?”
“我就是下来找她的,刚才我一转头,她就不见了。”苏灵衣四下张望,在九菊一派原先站着的那块石头高处的一个突起处,看见了变回原形,吓得瑟瑟发抖的苑雪。
李寅寅向她招手:“在那干什么,过来呀。”
“我~害~怕~呜呜呜……”苑雪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李寅寅瞬间移到她身旁,把她拎起来,跟那双无辜可怜的双眼对视,唇角微微勾起:“给他们下蘑菇粉的时候你不怕,现在怕了?”
“我也不知道嘎!他们这么这么凶残血腥暴力的嘎!我只是想让他们在幻觉里待一会儿,不要影响你砍罗刹王的脑袋,谁知道……谁知道他们居然自相残杀!他们是变态!”
李寅寅抱着苑雪,挽着苏灵衣,从地下魔国遗址出来。
刚站在地面上,她就看见尾火虎站在面前。
“咦?不是跟你说我自己能搞定,你们青龙可以回去了吗?”李寅寅想了想,“是青龙有事?”
尾火虎恭敬地行了一礼,看着她怀里的苑雪说:“上次苑雪使用致幻蘑菇粉已经在妖管局挂了号,妖使用药物伤害人类也是重罪。”
“重罪是有多重?”李寅寅问道。
尾火虎顿了顿:“她使用的蘑菇粉剂量实在太大,不管是按照人类法律,还是妖类管理条例,都应该处以极刑。”
李寅寅努力:“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害的是坏人,就没有什么通融通融的条款?”
尾火虎低声道:“没有。”
苑雪缩在李寅寅的怀里,眼泪都下来了,李寅寅的手中多出一把银枪,在地上划了道线。
一般配合着这个动作的话就是:“过线者死!”
话放出来,就代表着绝无转寰余地。
苏灵衣突然出声:“局长大人,在二十年前,曾有一个补充修订案!
第3章 第七条的第一款,她可以得到赦免。”
那一条写的是:如犯罪嫌疑妖在人类动物保护名录之中,可酌情处理。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下面还有IUCN标准保护级别选项
极危:……
濒危:……
易危:……
近危:……
无危:……
苏灵衣亮出《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脊椎动物篇》,指着一张与苑雪原身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旁写着“威氏小鼷鹿”,旁边附有介绍。
它不仅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是极危物种。
就连国宝大熊猫,也只是国一易危。
根据修订条款,苑雪除了会受到妖管局的严格监管,不准再进行违法交易之外,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既然这样……”尾火虎本来也不想跟李寅寅为敌,当下就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伸手在苑雪头顶按了一下,留下妖管局的远程意识监管咒纹:“不准再用!”
“嘤嘤嘤,寅寅姐姐,我以后都不能再保护你了。”苑雪得知自己无事之后,哼哼唧唧地假哭拱火。
李寅寅知道她的心思,把她放在地上,看着她化为人形,伸手点点她的鼻子:“行了,上次那个马导的事我还记得呢,你确实不应该再碰这种东西了,你要真这么想,就找妖管局收编了你,拿到杀人执照,你想干什么都行。”
“略略略,我才不要呢,我要修庙。”苑雪做了个鬼脸,从山石后面拖出两个大麻袋:“谢谢苏哥哥帮我找魔国宝藏,我走啦~有空来我的庙喝茶~”说罢,便扛着大麻袋,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了。
尾火虎一脸严肃看着苏灵衣:“你把文物给她了?你知道文物代表着……”
“不是文物……”苏灵衣无奈苦笑:“魔国哪里有宝藏,他们为了活下去,早就把能卖的都卖了……是我少年时收藏的宝石,她也不容易,反正,我以后再也用不到了,都给她吧。”
第82章 熊猫
真正的魔国遗产,没有繁复的雕刻、机关密道,黄金珠宝,只有几堆石头,几堆烧灼过的痕迹就是他们留下的全部,如果不是专业人士都分不清火堆到底是西周的还是上周的。
以及一个藏骨洞。
从洞口进去是一个向下的斜坡,然后很快就是坑洞,更像垃圾通道。
洞口很窄,大概只有身高一米四以下的瘦小者才能进去,斜坡口有几张用石头压着的纸币。
大坑里则是不知道攒了多少年的人骨,被肢解后扔下来的不多,大多是一整个丢下来,四肢与身体离得很近。
李寅寅对他们的品味十分不解:“他们就不想搞点值钱的东西装饰一下门面吗?好歹也是魔国,佛在舍卫国要了一堆金子,还有七宝,现在的藏人也喜欢用珊瑚蜜蜡,他们怎么什么都没有?”
“他们有权力。”苏灵衣指指藏骨洞,“里面除了战俘之外,还有不听话的族人,以安排他们与神明沟通为名,被扔进来。”
李寅寅撇撇嘴:“搞那么多人祭,还不是被格萨尔王追得缩在这里,再也没见有什么长进。罗刹王上天国,又不带他们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虔诚的。”
苏灵衣笑道:“可能像饭圈?爱豆火了,赚钱了,跟粉丝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跟别人对喷。最后爱豆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倒也是。”李寅寅从背包里拿出罗刹王的白骨相头颅,将天灵盖揭开,从中掏出一块赤红色的光芒,那是九头罗刹王的神格,然后随手将已经无用的骷髅头拍成骨渣扔到藏骨洞中,与其他凡人的骨头混在一处。
此时李寅寅才告诉苏灵衣她的计划。
不管九头罗刹王愿不愿意,他已经是天国的一员。
李寅寅的计划是,用九头罗刹王的神格先去他们的天国,再看看有没有可能从印度教的天国张望一下,看看华夏这边的天庭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行为,听起来很熟悉。”苏灵衣眉头微蹙,认真思考是从哪里听到这么个操作的。
李寅寅说:“哦,就是上个月的新闻,一个人忘记带家门钥匙,又舍不得掏开锁费,就从邻居家的阳台翻过去,然后摔死了。”
苏灵衣:“……”
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跨宗教的“张望一下”,但是想想佛国与天庭之间也有往来,也许,真的可行?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这算不算伪造身份,非法进入?”
“他们有管这么严吗?”李寅寅也不知道,她从没跟印度神打过交道,佛国与天庭之间也从未有过不请自来的旧事,平时他们修行他们的,只有开大会和吃大餐的时候会邀请他们,他们再过来。
“不管了,反正看这罗摩天国也没什么法律,对了,湿婆、梵天他们住在罗摩天国吗?”
苏灵衣摇摇头:“他们在不同的境界。”
“哦~那就更好了,我就悄悄地潜入,不让人看见。”李寅寅摩拳擦掌。
苏灵衣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已经能想到她所说的不让人看见的潜入,可能指的是谁看见她,她就杀了谁。
悄悄张望一下的梦想很快就破碎了。
李寅寅是外国神,即使拿着罗刹王的神格,她也看不到入口。
国内有两大上天的入口:成都平原的建木和西王母所在的昆仑天梯。
苏灵衣极力建议先去看看建木,那里是以前人神混居时,大家都走的通道,至少说明天上的那个站点,是一个位置正常,设施齐全的地方。
昆仑天梯说是能上天,但是始终没有见过哪位神人从上面下来过,或是地上有谁从那里上天。
很难保证,上去之后的站点到底是什么地方,万一是关凶兽的禁地呢。
李寅寅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西王母现在不在家,借用昆仑天梯可能比较麻烦,她不能“白虎式”悄悄潜入白玉京,大家都多年邻居了,乡里乡亲的,不好。
当年李寅寅和苏灵衣都曾经亲眼见过建木,只是那建木生得巨大无比,几乎整个成都平原都在它的树荫之下,现在它的根基应该早已腐烂,与泥土融为一处,到底从哪里可以上天,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建木之所以能让人和神走来走去,不是因为它够高,再高不能突破维度有什么用,最多一树冠戳到火星脸上,人走到缺氧的平流层就差不多该准备断气了,哪里就能走着走着,就登上了第一宇宙速度才能达到的高度。
人界与神界能往来,是因为树干里有一股仙气,从那里进去,到了一个位置,人就能进入另一个位面的世界,也就是神的世界。
现在她要找的是那股仙气的源头,看看那股气是死绝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要是死绝了,她就认命,去西王母的白玉京,死皮赖脸求他们开放昆仑天梯。
要是堵住了,就想办法把它给通开。
经过鬼湖一趟,道士想开了,他觉得自己在岩浆边看六个脑子有病的人召唤罗刹王出来,还能啥事都没有,已经说明他的运气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只是他的命中不带正财运,只有偏财运呢。
“我决定留在成都了。”道士说,“我已经找到了一生的事业。”
“肛肠科大夫?”李寅寅刚好看见身边的XX男科医院。
道士愣了一下:“啊,不是,我要去文殊院摆摊,你看,那么多人呢!”
在照片上看,文殊院附近确实有不少算命的小摊。
李寅寅认真地想了想:“这竞争会不会太大了?”
“我可以先搞个一天只算三卦,不灵不要钱,把名声打响了,还怕没人来么?”
李寅寅若有所思:“那在你名声没打响之前,你吃什么喝什么?吃积蓄吗?”
道士得意一笑:“怎么可能!我还有别的路子!”
他又给李寅寅看了一张照片,是位于文殊院旁边的一家名为宫廷糕点的点心店,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都是排队的。
“我还能做代购!我还打入网红店的群演小组!专门负责在新店开业的时候表演排队的群众,排八小时一百五十块呢。”道士非常自豪。
“好,等我回去,一定跟别人多多宣传,照顾你的代购生意。”李寅寅笑道。
苏灵衣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当初我也是从川藏那条路下来的,一路什么都没有,荒凉的很,现在……都挤不动道了。”
李寅寅闪身避开一个手端着炒凉粉的妹子:“这地方肯定挤不动道啊!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这可是万人坑!”
这里是电子科大的著名“景区”万人坑,南京的万人坑是真的埋人,这里的万人坑,是因为电子科大有一个万人级别的学生宿舍,大学生多,小吃就多,
一条建设路,被摊子和食客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空气中都弥漫着被热油泼过的香辣和五香卤味。
“我要二十个!”苏灵衣眼错不见,李寅寅已经站在一个写着“降龙爪爪”的招牌前,冲着老板比划着手势。
老板痛快应了一声,李寅寅把苏灵衣押在摊前:“你在这排队,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李寅寅溜跶到何师傅鸡翅包肥肠旁边,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我要四个,不要十个。”
“对塞,是十个。”
“不是四十个,是四个。”
“知道,就是四个。”
“不是九十四个,是四个。”
那两张侧脸,越看越熟悉,李寅寅凑过去:“黄少芸?介老?你们俩怎么在这?”
“介老说我来大冯这么久了,连西南都没有来过,他就带我来了。”黄少芸嘿嘿一笑。
“是吗?只是突然想出来旅游了?”李寅寅很难想象,一个平时最远只走到离家两公里不到的小公园的人,居然会主动提议要出来旅游。
她打量着介老:“是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在家里待久了,出来透透气。”介老头老神在在地背着手看摊主往鸡翅上洒调料。
旁边的锡纸烤脑花摊主喊了一声:“谁的烤脑花加折耳根加香菜?”
“我的,我的!”黄少芸蹦过去接住。
李寅寅叹为观止:“你居然吃得惯折耳根?”
“本来吃不惯的,介爷爷带我过来的时候,是坐的绿皮车,什么吃的都没带,就带了两大饭盒的凉拌折耳根,第一天我也吃不惯,第二天就习惯了。”
黄少芸说着,往嘴里铲了一勺烤脑花,露出幸福的笑容:“可惜冯哥哥和薛姐姐要看家,不能来,不然他们也肯定喜欢吃。”
“确实。”李寅寅点点头,“你也不用替他们操心,小区的夜市这些都有,他们俩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倒也是。”黄少芸幸福又吃了一勺,忽然问道:“苏哥哥呢?”
“在排队呢……咦?”李寅寅发现降龙爪爪那里围了好多人,声音非常喧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马上好奇地挤过去:“是不是发现腌好的鸡爪桶里发现人手了?!”
黄少芸也很激动,紧跟在她身边:“也可能是人脚。”
介老头慢慢悠悠在后面跟着:“现在是法制社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凑到摊边一看,当事人A,外地游客苏某某,正在跟当事人B,一个本地大胖子吵架。
苏灵衣:“这是我先要的。”
胖子:“你要的是好多?”
“二十个。”
“是嗦塞,这是十个,不是你的。”
苏灵衣急了:“老板都说了是一炉烤不下我的二十个,先把十个给我,其他的给前面的客人,后面再补我十个。”
胖子认真地点头:“对塞,反正你都是要等下一锅的,不如就把这十个给我,下一炉的二十个都是你的,不就行了嘛?”
理论上来说,胖子说的没错,如果他用商量的口气说,苏灵衣肯定让他,但是,他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苏灵衣让给他,这苏灵衣哪里能忍,何况一会儿李寅寅就要回来了,好歹给她十个先啃着,总不能等了半天,一个都没得吃吧?
连烤鸡爪都守不住,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李寅寅面前转悠。
他见过冯墨抢购特价鸡蛋的英姿,那是连资深抢鸡蛋老人都被他甩在身后的利落矫健。
他不能输给冯墨!
苏灵衣已经在想应该怎么出手,再怎么一个滑铲,从胖子手里把那十个烤鸡爪夺下来,万一胖子报警,自己又应该怎么脱身。
虽然在体制内有关系有熟人,但是,也不能为了十个烤鸡爪去找奎木狼,那也太掉价了。
周围的观众已经很多了,李寅寅从人堆里挤进去,对胖子说:“你最好客气一点,不然,我叫人来抓你。”
“你算……”胖子还没说完,就看见李寅寅变了脸,变成毛绒绒,白森森,凶气十足的虎面。
胖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半张不张,僵在那里。
李寅寅从他手里接过装着十个烤鸡爪的纸盒,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摊主的第二炉已经烤好了,他麻利地给李寅寅又装了一盒,希望他们快点走,不要在他的摊子前面打架。
“走吧。”李寅寅招呼苏灵衣离开。
黄少芸已经拎着五六个塑料袋等在人少的地方:“这边这边!有地方坐!”
四人坐下,黄少芸吃得非常开心,四个大鸡翅,眼睛一眨就没了,只剩下一堆骨头,整齐地排着。
李寅寅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黄少芸含混不清地说:“不是啦,吃慢了就凉了,没那么香啦。”
忽然,李寅寅脸上的笑容一敛,她朗声道:“鬼鬼祟祟的,有话过来说。”
刚才那个与苏灵衣抢鸡爪的胖子从树后慢慢探出一个脑袋,露出讪笑:“哎呀,被你发现啦?”
李寅寅:“……”
她深吸一口气:“不是,这树一共就胳膊那么粗,起码得有十棵才能挡住你,就这么站在树后面,是不是有点太随便了?”
“哦……”胖子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缩头缩脑地走过来,向李寅寅鞠躬陪笑:“嘿嘿……大王好。”
李寅寅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有什么事?”
“那个,大王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苏灵衣“哼”了一声:“刚才抢我鸡爪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客气。”
胖子伸手抓了抓头,发出“嘿嘿嘿”的憨笑。
这胖子看着很傻,但是,苏灵衣和黄少芸都看不出它的原形,至少说明他们的妖力是相当的。
苏灵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李寅寅:“他是什么东西?”
李寅寅说:“他啊,大熊猫。”
苏灵衣大为震撼:“!!!”
幸好刚才没跟他动手,他是国二,熊猫是国一。
要是有个好歹,尾火虎肯定不会偏向他。
要是以原形互咬,这胖子的原型肯定有一百公斤,他才四公斤……用屁股坐都能把他给坐死。
一边的黄少芸则是激动万分,跳将起来:“啊啊啊,大熊猫!你能不能变回原形,让我抱抱啊!我去大熊猫繁育基地,想抱抱大熊猫,他们都不让!我是从好远好远的香港来的!啊不是,我是从北美洲来的!!!特别远,特别不容易,让我抱抱嘛,我想拍照发给我的家人们看。”
黄少芸激动地指着自己背的熊猫包包、熊猫帽子、熊猫卡套:“我超喜欢大熊猫的!”
说着说着,她突然身形陡然缩小,变成了一只头顶熊猫头的黄鼠狼,连眼睛都被罩住了。
胖子为难地抓抓头,看着不远处的人山人海:“呃……”
李寅寅拉着黄少芸的手,将灵息从脉门传入,让她恢复人形,再转头地看着胖子:“别管她,先说你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胖子扭捏着,摇晃着身体。
“什么人?”
“呃……我也不有知道……啊,我有信!”
信上的字体十分稚嫩,在寄信人那一角歪歪斜斜写着成都市泡桐树小学一(1)班,看起来那字是照着描的,间架结构都很迷幻。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有一大半是拼音。
Xiong mo宝宝:
你好!
我是陈佳源,xi wang你kuai kuai le le的长大,不e肚子。
下面还画了一个简笔画的熊猫,熊猫身边堆满了竹子,熊猫正在睡觉,梦里的熊猫和一个扎着红头花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女孩子手里拿着竹笋喂熊猫。
时间是1984年6月1日。
“一封信就把你给感动得努力修成妖身也要找她?”李寅寅不理解。
苏灵衣拿起那封已经泛黄的信笺纸,似乎在想什么,忽然他问:“她捐钱给你了?”
“嗯。”胖子用力点头。
“捐钱给他干什么?”李寅寅不明白这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熊猫还要捐啥钱。
苏灵衣解释道:“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卧龙,还有好几个熊猫保护区的箭竹大片开花,竹子开花就会枯萎,当时投入保护熊猫的力量没这么大,有不少熊猫被饿死。我记得号召全社会给熊猫捐钱买竹子吃,很多人都捐了,我也捐了五十块钱。”
“就这点?”黄少芸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一根降龙爪爪就要五块了呢。
五十块钱也就够买十个鸡爪。
苏灵衣夺走她手里的鸡翅:“那是1984年!”
“1984年怎么了?我阿叔刚修得人形,进公司找工作,也有两千五百块呢!”
“你那是香港,我们大陆不是啊,我是学徒工,一个月就三十四块钱。”苏灵衣愤愤咬了一口鸡翅。
黄少芸“噢”了一声,又小声嘀咕:“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大善人。”
“嗐,我就是被一首歌给唱得一时冲动,现在想想,我们藏狐当时在高原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发现一只鼠兔,还要先跟兔狲干一架才能抢到,也没人说要捐钱给我。”
黄少芸眨巴着眼睛问道:“什么歌这么感人?”
“竹子开花罗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大街小巷都唱,新闻还有快饿死的小熊猫趴在熊猫妈妈的怀里面,它妈妈已经不动了……”
说着,苏灵衣忽然扭过头,伸手擦眼睛。
黄少芸被苏灵衣如此丰沛的情感吓了一跳,李寅寅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处境,满世界找狐族大祭司,得到的全是坏消息,哪里能受得了母子死别的新闻,一冲动,就把身上的大票子就给了出去。
胖子搓着手:“我就是卧龙保护区出生的,1984年的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差点饿死,听说那个时候捐钱的人很多,不过像她这么小的不多,她才小学一年级,听说她在每封信里都夹着一分钱,每个月寄一封,坚持寄了一年,可能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就一分钱。”
黄少芸托着腮:“可是,信封和邮票钱都不止一分了吧?”
苏灵衣解释道:“信封是可以自己糊的,邮票么……可能是蹭她父母单位的。那个时候,谁不蹭单位的啊。”
苏灵衣掐指一算:“哟,她今年都快退休了。你这千辛万苦找到她,打算怎么跟她说?说你是她曾经捐款救助的熊猫?现在化为人形,来表示感谢?然后呢?你是想送钱?还是送好运?应该不会只想说一句谢谢吧。”
“……”胖子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啊,我前天刚化形,什么都不太懂。”
“前天?!怎么做到的?”李寅寅很惊讶,建国之后能化形成妖的少之又少,不仅要能吃到六十年一遇的帝流浆,还要有相当的机缘。前天显然不是帝流浆降下的时间,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化形了?
胖子抓抓头:“我不知道啊,我坐在地上吃竹子,突然地上抖了一下,我忽然就能听懂人话了,也能化身成人形了。”
李寅寅:“抖了一下?地震啊?”
“不是,就像地上冒出来一股气冲了一下我的屁股,从屁股进,从嘴里出来……我也不知道。”
“前天什么时候?”
“不知道,早上,太阳刚升起来。”
那个时候,正是李寅寅把罗刹王的脑袋削下来的时刻。
大地灵脉互相联通,罗刹王的头被削下来,魔息会在地下,顺着地脉向各地扩散,有灵气出口的地方,它就会喷出来。
四川,灵气出口,建木……
李寅寅急忙问道:“你是在卧龙保护区的哪里?”
“不是,我是在雅安保护区,我小时候在卧龙保护区,现在……”
“具体在哪?”
“不知道唉,我们平时就随便乱走走,走累了就停下,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胖熊猫真正是一问三不知。
建木虽然是生长在成都平原上,但是供给它灵气的出口,却不一定是正好位于成都平原下方。
李寅寅正想着,胖熊猫又说:“不过我知道怎么走,那个地方是我最喜欢坐的地方,能找着。”
“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李寅寅问道。
“能啊,不过,我得先找到陈佳源。”胖熊猫小心翼翼把那封信收好。
李寅寅一拍桌子:“好!我帮你找!”
要找人,当然是公安系统找人最快,李寅寅找奎木狼走了个后门,不幸的是,全中国有几十万个叫陈佳源的,男女都有。
按年龄筛选,也没有好太多,那年月上学年龄相当混乱,有的人家里没人照顾,就把4岁的孩子直接扔去了小学一年级,还有八岁上小学一年级的,等于年龄跨度有四年这么多,不能精准定位。
直接找小学就更没戏了,1984年的小学老师现在早退休了。
唯一能当做线索的,是小女孩写信用的信纸,上面写着国营913厂,不幸的是,913厂在2004年就彻底倒闭了。
胖熊猫很沮丧,垂头丧气,搓着手指:“我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李寅寅最见不得人这么快放弃希望,她一巴掌拍在胖熊猫背上:“胡说!现在才哪到哪?来!干了这杯大乌苏!明天就能找到人!”
第83章 女司机
913厂虽然已经倒闭了,不过当时涉及了复杂的情况,有人一把买断工龄,彻底跟工厂断绝关系,下海闯荡。
还有不少人当时三四十岁,在厂子里待了十几二十年,人又老实没路子,不愿意买断,每个月硬拿六百多块钱的安置工资,等着退休。
为了这些等待退休的人,厂子有一个专门的安置委员会。
委员会里有厂子里所有员工的资料,因为还涉及到独生子女的父母退休后的政策优待问题,所以,资料里还有这些员工的子女信息。
深夜、办公室。
苏灵衣看着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台电脑,感慨万千:“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显示器了,记得那个时候,这种叫纯平的显示器还卖得很贵。”
再打开电脑,windows95的开机音和开机画面冒出来,苏灵衣感叹:“想起当年捞外快,教别人电脑的时候了。”
“你还能教别人电脑?”
“不然怎么办,那几年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就凭着一个月一百多块的工资,我只能在厂区里消费,我也喜欢外面那些有趣的东西啊。”
狐族对好东西有着天然的兴趣。
埃及黑白沙漠里的狐狸,很喜欢咬游客忘记收进车里的东西。
有单反相机,绝不咬卡片机。
有MP4绝不咬MP3,最爱咬的牌子是索尼,不仅咬,还会拖走。
杂牌不会被咬,只会被踢两脚。
苏灵衣是一个走在时尚前沿的狐狐,流行的东西一样不少,什么喇叭裤、**镜、双卡收音机,他样样齐全。
为了追流行,就得有钱往下砸。
“你怎么学的?”李寅寅更好奇了:“去书店里看书?”
苏灵衣摇头:“别小看我啊,我可是在北大学的。”
“啊?你怎么搞定学籍的?”
“有心向学,要什么学籍,我又不要毕业证。”苏灵衣说起这个,精神十足。
“那会儿北大招收工农兵学员,就开了三个专业,汉语言文学、计算机和核物理。只要时间没有冲突的课,我都去旁听了。”
苏灵衣对自己没听全所有课程十分遗憾:“可惜我不会分身术,不然,我肯定都要去听的。”
“你是不是自己去挖点铀矿,就能做出一个核反应堆?”
“那不能,除了铀,还得有好多东西呢。”
“所以,你是真的能做出来,只是材料不够?”
“那当然,我为了验证所学的好不好用,参加了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工程。”
李寅寅被他好学的精神震惊:“你们狐族都这么好学,还是只有你这样?”
“都这样,我们狐族想要修仙很麻烦的,先学尽天下鸟语,才能允许学人话,学会十种以上人类的语言,才被允许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被允许修仙。”
“你们考试考试什么?”
“在五千个门类里面挑三千个,每个一题,错三题就不及格,我记得我有一题没做出来,好像是……要证明,任一大于2的偶数都可写做两个质数之和。还有一题没做出来,好像是九十多种金属,哪些金属做成锅以后无法使松嫩平原产出的大米变成可供人类食用的锅巴。”
李寅寅愣了一下:“反正……汞肯定是不行的。”
“熔点低的都不行,有毒的也不行……我就想不通了,铅有什么不用的!商朝人的酒壶里都有铅,凭什么就算我错了!幸好我就错了两题,好歹是及格了。”
李寅寅很想问他,千辛万苦拿到资格,怎么修仙没修成,而且差距这么大。
想想还是没问出口,太伤人了。
毕竟不是所有中考成绩优秀的学生,都能当上院士的。
她还想八卦一点别的,苏灵衣点了点屏幕:“找到了。”
“……牛逼!”李寅寅发自内心的夸赞。
文件虽然就在桌面上,但是,它的名字叫——新建文本文档(5),和其他二十多个文档放在一起。
它真的是文本文档,连个表格都不是。
最绝的是还打错了字,小姑娘叫“陈佳源”,登记的人给打成了“陈家园”。
苏灵衣在八百多个家庭里,锁定了这个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别的没有同音的字了。”
“万一打的是五笔,岂不是死路一条,根本找不到?”李寅寅故意问道。
“不会的,”苏灵衣指了指另一个地址上的错别字,“这也是打拼音才会出的问题。我确定登记的人打的是拼音,可能是智能ABC。”
陈佳源的父亲叫陈勇,母亲叫白玉芬,两人都是厂里的员工,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一旁有地址,却没有电话。
地址是913厂为员工修的福利房。
李寅寅和苏灵衣到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在十几年前就拆迁过了,不少913厂的老员工都要钱,不要房,搬到了别处。
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陈勇白玉芬两口子。
后来问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是913厂的员工,总算有了点消息,老奶奶说:“他们已经搬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们女儿呢?”
“死啦,就是女儿死后,他们才搬走的。”
李寅寅,苏灵衣:“!!!”
“是生病吗?”
“车祸。”
只有这么两个字,是无法满足苏灵衣的,他觉得这样没法跟胖熊猫交待:“他这么想见到捐款人,肯定得去上个香再走吧。”
苏灵衣详细问了陈佳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埋在哪里等等,好歹让胖熊猫有个地方寄托哀思。
可惜老太太一问三不知,只知道陈佳源有个养女,具体情况不知道:“有人知道,赵极,那个时候是他帮陈佳源办手续的。”
赵极是913厂最后一批员工,进厂的时候,厂就不行了,干了两年,厂就倒闭,他把那不值钱的工龄给买断了,然后痛快的下海,去荷花池批发市场搞了个摊位,专门卖礼品。
找到赵极的时候,他正跟几个外国人扯什么天圆地方,天地玄黄……神叨叨的。
苏灵衣看到赵极手上拿着的两件东西,不由瞪大了眼睛:“白圭玄璧?!”
赵极听见,顿时笑容满面:“哎,这位帅哥真有眼力!这就是白圭玄璧!周穆王,就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的皇帝,他送给西王母的礼物!不过我这是仿的,不是真的,要是卖真的,我就要被抓进去了。”
外国人也笑了起来。
这几个外国人是在外企工作的职员,虽然说中文还有口音,不过,对于摊贩砍价什么的,却是门清,赵极开价五百,他们砍到二十。
赵极说雕工都不止这个价,他们指出物件上面明显的模具铸造痕迹。
双方拉扯一番,最后以二十五块钱的价格成交。
送走这几个外国人,赵极见苏灵衣和李寅寅还没走,便问:“两位想看看什么?”
苏灵衣说:“哦,我们是想问问,您认识陈佳源吗?”
赵极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
“我是陈阿姨中学同学的儿子,我妈说那个时候,她跟陈阿姨关系特别好,陈阿姨还说要认她儿子当干儿子,我妈同意了。这次我和女朋友来成都旅游,我妈说让陈阿姨也见见。”
苏灵衣连眼睛都没眨,就编出一套庆来。
赵极看看苏灵衣,又看看李寅寅,叹了口气:“唉,她啊,早就过世了,你妈妈不知道吗?”
“我妈考到大学以后,就没回来过,后来又出国定居,也没有她家的联系电话,想着有地址,总归不会找不到人,我按照地址找了很久,结果听说陈阿姨已经过世了?我想替我妈好歹祭扫祭扫。”
苏灵衣情真意切,看不出有任何毛病。
陈佳源都已经死了,就算是两个骗子,又能骗什么呢?
赵极痛快地把陈佳源的墓地位置告诉苏灵衣和李寅寅。
苏灵衣临走的时候,忽然问道:“这白圭和玄璧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你怎么会有模具?”
“嘘,小声点!”赵极着急。
李寅寅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着急的,在白圭的侧面,甚至都能看到液态塑料流下时的痕迹,就像挂在粥锅边的糊糊。
赵极告诉他们:“这是跟太阳神鸟一起出土的,没展出,我正好在那边帮忙,觉得好看,就拓下来了。”
“哦,确实好看,给我来两块。”苏灵衣说着就要掏钱。
赵极麻利地给他装塑料袋里:“你是佳源的干儿子,什么钱不钱的。”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赵极拍着苏灵衣的肩膀:“我正好要收摊了,叔请你们吃饭,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找了一个路边饭馆,叫了几个菜,点了几瓶啤酒,酒过三巡,菜归五味,赵极的酒劲上来了,他打量着苏灵衣:“唉,要是我跟佳源在一起,生下的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苏灵衣给他把酒杯满上:“叔叔跟干妈……曾经是一对啊?”
“儿豁!”赵极用力点头。
儿豁的意思,是“儿子才骗你”,算是成都人相当认真的发誓。
苏灵衣又问道:“那是怎么没有在一起呢?”
“唉……她非得收养一个女娃娃,我说再等等,要么给她爸妈收养,她一个没结婚的妹娃儿,带个孩子,这这这这……好说不好听哇,她就是看电视剧看的,说她要当刘慧芳,要收养小芳。”
“刘慧芳是谁?”李寅寅压低声音问苏灵衣。
“《渴望》里的女主角,九十年代放的,那会儿全国都在看,真正的万人空巷。”
赵极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劝都没用,我家老汉儿就不同意了。”
“他爸妈也不拦着?”李寅寅不明白,自己二十多岁未婚的女儿要收养小孩,这哪个正常的家长不拦?
“哎,他们在南方打工,哪有时间管她,有两年,连过年都没回来,说生意特别好,暂时不回来了。”
913厂其实在九几年就不行了,生产线全线停工,有点勇气的都选择停薪留职,冲到南海边被一位老人划了一个圈的地方试水。
那个时候,陈佳源已经十八岁,陈勇和白玉芬两口子果断跟着一个很有头脑的同事一起去了广州,后来又去了深圳,在蛇口和珠海倒腾电器。
陈佳源没念大学,她听说跑长途运输赚钱,就学了开大车,进了车队,像男人那样跑长途。
“从连云港,开到新疆乌鲁木齐,你们猜她用几天?”
李寅寅猜道:“五天?”
赵极抿着嘴,笑着摇摇头:“两天,四十个小时。”
“一千多公里?四十个小时?”
这得是超速加疲劳驾驶吧?
赵极点点头:“儿豁!不停车,在车上吃饭,也不睡觉,就上厕所的时候休息一下。”
“好拼啊,是为了多跑几趟吗?”
赵极:“除了是为了多跑,还因为路上有好多地方太乱了,车匪路霸你晓得吧?那个时候,省跟省交界的地方,乱得很,根本没得人管,是男的就杀,是女的就……哎,就那个……就算遇不到车匪路霸,还有偷油的,有父子俩开车,睡了三个小时起来,油箱里的油,一滴都不剩咯,全给油耗子抽干咯,哭都没得地方哭去。”
他看着李寅寅的头发:“你干妈那个时候就剪成她这样的发型,还要再短些,是个小平头,衣服也穿得宽宽大大,像个男娃,说这样路上安全。哎……别的男司机,好多都是老婆跟车,帮着打理和做饭,她一个女人,就一个人……我劝她不要干了,她说她一个月能跑八千块,她不干了,我能养她嘛?”
“我啷个能养得起她嗦,我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块……她还说让我去给她洗衣做饭,我一个男人,啷个能干这种事嘛。”
苏灵衣小声嘀咕:“也不是不能。”
赵极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小娃儿,你的思想很危险!想什么不好,想吃软饭!”
“不是软饭,是家里总得有分工嘛,一个人赚很多钱,没有时间管别的事,那另一个人就负责帮她打理杂事,这个家才能维持下去。”
赵极摇摇头,嘴里嘀嘀咕咕,大概在说现在的男娃都懒得很,一点血性都没有……
苏灵衣无意纠正他的观念问题,又问:“收养的女娃是从哪里捡的?”
“就是跑车时候捡的嘛,好像是在定南县那边,我也没问,她就说要帮女娃上户口,给她当娃儿。我说让她爸妈收养,她说她爸妈一年都不回来一趟,要签字要办事都不方便,我说等我们结婚,再收养,她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我,我说让她送福利院,她说福利院里的条件差……我真是没得办法想,她知道我家有点关系,非逼着我帮她解决娃儿户口的问题……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帮她。”
“这都行?十八岁的女孩收养孩子?”
赵极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资阳,小地方,那个时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现在是不可能咯。”
赵极一仰头,把杯中酒一气饮干,说出更多跟陈佳源有关的事情。
陈佳源十八岁跑车,二十岁正好赶上98抗洪,四川地区的灾情也特别严重,那个时候,能上的司机都上了,往大坝送水泥、石块。
九江决堤,一麻袋一麻袋的石头扔下去,连个影都没有就被冲走了,最后用卡车装着石头往大堤缺口冲。
“当时都是军人开车冲,陈佳源说那是她女儿的故乡,她也要帮着出份力,就混到车队里,开了好几趟才被人发现,给她揪下来,让她不要捣乱,她还不服气,说我跑得最多,凭什么说我捣乱。”
赵极想到旧日恋人明艳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他又说了很多很多,说到2008年,陈佳源去拉援助物资,然后,就遇上了车祸,他的眼圈红了:“我都说了,叫她不要疲劳驾驶,多休息,那么多人,不缺她一个,她就是不听。”
李寅寅和苏灵衣安慰了他半天,到最后,饭店要打烊了,苏灵衣要结账,已经瘫在椅子上的赵极一把抓住他:“说好了是我结,啷个要你付喃?!”
他很大力地将苏灵衣推开,大声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两人打车送赵极回去,家里有人,还没敲门,就听到门里传来女人教训不肯好好写作写的孩子的动静。
苏灵衣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扎着低马尾,容貌相当温婉贤淑的女人,与赵极口中描述的陈佳源气质完全相反。
她接过赵极,抱怨他怎么喝了这么多,谢过两人,李寅寅和苏灵衣告辞离开。
到楼下,苏灵衣抬头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我始终不明白人类是怎么能做到把一颗心分成那么多份的。他明明还喜欢陈佳源,怎么还能跟另外一个女人生孩子,如果说他爱的是同一个类型……这位也不是啊。”
李寅寅随口应道:“人类的男人不是喜欢才能跟人生孩子的,只要那个功能在,他们就能生。”
“唉,我知道……喜欢男人的男人也能跟女人生孩子,还有山羊、巨蜥、树洞、地坑、公园长椅上的洞、苹果派、摩托车排气管……不像我们一族,要是这么干的话,会被同族耻笑,对着不是自己伴侣的生物或者非生物,都……都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寅寅突然一笑:“你是不是想说都硬不起来?”
苏灵衣涨红着脸:“不是!我才没有那么粗鲁!”
“不用这么有偶像包袱啦,你都活了几千年了,不用压力这么大。”李寅寅笑着搭着他的肩膀。
苏灵衣忽然问:“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
“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李寅寅奇怪地看着他:“你那你还是陈佳源干儿子呢。不是编故事吗?我气什么?”
“……”苏灵衣表情复杂,他走在李寅寅身后半步的位置,不然李寅寅一定会看见他本体的耳朵都耷拉下来,尾巴也拖在地上,提不起半点精神。
没过一分钟,他自己又调理好了:她不喜欢我也好,反正我都要离开她了,分开的时候,她不会难过,以后她路过白玉京的时候,也许我还能见见她,也不算白相识一场。
李寅寅转头看他的时候,苏灵衣又恢复了原本从容温和,对世界充满兴趣的模样。
“什么事?”
李寅寅说:“我想,明天咱们先去给陈佳源祭扫一下,好歹把坟头上的灰啊草啊收拾收拾,然后再告诉胖子,别让他看见个荒坟,太打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跟花店订好菊花,香烛纸钱也约好了了。”苏灵衣冲她晃晃手机,让她看见订单。
李寅寅赞叹道:“不愧是你,连胃土雉都没你这么周全。”
苏灵衣又开心了起来:“真的?”
“儿豁!”李寅寅学着赵极的腔调说了一句,自己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灵衣和李寅寅一起去花店和寿衣店取预订好的祭扫用品。
“你到底买了多少?”李寅寅震惊,在她想来,不就是左手一捧花,右手一个装着金元宝、纸钱的塑料袋吗?
眼前这个小卡车是什么意思?
很快,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从寿衣店取出:金元宝、纸钱、招魂幡、十辆车子的模型、两栋别墅模型、二十个纸人。
从花店取出了十个花圈。
花圈上写着:
给亲爱的女儿
给亲爱的小姨
给亲爱的干妈
给亲爱的外甥女
给亲爱的侄女
致亲爱的同学
致我最好的同事
致可亲的同行
致曾经一起奋战在九江大坝上的战友
致曾经在北川并肩的同志
……
老板看着苏灵衣和李寅寅两人的表情十分微妙,收了钱,开了票,装上车,老板的表情依旧十分纠结,李寅寅看不得他这么痛苦,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们的?”
“哎……也没什么……就是,呃,你们看一下这个称呼什么的……没错吧……”
苏灵衣扫了一眼:“没错。”
忽然,他好像领悟了什么,解释道:“这是同一个人,她家里人都不在这,我们是受委托……”
“哦哦哦……懂了懂了。”店主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上车后,苏灵衣向李寅寅一笑:“他可能以为我们遇到了特大事故。”
李寅寅眉毛微挑:“也可能是以为我们俩谋杀了这么多人。”
今天是工作日,公墓空无一人。
苏灵衣和李寅寅两人各展神通,轻松把车上所有的祭扫用品搬下来。
待找到陈佳源墓碑时,他们赫然发现,墓前蹲着一个人。
是一个干练的短发女性,约二三十岁,穿着警服,眼圈红红,她似乎在对墓碑说着什么。
她感觉到有两座大山向自己移过来,不由转过头去看,被苏灵衣和李寅寅手里举着的“山”震惊。
“你好!”苏灵衣抢先开口,然后把对赵极编过的故事再说一遍,又解释了为什么花圈上的称呼花里胡哨:“有一个人是干妈的故交,他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祭扫,我们不想让他看到干妈坟前冷清,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至于举着那么多东西,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天生神力有什么错。
女警得知苏灵衣是陈佳源的干儿子,表情缓和了许多,她向两人自我介绍,她就是陈佳源收养的女儿,名叫陈芳锋。
苏灵衣叹道:“干妈开了一辈子的车,没想到,会因为开车,积累成疾……”
他小心的避过了“疲劳驾驶”的字眼。
不料陈芳锋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冷:“我不相信是意外。”
李寅寅马上跟进:“你怀疑是谋杀?”
“是。”
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在陈佳源刚去世的那一年,就有风言风语,说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被人灭口。
但始终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车祸是有人蓄意而为,转眼十多年过去,证据早已湮没无踪。
李寅寅猜测她想当警察,与陈佳源的死有关。
不过舆论大风向是选择做公共服务事业,就必须是全心全意为别人服务,不能带一点私心,李寅寅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反正……是不是都不要紧。
李寅寅对她说:“我是做宠物生意的,跟三教九流都有打交道,还有不少身份特别的人是我的客户,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
陈芳锋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是否可信。
白虎星最不缺的就是让人信服,愿意跟随的能力。
很快,陈芳锋便对她说:“今天我轮休,到我家坐坐吧。”
第84章 招摇撞骗
陈芳锋住的地方是一个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现在的房价之高,是许多人都得掏空六个钱包才能买得起的学区房。
进屋后,陈芳锋请两人坐下,自己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取茶叶,给两人泡茶。
从屋子里的一些个人用品看,只有陈芳锋一个人住,偌大的房间里很空旷,没有玩偶摆设,也没有任何装饰物,字面意义上的极简。
装饰的很不错,水晶灯、木地板、电视机柜、三人真皮沙发……虽然风格是八九十年代的配方,但是在八九十年代绝对是顶极水平。
这屋子里的气息也证明这里很久没有第二个人进入了,陈芳锋不仅独居,也没有邀请朋友过来做客的习惯。
在李寅寅观察屋子的时候,陈芳锋也没有闲着,她并没有那么快就相信两人,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对两人进行了一下调查,在奎木狼的帮助下,资料完美无瑕,甚至还有多次协助警方的优秀记录。
除非陈芳锋能在背地里把与两人相关的人类都拉出来,当面问一遍,否则什么都查不出来。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边是个小学,这是学区房吧。”李寅寅问道。
“我就是那个学校的学生,以前是我和我妈妈住在这里。”陈芳锋端着两杯茶出来,自己又折回去取了自己常用的杯子。
身为“陈佳源的干儿子”,苏灵衣直接切入正题:“你说干妈是被人害死的?”
“她死的那一年,我刚上小学四年级,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追悼会上当着我的面说了很多。”
陈佳源在98抗洪中的积极表演,先后被评为市劳动模范和三八红旗手,青年突击手,荣誉先后加身,她自己也充分感觉到帮助别人的快乐。
开大货可以帮助到别人,但是能帮助的有限。
如果可以有官身,有更大的权力,就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于是,她以这些荣誉为阶,顺利进入与防灾救灾相关的部门。
别人都劝她不要去那里,多累啊,无事的时候看不出功,有事的时候还得背锅,她依旧固执己见。
在2008年救灾的时候,她奉命去调拨一批粮食给受灾严重地区,刚开始还没事,她还每天打电话回来,问陈芳锋的学习,忽然有一天,就再也没有打电话回来。
又过了两天,就收到陈佳源遭遇车祸身死的消息。
陈芳锋在追悼会上显得十分自闭,别人都以为她沉浸在悲痛中,关注不到周围,就忍不住窃窃私语:
“听说她是去西乡粮仓的时候出事的?”
“西乡那可是老大难,几年前就出过事,也不知道怎么就没声音了。”
“还不是因为后台硬。”
“是……一张?”
“不然呢?”
“难怪……都升上去了。”
“哎,别说了……小陈就是太……哎……她以为有那些身份,就能干什么。”
“她就算是特级战斗英雄,也束手无策。”
……
陈芳锋又说:“我看到档案了,也去走访了当时在路边开小店的人,我妈死的时候是白天,是一个大晴天,那么宽的马路,都没有什么人。那个司机被判了一年,然后死在了监狱里,说是放风的时候,跟其他犯人玩躲猫猫,不小心撞死的,在他死后,他母亲去银行,存了六十万现金,那个时候,六十万……但是,那个时候银行不会问六十万是从哪里来的,如今他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李寅寅轻声吐出四个字:“死无对证。”
“是啊。”陈芳锋微微抬起头,重重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李寅寅十分理解陈芳锋的痛苦,也知道陈佳源的案子有多么难搞。
当初她的军饷被克扣,援军跟死了一样怎么都等不来,在她险死还生之后,她去查过,不是国丈,就是国舅,要么是王爷,至少也是个封疆大吏……没有一个动得了,只能秋后算账,跟太子搞好关系,等太子登基,再一把将他们弄死。
只是东宫太子与武将勾结这种事情,对坐在宝座上的皇帝来说更可怕,李寅寅也有几次翻车,御史弹劾,监军打小报告,太子被废被杀,她要么被杀要么被迫造反。
总之,就是不好办。
非常不好办。
李寅寅抬头看了一眼苏灵衣,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
苏灵衣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些玩心眼的事情,但是他熟读人类历史。
那些所谓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人,并非玄学和硬扯。
前知五百年是读书明理。
后知五百年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苏灵衣已经猜到陈佳源遇到了什么,也知道陈芳锋就算查到,也做不了什么,只会徒增烦恼,要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然后自己被抓,判个故意杀人,要么只能看着凶手逍遥快活。
正如他自己,恨饕餮恨得要死,却只能忍耐,没有别的办法,就连李寅寅都不以给他一个手刃敌人的保证。
现在他每次看到翔龙美食城和龙家相关的消息,心里都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再重重拧一把。
偏偏这两个名字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就算屏蔽了关键词,也会从各种角落里冒出来。
只能含恨骂两句,诅咒他,寄望于老天爷会惩罚他之外,对饕餮没有一丁点影响。
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起一把伞。
苏灵衣真心希望陈芳锋不要像自己一样,没有明确的敌人会让她牵肠挂肚,有了明确的、又干不掉的敌人,她只会更难受。
但是苏灵衣不能说,做为陈佳源的干儿子,他劝陈芳锋放弃追查,这就相当的不符合人性。
他希望李寅寅能劝劝陈芳锋,她的身份让她可以站在客观冷静的立场上去说这件事。
李寅寅开口了,只是她的劝说与苏灵衣想的不一样。
李寅寅单刀直入:“我虽然不在体制内,不过有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如果查到的人,是你动不了的身份,你会怎么办?半夜蹲他家门口把他捅了,还是把他的车炸了,连夜烧了他全家?”
相当的简单粗暴,苏灵衣默默扭头,只能说不愧是她。
陈芳锋回答:“没有人在做过一次恶之后,可以收手不干,他一定会做更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总能等到清算的时候。虽然说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不会,总比永远不来要强。我查出来,可以为自己提个醒,免得有一天,我错把歹人当好人。”
错把歹人当好人,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事倒也罢了。
要是哪天不小心漏了风,让自己知道,那真的是要被气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李寅寅说。
她甚至都没有问陈芳锋调查到了什么,不过就算她问,陈芳锋也不会全部告诉她,谁知道这个天上掉下来干儿子的女朋友背景到底是什么呢?
档案记得再全,也不会记一个人跟谁吃过饭,跟谁结交过,以及朋友的朋友又是谁。
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陈佳源的死亡疑云,转而说起她平素的为人。
“妈妈特别热心,04年05年的时候,她拉货去西藏,路上经过很长一片无人区,她遇上谁的车抛锚了、上冻了,都会想尽办法帮忙。
就连牧民的忙她都帮,也不知道她送了多少人去过医院,误了的时间再自己加班赶回来。
她说进藏的路上要是不帮别人,以后自己出了事,也别想别人帮你。后来,还真的出了一次大事,有一只羊自己忽然钻到她的车轮下面,被压死了,羊主人说那是一只母羊,能生很多小羊,张口就要她赔十万,否则就不让她走。
幸好她曾经救过那个人的爸爸,老头来了以后,就给了羊主人一个耳光,还把死羊煮了一锅汤,送给她路上吃。
不然那回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听说那个人都掏刀子了……”
在陈芳锋的讲述中,陈佳源的性格、生平、渐渐清晰。
陈佳源有一种在二十一世纪罕有的侠气,那种不计报酬,对陌生人也一片热忱。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零用钱都捐给熊猫,刚成年就收养女婴。
这搁哪个年代都会被人说是傻子,就算是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热潮中也不例外。
很难说是不是小时候看多了武侠片和抗日剧,再加上没有因为热心肠而真的吃什么亏,所以,她才能将这样的性格从小保持到死。
其实,就连她的养女陈芳锋也不是特别理解,她想要查明真相,是因为陈佳源是她的养母,对她特别好。
如果是陌生人,她未必有这种愿意与强大反派对决的勇气。
毕竟在她三观形成的千禧年,商品大潮冲击了整个社会,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近年更是谁不求名利的干点好事,就会被人在背后蛐蛐:不知道是心虚想祈福,还是利用做好事刷知名度。
“我的老同事里有像我妈妈这样的人,我很尊敬他,一个悬案大家都觉得没有希望了,他一直记得,时常翻查新的消息,有时候还会自费去嫌疑人可能出现的地方,前几天听说,他伪装成送水工,把那个潜逃了二十多年的人给抓到了。”陈芳锋感叹,“我很佩服他。”
李寅寅说:“你佩服他,而不是觉得他傻,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这事要是放在网上,肯定有人说他只是自己一直没破案,觉得没面子,才会成了执念。”
“哈哈,我哪有这么好,我也希望能像妈妈一样找到一个信念,不过,看到有些同事的行为……有时我也想知道我一个人努力有什么用。”
李寅寅安慰她:“也不能这么说,地藏王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努力这么久都没成佛呢,你才哪到哪。等你也能坚持信念,说不定你抢先一步成佛了。”
陈芳锋被她说得笑起来:“你真会安慰人。”
“哎,我不是安慰,是说的实话,中国那么多凡人成神,不就是他们坚持自己本心信念,并且贯彻到底嘛。”
李寅寅顺便又向她介绍了一下胖熊猫,说他是曾经得到过陈佳源帮助过的人,他一直在找陈佳源,如今陈佳源过世了,问陈芳锋愿不愿意见见他。
陈芳锋答应了。
“呜呜呜……她才多大,怎么就没了!呜呜呜!”胖熊猫蹲在陈佳源的墓前,哭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时间在他这里几乎等于不存在,对胖熊猫来说,陈佳源,就是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他还专门去查了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
他买了艾尔莎女王的小裙子、亮亮的小皮鞋、五款会发光会变形的仙女棒,二十多种头花、小首饰、全套扮家家酒的工具……
满满两大箱。
他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里面是一个成熟的女子冲着他笑。
胖熊猫坐在两大箱礼物上,淌眼抹泪,悲伤万分:
“我这……哎,你看……我这糊里糊涂的,连年龄都弄错了,什么都没有带……”
对于这位陌生的胖叔叔,陈芳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礼节性的劝了几句。
胖熊猫学习的人类礼仪告诉他,对于成年人直接给红包就好,不巧,他没有钱,也没有古董,想来陈芳锋对竹笋、竹子和竹鼠也没有什么需求……
他快愁死了,没等他想出有什么东西好送给陈芳锋,陈芳锋的手机就响了,她经办的一个案子有了新线索,她得回去继续工作了。
等她走后,胖熊猫抬头问李寅寅:“她好像心情很差,是不是因为我送的东西太蠢了?”
“不,跟你没关系。”李寅寅把陈佳源的事情告诉胖熊猫。
胖熊猫听得双眼喷火,远古食铁兽的血脉觉悟,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无法无天!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告诉我他家地址,今天晚上我就去咬死他!我就不信,还有谁敢把我击毙!!!”
李寅寅眉毛微动,看来这个胖熊猫没有她想的那么傻,他不仅知道自己是国宝的身份,还知道怎么利用。
她断然拒绝了胖熊猫的要求:“不行。”
“怎么不行?!未成年的人杀人放火都能免罪,我族的数量,比人少多了!凭什么不行!”胖熊猫理直气壮。
李寅寅摇头:“不是你会不会被判的问题,是这样做毫无意义。”
“怎么没意义了!”胖熊猫不服气。
李寅寅耐心说:“你想,这个人凭白无故被咬死,身上是熊猫的牙印,莫名其妙的,最后查一圈,得出个结论‘我市生态环境特别好,野生熊猫晚上出来,与XXX相遇,并攻击致其死亡’,这人干过的坏事呢,没人知道,最后家属还能得到一笔不少的抚恤金,对他家人的前途也没有任何影响。
你不觉得,起码得让他儿子女儿失去考公资格吗?不然还能看着他家越过越好,节节高,最后说不定能达到《人民的名义》里最终大反派的位置。你的恩人的女儿就当一个小警察,慢慢熬资历,最后退休了,也就是一个科级?”
胖熊猫没有看过《人民的名义》,也不知道科处局厅的区别,只是看着李寅寅的神色和表情,觉得应该是差距非常大的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胖熊猫有些沮丧。
李寅寅摸摸下巴:“稍微查查,有赃抓赃,没赃栽赃。”
她说得过于正直,最后那四个字让胖熊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说是栽赃,李寅寅也不想真的随便抓一个活的凑数,主要也是免得凑完数以后,真凶突然冒出来了,那岂不尴尬。
事情过去十几年了,时光抹去了很多痕迹。
但总有只字片语留下,何况当时的人还没有死绝。
当时负责西乡粮仓的主管游敬济,现在已经退休,当年他是一个精于算计,处处争先,只求眼前利益,从不想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事,在有人劝他收敛些,别老了招惹一身麻烦,他骄傲放话“我活到六十岁就自杀!”
如今,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有二十多种保键品等着下肚。
可惜,就算有人参燕窝辅酶Q10,还有那堆印着花花绿绿洋文的胶囊药片培着,他的身体状况还是节节衰败,情况大不如前。
虽无大病,但是各种小病小灾总是不断,前几天摔了一跤,硬是没爬起来,送去医院一看,骨盆骨折,只能住院。
那句六十岁就自杀的豪言壮语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在住院的时候,顺便做了一下全身检查,结果让他如遭雷劈:前列腺有毛病、三高、心脏不太好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最关键的是还有一个早早期的肺癌。
医生建议开刀。
游敬济打死也不同意,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人不能开刀,把身子切开,就是漏了先天混元气,那股气一泄,本来能活一百岁的人,也得折寿二十年。
他满世界找“仙药神方”,听说哪位癌症专科医生的本事大,就托关系找。
从这些大神们的嘴里,游敬济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他决定求助于——玄学!
他看了许多“某癌症晚期病人,遇到高人指点,跟着练了什么什么功,癌症晚期不药而愈”的故事。
那些高人的形象,无不邋遢、凑合,仿佛就是为了考验主角的诚心。
李寅寅按着名单查人,很快就查到了游敬济头上,并且听说了游敬济正在满世界找神仙的事。
“呵,跛足道人、癞头和尚的人设真是发挥稳定啊,熊熊,来,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胖熊猫顶着乱蓬蓬的发髻,破破烂烂的衣衫,懒洋洋地躺在游敬济每天清早必定要去呼吸“日出清气”的公园石头上。
早上六点,游敬济坐在轮椅上,被保姆推过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大胖子枕在树下的假山石上。
保姆皱了皱眉头,对游敬济说:“领导,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游敬济也觉得胖熊猫看着很像“零元购”专业户,别一会儿扑过来抢他东西,他虽然身上没钱,但是被这胖子压一下也受不了。
保姆正要调转轮椅,胖熊猫忽然悠然唱道:“慌兮惚兮哟,大道自然任遨游,云雾茫茫无尽头,飘飘遥遥任逍逍,飘啊飘,游啊游,大道自然任逍遥~~~”
一边唱,一边站起来,蹒跚着向前走,他听了李寅寅的话,把“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的人设都加在自己身上了。
路过游敬济的轮椅时,他瞥了游敬济一眼,撇撇嘴,摇摇头,自顾自的哼唱道:“肺金不通生恶气,旧日枭雄亦低眉。邪降厄蛊得祸身,缠绵病榻再难起。”
其实胖熊猫离游敬济至少得有十几米的距离,但是他的声音既轻又清楚,却像在游敬济的耳边唱的。
虽然有些词他听不明白,但是“缠绵病榻再难起”这个字却听得真切。
此时此刻,那胖子唱的正应景。
再加上他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就好像看见一个病入膏肓,马上要断气的死人。
游敬济忽然叫道:“先生,请留步!!!”
胖子充耳不闻,飘然而去,游敬济马上让保姆追上去,没追几步,保姆被草地上的草棵绊倒了,再抬头,胖子已经去了好远。
游敬济只得做罢,让保姆推自己回去,他垂头丧气地盯着地上看,忽然发现,草地上竟然只有一双脚印。
这里的草是又软又绵的长草,就连小孩子刚刚跑过,也会留下一个个的痕迹。
可是,刚才体重只有一百斤的保姆去追那个胖得像球一样的胖子,地上却只有保姆的脚印,胖子就像是悬浮在草地上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游敬济目瞪口呆,不过还没有十分的死心塌地相信胖熊猫就是神仙。
第二天,胖熊猫出现在晨练的老人队伍中,他走到意外摔倒的老人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药膏一贴,五分钟后,这老人就站起来了。
第三天,胖熊猫出现在得了白内障的老人身旁,对着他的眼睛一吹,老人原本已经近乎失明的右眼,居然能看到东西了!
第四天……
如果说,轻功草上飞可能是武功。
连续出现的神迹,不由得游敬济不信。
当年追随张角的人在想什么,现在游敬济就在想什么。
只是胖大师仿佛行踪不定,游敬济天天去公园都堵不着他,最后下狠心,花钱雇人遍布公园各个角落,终于让他守着了。
游敬济见了胖熊猫,情真意切:“大师,我得了癌症,医生非得说让我开刀,我这把年纪了,怕是要死在手术台上,您帮我看看,能不能不开刀就给治?如果能把我治好!我愿意给大师五十万做为酬谢。”
胖熊猫也不搭脉,只是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看,许久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你得罪了仓神……冤孽太重啊……”
“仓神是谁?”游敬济从来没听说过。
胖熊猫捻着稀疏的胡子:“肺属金,金乃西方白虎之征。你这肺中,有一股五谷腐败的气味,白虎七宿中的觜火猴,掌人间收敛之事,想必,你曾开罪于他。”
“啊?怎么可能!我一介凡人,哪能得罪神仙。”
胖熊猫“呵呵”冷笑:白虎七宿皆忠于职守,最恨有负职责之人,觜火猴脾气最为暴躁,若是你得罪的是其他星宿,也就罢了,偏偏得罪的是他……唉……”
游敬济心中顿时想到自己没退休的时候干的那些事……说实在的,还不少,他也不知道这位掌管收敛的大神是来找他算总账,还是某件事干得特别出格,把大神给激怒了。
他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这个胖子。
在他犹豫的时候,胖熊猫依照李寅寅的吩咐,又飘然远去了。
跑出老远,胖熊猫挺得意: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忽然,有个人迎面向他走来,胖熊猫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一拳打在他脸上:“妈的,让你拿老子的名头招摇撞骗。”
胖熊猫抹了抹鼻子流出来的血,抬头看着那人,只见此人肩头上坐着一只灵气所凝成的小猴子,那只猴子正对着他龇牙咧嘴,做出恐吓的表情。
那人一把拎起胖熊猫的领口,又要打。
“住手。”李寅寅出声阻拦,胖熊猫看见她,委屈伤心之下,化身成原形,连扑带抱地抱住李寅寅的腿:“他打我,他敢打我!我要告到中央!!!”
第85章 熊猫神医
“这么多人!你变回去!”
李寅寅试图把胖熊猫从自己腿上推开,刚推开左爪子,又抱上右爪子,根本走不动路。
“哪有人!”胖熊猫哭哭唧唧,就像一个腿部挂件,甩都甩不掉。
幸好现在确实很早,老头儿老太太们的早锻炼集散地又在湖的那一边,不然光是解释这只熊猫是怎么出来的,就很麻烦。
李寅寅没办法,只得张开结界,让外人看不到这里。
“乖啦,松开手,你是大熊猫了,又不是小熊猫,撒娇也不怕被笑话。”李寅寅耐心劝说。
胖熊猫还是抱着李寅寅的腿不放:“我一直都是大熊猫,出生就是大熊猫,我是国一!小熊猫是国二!哼!”
它还转头瞪着坐在那人肩头的猴子:“哼,你这个峨眉山的猴子,区区国二,敢打我!就算金丝猴来,我也不怕!我有粉丝团!我叫他们把你打得扁扁的!让他们网暴你!”
“你要是再不放开我的腿,我就要紧急避险了!”被成年熊猫抱着腿,实在是字面意义上的“举步维艰”,最讨厌被束缚的李寅寅不耐烦,打开关于吃熊猫是否违法的那个视频,放给胖熊猫看。
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短发男子坐在桌前比划着手势:“……快饿死了,能不能吃熊猫?当然能吃熊猫!见熊猫吃熊猫,见老虎吃老虎……”
胖熊猫看了看李寅寅,以及那只蹲在李寅寅身后的虎,那只大白虎冲着它龇牙,显然对于它抱着李寅寅的腿不松手很不满。
胖熊猫悻悻松开手,叉着腿坐在地上,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李寅寅把自己刚刚随手捡的一根又长又直的树枝递给它玩,转头办正经事。
那人整衣下拜,连着他肩上的小猴子也趴在地上,向李寅寅行礼:
“觜火猴拜见星君。”
“好久不见了,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李寅寅笑道。
以前,觜火猴跟毕月乌是白虎七宿中性格最火爆的两人,毕月乌是先锋,觜火猴是运粮官。
朝中拖欠军饷、敌人偷袭运粮车的事情时有发生,觜火猴当年干过提着刀子杀进户部尚书家,要他拨款,也曾暴打在众将士都吃不饱的时候要点菜的监军,至于为了抢回粮车,把敌方二路元帅的军营炸飞之类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什么后果、危险、战略布局之类的那是想都不会想的。
“是啊,自从做了西羌族的族长之后,有很多事情要考虑,行事便不能像以前那样冲动了。”
胖熊猫含恨带怨地看了他一眼:“上来就打了我一拳,这还不叫冲动?”
李寅寅安慰道:“他确实比以前懂事很多,如果是以前,你现在已经成死熊猫了。”
胖熊猫缩了缩脖子。
与其他人不同,觜火猴是李寅寅在大清没亡的时候就留在这里的,那时法国传教士已经在云南活动非常频繁,很多地方的云南人都信了洪秀全他哥,云南倒也罢了,四川是产粮重地,李寅寅总觉得法国人迟早要对大米下手,便让对粮食最在意的觜火猴留在四川,盯着粮仓。
李寅寅留下的指令是:如果外国人要抢粮田,你就把他们全杀了。别用法力,用火器。
觜火猴趁着那时土匪土司之类的打成一团,他顺利混进西羌部落,成为人人敬仰的领袖,然后为自己安排了“儿子传孙子,孙子传曾孙子”的路线,族人不疑有他,只觉得那么强势的人,果然基因也够强势,一代一代生的孩子,“都跟他爷爷(他太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法国人没来抢粮,觜火猴以为平安无事了,只等李寅寅再来,他就可以交差回天庭,没想到等了一百年,没等着李寅寅,等到了日本鬼子进村。
他为了揍法国人而训练出的铁血战士,都跟着军队出川去打鬼子了。
终于等到天下太平,觜火猴的头衔也从寨主、土司,变成了某羌族自治州粮食局的局长,管他最喜欢的粮食。
如今他的形象是一个五十多岁,国字脸,眉毛天生倒竖,眼角也微微吊起,凶巴巴的形象。
也难怪胖熊猫被他吓坏了。
觜火猴的那只猴,虽是灵气所化,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已经连续多年蝉联峨眉山猴王宝座。
李寅寅直接问:“2008西乡粮仓的事你知道吗?”
觜火猴恭敬回道:“西乡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有些事也略有耳闻,还有一些事情,我只知道结果。”
西乡距离羌族自治州不算远,在2008年地震的时候,他们非常积极的捐粮食,一车一车的往几大重灾区送。
“米都是陈米,数量也不足,不过,这些事情当时被压下去了,之后,也再也没有人提起。”
那些米都上哪里去了,新闻在三年之后报道:“某市多处出现印有‘救灾专用’字样的物资……”
救灾物资被挪用的事情,自古代有赈灾这么一回事开始,就屡禁不止,用得上的就拿回家自己用,用不上的就转手卖掉。
曾经有一回朝中又拿各种理由搪塞,说江南水灾,灾民遍地,军粮发不出来,让李寅寅自己想想办法。
觜火猴去朝中催讨,却发现京中粮商直接去户部大库,一车一车的运粮食,根本不像缺粮的样子,他上去问,那马夫脑子不大灵光,有人敢问,他就敢回答:“这是给太师家送的。”
觜火猴当时得到了李寅寅的命令:不准随便杀人,尽量按流程办事。
他便向御史台递书,御史台态度积极热情:感谢提供线索,我们会查的。
庚子年二月一日上的书,他六月去问,还在查,十二月去问,依旧在查。
直到四年后的甲辰年,觜火猴战死,御史台众官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个总是来问东问西的烦人玩意儿终于再也不会来了。
有的是理由,有的是借口,拖着就行,根本不需要杀人放火,杀人是最下乘的手段。
能用嘴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用血。
粮食亏空一向也是大问题,不然“火龙烧仓”不会常见常新。
李寅寅猜测陈佳源去粮仓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比如……在账本上满满当当,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的仓库。
虽然看起来很合理,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
就像侦探故事,如果在进度条没过半的时候就信誓旦旦指认某人为凶手,那这个人一定不是凶手,条理再清晰,理由再充分,也不行。
“看来,还得从游敬济这里打开突破口。”李寅寅忽然望向觜火猴:“你能坐得这么稳当,就没人给你送点孝敬,拉你入伙,共享富贵?”
觜火猴笑着摇摇头:“确实有人送,但是我奉星君之命留守在此,不敢渎职分毫,否则,我早该升了,哪里会还在这里继续当正处级局长。”
“他们能容你?”李寅寅对此很怀疑,不能拉拢的人,会被排挤在圈子之外。
觜火猴解释道:“他们学着厦门盖了红楼,经常去那里‘谈事情’,我就推说要去野外看星星,刚开始他们以为我说的看星星是跟女人在野外那个……什么,就安排了两个给我,我就晾着她们,真的看了一夜的星星,不是原则问题,就算了……他们当我是个没本事又没花钱爱好的人,虽然不是核心圈子,不过我要办事的时候,他们也得给我留点面子,不会添堵。”
李寅寅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哦”,似笑非笑:“这可不像你啊。”
“是啊,如果是以前,我就把他们全杀了……”觜火猴笑着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见得多了,哪里能杀得完呢……还是湖南人厉害。”
他说的是2013年的衡阳破坏选举案,一拨带走了512个代表,431个涉案人员被立案,当时企鹅软件都弹出特别新闻弹窗提示,成为一时传奇。
世事变幻,能把觜火猴这么暴的性子都给磨平了,靠仰望星空来让别人放弃腐蚀他。
“你跟游敬济能说得上话吗?”李寅寅问道。
觜火猴回答:“可以的,我们以前有一些业务往来,他也知道我现在调到市里,有时候在这个公园见面了,互相打个招呼。不过直接从他嘴里挖消息,只怕他是不会对我说的。”
虽说对于已经退休的老干部都会从轻,不过,万一涉的事太大……比如,真的是游敬济安排那个司机撞死了陈佳源,那打死他都不会说的。
李寅寅点点头:“我明白,不用你去套他的话,我这边已经铺垫好几天了,现在还缺点火候,就靠你了。”
今天胖熊猫没搭理游敬济,就是因为时机还不够成熟。
装逼躺在石头上唱歌,只是让他注意,谁会跟一个脏得要命的人攀谈。
给公园里的老头老太看病,只是让他知道胖熊猫的人设,是可以治病的,但这还不够,毕竟那些装神弄鬼,骗老头老太太退休金的江湖骗子也是这么干的。
他未必会像虔诚的信徒那样,在告解室里什么都往外说。
特别是这事很大,“修女与鱼”最多是个变态佬提供的乐子,哈哈一笑就拉倒,这事掀出来,影响的不止他一个人。
但如果胖熊猫已经成为他那个层级圈子里的座上宾,性质就不一样了,男人对着自以为没有威胁的人,什么都敢说,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跟狱友聊天的时候说自己杀过人,然后被绳之以法的杀人犯了。
退休老干部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觜火猴帮胖熊猫先认识了一个肺癌中晚期的老干部,他自十六岁开始抽烟,抽得最凶的时候一天两包,虽说也这么活到了八十岁,算是生命的奇迹,但是,没有人会嫌奇迹展示时间太久的,他还想活到一百二十岁。
这么大年纪,还有其他基础病,他倒是想做手术益寿延年,但是医生都不同意,建议保守治疗。
每天吃一堆药,也是人参燕窝灵芝的养着。
养着也没什么用,只是稍稍减缓了癌症进化和转移的速度。
李寅寅找到黑无常,偷瞄了那个老头的命定死期:八十五岁。
还有五年。
胖熊猫不能变他生死簿上的死亡年龄,但是~他可以换个死法嘛。
从八十五岁肺癌导致全身器官衰竭而死,变成八十五岁打麻将摸了清一色,狂笑导致脑溢血而死,也差不多。
反正让人按时按点下去了,再加上有李寅寅的面子在,阎王爷也不会太挑理。
“真的!治好了!全身都检查了,肿块全没了!”拿到检查结果后的老头满面红光。
医生在他癌症确诊时就说了,是中晚期的恶性肿瘤,那边缘不清晰,还长在大血管上,手术风险极大。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抽烟抽得有多凶,老了以后抽的是处理过的好烟倒也罢了,年轻的时候哪有这条件,抽的都是劲很大的劣制烟。
他就在“完了完了,我死定了”的绝望和“有没有神医偏方仙药能救救我啊”的侥幸之间来回跳动。
他的子女也积极为他到处找治疗的办法,亲情是一方面,老头一个月三万多的退休金,顶上刚毕业的孙女半年工资了。
所以,胖熊猫这个毫无行医资质、看起来也很不像神医的死胖子被觜火猴一推荐,老头全家都把胖熊猫当贵客迎进门,同时也保证不会当医闹,您看着治,态度别提有多好了。
胖熊猫装模作样的努力了七天,又是发功,又是给药丸,老头身上的肿块就没了。
原先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他命不久矣,甚至都已经在计划治丧委员会的人选和具体规格了。
居然就这么好了?!
一时间,很多人找胖熊猫看病。
有些人,胖熊猫二话不说就开治。
有些人,胖熊猫或是说他恶孽缠身治不了,或是说这个人得自己把自己做过的亏心事讲出来才能治。
胖熊猫也如同传说中很有职业道德的神父和心理医生那样,真的没有把任何人告诉他的隐私说出来。
一开始,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治病之前,还有一个要忏悔的过程。
直到一个七十多岁的男人,承认自己经常在楼下亮着粉红灯光的发廊里“放松”,并且把脏病传染给了老婆,还把责任推到单位组织老干部旅游住的酒店马桶圈上,老太太以前看过类似的报道,便信了。
他正说着,正好老太太端着洗好的水果过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太太一生刚直,宁折不弯,气得当即就要跟老头离婚。
他俩的儿女赶来劝,老太太死活要离,早上十点听到老头出过轨的故事,十点半就已经叫来了离婚律师。
一时间鸡飞狗跳,
十一点,前后三栋楼都知道了。
下午一点,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下午五点,整个单位都知道了。
晚上八点,兄弟单位也知道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老太太为了儿女的面子,揭过此事,再不提离婚。
找胖神医治病,要先告解忏悔这件事,才传了出去。
像这种下楼打个酱油就能抓紧时间嫖一发的事情,在众多忏悔故事里根本就不算什么,还有在海外种违禁植物,专门招待自己和圈子里的人抽的、利用各种工程搞钱的、与大械斗相关的……
要不是病得马上就要死了,这些人在死亡和活着坐牢之间选择了求生,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说。
他们说的事情,胖熊猫一丝风都没漏出去,这让他们感到胖熊猫非常靠谱。
并且,他们积极向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大力推荐胖熊猫。
嘴这么严的真·神医,上哪儿找!
游敬济听了那么多个不同人的推荐,心里更是急切地不行。
跟那么多手上沾着大事的人比,他算什么,只要胖熊猫能治好他的病,他什么都愿意说。
终于,游敬济见到了了他梦寐以求的胖神医。
没等胖熊猫开始走流程,游敬济就自己全招了:“规矩我懂,我已经全准备好了!”
“我插队的时候,偷看过女知青洗澡。回城之前,我已经跟村里一个女农民发生关系,她怀孕了,我跟她说等我回城以后会接她进城,但是户口申请不下来,我也就再也没联系过她……”
游敬济把自己干过的众多缺德事全都抖了个干净,包括怎么把粮食拿出去高价卖给粮商,再低价买回陈粮。以及怎么从种子化肥销售公司拿回扣,再到普通回扣已经无法满足,他向供销社和农资推荐了先天不足的所谓新品种子,以及有毒成份残留极高的农药。
他运气很好,卖垃圾种子的那一年,天气不好,极旱,用好种子播种的田也几乎绝收,他不仅没有被处罚,反而还因为在地头上的表演情绪到位,获得了当地农民的一致好评。
最后就这么一层一层的上来了,并且平安落地,顺利退休。
等了几秒,见游敬济不说话,胖熊猫吐出两个字:“没了?”
“啊……没啦……”游敬济眨巴着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有错。
胖熊猫冷冷地站起身:“治不了,告辞。”
眼见着胖熊猫已经走到了门口,游敬济急忙叫住他:“我我我……我哎,那就是一点小事嘛……而且,又不是我叫他去干的……”
胖熊猫伸手去拉门。
游敬济大叫:“我说我说!!!”
“……2008年春天的时候……”游敬济结结巴巴地说起胖熊猫最想知道的事情。
那是他再一次倒卖了粮食,在他管辖范围里的四十多个粮仓,有三十个是空的。
他一点都不懂,只等到新粮上来,总有办法把账做平。
不巧的是,5月12日,地震了。
上头放了豪言壮语要驰援灾区,陈佳源连一分钟都没耽搁,拿了手续就亲自赶到粮仓,想点一下粮食数量,好安排车队过来。
粮仓保安根本拦不住她,当她看到账面上满当当的粮仓,实际竟是空空如也的时候,游敬济赶到了,拿钱贿赂,拿关系说情,拿权压人,陈佳源就是不松口。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固执了,工作哪能像她那么干啊,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还救什么民?千千万万的灾民,谁去发给他们赈灾粮款?”
后面这句话,是《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台词,游敬济是真心认同这句话,看一遍就记住了。
他说完这一串,又抬头看了看胖熊猫的反应。
胖熊猫并没有指责他贪赃枉法,也没有骂他禽兽不如,而是盘腿坐在他面前,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肺:“嗯,走了一道黑气,还有一团更黑的。”
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纯洁的医生,满心只想治病。
反正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也不差再多几句了,大不了就坐牢。
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都七十五了,又没有亲手杀人,连死刑都对他不适用。
说不定连判都不会判,最多取消他的退休待遇。
这对他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的儿子儿媳孙女一家,早就已经带着他的钱移民澳大利亚,还在美国、加拿大、法国、瑞士都置办了房产,足够接他过去舒服的过一辈子。
游敬济把心一横,索性把自己犯的事都说了。
“那个叫陈佳源的女人,实在是太不听劝,还说要向巡视组举报,本来呢,我们是不怕的,但是那个时候,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这,哪能让她闹出来,这影响多不好啊,咱们都讲究一个家丑不可外扬,她倒好,想满世界嚷嚷。
一个刚工作的小同志啊,他太着急了,就怕给咱们国家的形象抹黑嘛,把这事跟他的一个朋友说,他那个朋友,也是讲义气,就是想帮朋友出出气……嗯……把陈佳源的车给撞了,也没想着,她那么脆弱,就被撞死了。”
游敬济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坐了一年的牢呢。”
胖熊猫平静地听完,站起身,背着手,高深莫测地望着窗外:“难怪在你肺里的这团黑气,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黑,原来是你还替别人背负了因果……唉……那个人只判了一年,这是有违天理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杀人偿命,才是天理。你替他活命,他的罪,就转而由你负了……”
胖熊猫摇头叹息,他一声声的叹息,把游敬济的心都给叹凉了:“神医!大仙!您说我应该怎么办!求您给指条明路!”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再多说,就是泄露天机。”胖熊猫说完,坚定地拉开门,走出去,任凭游敬济在后面挽留,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游敬济把胖熊猫的话细细回想了一遍,想到“杀人偿命,才是天理”,他心里起了一个念头。
胖熊猫找到觜火猴在城郊的小院,李寅寅就住在那里,他化成原型,跳上院子里用轮胎做的秋千,气呼呼地荡来荡去:“我今天都快被他气死了,我都要憋得炸掉了!”
不堪重负的绳子断开,轮胎和胖熊猫一起摔进院子角落里的秸秆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胖熊猫更生气了,双手各抓住一根秸秆,疯狂挥舞:“要是这次用手段弄不死他,我就把他咬死!坐死!把他坐成相片!让给他收尸的人只能把他铲起来!”
“我支持你!要是他不露破绽,我和你一起咬死他!”李寅寅扬手扔过去一个大苹果,胖熊猫身手矫健地接住,把苹果当成游敬济的脑袋,对着就“咔嚓”一大口。
觜火猴从里间出来:“你在这生气,不如多求求我们星君,帮你加快推进。”
胖熊猫眨巴眨巴眼睛,一骨碌地爬起来,跑进屋里,拿起桌上的三枝筷子,像人类拜神那样,对着李寅寅拜了三拜。
“哎哟,熊猫烧香,好毒……”李寅寅笑道,“放心,游敬济肯定会被你毒死!死得透透的!”
第86章 除恶务尽
胖熊猫在小院里玩得很开心,没过一会儿,就在秸秆堆里睡着了,觜火猴把它抱进屋睡,它嫌弃的哼唧了几声,往床上一放,它翻了个身,抓抓屁股,又睡着了。
“想得开就是好,倒头就睡。”李寅寅感叹道。
她心里装着事的时候,除非事情完完全全的解决,否则,她会一直惦记着,一切个人生理需求都可以忽略。
苏灵衣找了块小被子给熊猫盖上肚子,熊猫翻个身,小被子掉在地上,苏灵衣再给他盖上。
几个来回,苏灵衣索性用绳子把小被子捆在熊猫肚子上。
“你折腾它干嘛。”李寅寅对苏灵衣的执着不是很理解。
苏灵衣满意地看着自己打的小绳结:“看它躺着,身上不盖点东西,不舒服。”
“好吧,你过来看一下。”李寅寅指了指电脑上的四川地图,在雅安和成都打了点:“你看见过别人是怎么从建木上天的吗?”
“见过,树干上开了一个洞,人和神都从那个洞进进出出。不过我没有走过,只有得到大功德的人才能进,普通人进去什么都看不到,我连树洞都进不去,就被弹开了。”
苏灵衣顿了顿:“你也没从那里下来过?”
“没有,我之前都是走仙井,投胎下来,死后就自己回天庭了。就在天上看过一眼建木的样子,就记得很大。”
天庭的建木出入口说是在西南,但其实在另一个维度,不是李寅寅的管辖范围,要去一趟也挺麻烦的,她一直想着“反正离得近,有空去看看”,结果,就一直没去。
在苏灵衣的记忆里,建木的直径大概有四五百米,可以让那些身材异常庞大的天神随意进出。
“建木的树皮很松,一剥就掉,有很多功德不够的人和法力不够的妖看不见入口,以为像爬树那样爬上去就行,结果摔死了许多。”苏灵衣继续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东西。
“现在,我们初步猜测,建木能够让两个境界的人互相往来,不是因为它够高,而是它能进行空间转换,切换不同维度,也许人的功德和妖的法力就代表着入场券,什么样的人和妖能到什么境界,都早已决定。而神,是高维度生物,可以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
李寅寅信手在纸上画下一个个的入口:“颛顼斩建木,绝地天通,史书上说,是为了规范社会秩序和宗教信仰,避免神灵降世干预人间事务……简单来说,其实就是为了收拢权力,第一步,先把对宗教的解释权收在手里,第二步,就是把君权神授,转成君就是神,第三步,再反压神权一头,变成如今的神权君授……也许,颛顼已经得到了建木真正的核心秘密,知道是什么让它实现位面转换。”
李寅寅的这个猜测并非全无道理。
就像1963年,世界各大强国凑在一起,搞了个《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中国死活不签。
等计算机模拟核实验的能力上去的2000年,中国才签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但没有批准通过。
精神体的口子留了,整体下来的口子也得留一点。
没人会把路走绝,兴许哪天就有用得着那些高纬度生物的时候呢。
想完建木的原理,李寅寅又在想天庭与人间断了联系,到底是什么原因。
苏灵衣为她找了许多那个时候的人类记载,包括正经史书和民间野史,人类能看见的东西有限,但是什么半夜闪光、天上掉龙、某处大水、某处大旱……也许都与天庭的异变有关。
李寅寅看着资料,苏灵衣看着她。
所谓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白天飒爽利落的李寅寅,此时在柔和的暖黄色侧光下,竟生出了一丝温婉。
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眉毛,专注的眼神……还有看资料时,会被资料里的内容牵动情绪的嘴角,时而微微上扬,时而不屑地扯扯,十分生动。
以武力闻名的白虎星君,一点凶样都没有,更像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殚精竭虑的慈爱神明,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苏灵衣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伸手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脸能被搓,脑子里的想法却一点都控制不住,他又开始乱想:李寅寅是神仙,还是专管杀杀杀的神仙,她是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额外感情的。
她对属下也很好,甚至对属下的时候,还更灵动一些,有额外的情绪,对自己就没那么随便……可是,她亲过我,虽然是为了迷惑那个日本人,但是,她应该不会随便亲属下的吧,有没有可能,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李寅寅看到他搓脸,便问道:“困啦?去睡吧。”
苏灵衣赶紧解释:“不是,灯烤得脸上有点干。”
“你真是娇气……以前在青藏高原上,你也这么讲究?”
苏灵衣讪讪:“以前有皮毛挡着,当人了不是没遮挡么。”
“喏,涂点。”李寅寅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瓶润肤乳,放在苏灵衣的面前,“酒店里顺来的,别嫌弃。”
苏灵衣低头打开瓶盖,闻起来香气还挺淡雅,不知道是哪家酒店里的。
他胡乱抹了几把,止住心中绮思,决定再找些资料,也许会有用。
忽然,李寅寅伸手在他的太阳穴边上轻轻抹了一下,把苏灵衣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她,李寅寅不仅没有把手缩回去,还继续旁边摸:“这边……都没抹开。”
苏灵衣没再动,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
李寅寅的手指一点都不细软,可以说相当有劲,揉按着苏灵衣的脸,就像做竹升面的师傅对待面团的态度。
可是苏灵衣被她这无情无义的暴力铁手按得心脏狂跳,脸颊也开始发烫。
李寅寅眉毛微动:“这台灯有这么烤吗?”
然后,她的嘴角也在向上扬。
完蛋了,她看出来了。苏灵衣的心跳越发激烈,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似乎都跟着心脏一起在抖。
李寅寅给他抹完脸,看看还没有打开的大堆文件名,决定先逃避一下,她开口道:“其实,我还很好奇一件事,我感觉到,以你的能力,其实已经可以进入太乙散仙的境界,是什么原因让你的法力又倒退了呢?”
“没什么,就是多管闲事。”苏灵衣笑笑,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李寅寅没想放过他,问道:“什么闲事能把自己法力散尽?”
“救了个快死的人。”
“然后呢?”
“我法力耗尽,昏过去,醒来后发现她留下一大块金元宝,走了。”
“名字呢?没说你将来可以去什么地方找她?”
苏灵衣摇摇头:“女孩子的名字哪能随便说,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多地方都杀得人头滚滚,十室九空,又哪有什么稳定的地址。”
“嗯……倒也是,你这也太拼了,救人把自己的修为都搭了进去……后悔吗?”
苏灵衣摸摸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后悔,要是看着她死了,我可能会每天半夜起来给自己一耳光‘我真不是人啊’,反正,我也没死,还能慢慢练,她死了,进入轮回,这一世所有的事情都会忘记,说不定,她有父母、丈夫、孩子,还有几只小宠物,在等着她回家。如果她不回去,这些生灵都会很难过。”
李寅寅笑道:“肯定的,说不定她对后世还有巨大的贡献,要是没有你,现在的世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嗯!”苏灵衣眉眼弯弯。
他以前把这个故事告诉过一些人,得到的全是嘲讽,说他蠢、说他是疯了,教他想攒功德也不是这么攒的。
所以李寅寅问起的时候,他很犹豫,不想说。
如今能得到她的赞同,苏灵衣从心里泛起的甜蜜直达眼底,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神太直白,赶紧低了头:“好了,还有这么多没看,抓紧时间。”
一向都是李寅寅催别人干活不要走神,这次居然被苏灵衣催了,她皱皱鼻子:“噫……怎么跟催孩子写作业的家长一样,以后要是你有了孩子,管作业的事肯定交给你了。”
“没问题!”苏灵衣一口答应。
天亮了,觜火猴亲自给众人做早饭,有荤有素,有水果有牛奶。
转头一看,牛奶不见了。
再一看,胖熊猫抱着两升装的大桶牛奶,正企图往脸盆里倒。
“有杯子。”觜火猴一把夺过牛奶。
胖熊猫哼哼唧唧:“喝得不痛快。”
“你才能喝多少,还要痛快。”觜火猴鄙视地看着他,给他用海碗倒了小半碗,还端出来一大盆竹笋和水果。
胖熊猫跳上凳子,啊呜啊呜地往嘴里塞。
这几天是李寅寅给游敬济的冷静期,让游敬济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他的家人儿女都在国内,他说不定真的会舍弃自己,给后代搏一个前程。
但是他明显不需要这么拼,他在意的人都在中国法律管辖范围之外,至于什么下属、下属的兄弟,哪有他的性命重要。
第三天的早上,新闻报道,有一个男人在家上吊自杀了,他就是“一时气不过”的下属。
他那个兄弟早已刑满释放出来,现在活得很是逍遥自在。
第五天,这个逍遥自在的人忽然去公安局自首一桩旧案,说自己当初开车撞死人不是意外,是被人指使的谋杀行为。
他说的指使者已经上吊自杀,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事跟游敬济相关。
直接加害者已经被拘,在胖熊猫朴素的想法里,这口气就已经出了。
李寅寅没有他这么大度:“有人拿刀杀人,刀是无辜的,人是该死的。现在自首的只是人形刀,拿刀的人还没服法,怎么就算结束了呢?”
胖熊猫抱着球,茫然地看着李寅寅。
虽然它不明白刀和人的比喻是什么,也不懂教唆犯是什么意思,不过,反正直接害死陈佳源的人已经被抓,其他的人算陪葬还是算别的什么,它都无所谓。
游敬济被调查,不过他年事已高,且真的因为癌症正在治疗,所以,并没有被关起来,甚至他还有路子把胖熊猫接到病房里,为他治病。
胖熊猫现在心情很好,给他治病的时候,坚持维持人设:“很好很好,黑气都消了,人啊,会得病都是因为孽障,不然你说怎么有的人大吃大喝,烟酒都来,能活到七八十,有人三十多岁就开始养生,结果五十九岁就死了呢……富贵命数都是天定的,命中有时当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是啊。”游敬济对自己的命数那是相当的自信,认定自己是老天眷顾的天选之子。
不然怎么会搞假种那一天,天降大旱?
不然怎么会在自己儿孙都已经成功到了国外,自己刚过七十五岁的这一年,旧事才被掀出来?
命!
一切都是命!
虽然他不是彻底干净,但他也无所谓,反正以他的身份,他死了身上也不会盖任何旗子。
他讲究实际讲了一辈子,死后哀荣什么的,有也行,没有也可。
游敬济现在已经惦记着等着彻底把病治好,就飞到澳大利亚跟儿子一家住着。
某地,天主教堂。
连续三天,神父都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进教堂,每次都坐在第一排,虔诚地喃喃自语。
根据神父的认知,一般来说,以前从来不进教堂的人突然进教堂了。
必然是遇到了难处。
所谓未到苦处,不信神佛。
有的人,平时什么都不信,有事临头了,什么都信。
刚开始神父还想跟她聊聊:“教会里都是兄弟姐妹,你有什么困难,或者可以告诉我。”
教会确实在很多时候可以起到与同乡会相似的功能,有些买不着的东西、搞不定的关系,找教会就能解决。
有很多留学生在国内不信,出国就信,也是因为传教的人会在这些留学生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适应陌生的环境。
面对神父的善意,李寅寅微笑婉拒:“我自己跟他谈就好,当面说得清楚一点。”
神父:“???”
大概她不是有事求神保佑,只是想自己待着,寻找内心的宁静。
……也可能是产生了幻听,觉得自己也是天选之人。
不管是哪一种,既然人家说了可以自己谈,再多说也不礼貌,神父离开,留李寅寅一个人留在礼拜堂里。
他以为只有一个人。
其实,高踞在祭坛上还有一个精神体,他全身发着光,生着六翼,看不清容貌,那是战斗天使米迦勒,打死过恶龙。
最重要的业绩是把路西法踢下地狱,第二重要的业绩是告诉约翰,他老婆玛丽亚是童贞受孕,那个孩子不是她跟野男人生的。
在历史上,他曾多次以人形显圣,展示神迹,面对东方神祇的李寅寅,他就懒得掩饰了,直接以原形跟她见面。
此时,李寅寅有求于他:
“你管战斗,我也管战斗,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帮个小忙,又不难。”
米迦勒沉默地看着她。
李寅寅继续说:“那些人跑过去,既不帮你们传教,也不帮你们说好话,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我可以帮你们送鸡蛋。”
米迦勒:“……”
“再说了,咱们的信仰才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解决全人类而奋斗。你看教皇都收下了锤子镰刀做成的十字架了!解放神学也是本着上帝的旨意嘛!”
米迦勒实在被她缠得没有办法,义正辞严地说:“我不可能帮你做那些事。”
“我也没想你帮我啊,你只要不帮他们就行了。”李寅寅嘻皮笑脸。
李寅寅查到游敬济在前几世的时候,确实做过不少好事,所以,这辈子就算干了那么多坏事,却依旧能逢凶化吉。
虽然轮回报应什么的,从宇宙大观方面来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李寅寅知道,对于生命有限,且活一世只有一世记忆的人类来说,“下辈子我一定XXX”就是纯属放屁,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上辈子干的好事,不能抵消下辈子干的坏事。
游敬济的儿子和儿媳一到澳大利亚,就加入了教会,弥撒偶尔去,捐钱挺积极。
不过他们不是因为虔诚才捐钱,是因为当地的教友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教友们打好关系,有利于万一他们哪天需要有人庇佑的时候,有人愿意帮忙。
李寅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主要是死缠烂打叨逼叨,最终,由于游氏那家人对主实在没有敬畏,真就把捐的那些钱,当成是一种保险,就等着出险的时候有人捞他们一把。
有时候提到信徒们的时候,语气不善,偶尔还会嘲笑他们太蠢。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罪,但是,有李寅寅添油加醋,拱火架梁,一路把价值上升到“你要是不同意,就是纵容他们这种亵渎神的行为。”
“这么大的罪你都不给点惩罚,会让天下所有信众怀疑,一直仰赖的主是不是一位英明的主。”
“他们除了混天主教,还混法那个什么功呢!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事你们都能忍得了?要我我肯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可记得上帝他老人家说了,申冤在我,我必报应。你是上帝的使徒,你不帮忙谁帮忙,只要拿出零点一分当初收拾索多玛城的魄力!不要理会他们给的那三瓜俩枣的好处!其他的事情我来做!骂名我来担!”
“咱们东西文化交流这么频繁,你不给我面子,以后你们的人来我这边办事,你说我是应该帮帮忙,还是不应该?你们的信徒可有不少在我的地盘上爬雪山玩的,每次天气不好,有雪崩的时候,我可都给了足够的提示。”
……
从胖熊猫吓唬游敬济那天开始算,前两天,李寅寅从早坐到晚,一刻不停的叨逼叨,米迦勒不为所动。
又过了三天,米迦勒也受不了了,他终于答应无视游氏一家给教会捐的钱,只当没他们这家人。
第六天,胖熊猫开始给游敬济治病。
第九天,游敬济的事情被调查。
一个月后,游敬济的病治好了,与他相关的处罚通告也正式公布:开除党籍,没收非法所得,退休待遇按照二级科员执行。
没了。
甚至连非法所得都没有多少,全都已经转移到海外了。
对他出境也没有任何限制。
游敬济美滋滋地拿着自己的香港永久居民证件,买好机票,快乐的飞向澳大利亚。
“他已经落地了。”觜火猴向李寅寅汇报。
“嗯,做事做得漂亮一点。”
“是。”
胖熊猫不知道李寅寅和觜火猴在打什么哑谜,他只知道李寅寅很希望把游敬济也弄死。
但是,游敬济没有被弄死。
愿望没有实现,总会不开心的。
胖熊猫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让李寅寅开心,毕竟是他把李寅寅卷进这件事的。
自己得到了满足,帮捐款给自己的人报仇。
所以……他热情地表示马上带李寅寅去雅安。
他从雅安到成都,是走过来的,从成都到雅安,就只见一句“把眼睛闭好”,“可以睁开了”。
他就到了!
那是他熟悉的雅安熊猫保护区!
他带着李寅寅去自己被仙气吹屁屁的地方,遗憾的是,那不是仙气,只是一个不明显的地下洞穴里的空气流动。
虽然位置不对,但是,李寅寅在保护区内,明显感觉到了强大灵力的残留,又是一个熟悉的气息,那是当太阳初升之时灵力最强大的星官所留。
只是保护区不能让普通人类随便乱跑,巡林员查得还挺严,而且还有不少游客。
胖熊猫拍着胸脯保证,他会尽量把大部分人类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次日,清晨,李寅寅和苏灵衣进行碧峰峡,循着那一声响亮的鸡鸣,李寅寅找到了白虎七宿的最后一个失散的星官——昴日鸡。
“拜见星君!!!”昴日鸡是七宿之中,最宽和大度,端庄优雅的一个。
骤然见到很久没有消息的主君,昴日鸡都忍不住喜形于色。
“自从天庭与人间断开,属下就知道必有事故发生,寻找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了这里,那里……”他指着山峦之中一处被白云遮挡的地方:“就是建木把人送上天庭的所在,只是,颛顼帝砍断之后,通道中断,连属下也不能上。”
“不要紧,我带来了九头罗刹王的神格,烧一烧,凑合用。”李寅寅笑道,“你真是立下了大功。”
忽然,在虚空中传来一个不服气的声音:“我呢?”
是觜火猴。
李寅寅与米迦勒谈妥之后,觜火猴为保事情万全,亲自去了一趟澳大利亚。
手心手背都是肉,七宿之间时常竞争,做为星君,李寅寅早已炼成了一代端水大师。
她故意问:“哦?你已经办成了?”
觜火猴以完全与他年龄不符的骄傲语调说:“那是自然!新闻里都已经有了!”
李寅寅打开手机,觜火猴给她发了全英文的新闻链接。
新闻的大意是:某澳籍华裔家庭,在出游时,全家意外身亡,只留下了一个没有上船的老头。
警方在调查中发现,这户姓游的人,利用他在澳大利亚高层里的关系,窃取大量五眼联盟的情报,并卖给中国、俄罗斯。
五眼联盟是美、英、加、澳、新五个国家,他们之间情报共享,互相交流信息,包括安插在其他国家的情报人员的姓名和身份。
游姓男子及他的妻子,卖了不止一次情报。
甚至这次游船的目的地就是北极圈……那是什么地方,是死敌俄罗斯!
如今死者已矣,再多的东西也不好查。
但是,这户人家还有一个老头子!
这个老头子对移民局官员解释他想得罪了国内高层,想申请避难。
入籍的事情已经在走流程了。
现在,还是别走了……滚蛋吧
全世界哪个国家都容不下奸细。
等李寅寅看完新闻,已经是雅安碧峰峡基地的开门时间,今天是周六,天气很好,来了很多游客。
正常情况下,游客们进门,就会继续往里走,然而,大门口就出现了奇景:
一只熊猫摇摇晃晃的过来,悄悄咪咪地抢了巡林员的自行车,骑了一圈,巡林员紧赶慢赶追上它,没收了自行车。
熊猫勃然大怒,它抢了保护区里狗保镖的球,玩起了抛接。
狗愤怒地冲它汪汪叫。
它又抢了两根竹竿玩踩高跷,被保育员阻止后,它像猴子一样爬上树,并且跳到另一棵树上去,甚至还展示了它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香蕉。
一个小朋友兴奋地问:“它是不是以为自己是猴子呀?”
他的妈妈说:“它是在欢迎我们,在给我们表演节目,你看,连熊猫都表演节目,上次唐爷爷和李伯伯到我们家来,妈妈让你给他们背一首诗,你怎么就不高兴啦?还扔东西,你都不如熊猫可爱!”
本来挺高兴的小朋友顿时把脸垮下来了:“现在不是说拒绝动物表演吗?熊猫宝宝一定是被迫的!是不是饲养员叔叔打它了?”
在一边跟着看热闹的饲养员冷不丁得被扣了一口黑锅在身上,他大呼冤枉:“真不是我们强迫它表演,是它自己非要表演。”
小朋友愤愤看着他:“叔叔,你天天那么早来上班,也是自己非要来的吗!”
第87章 巫咸
碧峰峡中大多数地方是开放的,没有开放的地方都写着禁止游客进入。
在一处极其狭窄的山洞里,苏灵衣闻到了一股地缚灵的死气,他不由得皱起眉:“这人是被人推下去的?失脚掉下去的?”
李寅寅向洞口扫了一眼:“不是,是自己钻进去的。不管是推下去,还是掉下去,人都会下意识挣扎,这么窄的洞口,稍微挣扎一下,都不至于滑那么深。”
“自己钻进去?为什么?”苏灵衣在高原上捉鼠兔的时候都不会钻到鼠兔的的洞里,他只会在鼠兔的洞口耐心等待。
这个洞与正常成年人的体型相比较,就跟苏灵衣硬要钻到鼠兔窝里一样。
如果洞里有金银珠宝,古董宝藏,那他还能理解。
可是这一带就是普通的自然区,没有旧宫殿,也没有大墓,摸金校尉土夫子都不会来的。
李寅寅耸耸肩:“为了探险、好奇、有趣,也许是跟人打赌……”
苏灵衣不理解:“人不是最怕死的吗?”
“怕死的人不会好奇,好奇的人不怕死。从人类进化的进程来看,好奇不怕死的人才是大多数。
如果人类主流的思想都是老实听话,那么在南方古猿时代就停止进化了,世间没有水泥森林,只多了一群在林间抓着藤蔓晃荡的古猿,撞飞正在吃香蕉的猴子,抢走香蕉,在树顶上捶打胸膛发出怪叫,从此不再被996的福报眷顾……”
“他怎么进去的?”苏灵衣想不明白。
“用力把肺里的气体都吐出来,把胸腔和腹腔尽量缩小,然后,进入更深的地方,他是头朝下爬进去的,洞内是向下的陡坡,下去容易上来难。他可能以为憋着一口气,前面就会豁然开朗,没想到前面是更窄的通道,上又上不来,就卡死在里面了。”
“可是……卡死在里面,他有什么好怨念的,很少见到灵力这么强的地缚灵了。”
“也许……”李寅寅和苏灵衣同时想到,这个洞口就是建木的灵气之源。
苏灵衣大胆猜测:“也许建木是类似于电池一般的存在,这里的灵气就像水,电解水,把水化成了氢和氧。建木把灵气分解成能把人送上仙境的,以及让神仙下凡的两个不同部分。”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猜测,还是得把地缚灵拉出来问问,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普通的地缚灵只会在原地重复死亡瞬间的事件。
高级一点的地缚灵会在原地转悠,等着勾引倒霉蛋自投罗网,给他做替身。
这些李寅寅都见过,还帮着地府的人送走过几只特别凶的。
就是没见过像这只地缚灵这么……二逼的。
他自己竟然自己给自己建了一个结界,结界百分之百复刻了洞里的情况。
地缚灵使用纯手工、重机械、调配火药剂量等等超绝想法,进行多种尝试。
包括但不仅限于:全须全尾的救出来、打断胳膊剁条腿的救出来、脸上皮肤被石头磨得面目全非的救出来、出来半截人、出来半截尸、出来一坨尸骨、出来泥巴与尸体的混合物……
目前他的实验最好成绩是上半身的器官保持新鲜状态被取出来,然后抓紧移植给需要的人,也算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物理学存在一天,最理想的完整救出来都是不可能的。
他不甘心!
他相信物理学偶尔也会有让步的时候。
李寅寅无奈地看着地缚灵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所以,他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死得委屈,也不是因为含怨带恨,单纯是……”
“是为了做实验……”苏灵衣接话,“我觉得,心月狐会喜欢这样的人才。”
李寅寅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心月狐是搞生物的,这人是纯物理,还是专攻力学,不然两人说不定能合作搞一篇论文出来。”
“监兵星君的想像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山峰中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云雾慢慢汇成人形,人旁边还带了只狗,浮在天空中与李寅寅对视。
那人耳戴两条蛇,身材魁梧,五官清晰可在眉间生有一道横目,头上戴着羽冠。
那只狗是中华田园犬,不名贵,长得也很没有震慑力,它为了证明自己很强很凶,努力挺着胸,把脑袋昂得高高。
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李寅寅试探着问了一声:“巫咸……是你吗?”
“你还记得我啊……”,巫咸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慰和几分无奈,“我以为您已经抛弃我们了。”
“我?抛弃?”李寅寅不明所以,不管是十巫,还是六巫,她们与天上的星君之间从无从属关系。
李寅寅的脑子里是主君抛弃了属下。
苏灵衣的脑子里又演起了狗血虐文故事,比如:“你是不是对他始乱终弃了?”
“啪”,李寅寅伸手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下:“叫你少看那些无聊的故事。还有,巫咸是女的!整个十巫里,只有巫履一个是男的!你这只笨蛋狐狸。”
苏灵衣抱着脑袋,揉着被敲出来的包,甩出两条海带泪:“可是她长得……”
“巫咸是一个魁梧的女子!”李寅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能长得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就不许女子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
在李寅寅与苏灵衣两人耍花枪的时候,巫咸冷不丁开口:“百年不见,如今您回来,是已经掌握破局的关键了吗?”
李寅寅:“???……嗯……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确定,你一定不是在说我。”
在李寅寅的记忆里,巫咸跟她在神话时代就只见过一次,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裙子,戴着满头叮叮当当的珠翠首饰,七八岁的小姑娘,板着一张脸硬装大人模样,庄严肃穆的完成祭祀活动。
那个时候的人笃信天命在女子身上,而不谙世事,纯洁无睱的小女孩更是能直接与天地对话。
巫咸,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纤细敏感,很容易感知到环境中的气息,太多太杂的信息,让她产生了认知错乱,不知道什么是人,什么是妖魔鬼怪,分不清语言系统,每天都有几十种语言在她耳边吵闹。
一直到六岁,她都像个小傻子,不爱哭、不爱笑,也不会说话。
忽然在一个风雨如晦的中午,电闪雷鸣如在空中交织的巨网,她被雷劈了……别人都以为她死定了。
没想到,褪去那一身被烧焦的壳,她不仅活过来了,而且就像被天神点破了蒙住灵台的那一层窗户纸,无论是见识、智慧、心性,不仅比同龄人,就比部族里的成年人要强。
从此,巫咸跟随部落里的巫学习,如何与天地沟通,如何从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判断未来。
再后来,她成为了灵山十巫之一。
灵山十巫是怎么变成开明六巫的,李寅寅并不太清楚。
当时的人王宣称开明六巫是从灵山十巫里挑选出来的精英,将会将不死药的秘密交给她们掌握。
这就是李寅寅对巫咸的全部印象。
其中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巫履和巫阳的讲述,还有来自窫窳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李寅寅想了想,决定直接问:“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怎么就百年未见了?”
巫咸见她一脸茫然,轻声叹了一口气:“我早说过,换形药未炼得大成,贸然使用会有风险,不曾想,您果然……”
“换形是什么意思?”苏灵衣抓到关键词,马上追问。
巫咸沉默地看着她:“您愿意让我说出真相吗?”
“说吧,卖什么关子,什么真相会跟这里填着一个人相关。”李寅寅已经感觉到那个人并不是单纯的探洞,也不是单纯的寻死,而是有更深的含义。
巫咸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我不能提那个人的名字,被他的灵识捕捉到,我们之前所做的就会前功尽弃。”
李寅寅最烦这种“不知当说不当说”,让她直说,又这个那个的一堆理由,她恼怒道:“那你还问什么问,我让你说了,你又不说!”
巫咸闭了闭眼睛:“我已与天帝签定契约,如果出尔反尔,只怕又要再生事端。如果你想知道,就去泰山吧……泰山之下的古神,不受人王契约的约束,他会告诉你真相的。”
高空中的风一阵一阵的吹拂,云层慢慢散开,很快便五官模糊,不再似人形。
李寅寅大叫:“等等,别走,这个地缚灵……”
“他不是普通的灵,您连这都感觉不出来了吗?”巫咸的眼神悲伤,简直就像一个能徒手解微积分的人,看着鸡兔同笼硬是做不出来。
“他是……”
没等巫咸说出口,高空突然吹来一阵强风,将云团吹了个干净。
真正是一碧如洗,蓝得刺眼,蓝得发邪。
李寅寅站在地缚灵身旁,仔细看着他的细微动作,就连搬块石头,都要仔仔细细把石头的位置画上线,又一次失败之后,他似乎在登记石头的形状、重量和角度,总结分析原因。
他的形象与记忆中的人交叠,李寅寅脱口而出:“巫真?”
巫咸国的二把手,巫咸负责制定方针,巫真负责具体执行。
记得她并不是开明六巫中的一员。
李寅寅以为她只是死了,或者因为没有得到提拔,而心灰意冷,转投别处。
这在上古时候并不罕见。
没想到,她变成了性别模糊,意识全无的地缚灵。
只是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事情。
难怪地府的人敢对颛顼帝故乡的地缚灵都不管不问,原来,是有理由的。
听巫咸的意思,巫真是被专门放在这里的。
上古人王为了祈雨,连自己都敢烧。
巫师杀人,巫师杀自己,那更是稀松平常。
只是,这一切的真相,在这里都得不到答案,要去一趟泰山了。
此时,一只熊猫已经在大门口累个半死,直到看见李寅寅和苏灵衣出来,它才停下一人成团,引爆全场的疯狂炫技。
它“扑通”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眼巴巴地看着饲养员,发出不满的叫声。
愣着干嘛,给爷端吃的啊!
难不成主动加班,还没有加班费啦!
把活干得漂亮,就不给奖金啦!
那还有天理吗!
那还有法律吗!
快!苹果,竹子,竹鼠,统统给爷端上来!
饲养员也知道在这么高强度的运动下,肯定是饿了。
忙一手夹着一大盆吃的,放在胖熊猫面前。
冷眼旁观许久的小朋友愤愤:“我就说嘛!熊猫宝宝是被迫表演的!不表演就不给它吃饭。”
第88章 茅台镇
“不用不用。”
“一定要收!”
“真的不用!”
“又不是送给你的,这瓶是我送给泰山府君的,这瓶是我托你送酒的跑腿费!”
胖熊猫与李寅寅正在上演“我不要,你硬塞”的大戏。
从巫咸那里得知天庭与人间断联的事可能与泰山那里有关,李寅寅当即就想把自己传送到泰山,却被胖熊猫拦住了。
本来,以他的本事,李寅寅想走,十个他也拦不住。
但是,他无耻地叫来了兄弟。
两只大熊猫,一左一右抱住李寅寅的腿,还有几只小的大熊猫迫于胖熊猫淫威,而跪趴在李寅寅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保护区里的大熊猫都是半散养的。
虽说大熊猫在远古时代确实是肉食动物,攻击性也挺强,但是,如今这国泰民安的,它们根本就不缺吃的。
主动攻击人类,那更是不可能。
就算有人类送到它们面前,它们也只会懒洋洋地看一眼,也许会扒拉两下,更多的时候是你看你的,我玩我的。
就连饲养员要跟他们建立关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这么多熊猫同时扑向一个人,好像她是熊猫之王。
饲养员们千辛万苦地把熊猫拖的拖,抱的抱,全部弄走,结果,下一批又来了。
围观群众一点都不同情被熊猫绊住脚的李寅寅。
老太太:“哟~这姑娘真俊呐,连熊猫都喜欢她。”
老头子:“嘬嘬嘬……哎,怎么我拿竹子给它吃,熊猫都不理我。”
老太太:“你也不瞅瞅你的脸,能跟人家小姑娘比嘛?哎,年轻就是好看呀。”
被父母带来的小朋友:“妈妈,熊猫怎么不来抱我?”
妈妈:“因为你不好好吃饭,你看这个姐姐长这么高,就是她的妈妈给她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什么都信的路人甲:“啊,她一定是熊猫女神,女神女神,保佑我的基金全部翻红回本。”
……
“好啦好啦,别耍赖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嘛。”李寅寅只能认输,被好多只熊猫突然眷顾,李寅寅的脸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头条。
要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出现在泰山,还被人认出来了,这就很不合理。
她只能稍微多留一天,让移动速度显得正常一点。
胖熊猫带着李寅寅到了茅台镇。
整个镇子都飘着一股发酵的黄豆味,跟普通的酒糟味完全不同。
“我的一个兄弟,现在在茅台酒厂上班,当调酒师。”胖熊猫说的时候,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你的……兄弟……调酒?”李寅寅脑中浮现出一只大熊猫,手里拿着银色的调酒杯,疯狂晃动。
有内线帮忙安排,李寅寅和苏灵衣得以进入茅台酒厂,并被直接带去了胖熊猫兄弟的工作地点。
原来大熊猫的兄弟不是熊猫,而是一只猴。
他的工作也不是酒吧里的调酒,而是把不同年份的茅台酒勾兑到一起。
猴子对熊猫感激涕零:“还得是熊猫哥!如果不是他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只猴子是峨眉山的老猴王,说是老,其实只是“上一代”的意思,自从觜火猴一统峨眉,原本分裂在全山各地的猴,都统归觜火猴管辖,各位旧诸侯们,只能退位。
虽然觜火猴不欺负逊位的猴王,可是其他猴欺负啊。
以前猴王们在任上多嚣张,卸任后就被欺负的有多惨。
这位猴王以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猴王,不仅自己族群的母猴喜欢它,隔壁几个族群的母猴也喜欢它。
别的猴王只是被自己族群里的公猴欺负,它是被自己加周边五六个族群欺负,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猴王决定离开峨眉山,去青城山碰碰运气。
结果,到了青城山,它希望能像在峨眉山那样,随机抽取一位幸运的猴王,跟它打一架,然后,顺利夺位,继续当猴王。
可是,它到处找猴王,没猴搭理它。
问,就是猴王都在忙着酿酒,跟人类建立睦邻友好的合作共赢。
青城山的猴子干得非常成功,它们用猕猴桃酿出了“青城乳酒”,与青城山老腊肉一起,并列为青城山名产。
酿酒酿的好的,才能当猴王。
打架好有个屁用。
要是把酿酒大师给打坏了,不用猴群吱哇乱叫,人类就会出手收拾它。
老猴王很绝望,它一时冲动,找到觜火猴的办公室,打算静静地、悄悄地吊死在他办公室的门口。
被觜火猴救下后,它吱哇乱叫:“你他妈弄死我得了!别把我不死不活的搁在这活受罪。”
觜火猴那会儿忙着官场斗争,没心思跟他斗嘴,随手给它施了幻术,让它会被所有的生灵都视为同类:
“你说是我的原因让你没法继续混猴群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天下这么多种族你都能加入,去吧!你看你能混进哪里,就去哪里。”
在动物的眼中,人类是万物之灵。
如同高中生眼里的大学生。
普通社畜眼里的公务员。
底层公务员眼里的处长及以上……
属于“到了这个等级,就可以随便玩了。”
于是,它高高兴兴地选择加入人类社会。
再然后,才发现,做一个没钱、没权、没学历、没背景、没资历的人,还不如在峨眉山当猴。
当初它当猴王,也不考笔试啊,觉得自己的体力和武力值达标了,就去挑战老猴王,打赢了就上位,也不用政审。
输了也没什么,反正总归不能把它给饿死。
怎么当人这么麻烦……
绝望的旧猴王决定去自杀。
他挑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卧龙自然保护区。
它,跳了!
它,砸在了来卧龙玩耍的胖熊猫身上,胖熊猫见一个“同类”敢砸自己,它愤怒了。
在胖熊猫想一屁股坐死它的时候,路过的巡林员看见一个“人类”居然被熊猫按在地上打,赶紧赶开了胖熊猫,把它救出来。
胖熊猫不相信自己这么圆滚滚,胖乎乎,人见人爱的碧峰峡第一帅,居然会输给一只干瘪瘦小的同类,醋意大发,遂伺机进攻。
却发现“同类”居然在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以为他也是熊猫精。
一来二去,得知了猴子的真实身份和故事,胖熊猫有点同情它,便用自己的关系,帮猴子通过了茅台酒厂的招工考试,顺利进去当一个平凡的工人。
猴王在青城山待的几天,虽然没学会酿酒,但是挖掘了自己的一项潜在技能:超凡味觉。
闻一闻,嗅一嗅,就能准确说出这酒的制作流程,包括投曲时间对不对、发酵时间够不够,窖藏时间有多久并且能精确到天数。
至于清香型、尖香型、酱香型……那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劲。
于是它一个在纸面上只有小学文化,实际上一天书都没读过的猴子,从普通工人,顺利转岗,成为全厂最年轻的国家级调酒师。
“原浆?怎么可能直接卖原浆,难喝的要命。”猴王骄傲地展示它的业务能力,倒了七杯酒给李寅寅:“不信你尝尝,这是在酿酒过程中取的七次酒,味道区别很大的。”
李寅寅不爱喝酒,就算蟠桃宴上的酒,她都不怎么碰,只在大家一起举杯的时候,意思意思碰碰嘴唇。
喝酒误事,酒里被人下药,都不会像水里被下药那样反应及时,她习惯时刻保持清醒。
苏灵衣就不一样了,狐狸爱喝酒,他在高原上偷喝过藏民的青稞酒,也曾不远千里跑去偷喝牧民的马奶酒,有苏氏女子在鹿台大宴群狐的时候,他也跟着去凑数喝了几杯,怕自己长得太“突兀”被轩辕坟群狐看出破绽把他打死,便早早偷溜走了,反倒在比干的剑下捡回一条性命。
经那次之后,他……更爱喝了,觉得有酒神庇护他。
李寅寅只沾了沾唇的酒杯,他悄悄挪到自己面前,被李寅寅发现后,他讪笑着解释:“这是好酒,倒了怪可惜的,你不喝,我帮你喝。”
“少喝点,别醉了。”
胖熊猫拍着胸脯:“要是他喝醉了,我背他回去。”
……
然后……
李寅寅看着醉倒在地上现出原型的胖熊猫和苏灵衣,又看了看猴王:“你这酒里放了什么?才这么几口就倒了?”
猴王抓耳挠腮:“我也不知道啊……这这这……我想你们远道而来,就想给你们喝得浓醇一点……”
普通的茅台酒,最高度数是53%。
热情的猴王给他们调了一个75%的。
李寅寅:“75度哦……好熟悉的数字……医用酒精是吧。”
猴王急忙解释:“真的不算很高啊,比起生命之水差好多呢。”
生命之水,蒸馏伏特加,酒精度是96%,在它面前,医用酒精就是个弟弟。
李寅寅揉揉太阳穴:“行了,我来处理,你别管了。”
她先拽着胖熊猫的腿,缩地成寸到了最近的卧龙自然保护区,把它给扔那了。
再回去解决苏灵衣。
刚站定,就听见调酒室外面有脚步声,她急忙把藏狐形状的苏灵衣捡起来,往脖子上一围,充做狐皮毛领。
“侯老师……”进来的是厂里的同事,找猴王说点事,她知道李寅寅是他亲戚,也没在意,顺嘴夸了一句:“好漂亮的狐狸围脖……啷个这么重的酒味?”
“刚才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洒在上面了。”李寅寅脸不红心不跳的现编故事。
“哦……”
苏灵衣以这种扭曲的姿势被挂在李寅寅的脖子上,他其实很难受,所以想动一动,换个姿势。
李寅寅当机立断,双手分别按住他的脑袋和尾巴,好像只是在整理围脖,她微笑告辞:“你有正经事要做,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临走的时候,猴王死活给她用不起眼的方形白塑料桶装了小半桶,让她带着路上解解渴。
李寅寅一手按着苏灵衣,一手拎着塑料桶,艰难的往回走。
回到旅馆房间,李寅寅把苏灵衣往床上一丢,看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李寅寅摇头:“真是的,你居然这么不能喝,还说什么去鹿台喝过……酒池肉林的时候,是不是妲己邀请了所有的狐族,只有你没收到邀请?”
苏灵衣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我没醉……”
“嗯,喝醉的都这么说。”李寅寅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伸出双手去捏他的脸,“变身~梭子蟹!”“变身~大狮子!”“变身~小兔子!”
耳朵被扒拉在一起,让苏灵衣感到很不舒服,他下意识变成耳朵距离相隔遥远的生物:人类。
正常状态下的苏灵衣化人,必然会带着衣服。
酒醉状态下,他对自己放松要求,思想道德大滑坡,只变出了身体,没变出衣服。
“才喝这么一点,法力就倒退成这样。”李寅寅伸手去揪他的胸口。
“不要嘛,好痛……”苏灵衣伸手抱住正在施暴的手,委委屈屈地睁开眼睛:“你干嘛欺负我?”
李寅寅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你揪我。”苏灵衣哼哼唧唧,“你把我看光了!我不干净了!你要对我负责!”
李寅寅不接受道德绑架:“……你当狐狸的时候,难道穿衣服?连鼠兔都以看到你什么都不穿,在雪地上狂奔!”
苏灵衣根本就不听,抱着李寅寅的胳膊不撒手,李寅寅要推开他轻而易举,不过,看他垮着脸的小表情,李寅寅觉得十分有趣,便在他身边躺下。
苏灵衣不依不饶的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间,还往她的怀里拱了拱,嘴里还在念叨:“王上,你怎么都不像以前那样抱我了?为什么这么冷淡。”
“嗯?”李寅寅眼睛微眯,虽然,她跟苏灵衣既无名也无实,但就是莫名有一种被人当面戴绿帽的感觉。
她也索性陪着他往下演:“因为你不乖了。”
“我很听话的,是你变了,是你先不要我了……对我冷冰冰的,不抱我,也不喂我东西吃,你是不是变心了!”苏灵衣越说越崩溃,一大颗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他微微睁开眼睛,眼眶里盈满泪水:“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李寅寅:“……你都跟别的女人跑了,还问我哪里做的不好?”
“监兵神君不是别的女人,她像你,不对,是跟你一模一样……她对我很好,就像以前你对我那样……每次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你……忍不住对她动心……我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坏狐狸啊……怎么会这样……”
苏灵衣嘴里念叨个不停,李寅寅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已经被她迷住了,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我是谁?”
苏灵衣的声音含含糊糊,但是李寅寅听得很清楚:“上圣白玉龟台九灵太真无极圣母瑶池大圣西王金母无上清灵元君统御群仙大天尊!!!”
这一长串字有一个为人熟知的名字:西王母。
也可以称之为王母娘娘,先天西华至妙之气化生,司天之厉及五残。
直到汉朝之后,人类热衷于将女神降格,并且强行拉郎配,王母才从权能极大的古神,堕落成了玉皇大帝的妻子,主要职能从掌管天下的灾疫和刑罚,变成了拆散小情侣,能拆一对是一对,从织女拆到七仙女,管不住的女儿,操不完的心。
无奈在人间行走的神的神格,就是靠人类的信仰所赋予。
就算是西王母,也不得不接受神格被削弱的事实。
李寅寅记忆里的西王母多次跟她抱怨过此事,她想再争取争取一下。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两千年了,人类对西王母的职责范围已经根深蒂固……哪里这么好改。
在此之前,李寅寅对西王母抱以相当的同情,四方星君没有被拉郎配,不是因为人类大发慈悲,放过星宿。
而是世人都以为掌管杀戮的星宿,必然是孔武有力的强壮猛男,怎么可能是一个女子。
三男一女,这个搭配就很不和谐,四个星君在天上开impart……那银河岂不是那啥……
中国人可不是印度人,印度人才能坦然接受恒河是湿婆大神在激情时喷涌出的**,还跳进去又洗又喝的。
想到天上的银河是那啥……这是思想保守的中国人绝对不能接受的。
星宿神也因此逃离了拉郎配。
现在,苏灵衣,已经被她视为“我的小狐狸”,却还惦记着别人,这让李寅寅感到非常不满。
她也说不清这种不满的来源是什么,总之,就是很不高兴。
李寅寅强硬地把自己的胳膊从苏灵衣的双手中抽出来,抓起被子,兜头给他盖住:“睡吧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说罢,她转身离开苏灵衣的房间,去楼下找服务员想再开一间。
结果最近镇上有活动,这家地势绝佳的旅馆已经客满,只能凑合住。
李寅寅一把抓住苏灵衣,把他放到浴缸里,自己躺在大床上,心安理得的一觉睡到天亮。
其实半夜时分,苏灵衣就已经醒了,他发现自己在浴缸里躺着,短暂的困惑之后,开始反思,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只是醉了,不是断片了。
很快,他就想起了一切。
“完蛋了……”苏灵衣坐在浴缸里,用力揉按着脑袋。
他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对李寅寅说那些话,好像,就是在喝醉之后,感觉李寅寅身上有一种特别熟悉的味道,就是当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在白玉京时被西王母抱在怀中,还有紧跟在她身后的那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司掌天下兵戈杀伐的白虎星君会像西王母,也许是因为西王母原本的神格也是司掌天下瘟疫与刑伐。
其实,在天理教攻入紫禁城的那一年,苏灵衣回过一次白玉京,但是,西王母却完全变了一个人,冰冷无情,不抱他,也不抚摸他,甚至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庭院里的其他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苏灵衣以为是多年不见,情份淡了,便化成原形悄悄跑到屋里,想给她一个惊喜,再顺势向她撒撒娇的时候,却看见西王母那双冷漠的眼睛,她疑惑地看着苏灵衣,并且问值守的仙娥,为什么那么大一只狐狸跑进来都没有看见。
不仅没有挽回有关系,还连累了仙娥也受罚。
苏灵衣很难过,当天便灰溜溜地离开了白玉京,并且发誓再也不回来了,直到上次求取九凤丹……
把此前遇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苏灵衣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与李寅寅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了,反正,李寅寅似乎也并没有对他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做为朋友……应该,也许,还是可以相处下去的……大概……
苏灵衣做了一百遍心理建设,又对自己说了无数遍:“我们只是朋友……她不会因为我喝醉了喊别人的名字而打死我。”
等他觉得理由充足,万无一失了,才站起身,走出浴室,想探探李寅寅的口风,顺便再解释解释。
屋里没有人。
李寅寅已经走了。
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
苏灵衣怔了许久:就这么结束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跟他见面了?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泰山了?
泰山府君的地盘虽然就在泰山底下,但也属于另一个维度,以苏灵衣的法力,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的。
在那之后李寅寅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断了……彻底的断了。
苏灵衣闭上眼睛,又想起与李寅寅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是一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贪心的想要让这种喜悦维持得更久一点,没有告诉她,自己与西王母的关系,比寻常的主人和宠物要更深。
没想到,却让原本可以多保留一些时间的感情彻底消失了。
苏灵衣在旅馆里伤感的时候,李寅寅在茅台镇的早点摊上看到一群人围着看什么。
她凑过去瞧,有围观群众热心地向她介绍来龙去脉:
这是个小摊子,就摊主一个人在忙。
平时人少还好,喊一声要什么粉,交钱,然后站着等。
人一多,就全凭自觉了。
女人说是自己先要的粉,然后去别的摊子再买个包子,结果回来,就看到自己的那碗粉被排在她后面的男人给端在手里了。
她向男人讨个说法,男人抱着牛肉粉的碗大喝了一口,然后挑衅般地看着她:“想吃我的剩饭就拿走。”
女人不甘示弱,对着男人手里的牛肉粉吐了一口口水。
剧情,就此向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现在两人都搁着牛肉粉不管,在旁边单挑,排队的人一边等牛肉粉,一边看热闹。
李寅寅立刻加入了看热闹大军。
挤进人群,她发现了交战双方是熟人。
女人发量稀少,容貌枯槁。
男人肚大腰圆,凶神恶煞。
黄帝的帮手——天女妭。
蚩尤的部将——雨师。
啧啧啧……
这热闹,大发了!
李寅寅一手端着牛肉粉,一手拿筷子,站在吃瓜第一排。
然后,这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她。
“是你!”分属两大不同阵营的人,对李寅寅的怨念居然高度相似。
李寅寅做为星宿,原本不应该站队黄帝和蚩尤的任何一边,要保持公平公正公开。
但是,她站队了,帮黄帝搞死了蚩尤。
只因为她知道黄帝有人王气运,蚩尤虽然猛,但有命无运。
支持一个失败者,只会让人觉得她没用。
于是,她帮着黄帝联络上了身在昆仑以北、共工台上的天女妭。
天女妭干翻了雨师,所以雨师恨天女妭和与之相关的李寅寅。
天女妭恨她,则是因为李寅寅跟她吹黄帝吹得天花乱坠,说他是天定人王,现在投资,入股不亏,将来随便也能得个封赏。
结果,她神力耗尽,再也回不到共工台。
黄帝不仅不帮她,反而说她会带来大旱,将她驱逐至赤水之北,连名字都给硬改了,叫“赤水女子献”。
为了这种操作有合理性,天女妭的名字被改成了黄帝女魃,听起来就好像是黄帝的女儿。
一个帝王驱逐功臣,会被人视为无情无义。
一个父亲驱逐女儿,会有人替这个父亲解释:“父女情深,现在最痛苦的一定就是他了。”
“为什么要苛责一个可怜的父亲?”
“他已经够痛苦了。”
……
天女妭怨恨黄帝,但是黄帝已经乘龙上天,她虽然恨,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无良职业中介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哪能忍得住。
看见两位突然罢手,大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李寅寅不跑也不躲,她飞快地把牛肉粉往嘴里塞,死嘴快吃啊,一会儿就要打架了,这么香的米粉,千万别浪费了啊!
第89章 旱魃与雨师
苏灵衣向旅馆服务员询问附近有没有吃饭的地方,服务员热情推荐了这家的牛肉粉,并力荐往里面多放折耳根:“特别香,特别好吃。”
到了牛肉粉店,食客们还在津津有味的讨论着刚才的八卦:“一男一女为了抢牛肉粉要打起来。”
“两个人还没分出高下,又来了一个女的,那两个人凶巴巴地把她架走了。”
“会不会是那个男的是秃头女人的丈夫,后面那个女人是二奶?”
“那个男的能找到那么漂亮的二奶?世界奇观。”
“也许是图他有钱?”
“在这吃八块钱一碗的牛肉粉,有钱?”
店老板听着不乐意了:“有钱人啷个就不能来吃了!我的粉好吃!还有人开着奔驰宝马来吃的!茅台酒厂的厂长都来吃!”
众食客听了都笑起来。
苏灵衣起先没在意,后来听人形容,越听越像在说李寅寅。
他向人打听:“那个短发的女人,是不是在耳朵边上还有一缕白色的头发?”
“诶,是嗦噻,还是你娃儿看得仔细。”
苏灵衣急忙问:“他们去哪了?”
“不晓得。”
苏灵衣无心吃粉,只想赶紧找到李寅寅,此时他点的粉已经煮好了。
旁边排队的人见他魂不守舍,劝道:“走都走了,你现在找也来不及,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再慢慢找也不迟。”
苏灵衣谢过他:“我真的很着急,这碗粉送你了。”
食客们看着他飞奔离去的脚步,在刚才的两女两男的剧情里加入了新的段落:“秃头女的老公是胖子,短发女是胖子的二奶,胖子长得丑但也许有钱,这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是短发女的男朋友,对她死心塌地。”
……
……
三人在一处无人的死胡同里站着。
“多年不见,星君一向可好?”天女妭冷笑看着李寅寅。
李寅寅靠在墙边:“天庭跟人间断了往来,我也回不去了,凑和过呗。”
“是吗,你还能找地方凑和过,我却只能跟我最讨厌的死对头在一起。”天女妭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
天女妭自从被驱逐以来,感到自己的法力日渐衰弱,以为好歹能凑和过日子。
不想她的先天神格时强时弱,什么七八月旱到地上开裂,抗旱指挥部紧急动员,还有她去重庆转了几天,重庆气象局被迫往天上打了五次催雨弹,硬是被她的神力驱到别处去了,害得重庆气象局成为全国笑柄,中央都为此安排了工作指导组。
雨师也没好到哪里去,走哪儿,涝哪儿,98年他在全国转了一圈,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待着,后果大家都知道了。
去年他在云南,听说天女妭逼得云南抗旱指挥部发出通告,并且老对头天女妭已经走了。
他寻思着,自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了。
结果,他这一去不要紧,可把在大理的游客给害惨了。
大理的洗马潭,五月份的时候还因为大旱,而直接干透,他这一去,十五天之内,大理竟然下起了连绵雨,只有晚上八点左右才会停个十几二十分钟。
习惯了阳光明媚的大理城,几乎所有的客栈和居民区都装的是太阳能热水器,整整半个月没有一丝阳光,热水器里的水最多只有三十五六度,把所有在大理的游客冻个半死。
五月干到见底的洗马潭,不仅水量充沛,甚至溢出来了,圆圆的潭,变成一滩毫无章法的“积水”。
云南从极旱转到极涝,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
讲科学的部门排除了厄尔尼诺和拉尼娜,讲玄学的部门发现了天女妭和雨师曾经出没的痕迹。
这两位在几千年前就在人间游荡,惹下无数祸事,从巫的时代开始,天女妭和雨师就在人类法师那里挂了号。
历代大师们能劝离就劝离,不能劝离就摆大阵驱逐,驱逐不了再想别的办法。
两边相看两相厌,还互相干不掉,只能看谁先受不了跑路。
弄得他俩也是怨气冲天,只是想安生过日子,何至于赶尽杀绝。
其实李寅寅看出来这两人是雨师和天女妭。
只不过她知道这两人在阪泉一战之后,就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法力,身上那点残存的神格,也就只能影响影响天气。
而且还只是影响小范围的天气。
让天女妭正面迎战“摩羯”,她上她也麻。
让雨师去塔克拉马干沙漠深处,他也吸不来多少水汽。
她以为这两人的神力已经衰微到认不出自己了。
事实证明,不管是人还是神,都不能过于自信。
……
“你们俩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嘛,合作共赢,让一瓶普通白酒能卖得那么贵!想按平价购买,还得抽签,我抽了二十多次,没一次中的。说明你们俩很厉害啊。”
天女妭冷冷看着她:“是你告诉我,有熊轩辕有人王气运,却没告诉我,我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万骨之一。”
李寅寅摊开双手:“这种事情是可以预见的嘛,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些,都是经过无数次坑爹教训之后的产物了。
如同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让楚军过了河,又让楚军布好阵,在他信奉的价值观里,这是合乎“礼”的行为,但是,他却成为笑柄,
楚怀王在没有任何抵押的情况下,相信了张仪所谓的六百里地……
孔子怀念上古,说春秋是“礼崩乐坏”,便足以说明当时国与国之间的信任有多糟糕。
世界上所有的诈骗手段,都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初见雏形,之后只是升级版和混合版而已。
李寅寅拿已经飞速进化了一千多年的“防诈骗指南”去忽悠天女妭,多少是有些不讲武德了。
……白虎星君为什么要讲武德,胜利就是最大的武德!胜利就是一切!
刘邦这个老流氓一辈子不讲武德,影响他是大汉的开国之君了吗!没有!
李寅寅理直气壮到连天女妭都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傻太天真,才会上了有熊氏那厮的当。
先让天女妭反思起来,雨师就更好解决了。
“你法力不够,被天女妭压了一头,但凡你是个厉害的,还能输吗!怪我干什么?你看看人家‘摩羯’,横扫亚洲,直入美洲。再看看‘普拉桑’,横扫中日韩之后,远渡太平洋,去美国登陆了!这才叫硬实力好吧!你再看看你!”
“再说,你们输又不只是输在了大旱上,你搞出了大雾,人家黄帝搞了指南车。你们就没个什么人再破坏一下地磁?在他的车子下面装几块磁铁也够它乱的,你们是要科技没科技,要暴力没暴力,不反思自己,就知道甩锅给我,跟你这种虫豸在一起,蚩尤怎么能夺得天下!”
李寅寅说到兴起,一甩袖子:“待你天命将尽,届时有何面目去见兵祖蚩尤!废物点心,你枉活千年,一生未立寸功,只会甩锅装死!推过于人!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我我我我我……”雨师一生虽不成功,主营业务也时常被河伯、龙王、二十八宿中的好几个抢功,但也算神格在手,是人是神好歹都给点面子,哪里吃过这种亏。
被李寅寅骂了,他也不敢真的怎么样,李寅寅神格与神力都在,他如今可什么都没有,就那点小小的天赋,难道他还能靠下雨把李寅寅淹死不成。
“咱们都是回不去的,同是人间沦落人,何必见面还要打打杀杀,凑合活着吧。”李寅寅不想再跟他们聊几万年前的恩怨,她只想早点去泰山,搞清楚怎么回天庭比较重要。
天女妭看着她:“你回天庭干什么?”
“我的事早办完了,怎么不能回天庭了?”李寅寅不理解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莫非……真的跟天庭上的某位有奸情?”
李寅寅正色道:“不是,我的宫殿在那里,我怎么就不能回去了?”
“你的宫殿?在天庭?什么时候的事?”天女妭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李寅寅困惑地看着她:“自古以来?”
天女妭想了想,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穷则搁置争议,富则自古以来?也好!待到你拿下天庭之日,能不能将我送回共工台?”
“我?”李寅寅发怔,“不是,等等,我什么时候要拿下天庭了?”
天女妭神秘莫测一笑:“我懂,事未成时,要保密,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李寅寅越发困惑:“我有个疑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我是白虎监兵星君。”
天女妭却还是那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天地之间皆有灵识,说出名字,就会触发追踪,这是他一贯的手段了。”
“他是谁?”李寅寅越听越糊涂。
天女妭伸出手指,对着天空点了点,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被覆盖了半天乌云。
天女妭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嘘,看见了吗,这就是他的威能,哪怕天庭与人间断了联系,他也能听见。”
李寅寅:“……”
可是这里的天气本来就是这样啊。
贵州,出了名的“天无三日晴”,飘来乌云又怎么样嘛。
只是,天女妭不愿意多说,李寅寅也不能强迫她。
算了,就当这她是在人间晃久了,被阴谋论洗脑了。
天女妭和雨师就此罢手,各自离去,李寅寅打算回去牛肉粉摊那边,给苏灵衣打包一份。
昨天晚上把他扔到浴缸里一晚上,她的气消了不少,早上路过浴缸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变成狐狸的模样,小小一只,缩在浴缸里,显得特别可怜。
那一刻,李寅寅的心里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唉,跟他计较什么啊,他什么都不懂。”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苏灵衣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李寅寅想带着他,就是因为他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知。
也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念头是哪里冒出来的。
除了天女妭的反应比较奇怪之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如今白虎七宿都已经到齐了,可是,李寅寅却依旧没有神力回归的感觉……如果这都不算七宿归位,那怎么才算?
约七宿一起吃个饭?
还是要进行什么仪式?
原本昴日鸡是想跟着李寅寅一起去泰山的,不过李寅寅让他留下,同时把九头罗刹王的神格也留下,让昴日鸡一并看管。
这玩意儿带着满山跑,万一触发什么警报装置,让神仙们误以为自己是罗刹王同伙,那就不好了。
李寅寅看看时间,打算给苏灵衣买了粉就走。
苏灵衣把城区翻遍,都没有找到李寅寅,镇上人来人往,有人拎着刚买的菜,有人去送孩子上学,有人在路上遇到熟人,满脸笑容在一起聊天,不大的镇子里,大家都是熟人,见面就打招呼,充满了热闹的市井气息。
只是这一切,都与苏灵衣没有关系。
他要找的人不见了。
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什么?他有目标吗?
似乎也没有……
苏灵衣怔怔地站在路当中,如果李寅寅真的不要他了,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去哪里?
不如提前回白玉京,反正,他在人间已经没有什么惦记的事了。
“苏灵衣!你要不要辣椒和折耳根?!”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要折耳根!”苏灵衣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同时转身,看见李寅寅站在牛肉粉摊旁边,跟老板比比划划。
老板麻利地切牛肉,撒葱花,一边操作,一边吐槽:“加折耳根才好吃呢!你们不懂……”
“哎,这种味道比较怪的东西,不吃就不吃啦,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惯榴莲的。”李寅寅与店老板像熟人那样瞎聊。
“哎,你来都来了,也别打包了,就坐这吃吧。”李寅寅向苏灵衣招手。
她的态度就像关系很好的朋友一起出来玩,她只是早上起早了一点,独自出来遛达,顺便给苏灵衣带一份吃的回去。
完全不像两人闹翻之后,又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与他重归于好这么一个复杂的心路历程。
苏灵衣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米粉,吃得心不在蔫,没吃两口,他心思百结,胃口被堵住了,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昨天是生我的气了吧。”
“对。”李寅寅坦然承认。
“我可以解释的,我……”
“不用解释,我懂,一生一次心意动那种才是逆天,会喜欢上同一种人很正常。”
苏灵衣急忙解释:“不是,我真的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现在在白玉京的没有。”
“嗐,就是感情淡了呗,谈恋爱的时候都说爱得深,不爱了就是你变了。”李寅寅也是看过几本狗血言情小说的。
此时,苏灵衣真诚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臣妾百口莫辩”,什么叫做“你这么污蔑本宫,本宫不知道说什么”。
“感觉”这种东西,是最不靠谱的。
要是有人上嘴皮碰下嘴皮,随便对人说一句“我感觉跟你有缘”,那不是骗财就是骗色。
连苏灵衣自己都不能信。
苏灵衣吃米粉吃得心事重重,有外地游客路过,本来想点单,结果看着苏灵衣那食不下咽的痛苦模样,他们小声说:“看起来好难吃,换一家吧。”
店老板关切地拿出一瓶江中健胃消食片摆在桌上:“是不是胃不舒服?”
苏灵衣知道自己影响老板生意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努力往嘴里塞,连老板都劝他:“吃不下就别吃了,你别吃到医院去了。”
茅台镇不大,满街都是熟人。
要是苏灵衣吃完粉就去了医院,医生一照,他肚子里真有一碗粉,最多一小时,单靠人传人,这事就能传遍大半个镇,牛肉粉生意也别做了。
“走吧,老板会处理的。”李寅寅拉着苏灵衣离开。
某酒厂厂长办公室。
天女妭坐在大班椅上,在她对面坐着的是雨师。
雨师也是一个酿酒厂的厂长。
同行是怨家,新仇加旧恨让这两人见面就要打,平时王不见王。
但是为了这里的风调雨顺,又不能把对方真的打死,平时遇上气候明显异常,还得互相打电话,激情辱骂对方太浪,让对方收敛一点。
这么多年来,双方都觉得自己委屈大发了,永远也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今天,他们竟然如此平和的坐在一个房间里,天女妭甚至给雨师端上了一杯没有下毒的茶!
“还记得上次你给我倒的茶里面放着碧蚕毒蛊。”雨师颇为感慨。
天女妭冷漠地说:“碧蚕毒蛊已经灭绝了,百草枯行不行?”
“哈……”雨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要是七窍流血的从你厂里被抬出去,你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如果她真的能重连天地,我马上就能回共工台,这么一个小小酒厂,有什么好在乎的。”
雨师将茶杯放下嘿嘿一笑:“你回去之前,不如把这厂子转让给我,好歹也斗了这么多年,我想看看你们厂的下曲和蒸酿工艺到底有什么不同。”
“嗯?你不走?”天女妭不明白,雨师虽然襄助蚩尤与黄帝作对,但天庭做主的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不是他公孙轩辕,也不是有熊氏的人。
“再说,你不是白虎七宿毕月乌的下属吗?如果天庭再次能够与人间对接,你可以不用回极西星海?”
“……”雨师沉默许久,无奈一笑:“你这个帮助胜利者的人,都落得如此下场,我帮的人早已被传首九边,死于血池,回去哪里有我的好。”
雨师头一次在天女妭面前露出无奈又伤感的神情:“监兵星君两头下注,她带着七宿支持黄帝,让我们这些七宿之下的星官们支持蚩尤,无论哪一方赢了,她都有充足的理由。我的司雨之职早已归了赤松子和四海龙王,就连毕宿大人,也被削得只剩下了镇守边疆之责,我要是回去……大概当天就会被绑去送给黄帝做礼物。”
天女妭也沉默了,自天地化生的古神们,毫无人性,更无温情,所谓“苍天不仁”,便是这个意思,一切都要用利益和数据做为衡量。
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是不存在的。
天女妭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劳苦功高,为了跟雨师斗法,法力耗尽,黄帝得了天下,而她成了人人喊打的旱魃。
“我们斗了这么久,挺可笑,明明已经看见输和赢与我们无关,又何必……”天女妭闭目向大班椅靠背猛然躺下。
雨师斜躺在三人长沙发上,一下一下的拍着肚子:“是啊,没意思。”
“如果我回共工台,你愿意一起去吗?”天女妭问道。
“我?”雨师不敢置信。
“是啊,以我现在的神格,回到共工台,昆仑以北都要寸草不生,那里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我不希望它们因我而死。”
雨师愣了五秒,伸手用力搓了搓脸:“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说这些太早。”
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糟心的人间。
自古以来,人类求雨的时候,先拜龙王,再打旱魃。
要是还不能让人类如意,人类鞭打龙王,继续打旱魃。
过上一个月还不下雨,不仅是龙王,所有司掌下雨的神祇,以及旱魃都得被拉出来暴打。
……
虽然,自从四海龙王的信仰占据上风之后,早就已经没有人专门建庙祭祀他了。
但是,众神挨打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把他漏掉。
雨师躺一会儿,忽然想到:“可是,她好像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她好像以为她是别人。”
“古神这么做,必有深意,我们就不要管这么多了。”天女妭不愧是住在昆仑旁边的神,思想境界就是不同。
李寅寅想让苏灵衣留在这里:“你跟泰山府君又不熟,你去干什么呢?那里是亡灵之国,多少年前死掉的灵魂都在里面,上古那些魔兽长得又不好看。”
“泰山府君的信仰已经消失了几千年,也许,需要有特别的方式才能将他请出来。多一个可信任的人帮你,不是会更好吗?”
李寅寅思忖片刻,苏灵衣这么说也没错。
白虎七宿现在没一个管用的,就能力而言,还不如刻意收集天下各种杂七杂八信息的苏灵衣。
“好吧,那你紧跟着我,不要随便招惹泰山的神灵和动物。”
苏灵衣:“……我连泰山石敢当都得罪不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第90章 碧霞元君
“这里……好像……确实是山没错,怎么看着不那么泰山呢?”
李寅寅站在山顶上,向四周眺望。
山石嶙峋,确实有几分泰山那味儿。
可是……游客在哪里!
寺庙在哪里!
人工修的楼梯又在哪里!
那可是东岳泰山!
一览众山小的泰山!
人呢!
要是泰山这么光秃秃的,别说游客了,就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泰安旅游局的各位怕不是要被关在会议室里三天三夜,分析、讨论、整改。
李寅寅的缩地成寸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定位出错,比缺德地图和度娘地图都靠谱多了。
实在没有办法,最终法力不及科技。
李寅寅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徂徕山国家森林公园,距离泰山玉皇顶三十公里。
啊这……
李寅寅正在反思到底是哪一步出错,苏灵衣已经在往前走:“真快,都到了。”
“等一下,传错位置了。”李寅寅勇于承认错误。
苏灵衣困惑地看着她:“没错啊,就是这里。”
“这不是泰山,还有三十多公里呢。”
“可是,这里就是泰山,而且,你要找的人就在这。”
现在换成李寅寅困惑了:“啊?”
“徂徕山是泰山山脉的一部分,严格来说,也是泰山。而且,碧霞元君就住在这,泰山府君已经不在了,我们不就是要来找碧霞元君吗?”
“嗯,啊,哦……我们是来找碧霞元君的?”李寅寅自己都不是很确定。
泰山自上古时期就属于东方天帝青帝太昊氏管辖,后来神权转移,从太昊氏转移到句芒,再从句芒转移到了青龙。
而且还有人王来封禅,李寅寅最烦跟人王皮里阳秋的说套话,所以,从来没有来过,就连泰山府君诞辰之类的活动,她也没有参加过,问就是在人间打仗,或者准备去人间打仗,或者刚刚从人间打仗回来。
在她的记忆里,泰山府君的神权时强时弱,但是一直都有,什么时候泰山府君的神格换人了?
“民国时候换的,1930年8月21日,泰山府君最后的祠庙被炸毁,他就走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李寅寅从不怀疑苏灵衣的记忆力,但是精确到了天……记忆力也太好了,他的脑子内存得多大,才能记住这么细碎的事情。
苏灵衣的神色不善:“那一天,马鸿逵的部下挖断了王母池,还挖出了李隆基和赵恒封禅泰山时用的玉片,全被他一个人拿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三十多片呢,都是文物,很贵的!”
他十分愤慨,好像在为流失海外的文物而痛心。
但是李寅寅觉得,他在提到王母池的时候才是真情流露的愤怒。
后面那句是找补用的。
算了,这不重要。
“你知道碧霞元君的住处?”
“嗯,不过我只知道地形,不知道具体经纬度,我也不会缩地成寸,只能麻烦你跟我走过去了。”苏灵衣示意李寅寅跟他来。
冬天,山中草木凋蔽,不过满山枯黄的草叶在风中发出干裂的脆响,倒另有一番风情。
徂徕山的石头都很大块,清澈见底的小溪在石板上流淌,苏灵衣带着李寅寅一路顺着溪水向上走,在溪流分叉三次之后,两人到了更加荒凉的一处山坳。
这里向阳避风,是山间唯一一点有绿色的地方。
现在地上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到了春天便会绽放万紫千红,如锦缎织就的地毯一般。
在地上,有一条用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小路尽头是一座庙,上面写着“奶奶庙”三个字。
“到了。”
这座小庙看起来只有苑雪心心念念要修的那座寺庙的明代部分那么大。
跟泰山顶上的碧霞祠更是相差甚远,简直就是一个汤臣一品,一个农村自建房。
干净是干净,大概每天都有人打扫。
就是里面即没有美仑美奂的大殿,也没有雕着神人仙兽的大香炉。
殿内的地,是青砖地。
殿中立着一座神像: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性形象,衣带飘飘,气度从容,眼神与其他主打温柔慈爱的女神像不同,她的眼神十分坚毅,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去炸碉堡。
神像前是一个香案,一个香炉。
香案根本就是一棵大树从中间劈开,取了一片木板做的,甚至都没有切削成规则的长方形。
香炉是一大块整石从中间掏空,里面有不少香灰,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萧条。
庙里居然还有几个年轻人,挤在香炉前面,看着神像前的字。
一个女生好奇:“奇怪,这边不是叫奶奶庙吗,这奶奶也太年轻了吧。”
男生答道:“人家是神仙,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不是很正常的嘛。”
“你们真的没找错吧?门上就‘奶奶’两个字,会不会是修庙的人自己的亲奶奶?我们在这乱磕头,瞎认亲戚。”
“自己的亲奶奶,要进也是进祠堂,怎么会叫奶奶庙。”
求知欲很强的苏灵衣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是在网上看到的,说这里是碧霞元君真正的家,许愿特别灵。”
“是啊,在碧霞祠的人太多了,她未必能听到。”
“这边就我们几个,如果世上真有神仙,那效果肯定更好。”
“不管了,来都来了,礼多神不怪。”
一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拿着三支香,点着之后,跪下去拜了三拜。
李寅寅能听见他心中所想:“我是周勇,希望大神保佑我彩票中一亿以上,要是实在中不了彩票,就保佑我明年能升职加薪,能娶到董事长的二女儿冯佳,实在不行,希望他的大女儿冯美可以离婚,并且对我产生好感……入赘都可以。”
李寅寅心里满是不屑地冷笑,行啊,甚至还给了泰山奶奶plan B。
入赘是什么特别巨大的牺牲吗?
不就是生孩子不跟自己姓,在岳父家住着,大年三十要跟女方家过。
这有什么?几千年来的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阳刚的男人们这就委屈上了?
何况赘婿还有骚操作,有“三代还宗”的玩法,就是三代以后,生的孩子又跟赘婿姓了。
还有生了孩子以后,虽然孩子跟女方姓,但是,那个孩子自己单开一支,成为家谱上的第一页,至于女方及其祖宗的信息,被抹得干干净净,大大违背了招赘的根本意图,纯纯的诈骗行为。
必须得说,以人类的审美来说,这男人生得确实还可以,难怪这么有自信,毕竟董事长的女儿也不至于饥渴到是个雄性就要。
这个男人磕完头,站了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孩,也拿出了三支香,找男人要打火机。
男人温柔地笑道:“等一下,这地上连个蒲团都没有,跪地上有点疼,我给你垫一下。”
说着,他就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女孩赶紧阻止:“这么冷,你脱衣服干嘛,当心受凉。”
“没事,你舒服,我就舒服。”男人露出宠溺的笑容。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你们哦,真是随时随地秀恩爱。”
年轻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根本藏不住偷偷弯起的嘴角。
男人在这么多朋友面前用自己的衣服垫着她膝盖的行为,赢得了她巨大的好感。
她跪在黑色的羽绒服上,双手合什,闭上双眼诚心祈愿。
“信女唐嘉,求泰山奶奶保佑公司开除我,赔给我N+1,希望周勇能在年前向我求婚,希望他愿意带我回家过年,希望他的家人都很好相处。希望我能顺利与周勇结婚,我想为他生下健康的宝宝,我们一家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她拜了几拜,把燃着的香插进香炉,刚用力往下按了按……三根香整整齐齐地断了。
拜神的香断了,那是相当的不吉。
唐嘉当即变了脸色。
“没事没事,肯定是刚才放在背包里不小心给压断的,咱们讲科学,不迷信啊,我再给你挑三根。”周勇殷勤的挑选,确认每根香都结实无比,他才又点上,递给唐嘉。
唐嘉又拜了三拜,在心里默念:“泰山奶奶,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周勇,我知道我的学历和容貌配不上他,但是我愿意为他做全职太太,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只要他愿意娶我,求您帮帮我。”
她再次将香插在香炉里,香又断了。
这下连周勇都说不出什么要讲科学不迷信的话了。
“可能是我刚才用的劲大了一点,本来没断的,给我掰断了。”周勇干笑两声,“我陪你再上一次香。”
两人同时跪在地上。
周勇心声响起:“如果这段时间跟唐嘉在一起,会挡我的财运,就让我的香也断掉。”
唐嘉心声响起:“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周勇,如果全世界都反对,我宁可与全世界为敌!”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同时对着神像拜了三拜,上香,这次,六根香上烟气袅袅,炷头一丝暗红稳定燃烧,完全没有要断的样子。
“哈,我陪着你,香就不断了。”周勇语气无比自豪。
唐嘉甜蜜地点点头,娇羞地应了一声:“嗯。”
唐嘉的心声响起:“泰山奶奶,你是不是暗示我这辈子的幸福,就要靠他了。”
李寅寅站在她身后,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恋爱脑,狗都不吃。
其他几人也跟着下拜、上香,许的愿不是升官发财,就是能顺利毕业,还有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等他们几人走后,庙里就空了,外面的山风吹起荒草发出的沙沙声,又让这座小庙凭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碧霞元君,碧霞元君,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李寅寅跟碧霞元君完全没有往来,不知道应该怎么请她现身。
只记得她好像是黄帝的部将,李寅寅觉得自己跟她是平辈,又算是战友,这么喊一喊应该没什么关系。
李寅寅的脑海里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等我一下,还没到点……好,到了!”
一道青色虹光在庙内亮起,光芒隐去时,露出一个身披羽衣与云纱,容貌与雕像几乎一般无二的女子。
只是脸上有几分疲倦和懒洋洋,不那么宝相庄严。
“碧霞元君。”李寅寅向她欠了欠身,行的是平辈礼。
“使不得!”碧霞元君忙俯身,行叩拜大礼,把李寅寅给整不会了。
等碧霞元君行完礼后,站在李寅寅身旁的苏灵衣向碧霞元君行顿首礼。
李寅寅心中越发奇怪:“怎么,你跟她是平辈?”
“狐兄是您身边近侍,自然与我同辈。”碧霞元君笑道。
李寅寅在心里把自己所知的各位神仙菩萨金仙罗汉的关系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碧霞元君要给自己行面见尊长之礼。
总不能是因为苏灵衣是她平辈,苏灵衣偷摸认自己做主人,所以,她也只好跟着苏灵衣的辈份走?
按说也没这个道理……
百思不得其解,就不思了。
李寅寅放弃思考。
她坚持自己的一贯作风:“都已经在人间了,不必搞这么复杂的繁纹缛节,咱们也不是亲戚,也不存在师门辈份传承,就按平辈论交吧。”
“那如何使得!”碧霞元君好像被李寅寅按头去干欺师灭祖的行径。
“有什么使不得的?”李寅寅不理解,“我说可以就可以。”
碧霞元君纠结三秒后,果断选择服从:“请随我来。”
这间小庙,也不过是碧霞元君住处的入口而已,并不是她真正住的地方。
淡淡青气蒸腾,周围的一切开始摇晃,发生变化,白玉地砖,青玉栏杆,碧波荡漾,锦鲤潜游,不知哪里盛开的花朵,散发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温暖香气,好像烘焙奶油,加焦糖,加桂花糖炒栗子,以及一些些燃烧的松木气息。
是非常适合寒冷冬天的味道,闻着就像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吃着糖炒栗子,喝着焦糖奶油咖啡。
“好香的味道。”李寅寅夸赞道。
碧霞元君笑道:“您上次将香方赠予我之后,我便四下寻找材料,总算调来一样的味道。”
“我?”李寅寅困惑地眨眨眼睛,指着自己。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身上的气味只有金属味和血腥味,那些花花草草,脂粉香水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就算有,也是从别人身上沾染到的。
李寅寅不由得回忆起一段往事:
某国元帅以为她是男人,便安排了美女间谍来搞色诱,那个漂亮姑娘,全身衣服少少的,味道香香的,在她面前大跳艳舞,想借着最后一个躺在她膝上的动作,把诃子从胸口扯下来,大露特露,等李寅寅看得色心大起的时候,一刀捅死她。
不幸的是,李寅寅对同性没有兴趣,处理完美女间谍之后,李寅寅发现军中同袍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这个带着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女人,突然之间就辞职回家洗手做羹汤,相夫教子,从此只专注于后宅妇人之争,搞一出《大帅从夫》。
各位副将、参将七嘴八舌地劝谏:
“大帅,我主动入伍都是因为你啊!”
“将士们还等着你带他们打胜仗,得功勋,封妻荫子呢!”
“就算要结婚,也可以招赘婿嘛,以您的功勋,搞上十个二十个面首,谁能说半个不字!等将来战争结束了,我愿意为大帅管后宅!包管面首们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别人还客气一点,彼此知根知底的属下胃土雉说得特别直白:“我募兵的时候,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说他们是跟着虎字营走,包活包立功包受赏,你信不信!你这一走,他们立马全当逃兵!”
李寅寅再三向他们表示自己是沾到别人身上的味道,不是她突然想嫁人了,他们这才安静下来。
那真是鸡飞狗跳的一次,让李寅寅记忆深刻。
从结婚嫁人,她又想到刚才那对同床异梦的小情侣:“刚才唐嘉的香断了两次,是你在劝她?”
“是的。”碧霞元君轻叹,“难为她走这么远的山路过来,她实在虔诚,我便想提醒她,谁知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明显带着情绪。
“现在他们年年来给我做工作,叫我一定要保证一定的愿望实现率,不管用什么手段实现,总之要实现。”
李寅寅:“他们?是谁?”
“旅游局,他们想像雍和宫那样,创造一个在他们任上留下的经久不衰的故事。”
李寅寅笑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封禅泰山。这些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吗?”
“不是他们任上的业绩。现在他们不满足于守成,还想创新。”
碧霞元君也很烦恼,她每天要按碧霞祠的工作时间去听一听香客们的诉求。
根据旅游局的需求,她不用每一个愿望都实现,但是得挑人,就是那种爱表达,爱分享的人,是首选,就像有些餐馆会给坐在窗边和门边的客人多加一些份量,或是把摆盘放得好看一点。
现在碧霞元君也得按时上班,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全年无休倾听香客们的愿望。
好好的神,也弄得一身班味。
她还不能拒绝,许多古神都已经消失,就连泰山府君的信仰都没了。
泰山这边的管理局连泰山府君的信仰都没恢复,就专注帮她建庙修祠了。
这是她欠的香火,她必须为人类帮事,还清功德,不然她会很快进入“天人五衰”状态。
简单来说,就像一个玩家,发现自己手里的角色技能点全部点错,各种数值都是负的,所有活动都没赶上过。
做为一个正常的玩家,肯定是删号重开,而不是千辛万苦再把这个号拉起来。
在冥冥之中,就有一股这种类似于玩家的力量,一般被称为命运,也可以称之为宇宙大意志。
碧霞元君现在是泰山顶流,得到的香火相当之多,欠的也相当之多。
一个一个实现单体人类的愿望很慢,为国家做事快,毕竟还有国运可以护一护。
谁知道……她同意为国家机构做事,国家机构要求她做的就是一个一个实现单体人类的愿望。
等于工作量一点没减,还增加了,她得去听年终总结大会,还得通过托梦来沟通明年的工作计划。
唯一的好处是有国运护着,“天人五衰”之兆完全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人在需要打扫卫生的时候,就想处理工作。
在需要工作的时候,想刷视频。
在刷视频的时候,还想一会儿吃点什么。
碧霞元君做为与人类接触相当频繁的神祇,也有这种不幸的习惯。
在碧霞祠里向她许的愿,对她来说是积压的工作。
在这座由当地百姓修的简陋小庙里许的愿,对她来说是调味剂,更值得听一听。
结果今天来许愿的小情侣,更让她头痛。
愿不是朝着李寅寅许的,她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她知道碧霞元君能看见人的未来命运,还颇有兴致地问:“周勇会娶到董事长家的女儿吗?”
“不会,他没有这个命,但是……”
“是什么?”
“他会给唐嘉买巨额人寿保险,然后让她死于‘意外’。”
“能成功?”
“可以,他命中有一笔横财,还有牢狱之灾。”
碧霞元君摇头:“我已经把她的香折断两次,可是,她还是坚持,而且,她还愿意为这个男人,与全世界为敌。事不过三,警告两次,已经是泄露天机了。不过,她在死前会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周勇会在所有公开场合与她出席,给她倒洗脚水,和她走路的时候,会走在靠马路的一边……”
李寅寅:“这幸福好廉价,有心就能做到,我还以为至少能让她当个总裁夫人,一国国母。”
“唐嘉的愿望就是这样,她自己说的,不要大富大贵,只愿与周勇做一对平凡夫妻,过温馨的小日子。她会跟周勇在一起,就是因为周勇跟她看电影的时候,手里拿着的爆米花,稍稍向她的方向倾斜一点,她当时就动心了。”
这些所有的小动作,都是周勇的精心设计,而非发自本心,只因为当时的唐嘉能帮助他留在现在的这个城市。
现在,周勇已经留下了。
唐嘉以为自己劳苦功劳,是不下堂的糟糠之妻,周勇一定会娶她,只是早晚的事。
在周勇眼里,她已经没有用了,只会影响他得到更多。
“您也在人间游历多年,见过那么多悲欢,一定能明白我为什么不管吧。”碧霞元君望着李寅寅。
“嗯,我明白。”
就唐嘉这种上头的状态,别说香断了两次,要是再断,她能用铁皮子把香给包上。
就算碧霞元君当场显圣,告诉她“他妨你”,她也不会听的,还会沾沾自喜:“我为了爱他,连前途和未来都不要了,哦~多么伟大的爱情啊!”
李寅寅又不是立志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对不听劝的人缺乏耐心。
碧霞元君忽然又说了一句:“不过,唐嘉身上似乎有与您相关的因果。”
“啊??我不认识她。”李寅寅确认自己不可能跟这种究极恋爱脑有任何交集。
碧霞元君单手拈诀,闭目片刻后睁开眼睛:“是与您养的犬类有关。”
许久没开口的苏灵衣捕捉关键词:“我吗?”
“你是狐狸!犬科不是犬类!”李寅寅问道,“是一只黄黑相间的狗吗?”
“是,他来自异域。”
“没错了,就是他,冯墨,什么因果?”
碧霞元君:“这只犬欠了她的恩情,如今您是这只犬的主人,如果它不还恩情,便要由您代偿。”
“……这是什么保人体系。”李寅寅撇撇嘴,不过跟宇宙大意志叫屈,那肯定是没用的。
李寅寅决定告诉冯墨此事,当冯墨看见唐嘉上一世的形象,他双眼陡然睁大:“是,她是我上一世的主人,还救了我一命。”
唐嘉上一世是道光朝一位王爷的格格,那位王爷很疼爱她,他年少看过陈端生写的《再生缘》,十分为孟丽君遗憾,并希望能以自己的权力,把女儿托举上去。
他看见了世界历史的进程,知道西洋的英吉利有个维多利亚女皇,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摆脱一辈子困于后宅的命运。
于是,在慈禧才刚出生的那一年,他送唐嘉去欧洲留洋,希望她开拓视野,将来也许能在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里成就一番事业。
结果,唐嘉在欧洲认识了一个骗子,骗子知道她的家世,便故意让唐嘉在快回国的时候怀孕。
从欧洲坐船回国要三个月,唐嘉下船的时候,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一点了。
骗子当面苦求,背后则是死皮赖脸地向王爷要求大笔嫁妆,再帮他在朝中谋差事和送房子,否则,就要让王爷女儿未婚先孕的事情传遍京城。
王爷气得要杀骗子,骗子连夜跑了。
王爷又要求唐嘉把孩子打掉,唐嘉认为自己亲爹是嫌贫爱富,她便要跟骗子私奔。
她觉得有情饮水饱,就带着一只在欧洲抱养的德国牧羊犬,也就是冯墨,一路到了上海。
不巧的是,当时正是1842年6月,吴淞失守,英军攻进上海,骗子靠着那张嘴,以及能沟通的英文水平,企图在英国人那里谋个差使。
见到唐嘉找过来,他非常开心,以为杜十娘都知道要带个百宝箱,王爷的格格怎么着也不能差吧。
结果,格格就带了条狗……
骗子越发觉得格格是个弱智,便给格格下药,把她送到了英军司令官的床上,孩子没了,骗子还说是格格故意勾引英国人,给自己戴绿帽。
格格以为自己是酒喝多了才会被别的男人钻空子,她感到自己非常对不起骗子,从此骗子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并且觉得这是在弥补自己的过失。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得了花柳病,骗子则攀上了高枝,娶到了洋大人的侄女。
格格找上门,骗子避而不见。
格格依旧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还大声喊自己愿意做妾。
可惜,洋大人那里没有妾室,只有情妇。
骗子也并不想要一个得了花柳病的情妇。
直到咽气,格格还在喊着骗子的名字。
李寅寅听完唐嘉前世的故事,叹为观止:“她是中了什么诅咒吗?她是怎么做到坚持两世恋爱脑不动摇的?……等等,她的故事里哪里有人,什么时候救的?”
冯墨:“我第一次被带去打猎,就受了很重的伤,被主人扔在猎场里等死,是她坚持把我救出来,给我治伤,哪怕我再也不能打猎了,她也对我不离不弃,她每天抱着我,告诉我她的心事,最后她穷困潦倒,也不会缺我一口吃的。”
“确实是大恩,你应该还的。你打算怎么还?把周勇咬死?”
冯墨思忖片刻:“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吗?”
“注意把握时间,我希望再次听到你的消息时,你是护主英雄,而不是突发恶疾乱咬人的疯狗。”
冯墨十分惊讶:“你的意思是……”
“你跟她前世有交情,这一世又没有,不得好好建立感情吗?去吧。她会喜欢你的,说不定她会因为你,把周勇给蹬了。加油,我相信你!”
把冯墨安排妥当,李寅寅才与碧霞元君说起此来的正经事:“那个建木的上天通道,还能重启吗?”
“现在?”碧霞元君眉头紧皱。
“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嗯,东王……”话没说完,一道惊雷便打在奶奶庙的屋顶上,一块瓦片滚落,砸在地上,碎成八瓣。
碧霞元君赶紧掩住嘴,见李寅寅盯着她,她实在没办法:“请您随我来。”
说罢,她打开身后的多宝阁,取出一口形似古钟的东西,钟上刻有金文“东皇”二字。
她又取来钟杵,对着古钟连续敲击,浑厚的钟声在空间里回荡:“咣咣咣……”
敲击第一下,周围的雕梁画栋慢慢淡去。
敲击第二下,光线渐暗,只有一点微弱的绿色火光。
敲击第三下,在李寅寅面前多了一块石碑,还有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
石碑上画着繁复的花纹,李寅寅认得那是西王母的印记,她在白玉京的禁地见过,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就是“擅入者死——西王母留。”
“走啊,别愣着。”李寅寅指着巨门。
碧霞元君依旧立在石碑之外:“您得把石碑上的封禁解了,否则,我过界即死。”
“我?这又不是我下的封禁。”
碧霞元君陪着笑脸:“是您立的,当日您与我交接泰山管辖权时,专门领我来看,这上面的掌印,还是您留的呢。”
李寅寅半信半疑地把左手按在石碑的掌印处,没反应。
碧霞元君小心提醒:“右手,是右手。”
李寅寅换了一只手。
“卡卡卡……”巨门缓缓打开,原本被门扇隔开的鬼哭哀嚎声,瞬间充斥着整个黑色空间,连苏灵衣都受不了,他痛苦地捂着耳朵:“众神陨落之地……竟然……在这里。”
太古时的神祇死于非命时,会在旷野中乱走,甚至还会留在尸体时,因而在《山海经》中,仿佛满地都是尸体,不是王子异之尸,就是奢比尸,或是头被砍了都死不掉的刑天。
后来,天神们合力开辟一处空间,专门为这些不入轮回,也未寂灭,满腔怨恨的神祇做为驻足之地,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
由每一代泰山神代管。
第一任泰山神是女娲。
第二任泰山神是西王母。
第三任泰山神是碧霞元君,只是,她的神权被泰山府君分走了一半,需要两神合力才能打开门。
如今泰山府君已寂灭,以碧霞元君的力量再也打不开这扇巨门。
李寅寅震惊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我是女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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